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寫了那本書，她也可以變成那樣的人。項鍊燙熱著她的肌膚。自由，完全而輝煌的自由。她再也不會陷入別人的問題，任由別人的弱點扯她的後腿，讓同情與理解削弱她的力量。只要寫那本書。
因此他離開了，知道他暫時別無選擇，只能冒個險。
「現在我不管修格．百齡檀，快要把我逼瘋的是妳。我不想留妳一個人在這裡。」
「大概是神經緊繃後的鬆懈，讓我滔滔不絕。」漢娜伸展墊在枕頭上的左腿，輕輕按摩左膝。「也許再加上醫生給的止痛藥。」
「你發現維琪和德瑞是危險人物？」
她虛弱地微笑。「經驗之談？」
目送傑登的車駛離小屋，一波摻著如釋重負之感的哀傷，潮水般湧至。她再度沉重地倚靠著手杖，慢慢走回屋內。只能這樣，別無選擇。
「啊哈！」他再次停步。「我知道那種感覺。天啊！真是一團亂。」他好奇地看她一眼。「妳真會開槍？」
漢娜點頭同意。「亞米特夫婦對我工作的小學院來說是大人物。他們提議到西雅圖教一學期，學校肯定欣喜若狂。幸好亞米特夫婦不知道伊莉莎白．諾德退休後住在聖塔伊尼斯島，否則早就追來了。伊莉莎白阿姨向來注重隱私，只有家人知道她過去幾年在哪裡。」
「妳跟我在一起，妳的決定會影響到我。難道妳不明白？」他看著她玩弄項鍊，眼中閃過挫敗與敵意。「跟我回土桑，我會把那塊愚蠢的石頭換成鑽石。」
但要是選擇跟傑登在一起，她的生活也會改變。他的個人力量在某些方面會形成威脅。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壓倒對手，他天生的傲慢大概會驅使他經常這樣做。光是愛他和努力在他身邊堅持立場，她已無暇他顧。
漢娜走進碼頭區一家荷蘭殖民地時期建造的粉紅色旅館，找到付費電話和一點安寧。
她面臨兩條道路。一旦走上一條，就再也不能回頭。這種確定性讓決定變得駭人。項鍊的重量彷彿將抽象的選擇化為實體，烙入她的骨中。她必須選擇。
他不懂漢娜固執、驕傲的腦袋裡盤算著什麼；那是如此的女性，幾乎像外星人。他想堅持立場，跟她爭辯到底，但生平第一次不知該如何作戰。
「漢娜！妳這夏天把我嚇瘋了。我剛接到傑登的電話，他暴跳如雷，但把事情都告訴我了。妳這次還好嗎？」
「讓我發抖的是聽到槍聲，」傑登清晰地說：「我嚇得魂飛魄散，命也短了幾年。我當下決定，我真的老了，受不住這種刺|激。妳想知道什麼事讓我完全瘋掉嗎？」
「那就解釋給我聽。」他挑戰。
他微笑。「但做得非同凡響，不是嗎？不得不佩服這種膽量。」
「維琪單打獨鬥一定很可怕。」傑登決定。
「有一點。」
「漢娜，請不要跟我爭。」
她猶豫片刻，打電話給弟弟。他立即接聽，顯得既擔憂又如釋重負。
「顯而易見，跟維琪打交道的經歷一定讓妳的腦部受到了永久性的傷害。」
「該死。」
尼克的聲音溫柔下來。「妳真的還好嗎，漢娜？」
她猶豫。「那是部分原因。」
「妳覺得困難，維琪．亞米特可很容易。」
漢娜慢慢涉水，走到海灘上停步，撫摸項鍊。她面臨的選擇極為清晰。一方面，她能重拾並得到幾年前錯過的東西，極少人能有第二次機會。她能擁有伊莉莎白．諾德有過的一切。
漢娜嘲弄地揚起嘴角。「我說過，你不懂。」
「只要這次的指控成立，我就很滿意了。維琪憤怒得口不擇言，也對警方說漏了嘴。我只想讓亞米特夫婦滾出妳的生活。」
