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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呻|吟。「在這種時候？」

百齡檀搖頭。「漢娜相信你。」

清晰、安靜、有點好笑的嗓音流過傑登全身，他先閤上眼睛一下，再緩緩轉身看向漢娜。她站在他右邊身後一點。枝形吊燈照上她濃密的茶褐色鬈髮，形成柔和的光暈。她穿著橄欖綠絲質旅行洋裝，肩章、口袋和袖口上飾有金色紐扣。她稍微倚靠著手杖，容光煥發地朝他微笑。他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允許自己希望一切終於要好轉。

「我意識到漢娜即使有很多理由恨你，依然相信你的版本，於是也開始相信你了。」

「我沒有害怕，」她義憤填膺地說：「我只是覺得我是自欺欺人。你永遠不會軟化，只要在你身邊，我就得不斷地玩著用頭撞牆這種徒勞的遊戲。何況當時我迷上了阿姨的札記，又找到那條項鍊，我開始發現生活有其他的可能。」

他受不住等待的煎熬，悄悄來拉斯維加斯幾天，希望金碧輝煌的賭場和虛假的興奮能讓他忘記漢娜。但他還是回去算了。賭城沒有用。

「那是某種地獄。」

「偶爾開戰應該是難免的。」她輕鬆地告訴他。

「你來這裡做什麼，百齡檀？」

「也許因為我自己也不瞭解，或很久以前已學會掩飾。」

「她可以變得很危險，」百齡檀簡單地說：「她誠實坦率地給人建議，但也可以不要那麼直接。在漢娜．傑西特身上加一點馬基維利的奸詐手腕，就變成很危險的組合。要巧妙地操縱別人，對她來說易如反掌。這是很有用的技巧。」

「又旅行？自從遇到妳，我除了上、下飛機好像沒做過別的。妳現在想去哪裡？」

「我以為妳永遠都不會來了。」他伸手把她摟進懷裡。「天啊！女人，我等了一輩子。」

「過去的事。」

「一如你九年來不需要任何女人，」漢娜帶著一絲渴望。「不需要其他人。能完全滿足自身需要的人，也很了不起。只有天空才是你的界線，任何事都擋不住你。這裡面有某種自由，傑登。」

「這下我哪有時間管理凱吉投資公司？」

賭城這次沒有用。玩牌如此不順，傑登並不意外。他心不在焉，能專心想的只有漢娜。傑登朝莊家點個頭，離開牌桌去找酒喝。這不難，巨大的賭場四周都是酒廊與吧檯。

「可以這樣說。我曾堅信寫那本書會改變一切，確實會的，但不是以我認為的方式。現在我知道我能掌控我的未來。」

「我知道。在你眼中，一切都沒有差別，對吧？」

「報酬也很高，阿姨的選擇讓她快樂。」

百齡檀突然傾身向前。「告訴我他的事。」

傳記出版後不久，尼克．傑西特給姊姊寫信，愉快地抱怨說一天到晚要抵擋記者的攻勢。他隨信附上漢娜擔任生涯規劃顧問的大學學生報、書https://www.hetubook.com.com評編輯的專欄，部分內容如下：

傑登目送他離去，喝完威士忌，回到牌桌上。他需要放鬆體內野蠻的緊張，威士忌顯然沒有用。他會再去牌桌試試。

不知何故，身後的嗓音並未讓他驚訝。傑登靜靜凝視稍遠處一個穿著蜥蜴皮靴子、戴著白色寬邊帽在玩二十一點的男人。「百齡檀，除了四處跟著我，你沒有更好的事可做嗎？」

「也許我會去問她。」

「我感覺得到。」

「她好像覺得這樣就夠了。」百齡檀說。

修格聳肩。「我想找你說話。」

賭城的時間一如以往地在永恆的黑夜中過去。遇到百齡檀之後兩晚，傑登決定繼續週而復始地吃喝、賭博、游泳和睡覺已無意義。他百無聊賴、焦躁不安、神經緊繃，賭城不能讓他忘記漢娜。他坐在二十一點牌桌前，身旁放著威士忌，努力想對莊家發給他的么點和J提起一點興趣。

傑登一言不發地蓋牌、離桌。他走到漢娜面前，低頭看著她。

「誰？你父親？」

「不包括你或任何人，」漢娜說。「就像你九年來所走的路，也容不下任何人。我準備要變得跟你、阿姨和維琪一樣強壯。我想要有權有勢、自由自在。那目標很容易把人的頭腦沖昏過去，傑登。那真的很像我去拜見你們三人都見過的女巫，而她向我提出相同的交易：我能擁有權勢與成功，向自己證明我跟伊莉莎白阿姨或維琪．亞米特一樣強大；我能發揮當初在大學展露的天賦。交換條件是，我要放棄跟其他人、其他事物的聯繫。我只需百分百專注於想要的東西，就能得到。」

