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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一天

作者:強納森.崔普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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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蒂說:「這是他的遺願。」有那麼一瞬,我想我可能聽到了她喉嚨深處發出的悲傷聲音。
「服喪就是要這麼久。」
「希望他能來,」我說。「如果沒來,他會良心不安。」
「爸走了啊。」
「保羅也贊成嗎?」
「我的大便流血了啦。」他在我媽後面抱怨。我搬離家這十五年來,老爸從沒接過電話,一直都是我媽來聽,他都在旁邊找適當時機插話,發表幾段怪裡怪氣的評論。這很像他的人生,老媽永遠在舞台中央,娶她就像加入合唱團。
溫蒂嘆了口氣,彷彿要穿過我這片濃密的駑鈍叢林讓人精疲力竭。「是啊,所以現在顯然就是最適合做這件事的時候。」
保羅是我哥,比我大十六個月。我媽堅稱我的出生並不是個錯誤,生完保羅七個月後又懷孕,完全是她故意的。但我從來不相信,尤其是我爸有一次在一個週五晚餐上喝了桃子酒後,悶悶不樂地承認,那時候他們不相信哺乳時還能懷孕。保羅和我的感情倒還不錯——只要我們不聚在一起。
如果我們聽起來像兩個冷血的混蛋,那是因為我們就是這麼長大的。但其實,打從他一年半前就被診斷出有問題以來,我們已經斷和*圖*書斷續續哀悼了一陣子。他本來就有胃痛的老毛病,但一直不理會我媽的請求,不願去醫院看病,只是增加已服用多年的胃藥劑量。他把這些藥看成救命仙丹一樣地吞,不論到哪裡,總是隨手就丟下幾個藥片的鋁箔包裝,所以地毯看起來像剛鋪好的人行道閃閃發光。後來他的糞便就變成紅色的。
「說到我命運多舛的小弟們,你自己的希臘悲劇如何了?」
「我要掛電話了。」
「我已經在他最後讓人知道的手機裡留言。假設我們運氣不錯,他聽到了留言,也正好沒在蹲苦牢或沒有死在水溝旁,那就有理由相信他有一點點可能會出現。」
「她是我們的媽媽,你知道吧?她想知道要給驗屍官多少錢。」
菲利浦是我們最小的弟弟,比我晚九年出生。實在很難了解我父母生小孩的邏輯,溫蒂、保羅和我都差不到四歲,菲利浦則是快十年後才報到,像一個不協調的尾音突然啪一聲出現。他在我們家就像「披頭四」樂團裡的保羅.麥卡尼,外貌比其他人出色,拍照時永遠和其他人看不同方向,然後偶爾會有謠言說他已不在人世。他還是嬰兒的時候,不是被驕縱就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被忽略,或許這就是他長大後什麼事都會搞砸的原因。他現在住在曼哈頓,你得一大早起床,才會發現他有什麼藥還沒嗑、什麼女模還沒上。他每次都從雷達上消失好幾個月,然後有一天突然不請自來地出現在你家門口,和你共進晚餐,偶爾會提一下他去了牢裡,或者去西藏,不然就是剛和某個要紅不紅的女演員分手。我已經一年多沒看過他。
所以他真正過世了這件事本身,與其說是一個事件,不如說是最後的悲傷細節。
「你爸覺得不太舒服。」老媽在電話中總是說得輕描淡寫。
她的小孩一個叫萊恩,六歲;一個是科爾,三歲。這兩個小男生都有一頭淡黃色頭髮、天使般圓潤的臉頰,不過還沒有哪個房間能讓他們待兩分鐘而不被搞亂的。溫蒂還有一個女兒瑟琳娜,才七個月大。
「爸走了,」溫蒂漫不經心地說,好像這是已經發生過或每天都會發生的事。她這種就算悲劇當前也能處變不驚的樣子,真的會讓人為之氣結。「兩個小時前走的。」
