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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信

作者:尼可拉斯.史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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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章

第三部

第二十章

莎文娜的手指敲打著酒杯。「不到雨停他是不會回來的,艾倫不喜歡閃電,不過雨應該不會下太久。強風會把雲吹向海邊,至少最近都是這樣。」
莎文娜是對的,這我也知道。這是我為什麼來到樂諾瓦。
莎文娜的手滑過頭髮,手上的婚戒反射頭上的燈光。我垂下目光,瞪著我的盤子。
直到稍晚,過了晚餐時間,莎文娜才起身。提姆幾乎睡了一整個下午,從莎文娜輕輕吻別的方式看來,她應該是覺得提姆會繼續睡上整晚。莎文娜再親了提姆一下,捏捏他的手才往門口走去。我們躡手躡腳走出病房。
繼續看著他們倆,我突然明白自己不屬於這裡。站在那裡這麼久,莎文娜完全沒抬頭看我,我覺得失去的過往再度回來刺痛我。
我說:「全都記得。」
「這是好消息。」莎文娜指向我的車,「你要走了?」
莎文娜補充說:「如果你想多吃一點,還有很多。相信我,你吃越多,越是幫我忙。這些東西多半絲毫未動,就直接進了垃圾桶。我知道該叫我媽少煮一點,不過她會不高興。」
我不自覺握緊雙拳。「我不覺得奇怪。我爸也有他的習慣。艾倫是你弟,很明顯是因為他在擔心你。這是可以理解的。」
「我很遺憾。」
「對不起。」
莎文娜坐在沙發上,雙手捧著酒杯。我一走進去她就抬頭。
「還是很難得啊。」
我在距離幾呎遠的地方停下來。
「當然這是一部分,不過我也了解到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不管有多困難、多不可能。時間一久,悲傷會……慢慢沖淡,或許永遠都不會消失,但是過一陣子之後會好很多。以後莎文娜也會這樣覺得,她年輕、堅強,能繼續過下去。可是艾倫……我不知道到底會怎樣,誰能照顧他?要住在哪裡?」
我閉上雙眼說:「我了解。」睜開眼睛時,我可以感覺到莎文娜打量著我。「我只是不知道應該拿這些事怎麼辦:不論是過去、我們倆、妳結婚的事,甚至是提姆的病況,這一切似乎都沒什麼道理。」
我什麼都沒說,莎文娜把酒杯放在一旁。
「躺在這裡的時候,我就是在想這個,我是說還不覺得難過的時候。其實我想過很多事,包括你。」
「是沒錯啊,不過他不在家。」
開出小鎮的路上,我在一間便利商店暫停,把油加滿,在店裡買一瓶水。走到櫃檯要結帳的時候,看到店家為提姆募款的小罐子,盯著那個罐子,裡面裝滿硬幣和鈔票,上面的標籤,寫著當地銀行募款帳戶的資料。我要把一些一元鈔票換成二十五分硬幣,店員欣然從命。
「不用。」我舉起手。「沒關係。」
我在之前坐過的椅子上落坐,發現提姆的氣色好很多。他在床上掙扎了一下,坐高一點,才看著我。
「嗨,艾倫。」
車子在原地不動。我再次心想這大概是要說再見的時候了。還沒想到可以說什麼,莎文娜轉向我開口道:
我點頭,了解閒話家常是要讓我放鬆。不過沒什麼用。
莎文娜等著我回答,昏暗的暮色在她眼裡閃爍。每一分每一秒,我只感覺到提姆的陰影籠罩著我們兩個。腦海裡凌亂的思緒揮之不去,是錯誤、是禁忌。我痛恨自己居然想著提姆身後的事,努力想要推開這個想法。
外面的風雨讓室內陰暗,感覺起來很親密。我突然覺得一陣戰慄,警覺到這一切可能帶來什麼後果。我想要莎文娜的程度就像以前一樣,不過在我心底,我知道莎文娜不再是我的,身在這裡,四處都是提姆的陰影,我知道莎文娜不是很理智。
「馬匹不會有事的。」我安慰莎文娜。
「我沒辦法。」莎文娜聽起來驚訝多過傷心,「那是我的第一次,我絕對不會忘的。就這點來說,那永遠是最特別的經驗。我們之間的事都很美好。」
我盯著桌面的木頭紋理,試著牢牢控制我的情緒。
「或許吧!」莎文娜說,「可是我這樣也很自私人,父親過世,你也還在努力調適,結果我現在拖著你,擔心不確定的未來。」莎文娜轉頭看著餐廳窗外,不過我知道她眼裡看不見外面的斜坡草地。
「我也是,甜心。不過醫生都盡力了。」
「你餓不餓?冰箱裡有一堆吃的。」
「什麼事都沒有。」她很堅持。
我困難地嚥了一口氣。
艾倫沒理我,我聽到提姆輕聲跟他說:「嘿,艾倫,沒關係的。他不是醫生,是我的朋友,去跟他打招呼。」
莎文娜很緊嘴唇,然後小聲說:「對不起。」
「你現在有女朋友嗎?」
我知道一定有話可以安撫莎文娜,但一如往常,我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只知道她仍然是那個我愛上的女人,還是我深愛,卻無法擁有的人。
「好吧!」我看著莎文娜離開客廳,走向走廊右邊的臥室。當她的身影消失,我開始咒罵自己,對自己的愚蠢搖頭,然後發現衣服上面的紅酒汙漬。我站起身到走廊,想找浴室稍微清理一下。我隨意轉開眼前一個門把,在浴室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倒影。背景裡是莎文娜半掩的臥室房門,就在走廊另一邊。莎文娜上身赤|裸背向我,雖然我試著轉頭避開,但是辦不到。
莎文娜輕輕點頭,我們都知道原因。
我想著提姆,沒有試著逼自己入睡,不過奇怪的是,腦海裡出現的不是醫院見到的那個憔悴的提姆,而是那個在海灘上的年輕人,那個體面的提姆、對大家都面帶微笑的提姆。我也想到爸爸,納悶最後幾個星期是什麼情形;想像照護中心的人聽著爸講錢幣的事,祈禱中心主任說的是實話,說爸是在睡夢中平靜地走了。我還想到艾倫,想著他心靈所在的陌生世界。不過我想最多的還是莎文娜,我回想著我們今天一整天共度的時光,還不停回想過去,試著逃避眼前揮之不去的空虛。
「你不能說什麼,這我也知道,所以我才跟你說這些。我知道你能了解。我其實沒有別人可講了。沒有任何朋友能夠體會我的心情,雖然爸媽一直很幫忙,起碼試著幫忙,我也知道只要我開口,他們一定會幫我,我媽煮東西給我們,可是每次帶過來我們家,她就緊張兮兮的,總是一副要哭的樣子,好像很怕做錯事或說錯話。所以她就算想幫忙,到頭來反而是我得安慰她。跟其他的事情加在一起,有時候我真的沒辦法承受。我實在痛恨自己這樣說她,她是我媽,也試著幫我,更何況我愛她,可是有時候我真希望她能勇敢一點,你懂嗎?」
他慢慢說:「車禍。非常……意外。幾天前我們才共進晚餐,下一秒,我居然在安排葬禮。現在想起來還是一樣,一點都不真實。每次在家,我都期待在廚房看到我媽,或在花園裡看到我爸。」提姆停了下來,我知道他在心裡想著那些畫面。
莎文娜轉身走向廚房的門。「可以說你也很高興來這裡。」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到。
