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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醫生

作者:漢斯.康沙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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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米茲大夫從維也納回來,帶有幾分倦怠。和朋友們的臨別小酌,一個慇懃體貼的維也納女郎,美麗的藍色多瑙河……他進入自己診所,只見包括十號病房在內,病房鬧哄哄的。班赫德大夫發現赫勒森又再陷於昏迷。
時刻,他都會想到范篤拉大夫的治療方法,隨即又將這種怪異的念頭趕出腦子。當赫勒森想要說話的時候,他輕拍赫勒森的手,並搖動他的食指。「放輕鬆點,老朋友,放輕鬆點。以後再談。首先我們得讓這具老幫浦恢復正常。」
卡蒂亞慢慢放下聽筒,轉向范篤拉大夫。「他活著,」她慢慢地說。「他還好了些。什麼——當時你到底給了他什麼?」
布蘭德勒警官大聲地嘆了口氣。「為什麼?」
「沒有,」她說,語氣很堅定。「我沒丟任何東西。你說赫勒森赤身露體?」她趕快移動了一下拂了拂頭髮。「我可以看看他嗎?」
「那麼,有理由可以推測你知道會在何時,大夫。」
詹米茲大夫從氧氣罩裡出來,將注射器材推車推向一邊,擺出一副絕望的姿態。
「是的。」
他馬上出去,後面跟著班赫德大夫。房門還未關上之前,范篤拉大夫聽見他發出命令。「派一名護士到十號房。赫勒森不能一刻沒人照顧。」
「布魯洛!」詹米茲大夫叫著,大吃一驚。「什麼事?老天,你在那裡做什麼?」他跪下去,瞥見這個失去知覺的人,立刻跑去打電話。這大概是他生命的結束,當他接通了電話,他這樣想。一次這樣的昏厥——居然發生在這種地方!他,赤|裸著,躺在梯腳下,他那弄亂的浴袍則在約四公尺外。屋子裡空無一人:沒見園丁,沒見女傭,沒見卡蒂亞,而大門是開著的!是什麼教赫勒森這個樣子離開房間?
九點的時候,值班護士跑來告訴詹米茲大夫說卡蒂亞和范篤拉大夫來了。詹米茲沒有回家,一直留在診所觀察赫勒森的倖存奇蹟出現——這種和豫後相反的結果,赫勒森已開始作較深的呼吸,甚至還恢復了一點氣色,雖然仍深陷在無知覺狀態——這時他揚了揚眉毛,取下他的金邊眼鏡,細心的擦了一擦,然後說:「我會下去。」
「一定——嗯,一定得好好地隱蔽起來,我和詹米茲大夫之間確實存在著憎恨,他會制止我插手治療這個病人的。」
「謝謝你,范篤拉大夫。」詹米茲大夫將鑰匙放進口袋。老天,是,是他的車子!赫勒森這次鬧得天翻地覆,使他全然忘了這回事。現在該是那個叫范篤拉的打退堂鼓的時候了!唔,有個人必得感激他,並對他客氣些。此刻,詹米茲大夫倒寧願車子被竊。他可以買一輛新車,但要對范篤拉大夫客氣卻意味著個人威望無可彌補的損失。
她經歷了一個純然陶醉的晚上,以肉體表現了她對范篤拉大夫的感激。但那瘋狂的幾個小時,也不只是謝意:他們享有充分的真愛、激|情這都是他們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一次或兩次,他們在做|愛的高潮過後,靠在一起躺臥,手腳還交纏著,她說:「我耽心——我這麼耽心。這樣的快樂幸福不能持久。」
當無線電通報發到西德各處邊境哨站與機場時,他已動身十二個小時。太遲了,真的太遲了。另外一張卡片則已列入國際刑警總部檔案。
「我怕我還未弄明白你的意思。」布蘭德勒在作記錄。「這病的治療……」
「佛勞正在大出血。護士想知道……」
