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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波包姆先生。」

「還會有其他未亡人。我是說，你和其他一樣喪妻的人聊過嗎？」

溫蒂從他的後腦勺敲下去，但也不像真的在怪他。

「只有妳，」老媽說。「後來我學乖了，其他人就學著自己睡。」

彼得．艾波包姆是第一個採取行動的人，他清了清喉嚨站起來。「嗯，」他說。「實在令人想不到。」他傷心地轉身走向門口，一副戰敗的垂頭喪氣樣。他勇敢面對挑戰，甚至可能受此鼓舞，但……他太老了。我站起來，在前門攔下他。

他搖搖頭，虛弱地笑著。「我七十二歲了，每天早上都一個人喝咖啡，每晚是電視伴我入眠。」他微微一笑。「有頭痛的事，總是有頭痛的事。」

「別讓孩子不知道生氣是什麼。妳明明在生氣卻告訴孩子『媽咪很傷心』，這種理論是新時代的鬼話。如果他惹毛妳了，要讓他知道。」

「無論如何，趕快再開始享受性高潮，恢復妳的女人味。」

根據波納留在鋼琴上的小手冊，今天是最後一個完整的息瓦日，明早他會過來帶領我們進行一場小型的結束儀式，吹熄蠟燭，然後我們就各奔東西，各自回到原來災難般的日子。就我來說，我甚和_圖_書至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我租的那間地下室，就像一場我看過就忘的爛電影。

他轉過來，有點嚇一跳。「彼得。」

「抱歉。」

「你說的上帝都聽到了。」他湛藍的眼睛和幽默的笑，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一位金髮但髮根顏色較深、穿著印花裙的媽咪，很自然地解開上衣鈕釦，掏出一個下垂的大|乳|房開始餵奶。她充滿挑釁意味的眼神像聲納一樣橫掃整個房間，有意見的人都不敢有意見了。我一直無法完全了解在哺乳的憤怒母親有哪些日常工作。

「小孩子渴望紀律。」

他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臉頰。「別這樣老氣橫秋的，孩子，我就是錯在這裡。」我看著他鬱卒地走向馬路。即使已高齡七十二，但女人還是會讓你傷心，這種事從來沒發生在我身上，我覺得很嚇人，竟也覺得很寬慰。

「我現在想要練習一下。」菲利浦說完就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想到翠西，於是把他的頭甩開，但力量可能比我預料的還大，所以菲利浦差點掉下去。

「那曾經也是酥胸啊。」菲利浦自言自語。

「可以很愛他們，但要得到他們的尊重。」

「幹嘛啦？」他咕噥著。

「沒有小孩，一切也會變。」我說。所有媽媽都帶點敬意看著我，好像我剛剛說了什麼複雜又意義深遠的和圖書話。老媽邊微笑邊點頭，似乎頗以她這個情感受創的兒子為榮。

我們的眼神根本不交會，我們已經受夠彼此了。我們都受了傷，憤怒、害怕又難過，就像有些夫妻，有些家庭相處過久就會變成彼此的有毒物質。

一場臨時的治療課程突然開始，保羅、菲利浦和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些女性娓娓道出她們所受的不公平待遇，為了延續我輩族群而做的犧牲，老媽鼓勵她們，提供建議、智慧還有解決方法，其實深究起來，這就是她們付錢給老媽的目的。老媽的至理名言有：

霍利拿了一些保羅要的文件過來，今早發病的事看來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他坐在溫蒂前面的椅子上跟她講話，他們很快就沒話說了，因為意識到我們其他人就在旁邊，但他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也很高興有他在旁邊。

那些三姑六婆在討論城裡一個危險的十字路口。那個地方交通號誌轉換的時間很短，又沒有左轉車道，上禮拜才剛發生車禍，應該想個辦法才是，這個話題帶出一連串車禍和超速罰單的故事，還有裴利家狀告市政府的事——原因是上次暴雨中有棵楓樹壓毀他們家的屋頂。大家又講到附近正在蓋一棟豪宅，完全不顧建築法規的限制，實在太招搖。連艾姆斯布魯克的地方行政大樓也可以成為討論ｗww.ｈetubook•ｃｏm.cｏｍ話題——那棟大樓的後面本來在興建一個購物商場，後來房地產市場大跌，興建計畫也中斷，現在成了滑板運動和毒販的大本營，也應該要有人想想辦法。諸如此類的對話一直延續下去，但每個主題沒有談太久就結束，沒人問問題，也沒有人真的認真去聽別人說的話，只是等別人說完，趕快插入自己的話題。