「是啊,可不是嗎?」她也同意。不過莎文娜沒動叉子,倒是啜了一口酒。
「我打賭她一定很高興見到你。你們的感情這樣結束,我知道她一直覺得很難過,我也是。我還欠你一句抱歉。」
「妳希望我說什麼?」
我回道:「我爸過世了。上禮拜的事。」
「沒有哪個回憶最深刻嗎?」
我點點頭,看到艾倫還在搖頭。我看著他,心想自己好像不該在這裡,覺得好像闖進應該迴避的地方。
「我愛他。」艾倫這樣說,他的聲音不是醫院裡那個低沉的嗓音,而是一個嚇壞的小男孩令人心痛的哀求。
莎文娜答道:「艾倫騎腳踏車。每天一早他就騎車來醫院;不到半夜是不會回家的。就算要他跟我一起回去,艾倫也不會肯的。不過沒事的,這樣已經好幾個月了。」
「約翰,什麼都別說。」提姆舉起一隻手,或許是要阻止我繼續說下去,又或許有跟我道別的意味。
艾倫繼續哭號,櫃子的門重重關上再打開,持續不斷。
「募到的錢夠嗎?」
「謝謝。」
莎文娜遲疑了一下。「你還記得那場風雨嗎?帶你去我們蓋的房子那次,我們兩個一起等雨停的那次?」
她話裡有些什麼讓我很困擾,不過我沒打算跟著她去客廳。我們之間改變太多,一切也不可能回到以前的樣子。帶點賭氣的意味,我繼續進攻盤子裡的千層麵,一邊想她到底是要我怎樣。信是她寫的、分手是她提的,自己還嫁人了,難道要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是是是。」我不以為然地說。「對啦,這就是我說的,我現在覺得自在得多啦。甜點要吃什麼?我們弄點餅乾屑舔舔吧?不過吃甜點之前,繼續為我拿著叉子假裝一下吧!」
「對你也是嗎?」
我哽咽地說:「我愛妳,莎文娜,永遠都愛著妳。妳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我從來都不後悔我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妳讓我重生,最重要的是,妳讓我了解我爸,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份恩情。我最好的一部分永遠都會是妳。我很遺憾必須這樣結束,但是我必須離開,妳也要照顧妳丈夫。」
「看報紙頭條或讀報導的時候,軍人的名字、伊拉克的地名多半只是文字。不過對你來說,這些都是切身的經驗、真實發生的事,或許太過真實了。」
「不用,」莎文娜用力搖頭。「讓我來就好,有時候艾倫從醫院回來就會這樣。」
我啜一口酒,再把酒杯放回茶几。
「大概一年前hetubook.com.com。小腿後面有一顆痣發癢,我一抓就流血。當然那時候我沒想太多,可是我每次抓癢都見血。半年前才終於去看醫生,還記得那是星期五,結果星期六我就進了開刀房、星期一就開始干擾素治療。到現在人還在這裡。」
最後,時間過去,感覺就像永遠那麼久,拍打的聲音慢慢停下來,聲音比較有規律,最後逐漸停止。艾倫的尖叫也是一樣。莎文娜的聲音比較輕柔了,聽不見到底說了什麼。
「提姆得離開這家醫院,去別的地方治病。這裡只能做干擾素療法,我說過,這個療法的效果不如預期。提姆需要的是醫學中心,像是德州大學安得森癌症中心、梅約醫學中心,或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這樣的地方。那些地方進行的研究是最先進的。如果干擾素沒用,在那些地方可能有其他的藥可用,就算只是在實驗階段,那些地方也總是在試驗不同的療法。其他地方也在做生物化療和臨床實驗。安得森癌症中心在十一月要測試新的疫苗,不是預防疫苗,而是治病用的。初步的實驗數據有很好的效果,我希望提姆可以接受試驗。」
「你還愛著她,不是嗎?」
莎文娜咯咯笑,然後平靜下來。「你在伊拉克的狀況怎樣?」
「真的嗎?」
莎文娜聳聳肩。「這就是我們倆吧!受傷的戰士互相打氣。」
「命運很奇妙,」她的聲音低到像是耳語,「你想過自己會像這樣嗎?」
「什麼時候發現的?」
「提姆……」
莎文娜說:「太好了。我很高興你這麼說。」她的聲音很輕柔。「今天晚上我不想一個人。」
我說:「嗨,提姆。」
提姆看到我,臉上的笑帶著驚訝。「嘿,約翰,進來吧,我只是在打發時間。」他關掉電視。
「這也不會讓你好過多少啊。」
「很久。萬一提姆又因為感染而住進加護病房,像上次一樣,我甚至不敢去想到底還剩多久。不過我很肯定,要花的時間一定比我所能負擔的要長。」
「每一分鐘都是。」
「那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邀我進門?」
莎文娜好像沒聽見。「你要開車嗎?」
「我們還會見面嗎?」
「當然。」莎文娜親了一下提姆的前額,從床上站起來走出去,在門口停下來。「艾倫,我們走,去買點喝的,好嗎?」
「聽起來大概是這樣。」
聽到這個,她詭異地笑了一下。「準備好了嗎?」
「我?」
我看著莎文娜從冰箱底層拿出一球萵苣和番茄,接著拿到水槽沖洗,然後切片切丁,用一個木頭沙拉碗裝著,接著在沙拉盆灑黑橄欖,然後端到桌上。然後在兩個盤子裡大方盛上大分量的千層麵,先把一個盤子送進微波爐。她的動作很穩定,手上這些簡單的家事似乎給她安定的力量。
我沒回應,提姆試著從床上坐起來。
「抱歉,我知道不應該哭,可是忍不住。」
「什麼風把你這麼早吹來?」
「當然。」
「不用,我來就好。我的拔塞鑽有點難以捉摸。」
我什麼都沒說,提姆挑挑眉毛。「你會嗎?」
整個下午我們都待在提姆的病房。剛到的時候他還在睡覺,醒了幾分鐘又再度睡去。
莎文娜繫好安全帶,我還在想她晚上是不是一個人過。
「妳有什麼打算?」
「我自己也覺得很遺憾。」
「我也沒有,」莎文娜回應,「你第一次回德國的時候,我以為我們倆有一天會結婚,那時這是我最確定的事。」
我跟著她進門,準備好目睹最糟的狀況。提姆半坐在床上,一隻手臂打著點滴,看起來筋疲力盡的樣子,膚色慘白,幾乎快變成透明的。體重大概掉得比爸還多,看著他,只覺得他快不行了,不過他眼裡的和善沒有變。房間另一頭有個年輕人,大概二十歲上下,頭左右搖著。我知道那就是艾倫。病房裡堆滿花束,每個平面和架子上通通都是花和卡片,莎文娜坐到床上,就在提姆身邊。
「我知道。」
最後她說:「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很高興認識你。」我伸手握住艾倫的手,他的手感覺起來沒什麼力氣,只是輕輕握著我的手搖了一下,就放開走回原位。
我比比她的盤子說:「妳會吃吧?是不是?」
最後提姆搖搖頭:「你也是這樣覺得嗎?人在家裡的時候?」
車子開進車道的時候,我轉頭看莎文娜,突然發現一滴淚水淌下她的臉頰。這景象讓我心疼,不過莎文娜發現我的目光,伸手擦掉眼淚,看起來彷彿連她自己都很驚訝。我把車停在一株柳樹下,旁邊停的是那輛老舊的卡車。那時候,已經有幾滴雨水落在擋風玻璃上。