「手氣好嗎？」

修格站起來，藍眸帶著一絲笑意。「我只不過想向大師學習，聰明人絕不放過學習的機會。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沒錯，但我很好奇。」百齡檀饒有興味地觀察他。「你得到她的唯一方式，就是等她來找你。你想她會嗎，凱吉？」

「別抱太大希望。」

「她只聽了我一面之詞。」

「那是以前，現在不重要了。說來話長，傑登。你真的想現在聽嗎？．」

傑登皺起眉頭。「嘿，妳的項鍊呢？」

「於是你料到我在哪裡。」傑登放棄觀察玩二十一點的男人，看著百齡檀。「為什麼？」

「當我真的想要，通常都能得到。」

修格低頭注視馬提尼。「自從把恨意全部轉移到你身上，我才明白自己一直恨著他。漢娜說我不願承認賽勒斯是弱者，才會把他的死歸咎於你，我不想承認。財務崩潰，並不必然造成ｗｗｗ•heｔｕboｏk•ｃoｍ•ｃｏm身體和精神的崩潰。那是個性軟弱的表現。」

「沒錯，但我大概已經知道一部分了。」

「於是妳決定冒個險，讓我成為妳的情人。然後妳害怕了，對吧？」

「還是跟以前一樣幸運嗎，凱吉？」

傑登嘆口氣。「我知道。」

「妳一露出這樣的微笑，我就緊張起來。」傑登並沒有睜開眼睛。

「我還不知道。」

「那大概是因為，你不是自願地選擇孤獨與權力的道路。百齡檀或多或少地逼你走上那條路。九年前你事業有成，野心勃勃，有才能與天賦獲得需要和想要的大多數東西。但你沒有把自己跟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你重視和百齡檀親如父子的關係，你還喜歡收集地圖。你結了婚。然後百齡檀背叛你，你突然只想要一件事。你的關注點變得非常狹窄、非常強烈。你想報復，要得償所願，你需要比天生更強的力量。於是你跟女巫做了交易。」

「什麼都可以，他就像個陌生人。我想瞭解他，但他總是忙個不停，總是不在家，總是在做重要的事。然後你變成他的左右手，讓他繼續忙碌重要的事，繼續經年累月不在家。我只想多瞭解他。」

「那你準備怎樣得到她？」

「你恨他，是吧？」

「我曾想變成你，」百齡檀終於開口。「我曾想變成比父親更聰明、更強硬的人。」

漢娜大笑。「如果你指望我相信，就遠不如我想像的聰明。沒有女人能用性控制你，傑登。」

「絕對不會。」她抱緊他。「我向來相信生活應保持平衡，傑登。有一陣子，我想嘗試別的道路，但現在知道，我一直是在正確的道路上。有興趣去旅行嗎？」

傑登握緊她的肩膀。「這交易條件很爛，漢娜。我知道。代價非常高。」

「你在說什麼？」

「你竟要為一個一無所知的人報仇？」

「我決定不跟女巫交易。我想要有機會跟你在一起，得到一切。我想寫那本書，也想繼續做生涯規劃顧問。我想要很多阿姨不可能得到的東西。有趣的是，當我扔掉項鍊．就知道一切都沒有問題。我依然能寫那本書，而那不會改變一切。我能以其他理由來寫。」

傑登深吸一口氣。

傑登思忖片刻。「沒有，我不再恨他了。」

傑登注視著他。「你起碼可以試試。」

「我覺得只有我在冒險，也絲毫不確定我有足夠耐力或力量對你堅持原則。」

傑登在熟悉的桌旁坐下，半隱身在黑暗的陰影中觀察賭桌的廝殺。照亮無盡夜晚的華麗枝形吊燈下，短褲男士與晚禮服女士並肩擲骰子，專業而有禮的莊家對兩種極端面不改色。論到賺錢，賭城永遠一視同仁。

「漢娜的功勞好像越來越多，」傑登沉思。「她有自動給人建議的壞習慣。」

「那條項鍊很嚇人。不知何故，我覺得它跟妳的轉變有關。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我想要什麼，就感到妳離我而去。我想方設法靠近妳，但妳忙著朝截ｈeｔｕｂoｏk.ｃoｍ.ｃoｍ然不同的方向奮進。而我害怕那個方向不包括我。」

「你想聽實話？你比他更像男子漢。賽勒斯．百齡檀絕不會改變整個生活方向，為一無所知的人報仇。他甚至懶得為親朋好友這樣做。你父親很有才幹、善於操縱別人、完全自我中心。他若知道他讓我們反目成仇，肯定會笑掉大牙。賽勒斯只替自己打仗，絕不替別人作戰。但他有奇怪的幽默感。假如知道我們都擺脫不了他的影響，他肯定會覺得很好笑。能在某種程度上繼續操縱我們，會讓他很有成就感。」

