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子宮脫垂,意思是有部分子宮的內組織翻了出來,掉到外面。」他摸著子宮,輕輕轉動,看看有沒有破裂或壞死。「產程中出了什麼問題嗎?」
不過要繼續這樣來無影去無蹤恐怕越來越難了。一開始,她只要把車直接開進車庫就行,可是現在莫莉的預產期近了,為了讓莫莉有個窩,嘉比得把車停在車道上。意思是嘉比以後得先確定崔維斯不在附近,才敢進出家門。
清理完現場,崔維斯將莫莉小心搬到車上,嘉比負責搬小狗。等到六隻小狗都安置好,崔維斯將醫藥包丟回前座,繞過貨車,打開駕駛座的門。
「那小狗呢?」
「我在想也許妳想按摩一下,妳站了一整天,腳現在一定很痠。」
崔維斯直覺反應,趁她跑回自己屋子時,趕緊先從貨車的乘客座椅底下掏出醫藥包,這是他平常到農場緊急出診必備的。他父親一向要求這個醫藥包工具齊全,崔維斯總是謹記在心。這時,嘉比已經回到家門口,她大門沒關,身子閃進屋裡。崔維斯隨後跟了進來,看見她在廚房裡,就在通往車庫的那道門旁邊。
嘉比就定位的同時,崔維斯也在狗兒身旁蹲下,他聽見嘉比語調溫柔地對牠說話,頭靠得很近。莫莉的舌頭垂在外面,這也是個好現象。他小心檢查子宮,莫莉有些抽搐。
「嗯……」她說:「可是還是要謝謝你對我這麼好,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保證牠不會有事。」
「等一下才知道。」他像外科醫生一樣舉起雙手,朝地板上的醫藥包點頭示意。「可以幫我把那個也拿來嗎?只要放在那兒,找個地方插好燈座,盡量離莫莉近一點,可以嗎?」
等他走了之後,嘉比回到房間,站在梳妝台前。她知道自己沒有傾城之姿,但這一次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竟是多年來首度好奇,除了凱文之外,她在別的男人眼裡,究竟長得怎麼樣?
「現在好一點了沒?」凱文問道。
嘉比不敢看,只好把注意力放在莫莉身上,她的嘴貼近莫莉耳朵,不斷小聲誇牠是隻好狗狗。崔維斯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一逕規律按摩子宮。
「哦,」她態度軟化了:「好吧。」
他搓搓她頭髮。「要不要我把出差時間延後?明天一整天都留在這裡陪妳,我想我爸應該會諒解的。」
「你怎麼知道我有男朋友?」
「你該不會有什麼戀足癖吧?」
https://m•hetubook•com.com「最好讓牠休息一下,如果妳在那裡,牠可能不肯休息,牠需要恢復體力。別擔心,我會照顧牠的,整個晚上都會陪在牠身邊,相信我。」
她沒別的選擇。她還能對崔維斯說什麼?她出的糗已經夠了,問題是他還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害她更無地自容。從今以後,她進出家門得訂立新法則,避開崔維斯就是第一條。在這整起事件中,她唯一未失禮的地方——也是唯一稱幸的地方——就是她在他辦公室裡道過歉了。
「妳確定?」
「我會一併帶走,牠們得和狗媽媽在一起。」
儘管有些倦容、頭髮蓬亂,但不像她原先想的那麼糟。這個發現著實讓她開心,雖然她不確定原因。她莫名想起崔維斯聽說她有男朋友時,那一臉失望的表情。她臉紅了起來,但絕不是因為她對凱文有二心……
如果她帶狗去,那……又另當別論了,因為這種事再平常不過,而且有益健康。都已經好幾天了,她的肌肉還在痠痛,藥櫃裡的止痛藥已經被她吃掉大半,不過至少不再像運動回來後的第一天那麼糟。她再也沒回去上舉重有氧運動課——去那兒上課的人顯然都是受虐狂!不過她開始固定到健身房運動。至少過去幾天是如此。她週一和週三都去了,而且下定決心明天也要找時間去。
只要一想起這些事,她就頭痛。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到陽臺外頭坐一下,喝杯小酒,暫時忘卻這一切。可是崔維斯正在他家後院露臺看雜誌,她根本不能出去。這個週六晚上,她又得待在屋裡了。