我試著報以微笑,說道:「我也很遺憾。如果要問我的意見,老實說,我覺得妳應該要等我。」
遞回寫字板,莎文娜望向我。「他在三樓;電梯在走廊盡頭。」
「你知道嗎?就像最近的每一天:長時間待在醫院、護士老是帶著憐憫的眼神看我……那種眼神真是像凌遲一樣。我知道這樣說很荒謬,但我還是得說,看到提姆經歷這些,我真的很難過。我討厭這樣。我知道應該好好給他打氣,也想一直待在他身邊為他加油,可是每次都比預期糟很多。昨天治療結束,提姆虛弱到我以為他就快不行了。他一直吐,等肚子裡沒東西了,就只能乾嘔。每過五分鐘或十分鐘,又開始在床上呻|吟,翻來覆去地努力不要吐出來,可是根本沒辦法。我抱著他、安慰他,甚至無法描述那種無助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老實承認,「沒想那麼多。」
莎文娜不甚確定地笑了,我很驚訝她的臉上似乎帶著渴望。她的手伸向酒杯。
最後她說:「你知道最瘋狂的是什麼嗎?我只告訴你一個人而已。我想我知道你是唯一能了解的人,跟你說這些,我不用小心翼翼,怕說了不該講的話。」她舉起杯子又放下,「我知道你最近也不好過……」
「跟你預期的差不多。」提姆沒打點滴的手劃過床單上的一處皺折。「莎文娜應付得很好,不止是我,馬場的事情也是一樣。最近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擔下來,卻從沒抱怨,在我身邊的時候也都努力保持勇敢,不斷告訴我一切都會沒事的。」提姆嘴角揚起一抹飄忽的笑,「有一半時間我還真的相信她。」
「嘿,約翰,再見到你真好。」
我喃喃說:「我了解。妳最近經歷太多事了。」
莎文娜把玩著茶包,上下唰著杯裡的茶水。「每次都是這樣。」
「上大路,再在轉。往鎮上開。」
我講話的時候,莎文娜靜靜地聽,偶爾問一兩個問題,讓我知道她在聽著我說的每一句話。
莎文娜問我:「怎麼了?你生氣啦?」
莎文娜回答:「保險公司不願意支付那筆費用。起碼不是現在。提姆目前接受的治療是標準程序。不管你信不信,保險公司目前為止都很幫忙,支付所有的費用,包括住院、干擾素治療、還有其他開銷,非常乾脆,完全不囉唆。甚至派了專人服務,相信我,那位小姐非常同情我們的處境。不過她又能做什麼?因為我們的醫生覺得還要再等一段時間,看看干擾素到底有沒有用。世上沒有任何保險公司會支付實驗療法的費用,也沒有人會願意支付標準醫療程序以外的費用。特別是想試試新方法、希望渺茫但仍心想說不定會有用的客戶。」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莎文娜說「約翰,我也愛你。」
莎文娜把餐巾拋在桌上,說道:「那是以前的事了,對吧?」
「當然記得,約翰,你還好嗎?」
「艾倫很難過,他不太能接受。」
「艾倫會沒事吧?」
中間隔著桌子,我看著她手指滑過杯口繞圈。燈光照在杯裡的紅酒上,看起來就像紅寶石的切面一樣。
「這樣很好,軍隊就是需要你這樣的人。」
「好啦,這樣你高興了吧?」
提姆向後靠回枕頭上,說道:「我想這幾年對我們都不太好過,是對信仰的考驗吧。」
「差不多,只是表現方式不一樣。我爸避談這個話題,完全不想討論。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聊馬場、聊工作,就是不談提姆。感覺起來就好像他是要試著沖淡掉我媽那種永無止盡的憂慮,可是他從不問我過得怎樣,或是情況如何。」莎文娜搖搖頭,「還有艾倫。提姆真的很能跟艾倫溝通,我也告訴自己我有進步,不過還是有時候艾倫開始傷害自己或打壞東西,我只能哭,因為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別誤會了,我努力過,可是畢竟我不是提姆,而且我們都很清楚這一點。」
莎文娜沒有正面回答,反而起身重新添滿酒杯。「或許我只是想找人說說話。」她低聲說。「像我之前說的,我不能跟爸媽聊;甚至不能像這樣跟提姆聊天。」她聽起來很無奈,幾近於挫敗。「每個人都需要找人說話吧。」
「你一直都是這麼實在。」
「休假結束,得回去了。」
莎文娜乾笑了一聲。「沒這麼簡單。」
「明天吧。如果他醒了看到我,可能想要保持清醒跟我說話。我不想讓他為我醒著。他需要休息。」
「莎文娜跟我說昨天你在我們家吃晚飯。」
我老實說:「我不知道,只是覺得必須見你一面。而且說不定你也想見我。」
就算問問題的人是莎文娜,我也不確定是不是應該老實講。和-圖-書不過我們之間的氣氛有些變化,是我想要、但還沒準備好接受的變化。我逼自己看著莎文娜的婚戒,想像她一定會覺得自己背叛了提姆。我閉起眼睛,開始描述進攻伊拉克那一天晚上。
莎文娜搖搖頭。「總之,就算我能保證,保險公司也願意配合,還是需要時間……而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她嘆口氣,「我的重點是,這不只是錢的問題,而是時間的問題。」
提姆問道:「約翰,你究竟是為什麼來這裡?」
我退後一步,與她互相凝視。
過了幾秒,艾倫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僵硬地走過房間,雖然眼睛不看我,還是伸出手說:「嗨,我是艾倫。」他的聲音意外地平板。
莎文娜回答道:「我知道啊。」說完又喝了口酒。
從皮夾裡拿出莎文娜的相片,老舊的相紙發皺,看著相片裡的臉龐,我納悶接下來的一年不知道會怎樣。我不知道提姆究竟能不能撐過去,我也不想仔細去想這件事。我知道不管最後怎樣,莎文娜和我永遠也不可能回到過去。我們相遇的時候完全沒有包袱,那是充滿希望的一段時間,而現在只剩下真實世界殘酷的考驗。
我努力說服她:「遷就我一下,吃一口。妳得吃點東西。」
她說:「我不餓。提姆在醫院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回到家我會熱點菜,心裡想著要吃點晚餐,可是等東西上桌,我已經不想吃了。」莎文娜低頭瞪著盤子,看起來似乎想要逼自己吃點東西,不過最後搖搖頭,還是沒吃。
「我們去牽車吧!」一走進走廊,莎文娜便開口說。
我舉起一手。「再見了。」
莎文娜指向前。「下個路口右轉。」
我坐在沙發上,幾分鐘後,站起身走向窗邊。已經天黑了,雲層散去,山頂上的天空裡滿是星星。我納悶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是走到客廳裡可以看見廚房的地方。
「妳懂,妳嫁的人是提姆,不是我。」我停頓了一下,讓她消化這個事實,準備好說我要講的話。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那是我第一次說愛你。前幾天,我想起那天晚上,就坐在這裡,像現在一樣。提姆在醫院,艾倫陪著他。看著雨的時候,回憶全部又回來了,鮮明到像剛剛才發生一樣。然後雨停了,餵馬的時間到了。我的生活又回到現實,頓時似乎覺得整件事都是我的想像。好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某個我甚至不認識的人。」