她全都想要，漢娜想。但生活不是這樣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必須選擇。她必須選擇最想要的。
她仰面浮在海面上和*圖*書，考慮最後一點，她應該擔憂的，但她沒有。不是因為她在給自己灌輸的「她的愛夠兩個人用」的可笑臺詞，而是因為她並不真正害怕那些風險。
傑登抿氓緊唇。「一旦除掉妳，妳阿姨的藏書遲早會流入圖書館或研究基金會，維琪就有權查看。但她大概希望能說服尼克，把諾德的資料交給他們。他們特意跟他交往，關係友好。不難說服尼克將一堆他看也懶得看的書和筆記交給他們。」
「有什麼事？」
「彼此彼此，小弟。」漢娜掛上電話時，感覺好多了。
「是嗎？」
「那條項鍊對我很重要，傑登。」
「不是，那是我決定來聖塔伊尼斯島之後才想到的。我不想讓妳獨自待在小屋苦思冥想，與阿姨的鬼魂相伴，鑽研那些札記。」
「還好。」這是實話，她還好。「我只是需要想一想。」
「傑登不比你害怕。他只是因為不能隨心所欲，才生氣。」
兩條路。一條是光明的康莊大道，前所未有的個人成功呼喚著她。那條路從過去延伸到未來。她一回頭，就能看見戴過這條項鍊的女人。她們驕傲、堅強、冷靜、才華橫溢。她身上有她們少量的基因，確信自己也能變成她們那樣。一旦邁出關鍵性一步，她會無怨無悔，心滿意足。這承諾跟海水一樣清晰。她不會有任何遺憾。
「你不懂。」
「但維琪依然嫁給了德瑞，連我也看得出有才華的是維琪。」
「德瑞肯定千方百計才弄到跟我同一所大學的客座教授職位。」
「你知道最困擾維琪的是什麼嗎？」漢娜若有所思地繼續。
「當維琪和德瑞看到她的訃聞，發現她將一切留給住在西雅圖的甥女，就知道妳是他們需要的關鍵。」傑登咬牙。「我要他們滾出妳的生活。」
他沉默地注視她，明白她非常認真。「要多久？」
「妳明知我們談的不是幾個星期。」
「天啊！漢娜，妳為何這樣該死的固執？」
她漫步穿過旅館外狹窄彎曲的小巷，視而不見地瀏覽陳列櫥窗。她沿著鵝卵石小路走到買地圖送給傑登的庭院。看見一疊同樣的地圖，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她轉身離開，找地方喝檸檬汁。
「我需要時間。我要留在這裡，思考很多事情，你回土桑去吧。」
第二條路沒有過去，只通向未來，但前方不明朗、不清晰。她看不清路上的崎嶇轉折。如果她去土桑，未來不可預測。回去找傑登需要力量，但與另一條路上需要的力量截然不同。
「她將父親在人類學上庸碌無為歸咎於妳阿姨。事實上，她父親缺乏天賦。諾德在札記裡說，親愛的羅迪有能力，但缺乏才華。她沒有阻礙他的事業，只是攀上事業高峰的同時，將他拋在身後。」
「沒錯。」傑登安靜地按摩她的膝蓋片刻。「我看到懸崖底下的吉普車時，簡直要瘋掉。」
「沒有。你忘了在某些方面我比妳瞭解他，我見識過他做生意的樣子。無論男女，能嚇倒他的人都讓我肅然起敬。」
他搖頭。「妳剛死裡逃生，心情居然這麼好。」
「德瑞企圖溺死我的指控？」漢娜扮個鬼臉。「可惜他忙著要警方相信他只是無辜的旁觀者時，沒提到這點。」
「是嗎？」
「比你做最重要的生意決策時更害怕？」
傑登專注地傾身向前。
漢娜猶豫不決地站在陽臺上，考慮沿著小海灣散步。她想獨處，但突然害怕獨處。她轉念一想，決定不去散步，回小屋找到傑登幫她租的另一輛吉普車的鑰匙。