「但——我看不出有理由不讓一個同行接近……」
「一個人或會為這一點爭辯,詹米茲大夫。」
「你違反病人的意志,將你的這種東西注進病人體內?」
以後的幾個小時,出了許多事。
「沒有希望,」他簡潔地說:「班赫德大夫,你和他在一起,如果他的情況有任何改變,立刻通知我。我會設法找到卡蒂亞。」
他脫掉夾克,扔在一角,幫著抬赫勒森上床,並且為他注射了第一針。塑膠質的氧氣罩在他後面的病床上,開始自活門流出氧氣。病床的另一端,點滴瓶已掛在支架上。
卡蒂亞的自制工夫是到了家的。跟赫勒森這種人生活在一起,自然就會學會掩飾。
當卡蒂亞進入十號病房的時候,氧氣罩仍然罩在赫勒森的病床上。一直在床邊侍候的護士立刻起身,隨而返回原位。赫勒森注視卡蒂亞,彷彿她是個鬼,然後,又注視那些花。他動了一下嘴唇,就將頭轉向一邊,看到別處去。
護士小姐還m.hetubook.com•com來不及閱讀,詹米茲大夫就把那張紙拿過去。赫勒森寫的。雖然字體歪歪倒倒,模糊不清,詹米茲大夫還是立刻認出來了。
正午時分,卡蒂亞打電話來。
「我們必得認清醫藥的極限,」他以一種故意的自傲口吻這樣說,彷彿給范篤拉大夫一記耳光。然後轉身向卡蒂亞。「妳不在家,卡蒂亞。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偶然路過進去,發現大門開著,而妳丈夫——嗯,處於一種特殊情況,是在樓梯腳。昏迷過去,赤身露體,浴袍敞開;看來似乎跟人打鬥過,但是跟誰,並且為了什麼呢?是否有人破門而入?屋子裡丟了什麼沒有?」
「偷偷摸摸地?」
「誰值班?」詹米茲對著電話吼叫,「妳們又都睡著了?愛爾娜修女!看在上帝份上,妳們去了哪裡?電話已經插了好幾分鐘!妳們在哪裡?啊,好,好,好。趕快叫救護車來赫勒森家。要班赫德大夫準備氧氣罩。我們不是沒有空房嗎?不,我們有一間。十號房。布勞菲還住在裡面呢?那麼,把她搬到十九號房。是的,只是將她推走——是的,即使她反對。等會兒我來處理。叫車子出發,藍燈與警笛以及一切。立刻!」
范篤拉望著嘴邊香菸冒起的煙。不管此刻他在想什麼,但並未洩露出來。布蘭德勒警官則感覺迷惑。
但是這件事他無法做。半個小時之後,園丁剛從慕尼黑一回來,他走到電話機旁。
「他怎樣了?」
當卡蒂亞馳車前往慕尼黑買東西後,警方來到范篤拉大夫的屋子。截至當時,還沒有誰知道赫勒森的死。直到地方檢察官發佈驗屍消息,必將保持沉默。當謀殺案小組人員停在范篤拉的屋子外面,一輛特製的車子正載著赫勒森的屍體前往法醫研究所。
詹米茲大夫對他投以充滿惡意的一瞥。「我們都瞭解病人的病情。將來趨勢——那,可得看命運。」
「看看這個。」布蘭德勒將那張字條向范篤拉出示。「你去看過死者總共四次,該沒錯吧?他為什麼要寫這個?當你去看赫勒森的時候,你做了些什麼?」
當他掛上電話的時候,他想,一個女人便是范篤拉大夫致敗之由。卡蒂亞!我猜她或許早已曉得。我知道他對自己的方法非常熱狂,但沒有料到他會是這種傻瓜。
「現在該怎麼辦?」
赫勒森掙扎著吸氣。他想要喊叫,但只能發出一點可哀的唧唧聲。卡蒂亞放回氧氣罩,坐在一張探病者的椅子上。這是當護士小姐帶著一隻插了花的大花瓶回來時,發現卡蒂亞當時所處的位置。
范篤拉大夫注射第四次以後——赫勒森竟然沒有生病的樣子,仍然活著,范篤拉仔細觀察他,用心注意到他身體的耐藥力——在范篤拉離開後,赫勒森用手勢表達了他的希望。
這是一段自殺性的旅程,但是當他們到達診所時,赫勒森仍然活著。十號房已經清理就緒,氧氣罩也裝置完妥,班赫德大夫已經將所有必須用注射針劑放好在藥物推車上。針筒只等裝進藥水,用消過毒的紗布覆蓋著。
布蘭德勒警官點點頭,深感吃驚。他原以為對方會感到驚慌或冷淡的否認,但沒有這樣。「是的你知道?」
