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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布蘭特？」

雅曼達點頭。

「是嗎？聊得怎麼樣？」

「你一定不會相信的。」

「我正在想妳什麼時候會回來呢。」他說。

「可是他不會說話？」艾德琳停了一停，「他不需要說話，他聽我說，那就夠了。就算他能開口講話，講什麼都無濟於事。」她抬起視線，「妳應該也明白。」

「睡著了。」他說。

雅曼達把燈關了，想起了布蘭特，想起了他最後的八個月，想起了她的孩子。葛瑞跟麥克斯的房間在走廊底端，主臥室在另一頭。這一陣子，兩間房的距離越來越大，每天晚上她都不想過去。在布蘭特去世之前，晚上她都會到房裡跟兒子們一起禱告，唸圖畫書給他們聽，幫他們蓋好被子。

雅曼達抿著雙唇，「我希望妳早點告訴我，」她說，「我是說，更早告訴我。」

她腳下的地板因為踩踏而發出嘎嘎聲，麥克斯似乎在屏住呼吸，葛瑞偷看著她。當雅曼達坐到他床旁邊時，他緊緊閉著眼皮。她彎下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用手溫柔地撥著他的頭髮。

小丹猶豫地看著她，雅曼達卻似乎沒有注意到。她脫下外套，跟皮包一起掛在椅背上，跟弟弟說，「我今晚跟媽聊了好久。」

小丹把手裡的綠毛巾放上其中一疊衣物，一邊用頭示意說，「他們幾分鐘前才剛上床，如果妳想道晚安，現在他們應該還醒著。」

「不，」艾德琳說，「我做到了，可是並不是獨自一人。」

小丹聳聳肩，「小事一樁。反正我們本來就要出去的，我只是想他們應該也會玩得很開心。」

他們睡在小小的單人床上，被子上有恐龍跟賽車的圖案；兩張床中間的地上散落著玩具，衣櫥旁的插座插了一個小小的夜燈。在寂靜裡hｅtｕbｏｏｋ.ｃoｍ.ｃｏm，她再次發現，兒子們長得跟爸爸有多像。

「可是……，」雅曼達不知該如何說，艾德琳替她接了下去。

「嗨，」她說，「你睡著了嗎？」

艾德琳把手伸到對面握住女兒的手，「我知道妳還在為布蘭特心痛，這一點我無法幫得上忙。可是如果布蘭特在的話，他會告訴妳，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而不是在他的逝去。他會希望妳記得那些美好的回憶，而不是傷心的。最重要的是，他會希望知道妳也會好好的。」

「妳失去了很多。」

「如果你要的話。」

雅曼達走上樓去。屋子裡很暗，樓梯的上半部籠罩在黑色的陰影裡，樓梯最頂端，她聽到兒子們斷斷續續的講話聲，她穿過走廊，停在他們的房門外偷看。

小丹笑了，「是喔……？她很堅強？連家裡的金魚死了她都會哭。」

「媽，我很難過。」她小聲地說，「替妳失去了保羅難過，也替妳必須獨自承受這一切而難過，我無法想像必須將所有事埋藏在心裡。」

今晚，小丹又幫她做了這些事，昨天晚上根本沒有人做。

小丹整理好了所有的東西，他一向如此。

「她比她外表看起來堅強。」雅曼達說。

「她說了什麼？」

「要。」他說。

艾德琳說完時，雅曼達原本一直盯著桌子瞧。但她緩緩地抬起頭來。

「比爸爸離開還難嗎？」

雅曼達送走小丹之後便鎖上門。環顧客廳，除了疊衣服，小丹還整理了屋子。她記得出門前，電視機旁滿地都是錄影帶，茶几上還有一堆空杯子，門旁邊的書桌上隨便堆了過去一年以來所訂的雜誌。

「失去他之後妳怎麼能繼續過下去？」

「明天我們去公園好不好和-圖-書？然後再去吃冰淇淋。」

「一點也不簡單，那是我所經歷過最困難的一段日子。」

「馬克在信裡說，我救了保羅；可是如果馬克問我，我會說我們救了彼此，或者他救了我。如果我從沒遇見他，我懷疑自己也許永遠不會原諒傑克，我也不會是現在的我。因為他，我才能回到洛其蒙，知道自己可以走下去，知道自己沒問題，知道無論發生什麼，日子可以過得很好。而我們通信的那一年，也給了我足夠的力量去接受後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失去他令我陷入了痛苦深淵，但如果能夠回到過去——只是這一次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為了他的兒子，我還是會希望他去。他必須補償馬克，他兒子需要他，一直都需要他，那時候去並不算晚。」

「我的確是。」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告訴妳這個故事，」艾德琳繼續說下去，「不只是因為我也曾經歷過妳所經歷的事，也是因為我希望妳明白，他跟他兒子的關係有多麼重要。而讓馬克知道這一點，對馬克又有多重要。那些是很難彌補的傷痕，我不希望妳還要受更多的傷。」

艾德琳輕輕握緊了她的手打斷她，不讓她說完，「妳比妳想像中的要堅強，」她繼續說著，「但妳必須自己想堅強。」

他們知道她在看，不再動來動去，想讓媽媽以為他們已經睡著了，有點想逃避媽媽。

「那我們可以放風箏嗎？」麥克斯問。

「嗨，小寶貝。」

艾德琳哀傷地笑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每個人不都是這樣告訴妳的嗎？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老套，可是那段時間我早上醒來總是告訴自己，我只要堅強一天就夠了，然後日復一日這樣做。」