她深吸一口氣，至少三世紀以來的女性聲音呼喚著她，警告著她。漢娜置之不理，這是她的決定。她舉起手把項鍊拋進海裡。它在陽光中閃耀一下，永遠地消失在浪底。
他https://m.hetubook.com.com輕聲詛咒。「所剩不多了。百齡檀很可能已經挖走我的員工，拿我的聲譽去餵鯊魚了。」
傑登笑容閃現。「這觀點不錯。」
「妳若需要我，我明天就能到。」
她走向小海灣，經過棕櫚樹林，踏進晶瑩的海水。她慢慢游出去，享受汗濕肌膚上的清涼，碎浪嬉戲地拍在臉上。她雙足著地，僅下巴浮在水面上，讓美妙的清涼包裹全身。
伊莉莎白．諾德走得心甘情願，漢娜想。事實上，諾德走得神采奕奕。漢娜也可以醉心其中。她只要寫這本書，生命將從此改變。
「可能，要是我能及時研究出怎麼用。」漢娜承認。
「我猜到了。剛死裡逃生，就只顧找一件廉價首飾的人，對重要次序的考慮肯定與眾不同。」
「但她毫無社交手腕。在學術界生存需要社交手腕，傑登。維琪很聰明，知道她需要德瑞。德瑞能說服別人資助她，也懂得在各種聚會交際，結交適當的人。他幫她鋪路，餘下的就靠維琪的才智。等維琪認為不再需要他，這聯盟就會拆夥。她大概不知道她其實不能沒有他。最後自大會驅使她拋棄他，鑄下大錯。」
他輕笑。「妳也會孤單寂寞？」
「沒錯。」
「我們出去吃飯當晚，他們大概搜過我的公寓。但為何沒偷走任何東西？」
「妳本來不會用槍？」他目瞪口呆。「那些說阿姨教過妳的愉快閒談是怎麼回事？」
「漢娜，那是由於當時他的研究已落後諾德一大截。妳也說了，到四〇年代初，她的論文得到發表和讚美。他的文章相形之下顯得迂腐呆板。那時人們已開始忽視他。若非他聲名下滑，失去同行的尊重，他攻擊她對天啟島的研究時，也不會給人心胸狹窄、存心報復的印象。」
他的視線非常平穩。「妳知道答案。」
「想聽聽你的聲音。」
「亞米特夫婦居然是這種人，真不可思議。傑登說妳跟維琪大打出手。」
「漢娜，讓我留下。」
項鍊的力量遠不及她的力量，她的未來掌控在自己手中。
這時她終於明白真相，差點承受不住。
漢娜深吸一口氣。「我去土桑度過這個夏天，對你這麼重要嗎，傑登？」
「也許那就是他緊張的緣故。他習慣隨心所欲，漢娜。」
「無論百齡檀怎麼做，都壓不垮你。你太強大了，傑登。就算他害你破產，依然壓不垮你。難道你不懂，傑登？這就是你能退出戰場的真正原因。他永遠不能像你對付他父親那樣對付你。你有種永不言敗的特質，那跟生意或聲譽無關，是更加本質的東西。總有一天，修格．百齡檀會明白並結束戰爭。他很聰明，不會一輩子做徒勞無功的事。」
他站起來，緩緩走向沙發對面的椅子。「請妳不要逃避，漢娜。我們彼此瞭解，不用玩那種遊戲。」
「對，我不懂。但我不想爭論，驚魂未定的人都會做出古怪的事。妳找到妳的寶貝項鍊，我也找到了妳。總的來說，算扯平吧！」
「醫生說傷勢惡化了嗎？」
「既然她有槍，妳也不算佔了便宜。何況在生死搏鬥中，不必擔心光明正大的問題，只管專注於贏。」
寫不寫那本書關係重大。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她不得不選擇。
「我想他們本來就沒打算拿，何況偷走札記也太明顯。要是幾個月後，維琪向學術界出示諾德的私人札記，她要怎麼圓謊？她大概只是心癢難耐，到公寓查看妳帶回了什麼資料。尼克說他鑰匙圈上妳家的鑰匙不見了，德瑞很容易就能在俱樂部偷走鑰匙。」