「約翰,昨天晚上你沒說再見就走了。」
我說:「我爸也不常開車上路,只有上班和出門買東西時會用到。」
她看著我的樣子,讓記憶快速湧上我的心頭,霎時間重新經歷了我倆共有的每種情緒、每個希望和夢想。她又再一次是記憶中那個我在海灘上碰到的年輕女孩,未來才剛要開始,而且是讓我想跟她一起經營的未來。
「你看起來在生氣。」
電話接起,我報上自己的名字,問對方記不記得我。
「我愛他。」
我逼自己迎視莎文娜,希望結局不是這樣。「我覺得這樣不好。」
莎文娜靠過來。「你最記得什麼事?」
「說得容易,相信我,馬兒餓的時候,跟人一樣難搞。」
「我要走了,要趕飛機回德國,你知道的,收假了。」
最後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讓你難堪。」莎文娜虛弱地笑笑。「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很高興你在這裡。」
「不知道。」莎文娜搖頭,好像不願意繼續想這件事。「這一切不過就是最近的事。提姆開始治療以後,我的生活就是在馬場和醫院兩邊跑。治病是要花大錢的。」莎文娜推開杯子,給我一個悲傷的微笑。「我甚至不知道我幹嘛跟你說這些,我是說,我也不知道其他的醫學中心是不是有用,只能告訴你,如果我們留在這,提姆一定沒救。雖然其他地方也不一定有幫助,但是總是有一線希望……而現在,我所剩的,也只有希望了。」
莎文娜走向餐桌,為我添了些酒,雖然我只喝了一口。「我掏心掏肺說了這些,你就只是說好吧?」
「公平不是重點,莎文娜會好好照顧艾倫,不會有事的。」
「你知道我最記得什麼嗎?」
我說:「好吧。」
兩杯茶擺在面前的桌上,因為我們都沒胃口吃東西。莎文娜先是舉起杯子,又放回桌上。
我說:「不,我是不能。」
我想了一下。「普通餓吧,我想。」
艾倫坐在床尾,從頭到尾緊盯著提姆,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莎文娜則或坐在床邊、或移坐到我身邊的椅子上。坐我身邊的時候,我們討論提姆的狀況、皮膚癌一般的症狀,還有適用療法的細節。莎文娜過去幾週都在網路上找資料,了解所有療法目前臨床試驗的細節。她放低聲音跟我說話,從沒提高音調,畢竟不希望艾倫聽到我們討論的內容。談話結束之際,我對皮膚癌有了前所未有的認識。
她說:「好,我來熱一些麵。你是超級餓還是普通餓?」
莎文娜的目光移過來看著我的眼睛。「我們真幸運。」她喃喃地說。
提姆說:「很高興你來探望莎文娜,我知道你們倆的事聽起來可能很老套,不過她現在真的需要朋友。」
「還好。謝謝。我爸過世了。」
莎文娜看著我,深深吸口氣,試著平靜下來。
在我看來,艾倫接受訊息的速度很慢。最後他終於站起來跟著莎文娜走出去,莎文娜輕輕把手放在艾倫背上帶他走。等他們離開,提姆再次轉過來看著我。
「我知道,親愛的,我也愛他,非常非常愛他。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一樣。」從莎文娜的語氣,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命運不公?」
「我沒事的。」
「為什麼?」莎文娜質問,「你後悔了嗎?」
「待會兒就得餵馬了,牠們一定已經在想我人在哪裡。」
雖然想忽略這個聲音,可是我辦不到。拿著酒杯,我大步跨向客廳。
莎文娜抹抹臉上的淚水,轉身走回醫院。
提姆頑皮地笑笑:「我們都很清楚,你這樣說是因為我病了。如果我很健康,說不定你又會想要打斷我的鼻梁。」
莎文娜猶豫片刻,「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了解。只知道昨天你出現的時候,我覺得……還好。不是很棒,不是好,也不是不好,但這就是重點。過去半年以來,我只感覺很糟。每天醒來,想到可能失去我的丈夫,就只有緊張、焦慮、憤怒、洩氣、恐懼,一直持續到太陽下山。」她繼續說,「每一天,一整天,整整六個月。這就是我目前的生活,不過最難的地方不是這個,是心裡明白情況只可能更糟。現在的我多了一重責任,要努力尋求幫助我丈夫的方法;努力找找看有什麼療程會有幫助;努力救他的命。」
「那艾倫怎麼辦?」
「我盡量。」莎文娜低聲說。
我顯然是睜眼說瞎話,提姆也不會相信。該是換個話題的時候了。「怎麼會到這裡來?畢竟過了這麼久。」
「不太好。」
我聽到護士的聲音,以為她要進來,但她只是朝另一個病房走去。
到了三樓,莎文娜繼續往前走,我跟在後面。最後,她在一扇門前停下來,轉身看著我。
我的話把莎文娜帶回現實。「我不會放棄的。」她的聲音開始哽咽,「提姆是這麼好的人,我這麼愛他,這樣太不公平了。我們結婚還不到兩年。」
「那為什麼要結束?就像這樣?」
他看起來累到笑不出來,還是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什麼萬一,請你別忘了莎文娜,答應我會像我一樣珍惜她。」
我瞪著酒杯,莎文娜繼續說:「然後你第二次休假的時候,我更肯定了,尤其是在我們做|愛以後。」
「提姆過兩天就可以出院,醫生都盡力了。」
後來,我整晚待在旅館房間,外面不時有人經過,拖著行李箱的聲音伴隨腳步聲傳來。有車開進停車場的時候,房間會有車燈照進來,將幽暗的影子投射在牆上。我躺在床上,外面是忙碌的人群,過著他們的日子。我心裡羨慕又嫉妒,納悶自己是不是有這麼一天。
我的喉嚨發乾,乾到話都說不出來。
「聽起來很棒。」
「是啊,看來我會一輩子都當職業軍人了。」
莎文娜回應:「你怎麼能這樣說?」她的聲音開始哽咽。
「我愛他。」
我走進房間,找了椅子坐下來,還沒開口,提姆就回答了我想問的事:「黑色素瘤皮膚癌。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艾倫……
「好像我真的有辦法準備好一樣。」
吃完晚餐,我把盤子拿到洗碗槽沖一沖。透過滿佈雨滴的窗戶,看著我的車,我想我應該就這麼離開,不要回頭,這樣一切都會比較簡單。伸手掏褲子口袋找鑰匙的時候,我凍住了,從客廳傳來的聲音,馬上讓我的怒氣和困惑煙消雲散,莎文娜在哭。
莎文娜雙臂交叉。「你是來說再見的?」
提姆對著我的平頭示意,我下意識舉起手摸摸頭。
「或許是吧。」我回答道。
我站了一下子,才靜靜離開病房,關上身後的門。
過去突然淹沒了我們,記憶回籠的強度讓人害怕。
「我記得妳也是如此。」
莎文娜對我的回答露出失望的神色,我立刻知道她已經不想再做決定了,於是清清喉嚨說:「千層麵聽起來很棒。」