板起臉孔,他瞪著范篤拉大夫站在卡蒂亞身旁。他們用那種詹米茲大夫認為並不風雅的親密姿態挽著手臂。
「謝謝你,」卡蒂亞溫柔地向范篤拉大夫說,並吻了他的面頰。「真的感恩不盡……」
「我立刻過來,」詹米茲大夫放下電話,將聽筒交還給班赫德大夫。「我總說還有部分胎盤留在裡面——現在我們可麻煩了!叫貝勒大夫,準備開刀房。」貝勒大夫是初級婦科大夫。森林診所擁有各種病情的設備。「讓我失陪一下,好嗎?」詹米茲大夫簡潔地說:「請妳別超過十分鐘;妳看得見,卻不能和他交談。」
詹米茲聽到一個笑話,正是赫勒森所喜歡的那種歡鬧的粗俗軼事。赫勒森有著一種驚人的,全心全意的喧囂笑聲,有那個講笑話的人,不喜歡像他這樣有欣賞力的聽眾?詹米茲看了一眼他的金錶,還有十分鐘的空閒。他按了大門的門鈴,這個大門與其說是一處私人宅院的入口,倒不如說更像一座教堂的,之後,試推了一下門,發現門並未上鎖。驚異地,他步入大廳,當他看到一個白色人肉堆躺在梯腳下,幾已喊出:「喂!大門是開著的!」
就在那個星期內,他去看和-圖-書這個病人三次。班赫德大夫曾給叮囑過不讓病人的妻子去探望,但他認為讓一個同行來看沒有什麼關係,他的頂頭上司也沒有一句話談到范篤拉大夫。而每次,范篤拉大夫總設法讓值班護士出去病房,自己乘機給赫勒森打一針。
「我不會傷害你,」她平靜地說。「不管怎麼樣,你正要死,但在你臨死之前,我要你知道這一點:在這個世界上,我恨你遠勝恨任何事物!」
他是否會開始再打針?詹米茲大夫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對范篤拉大夫的意見是全盤否定的。由於赫勒森的動脈那麼無可救藥地硬化,因此,他認為根本沒有什麼治療方法可供採擇。
詹米茲大夫坐在大廳一張覆蓋織錦的扶手椅子裡等著。他已做了此刻所能做的一切。赫勒森是否可以活著送到森林診所,要看救護車到得有多快。當他聽到警笛聲,才算鬆了一口氣。救護車司機愛瓦德將車子飛速開進赫勒森家後,作了一次刺耳的緊急煞車。男護士漢斯跳出車子,趕忙跑到車後打開車門。他和司機抬了一付擔架進入屋內,還帶著氧氣設備以及氧氣面罩。他們將赤|裸的赫勒森抬上擔架,蓋上毯子,並將面罩套在他臉上。每個動作都很精確而快速,沒有說幾句話,便將病人抬走。詹米茲大夫就著擔架檢查赫勒森的心跳、脈搏以及呼吸。氧氣從鋼筒流進面罩,帶著細細的嘶嘶聲。
「一切都會順利的,」她說著,回到范篤拉大夫處,將她的手提皮包甩在沙發上。她的語調裡含有喜不自禁的意味。「詹米茲要離開一個星期!」
「沒有讓詹米茲大夫曉得?」
范篤拉大夫正在飲白蘭地,他搖轉著酒杯中金色的液體。我注射一種新的藥物進他體內,他想躲避卡蒂亞的視線。這之前,沒有誰在人身上試驗過,只在動物試驗獲得成功。這種藥物是在增強血液內酸的集中,以鬆解血管壁上的鹼性沉著物。不過,這很少獲得突然的改善;我的這種治療方法需要一段長時間,先改善情況,俾此後注入氣體,去除沉著物。
第二天早晨,赫勒森仍然活著,甚至還有進步。十一點的時候,他睜開眼,重新有了知覺。詹米茲大夫當時正忙於檢查一名肺泡氣腫病人,也給從X光幕前叫來,站在這兒,幾乎無法置信。赫勒森這時扭動著嘴巴,好像想要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因為詹米茲大夫說:「像你這樣的幸運,你該出去,捐獻一筆錢蓋一座教堂。」
「我明白這一點警官。但真的,這是荒謬的!我為我的病人、我的前途以及我的研究而活,何況一個女人也不能使我成為謀殺者,如果這就是你們正在認定的方式。」
一切準備都已妥善,詹米茲大夫感到很滿意。我知道如何管好這個地方!人們有權作這種期望,一百馬克一天嘛。森林診所或許太貴了一點,但我們的病人得到皇室般的待遇!