「我想她不是為了事業，才創造出天啟島的亞馬遜人這神話。她的目的是想要同行擺脫偏見的桎梏，重新考慮對各種社會、與族群的女性做出偏wｗｗ•heｔｕｂooｋ.cｏｍ•cｏｍ頗的結論。人們很容易就會陷入以性別分類的誤區，先入為主的偏見害人不淺。在她的時代，偏見尤為嚴重。誰知道？也許當今女性享有的自由，部分得歸功於阿姨創造的神話。這麼多年來，《天啟島的亞馬遜人》一直很有影響力。我無法為諾德所做的事責怪她。」
「維琪和德瑞？這次警方不再懷疑我們。證據很多，包括德瑞對逮捕他的警察滔滔不絕說的話。他的魅力在這裡失靈了。當地人見過太多遊客，只是容忍他們，不會輕易中他們的迷|魂|葯。但不知其他罪名能否成立。」
「妳要想的不是諾德的書，是我們。」
「我因妳而緊張的時候，有時會很誇張。」
「我贊成，從來沒有人像維琪那樣恨我。可笑的是，我還羨慕過她。我以為我明白渴望復仇的力量，但仍必須承認她的程度無人能及。」
「很痛。」
「他說只有妳的白癡比得上妳的固執。」
「沒錯。」漢娜想起德瑞不在場時維琪的樣子。「非常可怕。」
他看著她，知道她說得沒錯。
「恐怕如此。」
「妳嚇死我了，妳知道的，對吧？」傑登暴躁地耙過頭髮，暫停踱步，低頭瞪著坐在沙發上的漢娜。「那是我記憶中最害怕的時候。」
漢娜皺皺鼻子。「他告訴你了？」
「什麼？」
「腎上腺素開始下降，我沒那麼神經質了。天啊！那感覺好奇怪。打架之後總是那樣嗎？」
一如伊莉莎白．諾德，她永遠都會喜歡島嶼。漢娜能以自己的方式，變得跟阿姨一樣強大。她與阿姨有真正的聯繫。
「我知道。她其餘的研究都絕無虛假，」漢娜說。「我確定。她才華橫溢，即使不寫《天啟島的亞馬遜人》，也會成為學術界權威。」
「她父親的軟弱。她想要將他理想化，卻又辦不到。他不像她希望的在學術界赫赫有名，更痛恨他晚年酗酒成癮。」
「但妳躲不閱，對吧？」
愛他。這兩個字在腦中滴答一下，讓她大吃一驚。她從未這樣想過，也不願這樣去想。愛是危險的，除非有把握對方也深愛著她，聰明的女人不該冒險去愛。諾德明白，也對這種感情敬而遠之。傑登也成功避開了足以削弱其力量的愛情，他未必能學會全心全意地愛人。他身上有太多疏離與隱秘的特質，使得他因此太有力、太強壯也太獨立。
「因為我需要時間思考。這是我來這裡的目的，我也準備完成它。你必須獨自回去，傑登，因為在你身邊我想不清楚。我說過好幾次了。」
「首先，我必須決定要不要寫阿姨的傳記。」
「你有生意要打理。」
「但說得通，」漢娜說：「可悲的是，針對天啟島的問題，維琪的父親是對的一方。諾德假造研究結果，但沒有人肯聽他的，這必定讓漢彌頓痛苦萬分。」
漢娜哼了一聲。「若非阿姨，維琪．亞米特之類的年輕女人或許根本不會想到去研究人類學。」
「該死，思考什麼？」傑登臉龐緊繃，眼神疏遠、過於明亮。他知道又陷入了一場搏鬥。
「說得太誇張了吧！」
傑登盡力拖延勢不可兔的離別。他再跑了幾趟警局，澄清一些細節，確保西雅圖警方接到通知。他堅持送漢娜去看醫生，再檢查左腿。他購物，打掃漢娜的廚房，但最後藉口都用完了，只能在第二天離開聖塔伊尼斯島。他自己開車到機場，感到挫敗、憤怒與深深的恐懼。他這輩子絕少體驗到真正的害怕。
「妳不該把傑登趕回土桑。」
她很快明白，她開車時再也不能完全放鬆。短短時間內發生兩起車禍，足以讓任何亞馬遜女強人蒙上心理陰影，而漢娜根本不確定她是亞馬遜人的www.hetubook.com.com料。但她依然強迫自己沿著濱海公路駛入小鎮。她不會被嚇到整天躲在屋裡。但駛到吉普車翻落懸崖之處時，她目不斜視。意志力是好事，但用不著挑戰極限。