我閉上眼睛,想著莎文娜和提姆,期望爸會原諒我這樣做。「有。」我告訴錢幣交易商,「有件事要請你幫忙,我想賣掉我爸和圖書收集的錢幣,我需要這筆錢,越快越好。」
我說:「隨便。看妳想吃什麼。」
「我不知道,」我說,「或許吧!」
我沒說出口的是提姆的未來,莎文娜眼裡湧起淚水。
她的笑容充滿懊惱。「對我來說就有道理了嗎?」
莎文娜一定感覺到我的注視,她轉過頭看我。我以為她會關上門,或至少遮掩一下,不過她什麼都沒做。反而把眼神移向我,鎖住我的目光,讓我繼續看著她。慢慢的,莎文娜轉過身。透過鏡子的倒影,我們站著面對彼此,中間隔著窄窄的走道。莎文娜稍稍抬起下巴,雙唇微微張開,那一刻,我知道就算再過一千年,我都不會忘記她現在看起來的樣子,這麼細緻、這麼美好。我想要跨過走廊走向她,知道她想要我的程度跟我一樣。不過我沒動,想到如果照本能行事,有一天她可能會恨我,我就無法動彈。
提姆點點頭。「是啊,我知道。希望今天晚一點可以出院。昨天晚上狀況還不錯。」
莎文娜抱著手臂的指節明顯變白,她說:「可以寫信給你嗎?」
「對,他狀況比較好了,覺得今天晚一點應該可以出院。」
「一切都再真實也不過了,不是嗎?你跟我?」莎文娜的聲音顫抖。
我找到我要的東西,然後走到公共電話亭。電話亭就在路邊,一旁車輛呼嘯而過。我打到查號台,貼緊話筒好聽清楚我問的號碼,草草記在文件上,掛上電話,再餵了幾枚硬幣,打一通長途電話。語音指示要我投更多錢,我再投了幾枚錢幣,不久就聽到電話接通的聲音。
我承認:「說不定吧。」雖然他又笑了,不過這次我聽到笑聲裡的虛弱。
「嘿,」莎文娜摸摸我的手臂,「謝謝你過來。」
我點點頭。提姆說:「我想也是。我從十二歲起就愛著莎文娜,慢慢地她也終於愛上我。」
「什麼聽起來讓你有胃口?」
「在哪?」
「莎文娜,妳還好吧?」
「莎文娜會照顧艾倫。」
「昨天你來的時候,我看到莎文娜看著你的表情,就知道她還愛著你。我還知道莎文娜會一直愛你。看到這樣我心都碎了。可是你知道嗎?就算這樣我還是愛她,對我來說,我只希望她快樂,這是我唯一想要,也是我始終希望替莎文娜做的事。」
我停下來,叉子停在半空中。「那麼為我吃一口吧。我不習慣別人看著我吃東西。感覺很怪。」
她說:「好,我來弄。一下就好了。」
我研究提姆臉上的表情,試著在他眼裡找尋懷疑的神色,看看他是不是心裡有底,猜到前一天晚上幾乎要發生的事,不過從他的眼裡,我什麼蛛絲馬跡都沒發現。
我問道:「晚一點妳還要回來嗎?」
莎文娜說:「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難道你要我就這麼忘記?」
「好吧,我去拿鑰匙,除非你想開車。」
莎文娜停下來,好像無法繼續,空瞪沾著汙漬的桌面。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說:「嘿!我是說真的。如果說出來會讓妳好過一點,我很高興妳願意跟我分享。」
莎文娜跳起來,把酒杯放回桌上,拉一拉被酒潑到的衣服。
莎文娜等著我繼續往下說,我伸手拿起酒杯拖延著。
「想不想喝點紅酒?我倒是想來一點。」莎文娜指向水槽附近流理台上的一個小架子。「我有很棒的黑皮諾。」
莎文娜定定望著我,過了一下我才把頭別開。我啜了一口茶,試著想像她現在到底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想起莎文娜的媽媽,我點了點頭。「那你爸呢?」
「我不懂。」
莎文娜衝向廚房,幾乎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莎文娜的聲音淹沒在拍打敲擊的吵鬧聲中,不過我可以感受到她聲音裡穩定的力量。我走到一旁,看莎文娜站在艾倫身邊試著安撫他,好像沒什麼用,不過莎文娜保持冷靜,繼續平穩地跟艾倫講話,然後一手蓋住艾倫敲打的手,就這樣跟著拍打的動作移動。
說完,她就消失在我眼前。我沒聽到大門開啟的聲音,所以猜想莎文娜應該是躲到客廳去了。
「我想知道下一任丈夫願不願意照顧艾倫。」
「不是。」我甚至沒辦法看著她,「當然不是,可是妳嫁人了。」
「當然記得。」
她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環顧病房,看到床邊一幅廉價相框裡的影像,是提姆和莎文娜站著,手臂環繞著艾倫。
我轉身跑向客廳,艾倫已經衝進廚房,我立刻聽到櫃子的門用力打開再摔上的聲音,伴隨著艾倫的哭喊傳來,好像瀕死的嚎叫。我乍然止步,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過了一下子,莎文娜衝過我身邊,一邊把上衣拉好。「我這就來了,艾倫。一切都會沒事的。」莎文娜繼續說,聲音裡帶著狂亂。
她說:「對啊。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是這麼想。」
「沒有。」我說。
坐在門外的長椅上,我想著自己幹嘛來這裡,希望自己從沒來過,心裡重複著剛剛和提姆的對話,他痛苦的神情讓我不忍地閉上眼睛。好幾年來頭一次,我對莎文娜的愛似乎是……錯的。愛應該帶來快樂、應該讓人平靜,但是在這個當下,我的愛只讓人痛苦。對莎文娜、對提姆,甚至對我都是這樣。我不是來引誘莎文娜,或破壞他們的婚姻……難道這是我最終的目的?我終究不像自己以為的正直高尚,這個體悟讓我覺得像個生鏽的空罐一樣空虛。
「那就去啊!」我鼓勵她。
「好啊,有東西吃很好。」
「我不確定。」
「一直都在住院嗎?」
雖然提姆自己狀況不佳,臉上還是露出真誠的關懷。「我很遺憾,我知道令尊對你有多重要。事出突然嗎?」
莎文娜笑出聲。「不是啦!」她的語氣轉而嚴肅,「我記得一起上教堂的事,你知道那是我唯一看到你打領帶的一次嗎?你應該多穿正式的衣服,看起來很帥。」莎文娜好像在回想那件事,然後才轉過頭來看著我。
話一出口,我就發現自己問得很荒謬。不過提姆顯然是習慣了,他說:「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只要記住我說的話,好嗎?」
我們都沒說話,莎文娜雙手交叉看著窗外,完全無視於開車的我。我應該要覺得很不高興,不過她的表情告訴我,她的沉默不是因為我。我也就讓她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這樣是怎樣?妳是說直來直往嗎?」
我不知道講了多久,講完的時候雨也停了。遠處夕陽尚未完全消失,地平線上還看得到彩虹。莎文娜添滿酒杯,我全部的事情都說了,心裡明白我再也不會跟別人講。
「沒關係,我待會兒也是要換衣服。這件衣服溼透了,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件。」
走回車子的時候,我只覺得麻木。我打開車門,找出律師給我的文件,一邊找鉛筆。
「哇,這千層麵真的很好吃。」