你大概沒看過比我們更慘的服喪者。保羅的手臂用吊腕帶吊著；菲利浦的手背青一塊紫一塊，看起來很像一個膨脹的手套，腫到連指關節都不見了，而我的嘴唇腫起來還裂開。想像我們在坐息瓦的第六天，蜷曲在客廳裡的矮椅子上，因為吃了老媽施捨的止痛藥而一副宿醉未醒、意識不清的模樣。明明是大白天，天氣也好到不行，我們卻都昏昏欲睡。溫蒂已經累垮了，因為從到這裡以來，瑟琳娜沒有一個晚上能安穩地一覺到天亮；老媽看起來也是疲憊且心事重重，她昨天和琳達吵架後，就一直沒看到琳達出現。

「妳以前搖我們嗎？」溫蒂說。

「別搖他們。」老媽很堅持。「妳現在搖他們，以後得再搖四年。妳剝奪他們自己入睡的本能。」這就是她們付老媽很多錢的原因。

「彼得，反正你不需要為那種事頭痛。」

老媽在客廳裡帶領三個每週一次的產後治療團體，年輕的媽媽們來這裡分享小孩子拉肚子的治療方式，還有訓練孩子hｔtｐs://wｗｗ•hｅｔｕｂoｏｋ.ｃom•ｃｏm上廁所的經驗，順便吐吐苦水，談她們睡眠不足的經驗，抱怨老公多沒用，還有那些贅肉就此定居在她們的臀部。我們小的時候，都稱這些女人為傷心媽咪，對她們抱以敬畏和同情之心，還會從樓梯扶手偷看真正的大人哭泣，有些女士真的會嚎啕大哭，這時我們就會趕快跑回房間，把頭埋在枕頭上歇斯底里地狂笑。現在透過電話或電子郵件，不少人會安排在同一個時間一起過來致意，我注意到這種情況還挺常見的，大家會組成致哀聯盟一起過去，免得要冒和喪家一對一大眼瞪小眼的風險。有些傷心媽咪會用小背包把嬰兒包在胸前，在座位上不自覺就會搖起嬰兒，哄他們睡覺。

在場共有七位母親，其中三位把他們的小孩留在家裡請人照顧，這樣她們就可以好好休息一天，吃頓早午餐、過來致意、去美容院修修指甲，再去購物中心很快逛一下。「這樣很好，」老媽說。「任何照顧自己的藉口都是好藉口。」

這些傷心媽咪分享故事，臉上泛著飽受折磨的笑。當她們在討論婚姻時，看起來很疲倦，也感覺像被人騙了。其中一位骨瘦如柴、有雙寵物狗般哀傷眼睛的媽媽說：「有了小孩以後，什麼都變了。」

不管這些傷心媽咪有多少苦水要吐，就是不會逗留太久。她們還有行程要趕，要協調午睡和餵奶時間，要去美容美甲，還要去採購日常用品。她們整齊劃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地站起來，拉拉她們的低腰牛仔褲——說真的，在這個特殊場合實在不該這麼穿。她們表達慰問之意後，就背起她們的名牌尿布包，找她們的休旅車鑰匙，隨便就把奶嘴像軟木塞一樣塞進不聽話的小孩嘴裡。她們的高跟鞋走起來像在敲爵士鼓，留下了香水味和死寂。

幾個常客又過來了，大部分是婦女、朋友和鄰居，這些人通常一大早就在找地方喝咖啡，老公大多已退休。彼得．艾波包姆又出現了，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他這次裝得比較酷，但他熱切地看著我媽，等待正確的時刻出手。我突然同情起他來，你可能每件事都做對，但最後還是孤獨以終，眼睜睜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這些閒話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老媽突然站起來，一直看著前廳。我們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琳達在關門，鞋子在地墊上用力地踩來踩去。老媽淺淺地笑著，還帶點遲疑，完全不像她平常的樣子；琳達看著老媽，給她一個滿懷歉意的笑容，老媽穿越過那些椅子，愈走愈快，最後用小跑步奔進琳達的懷抱。她們緊緊擁抱了一會兒，之後兩個人額頭碰額頭，說了一下悄悄話，眼淚就這麼掉下來，老媽把琳達的臉捧在手裡，非常溫柔地給她一個又輕又長的吻，然後她牽著她的手一起走出前門，留下大家在原地思考：如何在一個氧氣突然被莫名其妙抽光的房間裡呼吸？

「我敢說，她們會蜂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