傑登手中的威士忌不再那麼冰，或許稍後，他會換牌桌試試，但始終興味索然。賭城已不再具備它的功能，不再提供腎上腺素急升的快|感，與贏錢時的短暫興奮。真正困擾傑登的是，他連輸錢也無所謂了。他找不到懊惱與遺憾，只深切渴望他與漢娜的未來能確定下來。

修格．百齡檀坐下，擋住傑登注視蜥蜴皮靴子男人的目光。「現在沒有。」他啜飲馬丁尼，閃亮的藍眼警戒且蒙上陰影。「我打電話到你的辦公室，秘書說你不在土桑。我問她那你在加勒比海或西雅圖嗎，她說都不在。」

「別賣我人情，我才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你要是千里迢迢來告訴我這個，就在浪費時間。反正到最後都沒有差別。」

「反對嗎？」

「擁有那種能力，她能做很多事，」百齡檀安靜地說：「她該善加利用。」

百齡檀微微牽動嘴角。「試了也沒用。你年紀更大、更強壯、更強悍、更精明，是賽勒斯．百齡檀心目中完美好兒子的形象。」

「她相信你。」

「誰？我的秘書？我是她老闆，她當然相信我。」

輪到傑登揚起嘴角。「我不知道，她從未覺察到這一點。就算她知道，可能也不在乎。她想變成危險的女人，但不是以這種方式。她有個心魔需要驅趕。」

「那不關你的事。」

「妳在想什麼？」傑登微微抬起睫毛注視她，眼中金色的斑點閃閃發亮。

傑登感到五臟六肺揪緊。「相信我什麼？」

「他是你父親，你對他的瞭解一定比我深。」

他目瞪口呆。「但妳說它很重要。」

「但漢娜相信。」

他露齒而笑。「妳可以努力。」

「我看過那封信。」

「扔了。」

他親吻她，迅速、結實的親吻充滿著絕望、釋然與希望。漢娜熱切回應，傑登確定一切都會好轉。

「你怎麼知道我在微笑？」

「在我和天啟島之間選擇？」

「我不知道，很久以前。你幾時開始不恨他？」

百齡擅揚起一道眉毛。「你覺得漢娜是你的？」

「妳永遠不能確定。妳說過，妳沒那麼瞭解她。沒有人瞭解她。」

「你真的改變了嗎？」她問。

「沒有女巫，漢娜，只有選擇。我們都必須選擇。妳在聖塔伊尼斯島正是在選擇，對吧？在我、跟妳本可以擁有的東西之間選擇，後者會讓妳成為妳阿姨那樣的女人。https://m.hetubook.com.com妳若選擇了後者，就會拋開我，再也不會回頭。那就是我在賭城這裡快要發狂的緣故。我自知無力阻止妳變成亞馬遜人，也知道亞馬遜人不需要我這樣的男人。」

「為什麼？」傑登追問，一邊佩服自己的耐性。

百齡檀嘲弄地揚起嘴角。「他是我父親。」

「差一點。」她翻身看他。

「告訴我他的事，凱吉。」

傑登懶得回答，啜飲一口威士忌。

「幾時開始不恨他的？」

「這點由我判斷。」他用手肘支起身子。「告訴我，妳在想什麼。」

「只要上床，戰火尚未燃起就會平息。」

「差不多。」

傑登握緊酒杯。「我說過，不關你的事。」

百齡檀看著他。「所以你的話才讓我難以置信。我不信父親會那樣對你。」

「你相信漢娜的看法？」

百齡檀沉默片刻。與發誓毀滅他的人面對面，讓傑登感覺怪怪的。但也許不會比百齡檀的感覺更怪。

「沒錯。」

傑登沉默一下，平靜地說：「用不著將信將疑，漢娜對我的判斷也曾出錯，你不一定要相信她的直覺。」

「所以當我向妳敞開自己的時候，妳正忙於決定做獨行俠。」傑登十分懊惱。

「她很有這方面的天賦，能看到人的特質。」

「噢。」

「你準備怎樣得到她，凱吉？你收買不了漢娜。我知道，我試過了。你知道我出價多少嗎？」

驚人的欺騙讓學術界爭論不休。對諾德的戀愛與天啟島島民性生活真相的活潑描述，抓住大眾的注意。沒有人失望。新傳記重新激起對諾德全部著作的廣泛興趣。她的名字變得更加家喻戶曉，伊莉莎白九泉之下應會覺得整件事非常有意思。

