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四十三
早上六點五十五分
「有人跟我道歉。」
「我沒辦法。」
「愛麗絲……」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都別跟溫蒂說，好嗎？」
早上七點四十分
她坐在床邊，很美麗、傷心且很悲壯地放棄一切。我還記得保羅昨天肩膀受傷的時候，她馬上跑過去幫他的那一幕，我突然有股想好好臭罵她的衝動。
「我不知道。」
「沒錯。」
「好，我最好讓你去穿衣服了。」
他虛弱地笑著，彎下腰來把那條毯子圍在腰上。霍利有那種你夢想中的腹肌，那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在皮膚下伸縮自如的肌肉。看著他的時候，你會不由得想起他以前的樣子，還有他現在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想當初我們是如此躊躍滿志，自以為全世界都在掌控之中，如果我們曾經停下來思考可能會被無數種方式打倒，那大概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房間。
「我們兩個之間不要變得奇怪。」
「妳可能是我認識的人裡面最好的一個。」
「拜託，賈德，你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沒關係啦。」才怪！但禮貌上你只能這樣說，不是嗎？
「好。」
我盯著她看了許久。她年紀比我大，但她好像是個受驚嚇的小孩，有種很古老、揮之不去的痛苦，從來沒有被撫慰過。「就妳、我和太陽知道。」我說。
「笑的時候才會。」
他閉上眼睛。「她跟朋友有得聊了。」
「我能不能給你一個不請自來的建議？」
我已經好幾年沒去卡倫家，所有事情都在我們家進行。他們家的前廳有碧麗珠家具清潔亮https://www.hetubook.com.com光劑和檀香的味道，橡木地板在我腳下嘎嘎作響，樓梯間的牆面上掛著日落和森林照片的相框，這些都是琳達旅行時拍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認為他不是在說剛剛離開的那個女孩。
她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膝蓋。「我只是說的一口好球賽而已。」
翠西進去屋裡了，我還坐在屋頂上，看著整座城慢慢甦醒。後來我看到一個女孩走出卡倫家。她穿著一件黑色小洋裝和高跟鞋，頭髮一團亂，昨晚沒卸的妝在臉上糊成一團。那是昨夜在酒吧跟霍利親熱的女孩，她瞥了一眼緩緩升起的太陽，向四周看來看去，有點搞不清楚方向，但死巷的好處就是只有一個方向，她匆匆地往大街上走去。時間還早，絕對來得及趕去上班，但她倒像趕著離開什麼，而不是朝哪裡去。
「除了好以外你可不可以說點別的？」
「當然。」
「你知道最悲哀的是什麼嗎？」
她笑了出來。「痛嗎？」
「好。」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和她上床，但我猜有，就算沒有，他也會去做。對象如果不是她，也會是像她這樣的人，全世界的雀兒喜都被他吸引。」
「趕快走吧，愛麗絲。」
「她走了。」我說。
「不管計畫的相反詞是什麼，那就是我要的。」
「妳和保羅啊，你們彼此相愛，不是嗎？」
「嗯。」他咕噥一聲，聲音因為口水而顯得濁重。他的視線快速緊張地掃過房間。
「什麼？」
「我的人生一團糟時怎麼沒認識妳？」
她眉頭皺起來，眼睛望向別處。「我只是想為……前幾天發生的事道歉。」www.hetubook.com.com
她笑了笑，面向天空。「他真的愛我。在他內心裡，他想變成我需要的那種男人，但他就是做不來。」
「妳能怪我嗎？」
她的臉變紅，眼睛張大，好像快哭了。「是的，我們彼此相愛。」
「他是我弟啊，翠西。」
再過幾分鐘後，他翻過身半跪起來。他沒抓我伸出的手，而是自己站起來，毯子從他身上掉下來。
「愛麗絲……」我說。
我爬上屋頂，發現翠西已經在那裡，正在抽溫蒂的菸。她轉過來，有點驚訝，給了我一個虛弱的笑容。「我佔了你的位子嗎？」
早上六點四十分
「難道沒有藥可以治療嗎？」
「妳不是在我狀況最好的時候認識我。」
我不曉得怎麼接下去，下一瞬她眼淚就飆出來了。以前那個快樂、很能自我調適的女人跑哪兒去了？這幾天和我講話的人，每個好像都說沒幾個字就淚眼婆娑。
「當你想當的父親、做你想做的男人，接著你就會準備好擬定一個計畫。」
「我們應該叫你的醫師來。」我說。
「謝謝你。」她哭著站起來，給我一個擁抱，我接受了，但我的手緊緊放在腰間，緊緊地抓住浴巾。
「我會把保時捷留給他。」
「是的。」
「多謝了。」他轉轉脖子、伸展四肢，深吸了一口氣。「我還可以聞得到她在我身上的味道。」