「我不知道。」這個回答讓我喉嚨疼痛,「不過希望不會。」
最後我終於低聲說:「我很遺憾。」
「我想我最好先進去,你可以在這裡等一下嗎?」
「是啊,」我回應,「可不是嗎?」
提姆回答:「這就是需要醫生的原因,他們把我照顧得很好。」我知道這其實是說給艾倫聽的,艾倫也開始平靜下來。
「你不能這樣講!你怎麼能確定!」
「是沒錯,可是有別的選擇嗎?至少發展中心的上司很體諒,提姆現在是請假,只要他進醫院,他們還特准我不必去上班。」她用揶揄的語調說笑道,「就像在軍隊一樣,不是嗎?」
提姆笑了。「聽你這樣說真好,很多人的反應都是害怕。」
「到最後總是這樣。不過他是病了好一陣子。」
我捏捏莎文娜的手,感覺到她報以善意的回應。等她最後放開手,那觸摸的感受還留在我的手心。像是重新溫習舊習慣一樣,看到她把一束髮絲塞回耳後,這個景象讓我心痛。
最後,我終於站起身,慢慢走向車子。不確定到底想去哪裡,只知道要離醫院越遠越好。我必須離開樂諾瓦,就算是給自己一個思考的機會。我雙手插|進口袋,拿出車鑰匙。
我踉蹌步下階梯,覺得這輩子還沒這麼累過。我開車回旅館,在路上等紅燈的時候,我知道路過的行人會看到什麼,一個男人坐在車裡痛哭,眼淚好像怎麼樣都停不了。
提姆搖搖頭,「莎文娜年輕漂亮,我怎能期望她不會再婚?」
我沒有立刻回答,想要小心選擇措辭。「第一個反應應該說,我覺得就某方面來看很合理。提姆愛妳很久了,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我用一隻手抹抹臉,繼續說:「後來,我只覺得很矛盾,很高興妳嫁給像提姆這樣的人,因為他很善良,而且你們有很多共同點,可是我也很難過。我們其實沒多久就可以在一起,如果我那時候就退伍,現在應該也快兩年了。」
我轉頭看著醫院,再轉回來看著莎文娜。「這個問題,或許妳應該問他。」
我安撫她道:「沒關係。」
「需要幫忙嗎?」
他皺起眉頭。一定是哪裡很痛。等疼痛過去,他又是那個我認識的提姆。
我沒什麼要補充的,莎文娜握住我的手。這個接觸讓我心裡有什麼東西開始躍動。
我聽見她的聲音,「你還好嗎?」
「我但願你從沒經歷這和-圖-書些事。」
「沒有。」我試圖讓聲音保持平穩,「沒什麼特別深刻,所以妳總是要我看滿月吧?讓我常常想起過去。」
「一定會沒事的,全鎮的人都幫他祈禱。」
莎文娜大笑:「真高興你在這裡。最近你是唯一還能這樣跟我說話的人。」
他說:「我知道你可以。艾倫很溫和。可能溫和過頭了,連打蒼蠅都沒辦法。」
我開口想要回答,可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提姆的表情軟化下來。
我拍拍口袋,摸出車鑰匙,轉身離開,淚水灼燙眼睛。拉開大門,雖然嘎吱作響,但我心裡明白莎文娜什麼都聽不見。
我什麼都沒說。這個景象對我而言太不真實,好像目睹自己作夢一樣。提姆轉向莎文娜說:「甜心,可不可以帶艾倫去買瓶汽水?從早上到現在他什麼都沒喝,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勸他吃點東西好嗎?」
「好了。」莎文娜從病房探出頭,勇敢的表情下看得出悲傷,「進來吧,提姆準備好了。」
莎文娜瞪著杯子,我無話可說,只覺得筋疲力竭。過了好久,我們只能相對無語。
下車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我們跑向前門,抵達前廊的時候,已經感覺到雨水滲透我的衣服。茉莉聽到我們進門的聲音,等莎文娜推開門,狗兒就從我身邊跑過,從廚房奔進我認為應該是客廳的房間。我看著茉莉,心裡想著我昨天才剛到,而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變化有多大。太多改變等著我消化,就像在伊拉克執行巡邏勤務的時候,我得強迫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一刻,但是隨時保持警戒,預防下一秒的任何變化。
我不相信自己有辦法回應,好一陣子莎文娜也像是在整理思緒。莎文娜傾身向前,說道:「你發現我嫁給提姆以後怎麼想?」
「莎文娜的狀況怎樣?」
「莎文娜,提姆是個好人,比我還好的人。這是一定的,我很高興妳嫁給他。就是因為我愛妳,所以不想要破壞妳的婚姻。我心裡明白妳也很清楚。即使妳說愛我,但妳確實也愛提姆。雖然我花了一陣子才明白,可是我現在很確定。」
我說話的時候,莎文娜在我的懷裡啜泣。我繼續抱著她好一陣子。最後當我放開手時,我心裡明白這是最後一次抱她。
「我也這樣想過。想過我們如果結婚,以後要去哪裡、要住哪裡、要做什麼工作。尤其是最近。昨天晚上你走了以後,我就只能想這些。我知道這樣說聽起來很糟,不過這幾年來,我總是努力說服自己即使我們愛得這麼深,也不可能長久。」莎文娜的表情很淒涼,「你真該娶我的,不是嗎?」
「說了一點。」我說,「但不是全盤了解,他說一開始是有顆痣流血不止,拖了一陣子才上醫院之類的。」
莎文娜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卻沒有退開。至少一開始是這樣,我的嘴唇慢慢貼近她的,她突然別過頭,快速的動作把杯裡的酒灑出來,潑到我們身上。
第二天早上,我看著太陽像個金色的彈珠從地平線上升起。沖過澡,整理行囊,把為數不多的東西放上車,在對街的餐廳點了早餐,等熱騰騰的食物送上來,我卻什麼也沒吃,只是把弄著面前的咖啡,心想莎文娜不知道起床了沒,是不是在餵馬。
我傾身向前,手肘柱在膝蓋上,說:「已經過去了。」
莎文娜和艾倫坐在廚房地板上,她背靠著櫥櫃,艾倫靠在莎文娜胸前,莎文娜的手溫柔地撥弄艾倫的頭髮。艾倫雙眼快速眨動,好像停不下來。莎文娜的眼裡充滿淚水,不過眼神很專注,我知道她決心不讓艾倫發現她有多痛苦。
「是啊。」莎文娜沒專心聽。
在莎文娜臉上,我看到一絲傷心和失望閃過,「你跟提姆說了些什麼?」
快到鎮上的時候,莎文娜搖搖頭,好像突然發現車裡有多安靜。「對不起,我猜我不是個好乘客。」
莎文娜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又看著窗外,最後才說。「去醫院。」
「很抱歉昨天沒跟你說。」一個鐘頭後,莎文娜跟我說。
跟她說再見是我做過最困難的事。心裡真希望把車掉頭,開回醫院,告訴莎文娜我會一直等她,告訴她提姆跟我說的事,可是我還是沒這樣做。
「我好怕。」
提姆靜下來,我知道他不會再提其他的事。不久之後,他就睡著了。我坐在那裡看著他,心思很奇怪地一片空白。
「謝謝。」
一開始我不了解她的意思。「我們要去哪?」我朝房子點點頭,「我以為我們要跟提姆見面?」
提姆接話:「那我也是罪有應得吧,」他沒注意到我的想法。「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不過我真的很抱歉過去發生的事。我知道你們倆有多麼在乎彼此。」
