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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丹島之戀

作者:尼可拉斯.史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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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琴是這家旅館的主人,我只是來幫忙的。」
那時她很快樂。她喜歡燒菜,喜歡把家裡整理得乾乾淨淨,全家人會一起上教堂,而且她也盡力讓傑克和自己保有活躍的社交生活。當孩子們開始上學後,她自願幫班上的忙,參加母姊會,在主日學校幫忙,校外教學時也總是第一個自願接送孩子。她聽過無數場孩子們的鋼琴演奏和表演、棒球和橄欖球比賽,也曾經帶大家去迪士尼樂園,看到第一次去的孩子們臉上開心的表情不禁開懷大笑。在她四十歲生日那天,傑克在鄉村俱樂部幫她安排了生日宴會,將近有兩百人參加,那晚大家都盡興極了。可是當晚回到家後,她裸著身體上床時,卻發現傑克並沒有看她,反而把燈關了。她知道他不可能立刻就睡著,但他卻假裝睡著了。
這個時候,保羅發現自己也一直盯著她看,因此很快地收回目光。他歉疚地低聲說,「我不是故意打擾,」他伸出手指了指,「我可以在裡面等妳,慢慢來。」
她有點希望她沒來這裡。她是為了要幫朋友看店而來,也當是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現在看起來似乎是個錯誤的決定。一開始天氣就不配合,整天收音機都在播報有大風暴正從東北方往這裡移動。她可不想到這兒來碰上停電,還有可能好幾天不能出門。除了糟糕的天候,沙灘更令她想起了全家人共度的那些假期,還有過去那段世界仍然美好的幸福日子。
想到這兒,她開始哭。哭了好幾分鐘。因為聽到陽台上的腳步聲而轉過頭去,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保羅.佛蘭納。
保羅放下筆,艾德琳拿過表格以確定填好了,發現他在地址欄寫著:由瑞勒市一名律師轉交。她從旁邊的木板格子拿出房間鑰匙,猶豫了一下,又多拿了兩把。
她突然有了一種感覺:他了解我。或者說如果我給他機會,他會了解我。
「琴?」
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她,晚上煮了傑克最愛吃的東西,對白天所見隻字不提。她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而時間越久,她越能說服自己,也許是她想錯或看錯了。也許琳達剛巧心情不好而他在安慰她,傑克就是這樣的人,或也許那只是一陣短暫的迷惘,沒有人真正付諸行動,除了一陣輕微的暈眩外,什麼都沒發生過。
就連她朋友也都幫著她抱怨,多麼不公平!也許是為了表示他們跟她是同一國的。也許他們是吧,可是他們表達的方式卻令人無法理解。一個月前,她參加了一對認識多年的夫妻所舉辦的聖誕聚會,他們誰都可以請,就是不該請傑克和琳達,可是他們也出席了。就算這是一個南方的小鎮,圈子很小,大家很容易遺忘,但她還是不可遏抑地感覺被背叛了。
現在回想起來,她早就應該從這些蛛絲馬跡察覺到,事情並不是像表面上看來那樣。可是丈夫把三個小孩的事都丟給她,讓她和圖書無暇去深究。而且,她從不奢望在婚姻低潮期還會有所謂的熱情。她結婚夠久,對這一點已經很清楚了。她只是認為熱情總會回來,所以也不太擔心,但是這一次並沒有。還不到四十一歲,她就開始擔心自己的婚姻,逛書店時會繞到自我心靈輔導的書籍類,專挑那種如何讓先生更愛妳或讓婚姻更美滿的書來看。有時候她會想,究竟什麼時候生活的步調才會放慢下來?她開始想像當祖母的樣子,或什麼時候才會再有機會跟傑克享受兩人世界?也許到了那個時候,他們的關係又可以恢復成過去那樣。
「謝謝。」
「我想差不多了吧,除了一件事。」
「你可以自己選,」艾德琳說,「我三把鑰匙都帶了,也許你想看看其他房間。」
「我想你大概看得出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店,」她說,「我來過很多次,可是每次琴都在,所以如果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請不要客氣,立刻告訴我。」