「但這很難證明,」布蘭德勒再度注視他的筆錄。他有一項自白,意味著范篤拉醫生前途完蛋。他在卡蒂亞的名字上,畫了一個濃濃的圈。范篤拉可有麻煩了。「你現在需要找個很好的律師,大夫,」他思考過好一陣子後這樣說。「我現在不逮捕你,但請你別離開這所房子。明天上午十一點,我希望你來我辦公室。我的一個部下會來接你。那時我們或許會有驗屍結果報告——那將是你唯一脫罪的希望,大夫。」
班赫德大夫盡其所能地使病人恢復力氣,但對這樣的病情再發,他並不覺得驚訝。就這類病來說這種情形也是正常的。
「我耽心他見到妳的喜悅,使他興奮過度,」他帶著深度的諷刺說。「卡蒂亞。我認為妳最好走。我們必須避免任何緊張:下次妳得過一星期再來。這都是為妳丈夫好。」他又補充說,「何況,我要離開。在維也納有個會,要開一個星期,在我離開的這段期間,我希望避免任何足以使情況變得複雜的機會。我能信任妳的瞭解嗎?」
他們單獨在長長的走廊裡。醫院病人多已入睡,暗淡的燈光照射著。走在塑膠地板上,他們的腳步聲顯得太大,卡蒂亞本能地踮起腳跟,感覺自己心跳的聲音比腳步聲還大。他們停在電梯口,范篤拉大夫按了電鈕,電梯下降時,發出嗡嗡聲。
「是,當然,赫勒森夫人。」護士接過花。「我去看看是否有隻適合這間病房的花瓶。」
她的感情全都死了。難以令人置信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她曾和他生活在一起,而且在他們雙雙結婚之初,還恩愛過。房間內的電話在響。班赫德大夫拿起聽筒,隨後交給詹米茲大夫。
范篤拉微笑,表情顯得冷漠。「一種非常客氣表達的謀殺指控!警官,你不以為這是荒謬的?我是一位醫生——我致力醫好病人,我不會殺害他們。」
護士把兩樣東西都拿來了,赫勒森用很大的歪歪倒倒的字母寫了幾個字。之後,他將這張字條藏在自己身體下面,入睡。
「回診所去!」詹米茲命令著。「快!我們一定要趕得上!」
范篤拉以很友善而無拘束的態度接待警方人員。他知道他們何以來,並且立刻就這樣說:
大約十一點,范篤拉自他的臥室窗口爬出,在高的樹叢掩遮下,他穿過花園,爬牆進入鄰居家。經過六所花園,他終於爬過一處木籬,到達道路。手上拎著手提箱,像一個天真的夜行者沿著軌道走去慕尼黑。
「我是想要幫助病人。就是這樣。」
「拒絕回答,給你一個動機,大夫。」
范篤拉大夫回答:「卡蒂亞我們只是必須有耐性。」
「我要讓女主人立刻知道,」他結結巴巴地說:「如果她也在城裡,那麼就會立刻回來。大夫,是不是事情很糟?」
「只可以一會兒。他在氧氣罩內。不是什麼好看的樣子。」
但是,赫勒森的回復知覺,並不能改變他這種屬於「不治之症」的這一事實。他曾一度恢復精神但這也只能算是迴光返照。詹米茲大夫對赫勒森採取治療的決定是儘可能減輕其痛苦,其餘則聽由命運安排。的確,他看不出有何挽救之方。「假若你能像刮掉水壺壁上的水垢那樣,刮除血管壁上的積垢,」他告訴他的四名助手,把赫勒森當作一個不尋常的病例,指給他們看。「那麼,人們就可活到兩百歲。任何人如果能夠除去人們動脈壁上的沉著物,而不傷害到血管壁,這個人就是人類的救星。」
「巧合」是我們時代不可思議的事物。很巧合的是卡蒂亞經歷一場驚惶失措的打鬥後不久,詹米茲大夫去一位病人家出診,開車回家途中經過赫勒森家,猶豫了一下,還是煞車,將車子停在路邊。