莎文娜放下叉子,把盤子推向一邊,完全忽視我的建議。
「沒有啊。」我撒謊。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
「嗯,我想是吧。」我回答,沒試著隱藏臉上明顯的困惑,但我知道她準備好會跟我說。我幫她開了車門,走回另一邊,坐進駕駛座準備出發。莎文娜手摸著儀表板,好像在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的喉嚨發緊。「是啊。」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回答。
「妳嫁的人是提姆,妳的丈夫需要妳。全部的妳。沒有我存在的餘地,我們也都知道不應該有。」
「這個,」我指向廚房。「邀我吃晚餐,而妳自己一口也沒吃;還談起往事。這是怎麼回事?」
對方停頓了一下才說:「我很遺憾。你還好吧?」
提姆開口:「如果想坐下的話,那裡有張椅子。」
艾倫的頭晃得更厲害了,甚至開始拍自己的大腿。莎文娜別開臉,我明白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提姆有沒有跟你提他的病情?黑色素瘤皮膚癌?」
提姆無謂地笑笑。「我說的是考驗,沒說幻滅。」
「沒什麼啦。」我聳聳肩膀,帶點勉強。
她一直是我記憶中那個女子——除了已經嫁作人婦的身分以外。餐桌上,我吞下一大口酒,我的一大口,差不多等於她喝下的每一小口加起來的量。我靠向椅背,說:「莎文娜,為什麼我在這裡?」
說完,她轉頭面向窗戶。遠處一匹馬在雨中奔跑。
我聽見外面路上車子的喇叭聲,看到幾台車慢下車速。一台紅色豐田轎車的駕駛變換車道,企圖避開車流。看著身邊的環境,我知道自己在拖延時間,應該要給莎文娜一個答案。
「這也是提姆最喜歡的菜。結婚後,我總是拜託我媽做給他吃。我媽愛做菜,看到有人欣賞更是讓她高興。」
我馬上想到撞球場裡看到的罐子,就是我剛到那天。那時我是捐了幾塊錢,不過現在感覺起來一點都不夠。
半滿的停車場上,到處是往醫院走,或走回車子的人群。每個人看起來都跟我一樣疲倦,好像探望親友時表現出來的熱忱,在走出醫院的那一刻就用完了。我知道不管病得多重,都可能發生奇蹟,婦科病房那些媽媽懷裡抱著新生兒,心裡只有喜悅,但我也知道自己和大多數醫院訪客一樣,都是強顏歡笑。
「抱歉,最近習慣跟醫生溝通,講話變成這個樣子,蜂窩性組織炎是一種皮膚感染,提姆的症狀頗嚴重,在加護病房就待了十天。那時我以為他真的會熬不過去,可是你知道嗎?提姆是個鬥士,他不但撐過了,還繼續接受治療。但是,上個月醫生在提姆發病的地方又發現癌症病灶,意思就是要動另一次手術,最壞的還不是這個,這是表示干擾素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所以提姆又做了正子掃描和核磁共振,果然,在他的肺裡又發現癌細胞。」
在一片沉默中,我聽著陣陣雨水打在窗戶上的聲音。
我跟著莎文娜穿過一條又一條看起來無止盡的走廊,最後停在訪客櫃檯。一位年長的志工遞過一個寫字板,莎文娜拿了筆簽名。
提姆停頓了一下,似乎努力尋找正確的字眼表達情緒,臉上是明顯的痛苦。
提姆點點頭,望著窗外。外面除了一台巨大的空調,什麼都沒有。「你想知道最糟的是什麼嗎?」提姆不期望我回答,「我擔心的是艾倫,我知道自己會怎樣,我知道機會不大,很可能撐不下去。這我完全可以接受,像我昨天說的,我還是有信念,我也知道,至少是希望,未來有什麼好事等著我。但是莎文娜……如果我真的怎麼了,她會崩潰。你知道從我爸媽的事,我學到什麼嗎?」
我還以為在她眼裡看到了解,不過她說:「睡得好嗎?」
幾分鐘後,我們離開醫院停車場,駛進傍晚的車流。天空看起來暗沉沉的,遠處地平線上有雲層聚集,表示海岸地區常有的雷陣雨快要開始下了。一路上,莎文娜還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沒說什麼話,看起來筋疲力盡的樣子;我也差不了多少。無法想像如果換成我,明天還要回來,還有後天、大後天,始終懷著提姆的狀況哪天可以變好的希望……
我揉揉太陽穴,心裡驚覺提姆一定知道昨晚莎文娜跟我之間幾乎要發生的事,可能甚至早就有心理準備。他的話很明白,他的要求也是,要我承諾會像他一樣愛莎文娜。我完全明瞭他說萬一不行了我該怎麼做,但是他這樣講,只讓我覺得更糟。
一顆淚水滑下她的臉頰,我即使心裡明白應該要轉身就走,還是向前一步,走近莎文娜,輕輕抹去她的眼淚。在她眼裡,我看到恐懼、哀傷、憤怒和遭到背叛的情緒,不過最重要的,是看到她的眼睛求我改變心意hetubook•com•com
她眼裡有些什麼在提醒我應該拒絕,不過我卻點了點頭。
「約翰,保險公司支付加護病房和其他治療的全部費用,完全不囉唆。而且事實上,提姆目前正在接受適當的治療。重點是,我不能證明提姆去其他的地方、接受新的療法會更好。是我覺得這會有幫助、是我希望這會有用,不過沒人能保證真的會如此。」
「吃的東西什麼都有。」莎文娜走向廚房,一邊說:「這就是我媽的反應:煮更多東西給我們。有燉菜、辣豆醬、雞肉派、烤豬肉、千層麵……」
我繼續鏟起盤裡的麵吃了一口,試著抹去腦海裡那些畫面,卻沒有辦法。我吞下嘴裡的麵馬上再挖另一口。
我手裡把玩著杯子把手。「真希望我知道該說什麼。」
「對。」我慢慢轉向她,「我想是這樣沒錯。」
「籌錢。沒有其他選擇。不過大家都很幫忙,提姆生病的事情一傳開,地方新聞就報導過,還有一家報社寫了專文。鎮上所有人都表示願意幫忙籌錢,還開了特別捐款帳戶什麼的。我爸媽也幫了忙、我們工作過的地方也是。有些中心裡小朋友的爸媽也幫了忙,我還聽說他們在很多地方放了罐子募款。」
「你這是在幹什麼?」
艾倫和莎文娜回到病房,莎文娜看提姆睡著了,就領著我離開到樓下的餐廳。「看到你我很驚訝,我知道該提這件事,不過試了好幾次,就是說不出口。」
「要不要來點沙拉?我有黑橄欖和番茄可以加在裡面,配田園沙拉醬和麵包丁很不錯。」
「沒錯,毫不遲疑。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會。」
莎文娜,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別開目光,好像突然跟我一樣頓時認清現實。莎文娜轉身的那一刻,大門重重打開,一聲淒厲的哭叫劃破夜晚的寂靜。
提姆閉起眼睛,再睜開,好像試著集中力氣。「很高興你安然無恙回來了。你在伊拉克的時候,我總是為你祈禱。」
走出醫院,我瞇起眼睛看著外面酷熱的陽光,聽到樹上鳥兒啁啾,不過往樹上看,不見鳥兒的蹤跡。
「好吧!」莎文娜拾起叉子,叉起一小塊咬了一口。
到醫院的時候是早上九點,我在訪客簽到名單上簽名,進電梯到三樓,走進前一天走過的走廊,提姆病房的門半掩,裡面傳來電視的聲音。