「在我身邊妳想不清楚！而這情況沒給妳任何啟示嗎？」
「不，我必須在這裡決定。回小屋來是對的，我需要在這裡思考。」
「不是『在某種程度上』，妳一定會想著我們的事。」
「於是她將仇恨發洩在伊莉莎白．諾德身上，為父親的軟弱遷怒於她？有點複雜。」
「不行。」
「我還好。幾處地方有點痠痛和擦傷，但還好。」聽到弟弟的聲音真好。
「她的臉怎麼了？」
「我知道，她氣瘋了。」傑登溫柔地按摩她的膝蓋時，漢娜靠上沙發。「但我也很憤怒。」
「言過其實了吧！」她冷淡地說。
寫那本書會改變一切。這條路在某些方面會消耗她，另一些方面又會賦予她力量，但不允許強大如傑登者太接近。她會像阿姨那樣，獨自走過。
漢娜侷促不安地抬頭看他。鎮定下來後，思緒開始專注於其他事。「你來這裡做什麼，傑登？為何跟著我？」
這天接下來的時光過得很慢。她讓左腿休息，啜飲冰茶，努力不去想任何事，等明天再說。
「其他部分呢？」
即使在清涼的海水中，項鍊依然熱熱的，但現在是熟悉且安慰的溫暖，她開始將這種舒適的熱度視為理所當然。
傑登煩躁地走到沙發前，在她身旁蹲下。「左腿感覺如何？」
漢娜小心翼翼地沿著保護小海灣一端的岩石走出去。她站在岩石的臂彎盡頭，低頭看著翻滾的海浪不斷衝擊岩石，企圖侵入她背後受保護的安靜水域。大海比安全的小海灣更激動人心。滿是泡沫的海水擺到她身上，向她挑戰是否敢冒險在這裡游泳，而非只是躲在平靜的水域。巨浪翻騰，但也向她傳遞力量。
漢娜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捧腹大笑。「噢，傑登，」她慢慢停止，「你明知這樣說很蠢。」
他嘆息。「我知道，我是技窮了。何況妳不適合戴鑽石，跟狩獵風格的服飾搭配不起來。」
「我們未必彼此瞭解，我也沒有玩遊戲，傑登。我來這裡決定人生幾件重要的事。今晚亞米特夫婦的事並沒有改變這一點，我依然得做出決定。」
「多麼會說話的人。」
「妳來這裡的真正目的是躲開我，對吧？」
「你看起來很平靜。用刀尖頂住德瑞的喉嚨，沒有讓你瑟瑟發抖嗎？」
「我會的。」
傑登是強硬的男人，她必須準備好應付他強硬的內在，才能去找他。這其中有許多風險。他可能對她失去興趣，可能永遠學不會愛人。她可能無法容忍或緩和他那有時可以將人毀滅的力量。他可以用那種力量傷害她。
「我知道。再見，尼克。我準備離開時，再打電話給你。」
「妳用不著在這裡決定。」
「保重。」
中午非常悶熱。漢娜駛回小屋時，襯衫腋下濕透了，她第一次希望阿姨裝了冷氣，而非別緻的吊扇。天氣熱得讓人難以思考。
「我太憤怒，腎上腺素大量分泌。」
「謝了，但我沒事，真的。」
「請妳傾聽非常暴躁的男人一點小忠告，漢娜，別在這種時候開玩笑。我還驚魂未定，幽默感大概是最後才恢復的能力。」傑登又在她面前來回走動。「我聽到槍聲時，差點瘋掉。妳竟然能讓維琪的槍脫手，真不可思議。」
漢娜扮個鬼臉。「我知道，只因為我想找項鍊，你就以為我瘋了。」
「你說得對，那女人確實有胸肌，而且健壯如牛。」
「我愛妳，姊。」
「我毫不懷疑。」
「妳把他嚇壞了。」
「有，讓我明白我需要獨處一段時間。」項鍊燙熱起來，漢娜下意識地摸向鍊墜。「我必須自行決和-圖-書定。」
「至少讓妳有時間逃生，」傑登說：「謝天謝地。」