保羅轉了過來,他背對著窗戶,讓人看不清楚五官。
「請。」
差不多就是那陣子,她看到傑克跟琳達.嘉斯頓共進午餐。她知道琳達是傑克公司在格林斯布洛分區辦公室的同事,雖然她的業務是遺產法,而傑克負責的是一般訴訟。艾德琳知道他們有時候案子也會重疊,必須一起合作,所以看到他們共進午餐並不是太稀奇的事,艾德琳還從窗外對他們微笑。雖然琳達跟她不熟,可是也來過家裡幾次,琳達單身又比她小十歲,也跟她挺談得來的。直到進去餐廳,她才注意到他們兩人相視的溫柔神情,她確信桌面下他們是牽著手的。
過去三年來,沒有半個人約她出去。她漸漸開始相信,大概再也不會有人約她了。老好傑克人生過得真美妙,老好傑克可以跟新太太一起讀著早餐桌上的報紙,可是對她來說,離婚完全是另一回事。
當這些念頭一出現,就立刻被她自己否決了。她告訴自己這真荒謬,眼前這個男人沒有什麼特別,只不過是琴口中的那個客人而已;只是因為前面櫃檯恰好沒人,所以他來這兒找她。所以,她開始以對待陌生人的方式打量他。
「好。」
「好。」
「不用了,這間就行了,我能把窗戶打開嗎?有點悶。」
她把鑰匙放在門邊的櫃一,笑著說,「我叫艾德琳。艾德琳.威利斯。」
她在門廊邊遲疑著。「你還想知道什麼嗎?」
保羅打開了門,她點頭示意他先進去。從廚房走到前面櫃檯的路上,艾德琳跟在他身後,發現自己打量著他運動型的身材,有點臉紅,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邊責怪自己,一邊走到櫃檯後面,翻看著住房登記簿,然後抬起頭來問:
除了被傷害和背叛的感覺,她也覺得寂寞。傑克搬走之後,她完全沒有約會。洛其蒙(Rocky Mount)這個地方並不是四十歲和圖書單身男人熱愛聚集之處。而且那些單身漢也未必是她的良緣。他們之所以還是單身,大多是因為身上背負著某種包袱,而她已經夠多包袱了。一開始艾德琳告訴自己要慎選,當她覺得準備好可以再開始約會時,甚至還列了一張清單,列出自己想要的特質。她想找的人是聰明、仁慈、有魅力的。可是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必須能接受自己有三個正值青春期的孩子。這可能是個問題,但她的孩子都滿獨立自主的,所以她認為應該不至於嚇跑太多男人才對。
她清了清喉嚨,說道:
艾德琳搖了搖頭,想軀走那些惱人的問題;她不想去想這些,尤其是現在。琴說生意很清淡,只有一個人訂房。她期待著來這裡釐清思緒。如果能去沙灘散散步,或讀幾本小說就好了;那些小說擺在床頭已經好幾個月了。或者能坐在椅子上把雙腳放平,欣賞著海豚在浪花裡玩耍。她渴望平靜,但是當她站在羅丹島這家被海水侵蝕的小旅店,只能等著狂風暴雨來臨,覺得人生越來越黑暗。她已邁入中年卻孤單無伴;過度工作而腰圍漸寬。孩子們在掙扎著長大,爸爸又生病了,她不知道是否還能撐下去。
除了家具以外,房間裡幾乎所有東西都是藍的:地上的小地毯是知更鳥藍,床單和窗簾是深藍,床頭櫃上的檯燈是亮藍色、介於地毯和床單之間的藍,就像一部藍色新車的藍。雖然櫃子的抽屜和床頭櫃是灰白色,上面卻畫著夏日天空下海洋的景致。連電話都是藍色的,看起來像個玩具。
至今已經過了三年,傑克早已展開了新的人生,可是艾德琳發現她沒辦法。雖然兩人對孩子有共同監護權,但她發現「共同」兩個字只是名存實亡。傑克住在格林斯布洛,距離她們有三個小時的車程,這使得孩子們大部分時間還是跟她在一起。雖然不能說傑克不心存感激,但是獨自撫養孩子的壓力日復一日考驗著她的極限。晚上,她總是癱倒在床上卻無法入眠,腦海中紛雜的憂慮揮之不去。雖然她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但她有時候會想像,如果傑克有一天出現在門口求她重新接納他,她打從心底知道,自己大概不會拒絕。
艾德琳看著保羅簽名,發現他的手跟他的臉很配。他的指節突出,就像有些上了年紀的人,可是動作卻很精準。她看到他手上並沒有結婚戒指——倒不是說這有多重要。
「藍色小屋?」
是他的眼睛吧!她想。淺藍色的眼睛,淺得幾乎是透明的,可是那對眼睛的深邃,是她在別人眼中從沒看。
「妳還沒告訴我妳的名字。」
保羅心想,他看過無數的人在他面前哭。但那些都是他剛動完手術穿著白袍走出開刀房時,在無菌室外焦急等候的病患家屬。對他來說,手術袍像是盔甲,將他個人的隱私及情緒隔來。他從來沒有跟那些人一起流過淚,也記和_圖_書不得任何一張對他有殷切期望的臉孔。這不是件驕傲的事,但這就是過去的他。
爸爸未來會怎麼樣?而她的未來又會怎麼樣?