她真希望凱文不要工作得這麼晚,這樣他們就能一起消磨時光。他晚上要和一個牙醫碰面,那人要開診所,需要全套的保險。這事其實也還好,因為她知道他一心想做成這門生意,只不過他明天一大早就得和他父親去美特爾海灘開會,得等到下週三才有機會見到他。這意謂她得足不出戶了。凱文的父親在北卡羅萊納州東部早就建立起傲人的保險經紀事業,如今他父親的退休年齡將屆,凱文開始逐步接管業務。有時她也不免好奇這種感覺是什麼——還在蹣跚學步的時候,未來事業就被安排好了。不過她想應該不會很糟,尤其這事業又做得很成功。縱然這裡頭有點任人唯親的味道,但並不代表凱文是坐享其成。他父親這陣子待在辦公室裡的時間一週不到二十小時,凱文於是得把一週工作時數拉長到近六十小時。公司裡的員工將近三十個,管理問題層出不窮,不過凱文很擅長處理人事hetubook.com.com,至少這是她兩次參加公司聖誕派對,員工告訴她的。
「或許吧,不過我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妳。」
「是沒錯啦,不過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是我分內的事。再說,我那兒有張行軍床,妳來的話,可能得睡地板。」
這很好啊,表示他就快要提到他倆的未來了,只是……
「我知道,可是你要開會,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她之前顯然錯看了崔維斯.帕克,一開始就錯得離譜。他在這起緊急事件中表現鎮定,這讓她驚豔,不過也不需要大驚小怪,畢竟這本來就是他的工作,她提醒自己。
「好了嗎?」她試探問道。「牠沒事了吧?」
「沒關係,只是一場會議而已,頂多花十分鐘就能把行李打包好,其實我應該早點過來的。」
「我不知道,」她說:「我根本不知道牠在生小狗,不會有事吧?」
「應該不會,就像我說的,牠已經能正常收縮了。」
「才沒有呢,反正我就是喜歡妳的腳趾頭。」他說完,開始去搔它們,她笑著縮起腳丫子。沒一會兒,兩人開始熱吻。事後,他躺在身邊告訴她,他很愛她。他的綿綿情話讓她覺得他在邀她搬去跟他一起住。
她覺得她在這整件事情上應該表現得更成熟一點,可是她又有種奇怪的念頭,總覺得若是再遇見崔維斯,自己恐怕又會東想西想,不會耐心聽對方說話。而她最不想見到的事,就是留下一個更糟糕的印象。再說她還有別的煩惱。
她從沙發上起來,關了電視。莫莉不在這裡,可能在車庫吧,於是她往那兒走去。通往車庫的門一直被她刻意開著,她走進去,開了燈,注意到一堆嗚咽扭動的毛球,本來還莫名其妙,但不一會兒,就驚聲尖叫了起來。
「我跟你一起去。」
她決定打個電話給凱文。凱文在電話中趕緊安慰她,並承諾馬上就到。
他馬上認出那是嘉比。門一打開,只見她臉色蒼白,滿臉驚慌。
她本來打算往後五十年都跟他避不見面,但現在想想,兩三個月或甚至半年應該就夠了。不管時間多長,只要久到能讓他忘掉或至少想不起她做過的蠢事就行。她知道時間這種東西很奇妙,可以將現實裡的稜角慢慢淡化成模糊一片,等到一切都模糊了,她就能回到常軌,然後再從小地方開始——譬如上車前有事沒事地揮個手招呼一下,若是剛好在後陽臺看見他,或許也可以揮個手——重新建立好鄰居的關係。如此一來,他們之間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或許以後看見彼此,還可以會心一笑呢,只不過和-圖-書在那一刻來臨之前,她最好還是先躲躲藏藏一陣子。
「我先洗個手。」他很快說道,然後走到廚房水槽那兒刷洗雙手,邊刷還邊問:「妳可不可以在那裡加點照明?譬如燈或什麼的。」
「我會隨時跟妳聯絡。」他說道。
「是啊!」她仔細端詳他。「你認識嗎?」
「幹嘛?」
她考慮了一下,最後勉強擠出笑容,同意了。「你知道嗎?我們那一行所受的訓練是,絕對不作任何保證,頂多說會盡力。」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把行軍床讓給我睡?」