漢娜又游了片刻，浮在海面曬著炎熱的陽光，覺得太熱就潛入水中。至少與德瑞的海中搏鬥沒有讓她畏懼游泳。在水裡，她的左腿不再疼痛，再度感覺完整與強壯。
「她憑藉謊言攀上事業高峰，傑登。」
「我無法解釋。」是真的。她無法將寫傳記對她的意義、對生命方向的改變，訴諸言語。傑登若知道諾德的札記讓他的希望瀕臨破滅，一定會生氣。他生氣時很危險。
「你別無選擇。」她簡單地說。
「床上功夫一定了得。不知德瑞怎能應付她？」
漢娜解下項鍊，舉在大浪上方。下面的海水深不見底。
「沒有，他說過幾天就會沒事，但暫時會很痛。」
「不過，」傑登咕噥。「妳也能變得相當可畏。」
「確實。」
「多久才能決定？我不知道。」
「那道傷口？我耍了詐，用皮帶扣環抽她。她太強壯，傑登。我拖著這條該死的腿，不在最佳狀態。我想這種情況下，耍點賤招也情有可原。」
「現在會怎樣？」
次早黎明時分，天氣就露出了悶熱的跡象。漢娜穿上橄欖綠百慕達短褲和短袖露營襯衫。走到客廳，她一眼就看到札記。
傑登往後坐在腳跟上，研究著她。「不同人有不同反應，但都不好受。震驚的感覺。」
她能應付傑登．凱吉。這念頭讓她吃驚。
「男人真是，總是想到床上。別忘了他也經常舉重，肯定應付得了。你注意到維琪的胸肌，我則欣賞德瑞的二頭肌。聽著，尼克，我不是打電話來談這個的。」
「你才是吧！我看到你對德瑞．亞米特下的重手。你打架真不擇手段，傑登。但我早就知道了。你決定從商，真是軍隊的一大損失。腿舒服多了，謝謝。」
傑登的目光在她腿上停留片刻，移到她的臉。「我想妳原本還是得設法開槍。維琪已失去理智，不會輕易被嚇倒。她看妳的眼神，好像只有大炮能阻止她。」
「那就別再躲了，漢娜。跟我回土桑。」
「傑登不好。」
札記在等待她，總是等待著她。無論她轉向哪裡，札記都在那裡向她召喚、堅持、承該諾。
她想了想。「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但一切都跟那本書緊密相關。
「以維琪的聲譽和他的社交手腕，也是小事一樁。」
不，她換上泳衣時想。這裡跟西雅圖一樣，並不真的讓人更難思考，讓她難以深入思考的是其他原因。讀過的通俗心理學讓她知道，某種程度上她是在逃避問題，而這問題的答案在亞米特夫婦第二次將她的車撞離路面之前，是非常清楚的。她所逃避的是她對傑登．凱吉的感覺。
「殺死我有什麼好處？」
「她識破了他求婚的動機，」漢娜若有所思地說：「懷疑他只想利用她。如果她嫁給他，冠上他的姓，他們的論文大概會繼續聯名發表。出名的是漢彌頓，而由於他是男人，學術地位很可能高於她。夫妻合作時，丈夫通常得到大部分的榮譽。」
「妳用不著在這裡決定。」
「我從朋友家回西雅圖當晚也是這樣，傑登。」漢娜不再強顏歡笑，太累人了。「車頭燈突然亮起，照到後視鏡上，讓我大吃一驚。車很貼近我的車尾，再急速轉彎上前，擦邊撞擊我的車。我記得當車頭燈照上後視鏡，霎時間我什麼都看不見。我還是想不起全部經過，但記得車頭燈，記得那輛車將我擠出路面。上次我過分震驚，不假思索地猛轉方向盤。但這次我沒轉方向盤，而是用力踩煞車。可惜由於擦邊撞擊，吉普車還是沒能在路上停下。」
「我小時候很少見到阿姨，傑登。她來的時候也沒抽空教我開槍。但我看過很多電視。用槍嚇人的訣竅是裝出妳一定會開槍，必須夠戲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