「不能，我想不能。」愛麗絲低頭看著她緊緊握住的手，好像她跪著在禱告，然後又抬頭看和_圖_書我。「其實主要的原因是，你不小心就有個孩子；溫蒂可以隨心所欲地生小孩，但似乎也沒有特別疼他們，而我已經努力了這麼久卻沒有，實在很不公平。」
「那麼，我希望她值得你這樣。」
「我好像沒真正看過你笑。」
我在地下室找到霍利，他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他的病發作了，全身痛苦地抽搐，他口吐白沫，像肥泡沫一樣沿著他的下巴滴下來，黑暗的臥室裡混合著性|交和汗水的噁心味道。他的頭急促地敲打橡木地板，形成短促刺耳的節奏，我從床上抓了一個濕枕頭墊在他頭下面，又丟了一條毯子在他身上，並用手壓住他的胸部和肩膀，讓他知道我在這裡。他在我下方像隻垂死的動物般抖動，剛才那段節奏漸漸慢下來，肌肉也逐漸放鬆，最後身體就不再抖動。我擦掉他臉上的淚水和汗水，一會兒之後，我在微光中看到他的眼睛睜開了。
「他也是出自好意。我已經四十四歲了，沒時間生氣。」
我從浴室出來，看到愛麗絲坐在我的床邊。她穿著寬鬆的運動長褲和Ｔ恤，表情哀悽，好像被遺棄的寵物狗。
到這個時候，我只希望她趕快離開。「現在還有問題，但以後就不會了。」
翠西轉過來面對我。「你一畢業就結婚，表示你很害怕孤單，你現在做的任何事都是出自於這種恐懼。你不要擔心能不能再找到愛情這件事，時候到了它就會出現，要習慣獨處，那能給你力量。」
「你說的喔？」
愛麗絲想了一下，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知道你沒錯。」
「妳應該找一個比他更好的男人。我很愛他，但我說的是真心話。」
「給我hetubook.com.com力量做什麼？」
「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孤單。」我說。
她擦乾淚水，慢慢吐出一口氣。「都是我的錯，真的。不論他對我撒了什麼謊，都比不上我對自己撒的謊大。」
「你隨時可以找得到我。」她翻了翻口袋，找到一張浮雕印刷的名片，上面寫著她的姓名，接著是一大串縮寫，底下寫著取得合格證照的心理醫師，再底下寫著「生涯教練」，正下方用大寫字母寫著：擬定計畫。
「不會。」
眼淚靜靜地從她臉頰滑落，她雙手抱住膝蓋。「謝謝你。」
「你在嗎？」我說。
「妳的婚姻很美滿。」我說。
「當然。」不過我不清楚他不想讓溫蒂知道哪個部分，但總而言之，我也不想和她談這方面的事。
「我知道。」
「你有嗎？」
「那比有個孩子還困難得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真的，而妳卻讓它陷入危機。」
他抬起頭來看我，他的眼白有點粉紅色。「我希望我記得起來。」
「他會崩潰的，妳知道吧？」
「那妳打算怎麼辦？」
「不，」她抽抽鼻子。「你說得對，我很抱歉。」她用手腕擦擦眼淚，搖了搖頭。「我了解我把你逼到一個可怕的位置，我只是要知道我們之間沒問題。」
「我知道。」她轉過頭來看我。「菲利浦和那女孩——雀兒喜上床，對嗎？」她的聲音裡沒有憤怒，只有悲傷的放棄。
「我的意思是，任何一個混帳東西都能生小孩，對吧？」
「我了解了。」她慢慢地、有點不確定地抽著菸，抽得很不自然。「我在這裡孤單一人，賈德，我需要一個朋友，需要有個人告訴我，我是不是瘋了？答案只有你、我和太陽會知道。」她靠和圖書過來，抽走我嘴裡的菸，把它和她的菸一起立著，看著一縷縷的煙升起然後混合在一起，最後她把兩根菸一起捻熄，她很危險地接近掉淚邊緣。「我們兩個都不會抽菸。」她說。
「我很難過，」我說。「我知道那有多痛。」
「擬定計畫。」我說。
霍利搖搖頭。「我等一下就沒事了。性|愛會誘發這個毛病，因為心跳加速、腦內啡和腎上腺素之類的加速分泌。」
水從我的腿滴到腳跟，在我後面留下一道濕腳印的水痕。
「別對藥物這種東西寄予厚望。」
「謝謝你的了解，賈德。」她這麼說。她一定是在開玩笑，因為，親愛的愛麗絲，我很想到世界的盡頭，只為找出一個我能了解的東西，不論那是死或活。
「嗯，你屁股上有幾道看起來還不錯的指甲抓痕。」我說。「總是個好跡象。」
「是什麼？」
「哇，」我說。「分手禮物。」
「你嘴巴怎麼了？」她說。
她想了一下，聳聳肩。「我會等到服喪期結束，那樣似乎才對，然後我會收拾起我破碎、所剩不多的尊嚴說再見。」
「沒關係，」我說，爬過去坐在她旁邊。「總是可以再挪出位子容納一個人。」
「但如果要你猜呢？」
「那再好不過了。」
她把那包菸遞給我，我拿了一支，借她香菸的火點燃。我們在那坐了一會兒，凝視著各家的屋頂。
「拜託，賈德，幫幫我。」
「我有點瘋了，我很抱歉。」她給我一個沒有說服力、空洞的笑容。「都是我服用的那些荷爾蒙作祟。」
我點頭。我想像著珍在她空虛的床上發抖，懊悔莫及的樣子。她很孤單，我很寂寞。我從來沒有像現在感覺這麼接近她。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