「可以說好了,也可以說還沒好,」他說:「子宮回到原位,看來收縮也沒什麼問題,不過牠得去診所一趟,牠必須休息幾天,恢復體力,吃一點抗生素和打點滴,還有照個X光。如果沒有其他併發症的話,她會恢復得像以前一樣。我現在去把我的貨車倒進車庫,我有一些舊毛毯可以讓牠躺。」
「幸好有鄰居幫忙。」他說道:「他叫崔維斯,對不對?」
她不知道他們在車庫裡究竟待了多久。可能十分鐘,也可能一小時。反正好不容易到了最後,她終於看見崔維斯抬起身子,似乎想舒緩他緊繃已久的肩部肌肉,這時,她注意到他的雙手是空的。
崔維斯才走進蔚房,從冰箱裡拿出一塊雞胸肉,便聽見急促的敲門聲。
崔維斯關上車門,發動引擎,頭探出車窗外。「別擔心。」他又說了一次。「牠不會有事的。」
「你不帶牠去診所嗎?」
他爬上貨車,笑著說道:「必要的話,應該會吧。只是我擔心孤男寡女共度一夜,妳男友會怎麼想?」
她點點頭。在這片沉默中,她的思緒又兜回崔維斯身上……他在搶救莫莉時的嚴肅表情,他在解釋問題時的沉穩語調。她隱約有種罪惡感,於是更貼近凱文,用鼻頭搓他頸窩。凱文輕撫她的肩膀,那撫觸讓她很舒服。「謝謝你趕過來。」她低聲說道:「我真的很需要你今夜陪我。」
不想同居,只想結婚,這難道有錯嗎?天知道她現在連這一點都不太確定了。這就好比有人從小到大都認定自己年紀到了就會結婚,而且真的心想事成;但也有的人知道自己不想結婚,於是搬去和愛人同住,也過得不錯。有時候她真覺得自己是這世上唯一沒有明確計畫的人。對她而言,婚姻一向是個模糊的概念,是一種……會順其自然發生的事,一定會的,不是嗎?
接下來兩週,嘉比儼然成為來去無影的遁形高手,至少進出她自己家是如此。
「妳明天不用上班嗎?」hetubook.com.com
「那……那東西不會又掉出來吧?」
「不用了,你看到了可能會想吐。」
「要啊,可是你也要上班啊。」
他把她拉得更近一點,她聞到他身上的清爽味道,像是來這裡之前才沖過澡。他的頭髮被風吹亂了,看起來像個大學生。
「應該不會,這也是為什麼牠需要打點滴,這樣小狗才有奶可吸。」
「快來。」嘉比上氣不接下氣。「莫莉出事了。」
嘉比一插好燈座,崔維斯就往莫莉小心靠近,他注意到牠還有意識,多少有點放心。他聽見牠嗚咽低泣的聲音,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也算正常。他把注意力放回那堆順著牠陰|道掉出來的管狀物上,檢查了一下小狗,確定是在這半小時內生出來的,這算是個好消息,至少壞死的機率減少許多。
她顯得猶豫。「你確定?」
「不會,可是我還是認為我應該跟你一起去。」
他輕吻她的秀髮。「不來陪你,我去陪誰啊?」
「不用了,沒關係,反正我也要上班。」
「認識啊,不過我是在莫爾黑德城長大,小時候沒交過什麼布福特的朋友。再說,我想他應該大我幾歲吧,可能我唸高中的時候,他已經唸大學了。」
「我得把子宮洗乾淨,再施以按摩,讓它縮小一點,幸運的話,子宮會自動收縮回去,如果不行,就得帶牠回去動手術,只希望別走到那個地步。」
「妳只要抱著牠,跟牠小聲說話,我需要妳幫我安撫牠的情緒。」
「可……可以……當然。」她離開廚房,過了一會兒帶了燈回來。「不會有事吧?」
當然,她得先搞清楚崔維斯的作息,這一點倒不難,只要早上待在廚房裡看見他開車出來,立刻察看時鐘就行了。下班回家這件事更簡單,因為每次她到家時,他不是在船上,就是在騎水上摩托車。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讓傍晚這段時間變得很棘手,因為他老愛待在外面,害她只能待在裡面,不管那天夕陽有多美。除非她去凱文那兒,否則她發現自己只能閉關鑽研天文學。當初她買那本書是希望看星星時能讓凱文刮目相看,只可惜這機會還沒出現。
只是什麼?不都是這樣進展的嗎?只是同居就代表往前跨進一步嗎?還是只是眼前模式的一種延續方式?她真的希望他求婚嗎?她想了想,沒錯……她希望。但除非他準備好了。當然這又引出別的問題了,而這些問題每次都會趁他們兩個在一起時,不知不覺地爬進她的腦袋:他什麼時候才會準備好?他會有準備好的一天嗎?還有想當然耳的……他為什麼還沒準備好?