跟在她身後,我的胃開始打結。到電梯口剛好有人出來,所以沒多等。門關上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困在一座墳墓裡。
「如果有必要,就告上法庭。」
我回答:「是啊。」
提姆放聲笑了,看起來很吃力的樣子。
「自己一個人處理這麼多事一定很不容易。」
「因為提姆終究會好起來。我有預感最後會是這樣。」
「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嗎?」
「對啊,完全一樣。」
「我是不知道,去了汽車旅館,他們說你退房了。回到醫院,就看到你的車,所以決定在這裡等。你跟提姆見面了?」
「往哪走?」
「怎麼可能?莎文娜要上班,誰能看著艾倫?艾倫還小,才十九歲,我怎麼能期望莎文娜繼續照顧他五十年,對我來說一切都很簡單,因為艾倫是我弟弟。不過莎文娜……」
提姆說:「因為這不一樣。我知道莎文娜愛我,但是從來就不像她愛你這麼多。她對我從沒有澎湃的熱情,雖然我們在一起是過得很好。馬場成立的時候她非常快樂看到她高興我也很開心,心想終於讓她這樣幸福了。可是不久我就病了,莎文娜一直陪著我、照顧我,如果今天病倒的人是她,我也會這樣。」
我走近車子,才發現莎文娜的卡車就停在旁邊,她就坐在前座,看到我走過來,開了車門下車。莎文娜一面等著我走近,一面理了一理身上的襯衫。
莎文娜點點頭。「我想也是。我想你如果有,就會自己提起。」
「你想知道實情?」她並不期待回應。「我只是努力硬撐,好應付明天。」她閉上雙眼,誠實坦白似乎很痛苦,然後她再度張開眼睛。「我很清楚你對我仍然有感情,我也很高興能告訴你,我一直想知道,那封可怕的信以後你經歷過了什麼事。不過老實說……」
「很好,很高興聽你這樣說。」
「我們要去哪裡?」
「你會沒事的,對吧?」
「沒有,斷斷續續。有時候,干擾素治療可以約門診做。但是干擾素顯然跟我不合,我完全受不了,所以現在住在醫院,免得我做完治療太虛弱,甚至脫水,昨天就是這樣。」
「他怎麼有辦法接受?」
「我還記得這輛車,」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懷念過去,「這是你爸爸的車對吧?哇!真不敢相信這車還能開。」
「你到底要說什麼?」
莎文娜的嘴緊抿成一條線,整個人看起來很僵硬。「所以這就是道別了?」
我說:「我也來一杯。要不要幫妳開酒?」
「為什麼?聽起來一切都很清楚。只要他出院,跳上車去醫學中心不就得了?」
莎文娜臉上閃過一絲感激的神情,轉過身進病房前還深吸了口氣。「嘿,親愛的,」
莎文娜點點頭。「就是這麼沒道理,不是嗎?我是說,如果提姆常常曬太陽,我可能還能接受。可是那顆痣是在腿的背面,你也知道的——能想像提姆穿五分褲嗎?甚至在海邊他都不太穿短褲,而且老是嘮叨,要我們擦防曬油。他不抽菸、不喝酒、注意飲食。就算如此,還是得了癌症。醫生上次開刀切除那顆痣,還有附近的組織。因為痣的大小,總共拿掉十八個淋巴結;十八個裡面只有一個有惡性細胞。然後就是干擾素治療,那是標準療程,持續一年,那時候我們還努力保持樂觀,可是情況開始走下坡。一開始是干擾素治療,然後手術完幾個星期,傷口蜂窩性組織炎……」
「莎文娜告訴我你爸媽過世了。」
我沒說自己依然定時仰望滿月,此刻我心裡的罪惡感揮之不去,覺得自己不應該來這裡,而且納悶著莎文娜會不會也覺得我不應該出現。
「我不會。」搖搖頭,「我知道我可以應付。」
我正要重述黃沙滾滾的標準回答,卻開口道:「很難描述。」
我雖然努力保持表情平穩,提姆還是看穿了我。「沒關係的,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都知道。」他的表情幾乎是惆悵的。「我還記得莎文娜頭一次講到你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你們在一起我很高興,你有些特質讓我知道可以信任你。你離開的第一年,莎文娜非常想你,每天好像她的心一點一點碎掉,她心裡只有你。後來你不能回來、我們回到樂諾瓦、我爸媽過世……」提姆沒把話說完。「你知道我愛著莎文娜,對吧?」
「沒有。」
我走進廚房時莎文娜把頭探出冰箱。
「妳覺得需要多久?」
第二天早上,我開進車道的時候,莎文娜已經站在前廊上,朝我揮手。我停車時,她走了過來,我還以為提姆會在她身後出現,結果沒有。
可是我做不到。我想把莎文娜拉進懷裡、抱住她、重溫過去幾年來失去的回憶。我本能地慢慢靠向她。
「我知道,我也愛他,比你想的還要深。」
莎文娜親親艾倫的頭頂。「他也愛你,艾倫。我也是。我知道提姆想要跟你一起騎馬,他跟我說過。提姆總是說你幫了我們好多,你是提姆的驕傲。」
更多眼淚滑下莎文娜的臉頰,我的眼裡也開始泛起淚水。我低下臉,輕輕吻了莎文娜的雙唇,把她拉進懷裡緊緊抱著。
「沒關係。」我說,試著隱藏我逐漸升高的好奇。
我心想這是不是話中有話,他說的單單只是我,還是也包括莎文娜和艾倫?
不論眼前的情況如何,我還是覺得時間靜止了一秒。
提姆說:「這是我弟弟艾倫。」
「我打斷提姆的鼻梁?」
莎文娜開了紅酒,倒進兩個酒杯裡,不久後在我對面落坐,我們中間的桌子上擺滿晚餐。千層麵還在冒煙,食物的香味讓我想起有多餓。吃了一口,我用叉子指著盤子說:
我搖搖頭。「不……不要提那件事。」
提姆別開臉,我知道這場談話結束了。
「你好嗎?」
我眉頭一皺,莎文娜暫停下來。
「我知道,可是對她來說公平嗎?期望她一肩挑起所有的責任?」
我在莎文娜身邊坐下,把酒杯放上茶几,環顧室內。壁爐架上是莎文娜和提姆的結婚照:一張是切蛋糕的,另一張是在教堂裡拍的。莎文娜看起來容光煥發,我才發覺自己希望她身邊的人是我。
外面刮的風更大了,雨勢也一樣。透過客廳窗戶,我看到閃電劃過,然後是規律的隆隆雷聲,低沉而無間斷。
「嗯,我想也不至於。」
「不要被他搖頭晃腦給騙了,那跟自閉症或智商沒關係,應該說是艾倫緊張時不由自主的反應,拍大腿也是。他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這種反應常常讓人不自在。」
接下來幾分鐘,我什麼也沒聽見,只是站在走廊上,看著冰冷枯燥的四周,想起探望爸的情形。空氣裡帶著濃濃的消毒水味,不遠處,一個老人把食物推進走廊底的病房;走廊中間是護理站,護士聚在一起聊天;對門傳來有人嘔吐的聲音。
我說:「這對你媽也很不容易。她一定知道妳心裡不好過。」
「你現在在做什麼?我猜你還在軍中吧?」
「雨還滿大的。」我努力找話說,試圖打破緊張的沉默。
「我愛他。」艾倫重複一次。
莎文娜暫停下來,仔細打量我,評估我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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