「賈德,我只是要表達我的關心。」
我等她先掛電話。
溫蒂的丈夫巴利是一家大和圖書型避險基金公司的基金經理人。據我所知,他們公司花錢讓他搭私人專機到世界各地陪有錢人打高爾夫球,但他多半是輸球給這些可能需要他的基金賺錢的客戶。幾年前公司調他去洛杉磯辦公室,其實這完全沒道理,因為他本來就經常飛來飛去,而溫蒂當然比較喜歡住在東岸,因為在這裡,她腫脹的腳踝和產後贅肉的負擔比較輕,至少這些不方便在這裡可以得到不錯的補償。
「好啦,這樣說不對。」
「誰說的?」
「不是,我是說他過世了,你應該要跟著改變動詞時態。」
「他說爸要我們服喪。」
「相信我,我寧願不要,但讓保母帶他們七天太久了。」
「妳是說他過世前發現上帝?」
「你還在聽嗎?」她最後終於說了。
發生重大事件時,我的家人向來無法正確表達情緒,這讓我覺得很火大,但聽到這句話我還是笑了。沒有哪一個莊嚴隆重的場合,我們福克斯曼家不是用快閃或諷刺的話逃避的。這是我們家的正字標記,我們的基因就是如此,不管是生日、假日、喜宴還是去探病,我們都用嘲諷、雙關語和取笑的方式表達情感,現在就連我們的父親過世了,溫蒂還是有興致耍嘴皮和圖書。用這種方式悼念他倒也很適合,因為說到用這種方式表現內心壓抑的情感,他可是前輩。
「但爸是無神論者。」
「妳要帶小孩來?」
「我確定妳是這麼以為的。」
「媽還好嗎?」
溫蒂說話麻辣不怕得罪人的樣子很有趣,甚至接近迷人的程度,但如果粗魯和殘忍之間有道界線的話,我想她從來沒注意過。通常我還能欣然接受她這樣挖苦我,但這幾個月來我身心俱疲,所有防衛能力消失殆盡。
「妳真這麼想?」
「有人告訴菲利浦了嗎?」我問。
「七天?」
「他怎麼說?」
「就是保羅告訴我這件事的。」
溫蒂說:「喪禮明天早上舉行,我今晚就會帶孩子過去。巴利在舊金山開會,他會連夜搭飛機趕過去。」
「很好,那你就繼續這樣下去,」她不悅地說,「再見。」
「爸以前是無神論者。」
「噢,少來以退為進這招。我已經受夠巴利這樣對我。」
「那就家裡見。」
「他要我們照猶太人的習俗為他服喪,守七天的息瓦。」
透過電腦斷層掃描,可以看到他的腫瘤像朵花,盛開在他深灰色的十二指腸壁上。翻開我爸默默忍受痛苦的傳奇史,還會再找到一則故事,講的是他花了一https://m•hetubook.com.com年用拓姆牌胃藥治療轉移性胃癌。過程裡有預料中的手術、放射線治療,然後就是無止盡的化療,希望能縮小他的腫瘤,但被縮小的反而是他。他曾經寬闊的肩膀,最後瘦到只剩關節,肩膀好像就這麼從他鬆垮的皮膚下消失;接下來是肌肉和肌腱逐漸萎縮,然後是極度疼痛管理,最後陷入昏迷,而我們知道他永遠不會再醒過來。不過他為何要醒來?為何要醒過來面對胃癌末期的痛苦折磨?從他昏迷到過世大約四個月,比腫瘤科醫生預估的還多了三個多月。我們去請教醫生問題的時候,他們會說:「你父親是個戰士。」但這句話很沒有意義,因為他已經活生生被病魔鬥垮。如果他還有知覺的話一定會很生氣,像死亡這麼簡單的事竟然花了他這麼久的時間。爸不相信有上帝,但他終生信奉「別佔著茅坑不拉屎教」。
「這樣好多了。」溫蒂說。
「我們不會真的這麼做,對吧?」
「我們在談誰?當然是爸啊!爸要我們服喪。」
「沒有。」我掛斷電話,想像她邊甩上電話,邊機關槍似的從嘴唇間射出連珠砲的咒罵。
我盡量讓自己聽起來不像是個快要崩潰的男人。
「好多了?天啊,溫蒂,妳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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