艾德琳笑了,把鑰匙從門上取下。「很好,不過有些事是琴交代我要說的:暖氣機在窗戶下面的牆壁上,只要打開就可以運轉,暖氣只有兩段,剛開始會發出一點雜音,不過應該一陣子就會停。浴室裡有乾淨的浴巾,如果你還需要就告訴我。而且雖然你可能會覺得熱水好像永遠不會熱,但我保證,最後還是會的。」
她停了下來,思索著還有什麼可以說。
「除非這個週末來了別的客人——在大風暴來臨的前夕我看是不會有人來了,除非是被困住的人,」她說,「我們可以配合你一起吃飯。通常琴都在八點送早餐,晚上七點送晚餐,可是如果你正在忙,只要跟我說一聲,那我們隨時都可以吃。或者我可以幫你做一些可以帶著在路上吃的食物。」
還是他覺得她乏味?就算是那也是必然的,結婚那麼久以後,哪會有什麼新鮮事?這麼多年來,所有的故事都已經重複講爛了,只要一方講個幾個字,另外一方就已經知道了結局。所以他們不再聊天,而是跟大部分夫妻一樣:她會問他工作如何?他會問她孩子的事,然後講講家族成員或其他鄰居新的八卦。有時候希望兩人間能有一些更有趣的話題來聊,可是難道他不明白,再過幾年,他跟琳達也會變成那樣?
天哪,她真是大錯特錯。
「你覺得呢?」
保羅走到房間的另一端,拉開栓子,想撐起窗框。由於房間被重新油漆過太多次,窗戶有點難開。當保羅用力推窗子時,艾德琳看到他手臂上結實的肌肉。
保羅四處看著,房間跟他想像的一模一樣:簡單而乾淨,但是跟一般的海邊小旅館比起來又更別致一些。窗戶下方的正中間是張有四根柱子的床,旁邊是小小的床頭櫃。天花板上風扇正徐徐吹動,好讓空氣流通。遠處一角,有一大幅波第燈塔的畫,旁邊應該是通到洗手間的走道。比較近的這面牆擺了一張看起來頗有歷史的櫃子,年紀彷彿跟這家旅館一樣久遠。
「我進來時看到了,謝謝。」
在一個晦暗的星期四下午,艾德琳站在旅店後陽台的欄杆旁看著海,藉著手中咖啡杯的溫度溫暖手心,發現浪比一小時前大。海水變成了鐵的顏色,像古老戰船的顏色,浪花末端的細白泡沫跳躍在天際。
他沒有傑克那麼高,大概是五呎十吋吧,有著長期運動的人的身材。他穿的毛衣很昂貴,跟褪色的牛仔褲不太搭,但是他穿起來卻很恰當。他的臉有稜角,額頭上的紋路似乎是多年來過度緊繃、專注所造成的;灰髮修得短短的,兩鬢斑白。她猜他大概五十幾歲,卻猜不出確實的年紀。
「我放了咖啡和餅乾在那兒,那一壺是一小時前才煮的,應該還能新鮮個一陣m•hetubook•com•com子。」
「每一間都很棒,但如果是我,我會選藍色小屋。」
「噢,那只是我這麼叫而已,琴把它命名為波第套房。」
艾德琳搖搖頭,試著不讓他難堪,「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要進去了。」
「對。」他猶豫著,「能不能給我一間看得到海的房間?」
她並不想要這樣的人生。這不是她要來或求來的,她也不覺得自己活該。一直都是個稱職的主婦啊,人家說主婦該怎麼做她就怎麼做。十八年來,她都是忠實的妻子,傑克喝太多酒她包容,他加班回來她會替他端咖啡,他週末不陪孩子而跑去打高爾夫,她也沒抱怨過。
「你想看其他房間嗎?」
「是保羅.佛蘭納嗎?你會住五個晚上,星期二早晨離開?」
艾德琳說著,發現保羅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非常藍。」他說。
在她離婚一年後,爸爸中風過一次,接著很快又連續發生了三次。現在他需要二十四小時的看護,她替他找到了一家很好的療養院,但是身為獨生女,她必須一個人支付所有的費用。離婚得來的贍養費還足夠讓她付一年,可是之後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在圖書館兼職賺來的錢根本不夠。當琴請艾德琳幫她看店時,就猜到艾德琳經濟狀況不佳,所以她總是多留一些錢給艾德琳買雜貨食物,並留一張字條說明多出來的錢是感謝她幫忙。艾德琳雖然感激,卻仍覺得朋友的施捨傷害到她的自尊。
「好了,」她說,「準備好要看你的房間了嗎?」
「什麼?」
※※※
保羅往後站了一步,讓她從櫃檯後面出來,朝樓梯的方向走。他拎起行李跟著她。快到樓梯時,她停下來等他,順便指著客廳說:
「妳會推薦哪一間?」