「現在!」她低聲說。「現在動手!護士或許立刻就來!我的老天,多麼好的機會!現在動手——請,請,這是我們的機會啦!」她懇求。她的目光在向他哭求,無言地表達她積鬱多年的苦痛折磨。
「但違反他本人的意志。而且又是趁負責醫院的醫生不在。這就使得情況大不相同。」布蘭德勒坐下。兩位年輕警官則站在走道,似乎要防止范篤拉有任何逃走企圖。「過失罪,導致死亡。一般殺人罪。大夫,這些你全都明白嗎?」
「我寧願不管這個問題。」范篤拉站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小口小口,很快地喝著。
「我從未這樣過。」
「他的太太來看過他嗎?」他突然這樣問。班赫德大夫搖搖頭。
詹米茲大夫擱下注射器,盯著赫勒森,彎下頭。我耽心,一切都完了,老友,他想。你不會恢復過來的。如果奇蹟出現,我們還能讓你甦醒過來,你也將是一名可憐的病人,會給你最後發生的一次強烈心臟病嚇壞。要不然,由於進入腦部的血液不足,腦內那些精巧的細胞,將會感受缺氧,而萎縮、崩解,以致你會成為沒有思想的植物人。不同那種方式,布魯洛.赫勒森,你已經有一隻腳跨進鬼門關了!……
布蘭德勒警官搖搖頭。他想,這可是個棘手的案子。一個醫生說是想要幫助——職業性地有點著迷——而不顧法律,病人卻死了。病人本人以書面指出醫生是謀殺者。另外一個醫生則直指他是為了他妻子而殺害了他。該多麼糟……
「我未經同意,開了你的車子到這裡來,」范篤拉大夫沒注意到對方那種顯然難看的臉色說:「你把汽車鑰匙留在上面。這裡。」他將詹米茲大夫那支穿在細小金鏈上的汽車鑰匙,繞在食指上打轉。
「我們等會再討論這件事!」詹米茲坐在赫勒森床邊,現在他的呼吸在喉管裡作響。他緊緊地抓住這個垂死者的手,直到他的心臟停止跳動,胸部陷下去。事情發生得很快,就像是一部引擎沒有了油。於是,詹米茲大夫閉上赫勒森的眼睛,放好他軟棉棉www•hetubook•com.com的四肢。一輛運送屍體的手推車正從走廊推過來。和往常一樣,診所的組織運作得完美無缺,房間騰空了,進行清理,準備下一個病人進住。屍體由兩名男護士艾瓦德與漢斯負責搬運,他們將赫勒森放在手推車上,用一條被單蓋著。
就在這幾分鐘內,赫勒森的臉孔已經脹大。他的雙頰與喉管發紅,呼吸咯咯作響。卡蒂亞沒有看見,護士按了牆上的按鈕。詹米茲大夫幾分鐘內便趕來十號病房。
「如果妳丈夫在我們剛剛走後,突然死亡,會看來令人起疑,」他沉重地說。隨即他又懷疑:身為醫生,我如何能讓自己這樣說話?「這必得整個看來十分自然。」
「每隔幾天我要去探望赫勒森幾回。那時,我會找出辦法和他獨處。」他嘆了口氣,吞下一大口白蘭地。「甚至詹米茲大夫也要把它看作情況自然惡化的結果。」
「我們正要走,」卡蒂亞說著,勉強笑了一笑。「再會,護士小姐。」
「讓我們直截了當的說——你是在拿人做實驗?」
「沒有,只有范篤拉大夫。」
半個小時過後,她開車到森林診所,手上捧了一大束花,就像一位探病客人所應做的,詹米茲大夫接待她。
范篤拉大夫緊抿著雙唇。他把一隻手放進口袋內,掏出一只鉻製盒子,打開它,拿出一支裝好藥劑的皮下注射針筒,將針筒內空氣排出,走到赫勒森床邊,站在卡蒂亞身旁。用他的大拇指壓了一下赫勒森右手臂的靜脈,將針頭自一個淺淺的角度插|進去吸出一點血,然後慢慢地將一種黃色液體注進他的靜脈。注射完畢,他用一塊小海棉揩去幾點血。只壓住針孔一會兒,血便止住了。
「你和赫勒森太太是什麼關係?」他問。「她是你的情婦?」
