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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傑夫道，撿起另一塊石子，丟到乾池塘裡。

辛格笑了。「好問題——也是非常聰明的問題。那很可能也是你爸爸在你這個年齡會問的問題，它的答案就複雜了一點。」

「嗯。」

傑夫在噴泉旁邊坐下。「我不了解。」

他不像他的父親是個出色的軍事英雄，他選擇了沉思型的人生，寧可與電腦和珍版書為伴。

「你的內心深處還記得與你爸爸有關的一些重要的事，而且那是和基因無關的更重要的事。」

「我不氣我的母親和伯父。」傑夫的語氣變得尖銳、粗嗄。

「為什麼你沒有問他？」

辛格感覺像是一頭撞上石牆。長這麼大，他一直痛苦地明白，他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

「你根本沒有努力跑。」他指控道。

「什麼？」

「我不想出去走走。」

「噢，」傑夫用球鞋尖踢著鵝卵石。「他是做什麼的？」

「是的，智庫，」傑夫突然間顯得很滿足。「如果你爸爸能夠看到現在的你，一定會非常的以你為榮。」

「那就必須由其他人教他怎樣成為一個好小孩。例如他的媽咪，」辛格搜尋著他儲存在腦海深處的影像，找出了數張模糊的臉孔。「或是那個孩子的祖父母。」

「噢，我認為你是，」傑夫堅持。「你很聰明，而且勇敢，就像你爸一樣。上次那兩個壞人攻擊喬依的時候，你救了她，而且你的腦筋非常厲害。媽說你過去在某個專門發明電腦密碼的地方工作。」

傑夫堅決搖頭，用力吞嚥。

「例如他是個好人，而且他愛你。」

「當然。」

旁敲側擊似乎無效，辛格想。我該死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乾脆直接切入重點。

「像是什麼？」

「可能沒有了。」辛格自線上古董書目錄裡抬起頭。他尚未找到甘奧特手和*圖*書稿的線索。「如果你真的無聊，可以做功課。」

這個星期以來，邦妮已經是第三、四次因有事或載席奧去辦事時，將傑夫留在他的店裡。通常傑夫不是上樓纏著艾森，就是在樓下的店裡打電動，但最近幾次，他似乎沒有興趣在兩個辦公室之間跑來跑去，大多時候都待在這裡——有點像在迴避艾森，辛格想著。

至少有進步了。

「今天需要跑步的人是你，」他道。「不是我。」

「你聽到我說的了，比賽誰先跑到公園的噴泉那裡。輸的人請喝汽水。」

「懷念一個人有許多不同的方式。你父親的長相並不重要。」

「怎麼說？」

「因為人在生氣的時候，像是觸發了腦子裡的斷電器。他會突然間由聰明人變成笨蛋，如果不盡快將開關推回去，他可能會做出很愚蠢的事。」

「但你仍然記得他？」

「但我剛才告訴你，我不記得了。」

「部分的你還是記得他的。舉例來說，他就存在你的基因裡面。你在學校唸過基因吧？關於你由你父母那裡繼承了什麼的。」

「我不想戴帽子。」

「是嗎？」傑夫皺起眉頭。「我會想到他的什麼？」

「我已經忘了，」傑夫拉起襯衫下襬拭淚。「我記不得他的長相。媽有一些他的照片，我一直看著它們，但那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的照片。」

「那要視情形而定。他可以試著和他的母親談一談。」

「傑夫，我知道過去這幾個星期對你和你的家人都很辛苦。我知道你在幾年前的這個時候失去了你的父親，而每當十一月時，你就心情不佳。或許你生氣是因為他已經不在了。沒關係的，你有權利生氣。也或許你有部分的怒氣是針對著你的母親和伯父。」

「快四點了。你媽很快ｈetubook.ｃｏｍ.com就會離開水療館，過來接你。」

傑夫撿起一塊石子，朝無水的池子丟去。「假如他無法解決呢？他該怎麼做？」

「在他那樣時，人們會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知道他無法控制自己，並對他失去敬意。在他處於愚蠢模式時，他遲早會丟自己的臉。」

他站了起來。「我們出去走走吧！」

「不，」辛格環顧著小公園。「那會很有趣，但並不真的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是你的一部分。即使你想改變也不可能。」

辛格也由牆上的掛鈞取下帆布帽戴上。他告訴自己還不只是為了以身作則。無髮族更該尊重沙漠的陽光，即使是在十一月。

「那不重要，規則就是規則。」

這一來只剩下我了，辛格想著。不幸地，他對所謂的親子談話所知極少。

傑夫微抬起頭，自帽簷下瞇眼望著他。「為什麼？」

「媽不在這裡。」

「噢，它很重要。」

傑夫的小臉困惑地皺起來。「為什麼我需要跑步？」

他開始哭了起來，小小的肩膀抖動著，劇烈地抽噎，淚水流了滿臉。他用掌背拭臉，但就是無法阻止淚水。

「噢，一定會的。」

「你媽說只要你出門來到太陽下，就得戴帽子。」

「好吧。」他咕噥道。

辛格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生氣並不是壞事，每個人偶爾都會生氣。聰明人和笨人的區別在於，聰明人很快就重新開機，理智地思考。他們儘管生氣，卻依舊很冷靜。明白嗎？他們比較不會做出蠢事，變成一個白癡。」

「我不認為我像他。」他道。

「你想我爸爸會以我為榮嗎？」過了一會兒後傑夫問道。

傑夫想了一下。「你很像他，對不對？」

「那是聰明人做的事。笨人則被困在愚蠢的模式裡，並常常害得自己ｈeｔuｂoｏｋ.cｏｍ.com出醜。」

辛格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靜靜等著。好一會兒後，傑夫的淚水流乾了。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