「善於看人的是妳。妳說呢？」他傾身輕輕親吻她，溫暖的雙唇徘徊不去，但眼神依然強烈。

「我們的關係非得是打仗嗎？」他輕聲問。

他的笑容消褪。「妳真的想控制我嗎？」

但諾德故意歪曲天啟島文化一事，讓學術界內外都很感興趣。很多人唸大學時被迫讀過《天啟島的亞馬遜人》，記得這本經典著作，他們的好奇保證了漢娜的書一上架就引起轟動。

傑登嘆息。「你想知道什麼？」

她微笑。「我想跟你去天啟島，找阿姨在舊軍事地圖上做了標記的地方。」

「不想，但我希望我夠堅強，讓你不能控制我。」

「沒什麼值得你緊張的。」

「妳肯定不會去土桑，對吧？妳覺得給我一次機會已經太多了。」

「你完全不知如何得到漢娜，只能祈禱她決定她想要你。因為如果她不想要你，你也束手無策。」

「太接近某個人，有時就難以看清，難以保持客觀。」漢娜低聲說：「我一開始就能非常清晰地看到一部分的你，但你某些方面始終隱藏著。」

漢娜的微笑加深。「能在這種時候想正是美妙之處。不久之前我還堅信不可能，傑登。所以，我才去聖塔伊尼斯島。我以為我必須選擇。」

「他表達父愛的方式真奇怪。」

「不知道，也不在乎。」

傑登放下酒杯。「不可以，那只是和*圖*書修辭法。我不准你去找漢娜尋求建議或其他事，她給你的已經夠多了。布魯克讓給你，百齡檀。反正你付的價錢也夠高了。隨便你偷我多少客戶，但漢娜不能給你。」

「而你真的想要漢娜。」百齡檀平靜地說。

「也許。重點是，我不確定你隱藏的部分意味著什麼、有多強大，對你有何影響。當我們一起到聖塔伊尼斯島之初，我以為你也許能改變。」

「啊，漢娜，我只想愛妳。」他覆到她身上，重新饑渴地親吻她。漢娜摟住他，決定只要他們在彼此身上找到安慰與愉悅，就能忘記控制對方。片刻後，傑登抬起頭。「妳在島上得出什麼結論，漢娜？我不會愚蠢到質疑我的運氣，但好奇心殺死貓。」

一年半後，《亞馬遜人：伊莉莎白．諾德的一生》出版，激起學術界與一般讀者很大的興趣。有幾篇評論質疑作者寫這本書的資格，有些人對書中著力刻畫年輕的諾德與羅迪克．漢彌頓的浪漫關係表示反感。

「你依然不信。」

「該死，是的。」

「天啟島。」

「諾德和那本書不斷地妨礙著我，」傑登低聲抱怨。「我每次好不容易靠近妳，它們都擋著路。我害怕它們會將妳搶走。」

「你明知並非如此，我不是他真正的兒子，你才是。我中學的時候就知道了。這是我對商業敬而遠之的原因，因為我根本比不上你。」

修格考慮這忠告。「漢娜告訴我，我一不小心，就可能變成你。這念頭讓我從夢裡醒來。」他轉身走開。

「她讓我產生疑問。」

漢娜微笑。「這是矛盾無解的，對吧？對於選擇那種道路的人，外人原本就不可能十分瞭解他們。我們提不出證明或反證，所以也討論不出結果。但大致來說，我想她的選擇可以滿足她。」

「只要別順便把我趕走，妳做什麼我都不反對。」

「我的選擇不能滿足我，」他沙啞地指出。「我告訴自己我很滿足，但妳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我在自欺欺人。」

「我告訴漢娜，我在你身上看見九年前的我。你想成為什麼人都可以，修格，但我免費的建議是，做你自己。你父親和我都不是很好的榜樣。問漢娜就知道。」

「像賽勒斯那樣的心魔？」

傑登微笑，但表情毫無笑意。「你少靠近她，百齡檀。」

「你會找到辦法的，你有經商的天賦。」

圓形的大床擺在套房中央的紅色天鵝絨平臺上，與整個飯店房間一樣俗不可耐又相映成趣。頭頂的華蓋鑲有鏡子，漢娜一抬頭，就看見她和傑登躺在浮華墮落的背景中。紅天鵝絨床罩推到床腳，金色被褥一片凌亂。傑登半睡半醒地趴在床上，長手長腿困住漢娜，讓她動彈不得。她一點都不睏，也不打算掙脫他的束縛。她靜靜躺在床上，雙臂枕在腦後，朝鏡中的景象微笑。

「哪部分？」漢娜研究他的臉。

「妳準備寫那本書？」

「要不是你堅持不懈，離開聖塔伊尼斯島後，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