那時,他把事情料理妥當:寫信給銀行、給卡蒂亞、給地方檢察官。時間拉下了簾幕,一切都已結束。
「是的。」
范篤拉陪伴警官們到門口。當他關上門,他看見他們的一輛汽車就停在門前。他自己的房子現在成了監牢。
他只有幾秒鐘時間這樣做。當針筒剛剛放進口袋的盒子裡,門就打開,有名護士進來。
「我嘗試延長赫勒森的生命——這也是我視為醫生的責任。」
這時,只有他們倆在室內:單獨與那個和死亡搏鬥的人在一起。他們兩個快步又再回到氧氣罩旁邊。卡蒂亞將罩蓋推在一邊。她的深藍眼睛在閃光。范篤拉大夫則一動也不動,但在他的嘴角也有一點痙攣。
「給他注射。」
班赫德大夫還在房間內,每十分鐘檢查脈搏以及心臟活動。赫勒森的情況十分危急:他的血壓時刻升降不定,心臟一會兒抓狂地跳動隨後又下降至十分微弱的狀態。卡蒂亞站在玻璃罩邊,注視著她丈夫,彷彿他是一個陌生者。
他起身,將酒杯猝然放在桌上,然後走出他的診察室。卡蒂亞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他走。對她而言,這不是謀殺,這是釋放。
范篤拉大夫就此無影無蹤地消失了。
「如果我意外死亡,就是范篤拉謀害了我。」
「那麼何以要偷偷摸摸做?」
「上帝,確實很不幸,是否做過任何醫學檢驗?」范篤拉大夫冷淡地問。
「為什麼,當然,大夫,」卡蒂亞和他握手,然後走向電梯,下到候診處。一個星期,她想。赫勒森將單獨留在那間房裡整整七天。這對范篤拉大夫是個多麼好的機會?她自己的探訪或許會遭禁止,但是必然不會禁止一位大夫來訪。
「妳丈夫,」詹米茲大夫特別強調這幾個字——他總覺得卡蒂亞有點等不及要聽她丈夫的死訊!「妳丈夫有著一條牛樣的體格!是的,他還活著!他神智清醒,還進食了一點易消化的營養品。妳可以來探望他十分鐘。但不要跟他說話——只是從遠處看看他。我相信他也很高興見到妳。」
范篤拉大夫以謀殺罪嫌遭通緝。
赫勒森似乎沒有反應。一堆白肉,醜陋地赤|裸著。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大理石板上。
她將頭倒在他的肩膀窩裡。她感到這樣很安全。「我……我懷疑他還沒有死?」她突然問。范篤拉大夫沒有回答,只是將他的手放在她嘴上,兩眼凝視天花板。街燈的反射將奇怪而朦朧的影子投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她吻著他的手指,用手臂挽住他,帶著滿足的倦慵說:「像這樣夜晚,應該有兩倍長……」
范篤拉大夫默默地點頭。
「只是預料如此,雖然沒有誰確實知道這會在何時發生。」
「護士www.hetubook.com.com小姐,妳能找只花瓶,將這些花放進水裡麼?」卡蒂亞說著,隨即將花遞給護士。
「啊,三次。昨天是最後一次。」
她是處於極端情緒激動狀態。當電梯停下來,恍如一聲槍響。
「當然不。」范篤拉大夫閉上眼睛。她的聲音——最後一次。原諒我,卡蒂亞……
詹米茲大夫跑進十號房,赫勒森正在掙扎喘氣,氧氣現在也不管用了。他的臉色蒼白。這是他的末日了,詹米茲大夫站在他的床邊這樣想。一切都已過去。肺部血管栓塞;醫生們回天乏術。
一項留言。用鉛筆寫下可怕的一行字:
九點的時候,卡蒂亞從慕尼黑打電話來。她去看望一位嬸母,無意中碰上嬸母的生日舞會,因此打算在那裡過夜。「親愛的,你會在意嗎?」她問。