車子輕鬆滑出路面,然後左轉。他m.hetubook.com.com朝窗外遠處的她揮揮手,嘉比也揮揮手,儘管知道他看不見,然後就看著車燈漸隱,轉過街角。
嘉比找到食鹽水和凡士林,全數交給他。崔維斯將子宮沖洗了兩三次,才去拿潤滑用的凡士林,希望能發揮作用。
「我先去洗個腳好了。」
沒錯,她以他為榮,可是像今天這樣的夜晚,卻得一個人待在家裡,總覺得好浪費。也許她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去大西洋海灘走走,她可以在那裡喝杯酒,坐看夕陽。她差一點就要付諸行動,可是一想到獨自坐在海灘上喝酒,感覺好像自己是個失敗者。別人會以為她在這世上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才不呢!她有很多朋友,只是他們剛好都不住在這方圓一百哩內,她心裡雖然清楚,卻無法讓自己好過一點。
嘉比身子貼近他,被他圈在懷裡的感覺真好。「還是有點擔心。」
「她喘得很厲害,一直吐。」她說道。他趕緊走到她身邊。「而且,好像有什麼掉到外面來了。」崔維斯立刻走進車庫,發現原來是子宮脫垂,心想希望沒來得太遲。
「別這麼說,又不是你的錯。」
「沒問題。」她強自鎮定。
「帕克大夫?崔維斯?你在家嗎?」
「那如果我不給妳任何保證呢?妳會好過點嗎?」
嘉比覺得肩膀肌肉放鬆許多,這才知道剛剛自己有多緊張。她總算露出了笑容。「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她說道。
他全神專注在那子宮上,沒有回答。「妳翻翻袋子,」他說:「裡面應該有一些食鹽水,我也需要凡士林。」
「我才不在乎呢,我好喜歡看妳的腳趾頭哦,真可愛。」
「狗寶寶不會弄傷牠嗎?」
「也不算認識,」他說道:「他診所的保險是我們承保的,但那是我爹地負責的業務。」
凱文是其中之一。他常在傍晚來這兒待上一會兒,上週末甚至留下來過夜,當然是在他打完一整局的高爾夫球之後。凱文熱中高爾夫球。他們曾出去吃過三次晚餐,看過兩場電影,星期天下午大多在沙灘上度過。幾個星期前,他們坐在沙發上享用美酒,他突然脫掉她的鞋子。
「妳剛剛已經在謝我啦。」
「現在怎麼辦?」她問道。
「我還以為你認識這座小鎮的每個人呢。」
「你要做什麼?」
他伸手去拉車門。「妳現在不就告訴我了嗎?」他的語氣帶點失望,但又隨即一笑,恢復原來神色。「我跟牠去診所就好了,明天打電話給我,我再告訴妳情況。」
「可能會去。」他盡量保持聲音的冷靜。「但不是這時候。我想先把一些問題處理掉,不過我真的需要一盞燈,可以嗎?」
「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