傑克把房子給了她,也按時照法院的裁決付給她孩子的撫養費,但這些錢只是夠用而已。雖然傑克賺得不少,但是他們存下來的並不夠多。像大多數的夫妻,他們這些年來不斷陷入一種「月光族」的循環。買新車、度假、當大螢幕電視推出時,他們是附近第一家買的。她一直以為傑克有為未來作打算,因為帳單都是他在處理,但其實他沒有任何打算,所以現在她得到附近圖書館兼差。她不是那麼擔心自己跟孩子,真正讓她擔心的是爸爸。
除此之外,還有經濟上的困難。
此時看著陽台上那個紅著雙眼的女人,他覺得自己像是擅闖了別人的領域。本能上,他又要豎起習慣性的防衛,但她的樣子卻使他無法如此。也許是整個氣氛,也許是因為她孤單一人。無論如何,他所感到的那股震盪是那麼地陌生,令他不知所措。
「這間房間的窗簾顏色是最暗的,如果你睡在黃色小屋或白色小屋,早上很早的時候就會被陽光亮醒,因為百葉窗並沒有太大作用,而且很早就天亮了,那兩個房間的窗戶是朝東的。」艾德琳把表格推向他,在旁邊擺了一和*圖*書枝筆說,「請簽個名。」
艾德琳把旅客登記表格單拿出來。「當然可以,其實你可以選樓上的任何一間,因為你是這個週末唯一的客人。」
「噢,對了,如果你要打電話,旅館的電話只能打到本地,如果要撥長途,就要用電話卡或是對方付費,還會經過接線生。」
錢只是她擔心的一部分。她總覺得爸爸是世上唯一永遠支持她的人;現在的她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他。去爸爸那裡有點像是她的避難所,一想到她的一些決定可能會縮短他們相處的時光,她就不寒而慄。
當她把臉轉向他,卻不禁盯著他一直看。
保羅一間間的看過去,「哪一間才是藍色小屋?」
行李的帶子勒著他的脖子,艾德琳開門時他換了另一邊肩膀揹。她幫他扶住門,他經過時行李袋碰到了她。
「當然可以。」
「我並不擔心。」他說。「這些日子以來我不是很挑剔。」
她恨自己,但是她有得選擇嗎?
難道他想要的是性嗎?琳達是比她年輕貌美,可是難道這有重要到值得他拿一切來換?難道孩子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嗎?難道她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嗎?難道他們共度的這十八年也毫無意義嗎?而且,她也不是性冷感——後來幾年都是她主動要求做|愛的。如果他真的這麼想要,為何不主動?
保羅把行李放在地上,望向窗外。
長久以來,她都認為自己很幸運。學生時代就遇到了傑克,那時候他是法學院一年級的學生,人人都公認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他瘦瘦高高,一頭黑色鬈髮,她比現在瘦,棕髮藍眼。兩人的結婚照掛在客廳裡顯眼的地方,就在火爐的正上方。他們二十八歲的時候有了第一個孩子,接下來的三年裡,又陸續添了兩個。她跟很多女人一樣,懷孕時變胖了,生完後卻減不下來。不過她持續在努力,即使沒辦法恢復跟從前一樣,但比起大多數和她同年紀生過孩子的女人,她覺得自己還可以。
只可惜事與願違,他們的婚姻急轉直下,幾個月後傑克就提出了離婚。他說他愛上了琳達,他說他不是有意的,希望她能諒解。她說她做不到,但傑免依然在她四十二歲時搬走了。
保羅走過來,出乎她意料之外地伸出手說,「很高興認識妳,艾德琳。」
艾德琳沒料到他會這麼早到,只得努力收拾尷尬的局面。她擠出微笑,拭去眼淚,假裝是因為風沙吹進了眼睛。
她呆站在那兒好久好久,終於趁他們沒注意到之前匆匆地轉身離開。
她看著他,又再次注意到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現在變得比較柔和,好像摻雜了一些悲傷的回憶。她藉著拿回自己的咖啡杯而轉過身去。
到二樓時,艾德琳轉過身來,手依然放在扶手上。二樓有四個房間,一間在前,其他三間面對海洋。保羅看到房門標示的不是號碼而是名字。波第、赫特思、瞭望角,他想起來這些都是外灘沿岸燈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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