詹米茲掛上電話,沒有回答。他覺得對傭人講他主人的病情細節是多餘的。
「來得勤嗎?」
「這裡牽涉到某些基本的醫學問題。多少年來,我都在從事研究利用新的藥物戰勝冠狀動脈硬化症的方法。照我那些同行們的意見,我的實驗是不科學的,就如十九世紀一位匈牙利醫生森姆威斯在他那個時代採用消毒方法接生,以對抗產婦的產褥熱那樣不科學;以及十九世紀法國科學家巴斯德和十九、二十世紀德國醫生羅拔.柯克亦復遭遇同樣的批評。我曾講演過我的治療方法,並在專業雜誌上發表,而結果卻是沉默或揶揄或詆譭。或是有時如我和詹米茲大夫間,存在著公然的敵意。赫勒森的病給我一個證明我的新藥藥效的機會。但不幸,為時太遲……」
詹米茲大夫調整了他的金邊眼鏡。「可以說非常滿意,但我們不可存任何幻想。」
「嗯……」詹米茲大夫點了幾次頭。這樣說來,他沒有猜錯!赫勒森拖得太久,對她而言,發現他還躺在床上,真的是一大打擊。詹米茲大夫狡猾地注視著這個黑髮美人,她那張童稚般的臉,隱藏著激|情女性的情感之火。她有情人嗎?范篤拉大夫在她的生活裡扮演著那部分角色?是的,真的,范篤拉——他顯然常跟她在一起。險惡的疑心自詹米茲的腦海裡升起,由於他本人對范篤拉的厭惡益發使這種疑心加重……
她離開病房,卡蒂亞等候了幾秒鐘,然後走向氧氣罩,揭開它。赫勒森的頭轉過來,他那無神的眼裡有著恐懼。
「赫勒森本人完全處於他的朋友詹米茲大夫的影響下。」
「啊,瞧,床上有點什麼,」一位負責恢復原狀的護士小姐說,「一張字條。赫勒森一定是躺在上面。會是哪裡來的?」
赫勒森只能作默默的、無助的反抗。他求救的呼聲哽在嘴裡,變為嘶啞不辨的細語。他軟弱得無力抽走自己的手臂。當范篤拉大夫離去,在藥物有規律通過血管,留下倦怠的影響下,赫勒森立即沉睡,陷於衰竭。
「我猜,赫勒森已經死了?」
沒說一個字,詹米茲大夫摺好字條,放進他那白外套的口袋,離開了病房。他在走廊打電話給警方。
她打電話到森林診所找詹米茲大夫,這時詹米茲大夫剛好要去用午餐。
「妳的丈夫正處於非常嚴重的情況,」詹米茲以一種令人不快的誠實告訴卡蒂亞。現在已無醫學上的託詞可用。他幾乎沒期盼她會淚如泉湧,或是任何大的情緒表示,但她以徹底冷靜的態度聽他說完這些話,確使他吃驚。「他是處於昏睡狀態。我們已盡一切人事,現在只有上帝可以幫忙他。」
「我要報告一宗謀殺案,」詹米茲大夫說,清楚而鎮靜。「是的,就在我診所。我們知道誰是凶手。」
「我受得了。」
「那麼,你並沒有殺害赫勒森?」布蘭德勒立即問。「你注射進去的藥物完全安全?」
紙張,一支鉛筆。
「誰?」詹米茲大夫大吼。「范篤拉?難道你瘋啦,班赫德?」
放下話筒,跑回赫勒森處,扳開他的眼瞼,跑出屋子,從車裡拿來他的醫生皮包,跑回來,給這個失去知覺的人,作肌肉注射,使病人鬆弛、猶豫片刻之後,再用一根長的套管,作一次直接注入心臟的心內注射。
「這個我也明白,警官。」
打從赫勒森到達診所,已經一個小時,但他仍然活著。詹米茲大夫說:「他是一頭象的體格!但現在對他也沒多大用處了,對他的這種動脈狀態已無所補益了。」
「沒有一種藥物是完全安全的,甚至蓖麻油也一樣。但我不認為這種注射導致他的死亡。如我告訴過你的,相對地,我的原意是想幫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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