小丹幾分鐘後就離開了，他一直和圖書問雅曼達媽媽到底跟她說了什麼，雅曼達卻拒絕透露。她能了解媽媽一直以來保持沉默的原因，她也知道如果媽媽覺得有必要，她自己會告訴小丹。

可是當小丹看到姊姊嚴肅的表情，突然了解到她不是在開玩笑。他皺起了眉頭說，「等一下，妳說的是我們的媽媽？」

空氣中滲入一絲涼意，艾德琳在廚房點起幾支蠟燭兼取暖。她坐在桌邊，把馬克的信、字條和照片收回盒子裡。雅曼達安靜地看著媽媽，雙手放在膝上。

艾德琳把兩手闔在一起，「當我想到失去了保羅，或我們原本可以共度的歲月，當然會傷心，過去會，現在還是會。可是妳必須了解另一件事：不管有多痛，不管事情的結局有多糟多不公平，還是沒有任何事情比得上跟他相處的短短幾天。」

「可是妳現在看起來很快樂。」

「這並沒有那麼容易。」

雅曼達點點頭，「這個週末我會去買，反正我也要採購，有一些東西也用完了。」

「你的孩子們呢？」

雅曼達認真的說，「不，我是說，謝謝你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帶他們出去玩，不是只有今晚。你跟麥特自從……布蘭特不在以後，對我真的很好，我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我的感激。」

艾德琳真希望自己知道雅曼達心裡的想法，但她猜不出來。

「是妳的外公，」她終於說，「我的爸爸。他是陪著我哭的人。好幾個星期，我每天都對著他哭，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那也很不好受，可是不一樣。」艾德琳臉上閃現笑容，「這句話是妳說的，記得嗎？」

聽到布蘭特的名字，小丹移開了目光，去拿空的洗衣籃。

小丹看著他姊姊說，「如果妳列張單子給我，琪拉或許可以www.hetubook.com.com順便幫妳買，我知道她要去超市。」

「我知道妳希望，可是我覺得妳現在才準備好，妳需要時間自己走過傷痛，用妳自己的步調。」

雅曼達搖著頭輕聲說，「可是妳做到了。」

雅曼達的手反射性地轉著仍然戴在手上的結婚戒指，沒有表情。

「舅舅是做什麼用的嘛，對不對？」他換了個姿勢抱著籃子。「明天妳要不要我過來？我想帶孩子們去騎腳踏車。」

雅曼達露出困惑的表情，艾德琳臉上浮現一抹憂傷的笑容。

「如果你們想要的話，明天一整天，還有後天，都可以放。」

「這些我都知道——」

「多謝了，可是我應該開始做自己的事。」

雅曼達笑著看他們起床，當他們走向房門口時，她把他們拉回來，緊緊抱了他們倆。他們就像小男孩一樣地笑了：天真無邪的甜美笑容。

「你要在場才會明白，我今晚才真正了解她。」

「謝謝你們帶他們倆出去玩。」雅曼達終於說。

「對啊。」

「噢，嗨。」雅曼達說，一邊四處看了看，「孩子們呢？」

「當然沒有那麼容易。可是妳必須明白，我不是在說妳的感覺，那是妳無能為力的。妳還是會哭，妳還是會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可是妳必須表現出可以做到的樣子。在這樣的時刻裡，行動大概是妳唯一能掌握的東西。」她停了停，「妳的孩子們需要妳，雅曼達，我認為這是他們最需要妳的時候，可是最近妳完全忽略了他們。我知道妳的心在痛，我也為妳心痛，可是妳現在是個母親，母親是不能這樣下去的。布蘭特不會想看到妳這樣，而妳的孩子們正因此而付出代價。」

「對啦對啦。」

她停了停，確定女兒明白她的意思。

「妳怎麼做得到？」

「和*圖*書我也沒辦法。」艾德琳說，「沒有人幫助我根本不可能度過。」

「妳會喜歡他的，如果有機會的話，如果是過去，妳未必會喜歡他，你們那時候都希望妳爸跟我可以復合。」

「好。」他說，雅曼達又親了他一下，看著他坐起來。她移到麥克斯的床邊，他的頭髮在窗外月光的照射下，像聖誕樹上裝飾的金箔閃閃發光。

「好……。」他不確定地笑了，有一會兒，兩人都沒有開口。

雅曼達笑了，「今天晚上想不想跟媽咪睡？在大床上喔？」她輕聲地說。

小丹揚起一道眉毛，等著姊姊繼續說下去：

「這太不公平了。妳跟保羅，我跟布蘭特。」她低聲說。

「是沒錯，可是在某方面，我希望自己能像她那麼堅強。」

葛瑞好像花了一些時間才聽懂她的話，「跟妳一起睡？」

「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把他們留給琪拉了。對了，麥克斯吃比薩的時候把醬滴到了他的卡通T恤上，那大概是他最喜歡的一件吧，因為他好像滿難過的。現在我把它泡在洗臉盆裡，可是我找不到去漬劑。」

「妳說起來好簡單。」雅曼達說。

「的確。」

很長一段時間，雅曼達都沒有說話。

雅曼達到家的時候，小丹正在看ESPN體育台，一邊摺著洗衣籃裡的最後一條毛巾，其他摺好的衣服都被分類放好在茶几上。小丹看到雅曼達回來，就拿起遙控器把電視的音量轉小。

雅曼達看向一旁。她想，對，那是我說的。「真希望有機會見到他。」

麥克斯吞了一口口水，眼睛仍然閉著，「我也可以跟妳睡嗎？」

※※※

雅曼達轉移了視線，知道她在暗指麥克斯和葛瑞。

雅曼達又把他們抱得更緊，閉上了眼睛。

「對。」

雅曼達搖搖頭說，「沒關係，這次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