「沒有。」

彷彿被壓抑許久的彈簧突然放了開來，傑夫拔腿就跑，全速衝向街道另一端的綠色籬笆，小小的手腳釋放出憤怒的精力。

「因為那是聰明人在生氣時會做的事，」他解釋，搜尋著合適的字眼。「他會去屋外跑跑步，或者去健身房健身。」

「在我出生前一個月，在一場軍事行動裡殉職了。」

想想他原本是要問出男孩的心事，化解他的苦惱。但人生就是這麼有趣，你永遠不知道你會從誰的身上學到什麼。

「愚蠢的遊戲，」傑夫按下電動遊戲的鈕。「遜斃了。我痛恨它。」

「他可能會對某人說出他本來並不想說的話，或是砸了電玩，甚至找人打架。」

「我不知道，但有時候別人可以給你如何解決問題的建議。」

「我。」

「謝謝你，」他站了起來。「我們去喝汽水好嗎？」

「那又怎麼愚蠢了？」

「好了，那你是在氣什麼？」

「比賽誰先跑到公園。」辛格道。

「將會有些問題你希望能夠問他，而你會因為沒有機會問他而有些哀傷，最主要的，你會猜想他是否以你為榮，但每個人都是這樣。任何人都不可能由我們的父親那裡得到所有的答案。」

「我不想做功課。我痛恨功課，我想回家。」

「我只看過照片。」

「你自己選擇待在這裡的。」

「我在氣我自己，」傑夫的語音哽咽。「我想不起他的樣子。他是我爸爸，我卻想不起他的樣子。做孩子的怎麼能夠忘了自己的爸爸？」

「去拿帽子。」

「他怎麼死的？」

「和你不能夠問他的理由一樣，他死了。」

辛格坐在石砌噴泉邊。噴泉多年前和_圖_書就沒有水了，龜裂的池子裡蓄積著多年來的落葉和沙漠的風沙。

「萬一他真的很生氣呢？」傑夫鬱鬱地道。「假設他就是覺得很生氣呢？」

「我永遠記得他，」辛格簡單地道。「他是我爸。」

「好吧，」辛格緩緩道，思索著方法。「他也可以和朋友說一說。」

他來到噴泉時，傑夫早已在等他。他跑得氣喘呼呼，臉龐微紅，而且一臉怒色。

「基因這玩意兒是這樣的，沒有人能夠得到完美的一組基因。你會繼承到一些好的，但也有一些壞的。重要的是你怎樣應用它們。如果你沒有善用你的聰明基因，好好讀書，就算你得到全世界的好基因也沒有用。」

「假如他已經重新開機，卻還是生氣呢？那麼他該怎麼做？」

「於是他藉由跑步，重新接上電。」

「而且你也沒有見過他。」傑夫低語。

傑夫想了一下。「萬一我考試考壞了呢？」

「你也有一些問題是你希望能夠問你爹地的嗎？」

「因為那聽起來很無聊，」傑夫的臉皺了起來。「但這裡也一樣無聊。」

「或許他可以另外找人談談——像是他的伯父。」

「好啊。」

「那有什麼好處？」

傑夫皺起眉頭，但他了解命令。他聳聳肩，擺出一副很無聊的樣子。

他將遊戲機丟到一旁，跳下椅子，衝過書架，停在辛格的小辦公室門口，皺起眉頭。「你還有其他好玩的東西嗎？」

辛格的雙手抓住噴泉邊緣。「他是海軍陸戰隊。每個人都說他很聰明，非常勇敢。」

「我想和席奧跟艾森伯伯去看技工為車子換機油。」

「好吧。」

「別擔心，那是儲存在你的硬碟裡的，那也是讓你成為現在這個好小孩的部分原因。」

「是的，但反過來也一樣。如果你得到了A，唯一的理由是因為你認真讀書www.hetubook.com.com。」

「我知道我的長相應該像我爸爸，如果那是你的意思。媽咪總是那麼說，艾森伯父也是。但我在照鏡子時，卻看不到他。」

「你不會忘記他的，」辛格最後道。「他永遠在你的內心深處。」

辛格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做。男孩需要一場親子談話，但德魯已死。艾森勉強代替了男孩父親的角色，但為了某些理由，傑夫不想跟他的伯父討論他的問題。

「他會試著去弄明白自己為什麼生氣，並把問題解決。」

傑夫扮了個苦臉。「因此如果我考壞了，那就是我自己的錯了。」

「但如果是沒有人能夠解決的問題，談論它又有什麼用。」

「那正是它美好的地方，你明白嗎？你不一定要了解。你只要知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會忘記你爸爸。在你長大後，你會想起他許多次。嘿，等到許多年後，你有了自己的兒子之後，你會更常地想起他。」

好一陣子的沉默。

「你的基因所繼承的，並不只是你的長相或眼睛顏色那麼膚淺。你還繼承了其他的，像是你的聰明。艾森說你就像你爸爸一樣聰明，而且你日後或許也會像他一樣成功。下一次你考得很好時，你可以想：那是因為你爸爸給了你聰明的好基因。」

「那叫智庫。」辛格分心了，試著理解傑夫剛才指出的驚人觀點。

傑夫拿起自己的帆布帽，大步走出門外。辛格鎖上門時，他站在一旁等著，不時翻翻白眼。他們往左轉，走向高柏街盡頭荒廢的小公園。傑夫一直沒有開口。

「而如果某個小孩的父親不愛他呢？」

「噢，我想出去，而且你會和我一起，因為我要鎖上店門。」

傑夫十分震撼。「他沒有見過你？一次都沒有？」

「那我為什麼想不起他的樣子？」

「例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