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十年前來卡瓦尼亞的。」她回答：「國王殿下希望他身邊的人都是他祖國的同胞。」
「你知道詹索斯沒有醫院嗎？」秀拉問。
她無法完全瞭解事情的真相，不過她知道那一定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她的肌膚特別白皙，穿上她舅母替她選製的暗色衣服，顯得更為蒼白。
「很少，」他回答：「即使要出去，也不是在這個時候，因為女士們都怕熱。」
「我們是一個非常融洽、快樂的小集團，」後來有一位侍從對秀拉說：「我保證，華琳小姐，你也會覺得很有趣。」
她擁有一張敏感的臉蛋，最顯著的特徵就是她那對慧黠的大眼睛。
「你沒看見這麼華麗的宮殿嗎？」凱瑟琳問，「他剛來的時候，這裡都是破舊的房子，城裡全是雜亂的貧民窟，連一間像樣的商店都沒有，如果女士們想要點花邊或緞帶，還得千里迢迢的到那不勒斯或雅典去買呢！」
他們在維也納時，就是從過分喜愛社交禮節而出名的。從舉杯到沾唇，其間的奇異禮節就不知有多少。
「我必須上床了，」凱瑟琳說：「我們明天還要接待前來參加婚禮的許多貴賓呢！希望不會太累。」
秀拉則只能從三件醜陋的衣服中挑選。一件是質料最差的灰麻布衣；一件是暗褐色的美麗諾絨布衣；還有一個是濁藍色的罩裙，看了它，就令她想起冬天昏暗的天空。
她的頭髮非常漂亮，卻不像凱瑟琳的金髮。她的頭髮淡得幾乎無色，然而卻很有光澤，一根根的秀髮都好像活生生的一般。
秀拉好不容易才把已經溜到嘴邊的話吞回去，改口溫馴地問道：「凱瑟琳，我可不可以到我房間換件衣服？我想一小時後，國王要接見我們，你一定需要我陪侍在側。」
「我們從不到城裡或詹索斯之外的地方嗎？」她問派特羅斯上尉。
秀拉本想反駁地說：有錢蓋這麼大的一座宮殿，卻無錢建小小的醫院，多麼矛盾。但是她知道對凱瑟琳說這些根本沒用，她只關心她自己和她的容貌。所以，秀拉只好吞回那些話。
因此，她覺得，不久她一定會失寵，而被他們認為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最後只剩凱瑟琳和秀拉留在偌大的起居室裡。這間起居室，裝潢得金碧輝煌，華麗無比，它是王妃的房間之一。凱瑟琳得竟洋洋地說：「媽媽說對了！我將很高興成為王后！」
秀拉相信她們一定深怕不能討好她，但是凱瑟琳一向不太有耐性，她總希望僕人能自動瞭解她的需要。然而，能對她的需要瞭如指掌的，卻只有秀拉一人。
「阿里西斯這個人是誰？」她好奇地問。「他是一位革命分子，」首相回答：「到處煽動叛亂，我已經下令軍隊，一看到他就把他槍斃，可是他們卻愚蠢之至，竟然認不出他。」
「我不懂……您的意思。」
秀拉沒說什麼，他更激動地繼續說：「我不想向任何想娶你的人解釋，說我流著貴族血液的妹妹因為嫁給一個與傭僕相差無幾的男人，而糟蹋了她自己，也玷辱了我們的家名！」
公爵夫人一向非常吝嗇，不肯花錢替她外甥女添製衣裳。
可是，她又告訴自己，絕沒有人能生得如此英俊，如此像阿波羅，除非他是來自「天國」的眾神之一。
也許，他只是一位無政府主義者，他恨所有的法律和秩序，他只想製造混亂，而無意於建設。
「有一個古老的預言，相信當一位金髮白膚的公主渡海而來統治卡瓦尼亞時，這個國家就能享受和平和繁榮。」
於是，她父親告訴她，傳說在公元前第九世紀，有位配掛著一把金弓箭、年輕英俊的神仙降生在戴羅斯島，於是戴羅斯島因為他的出現而成為聖地。
「你的地位和僕人差不多，他們才不會要你的賞錢，」公爵說：「而且，衣物方面，你所需要的，凱瑟琳一定會給你準備。」
「那麼，你表姐當了王后之後，你就得設法說服她，時常出去郊遊，野餐和舉行探險活動。」派特羅斯上尉建議她。
「我想是吧，」凱瑟琳漫不經心地回答：「但是國王卻是天主教徒。不過，他決定在在希臘大教堂舉行婚禮，比較有意思。」
「叫這些白癡給我找出一雙最好的絲|襪！」秀拉一進門，凱瑟琳就生氣地對她說。
幾年之後，她開始瞭解她父親為什麼說她像希臘仙女。
她只知道在家裡，凱瑟琳的生活起居一切都要依賴她，她沒想到，才到卡瓦尼亞，凱瑟琳就要免除她的職務。
「離開，爸爸？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用英語說。雖然那些女僕聽不懂，但是聽她的口氣，也知道她是生氣。秀拉看見她們嚇得不知所措。
宮殿的前庭有噴泉和雕像，門口的衛兵和站在宮殿臺階上的貴賓都興致勃勃地恭候他們的大駕。
她想到室外耀眼的陽光，山頂上皚皚的白雪和地上絢麗的花朵，簡直像是人間的天堂一般，叫她穿上那些掛在衣框裡醜陋的衣服，怎麼相稱呢？
李察華琳聽了，不禁笑了起來。
「誰在乎？」凱瑟琳問。「不管由誰主持儀式，我都是結婚，而且被加冕為王后。」
她小時候曾對她父親說：「但願我長得和希臘女神一樣美，爸爸！那麼，你就會像愛亞佛戴娣雕像一樣地愛我。」
她猜想：他們也許不太注意她的外貌，或她親戚對她的態度，所以他們看在她是公爵外甥女和凱瑟琳的表妹的份上，都對她相當地尊重。
「而且，我欽佩他治理國家的作風。」
和圖書「我……我有時可能會想買一些衣物，」秀拉回答：「可能要賞一些小費給僕人。」
秀拉太瞭解凱瑟琳了，她知道凱瑟琳對那些活動一點也不感興趣。她只要能管理小小的宮廷就心滿意足了，而且說實話，宮裡每天舉行的舞會或宴會，就已經夠她取樂消遣了。
要她選擇穿哪一件衣服，並不太困難。
從首相的話裡，很明顯地可以知道，將來他們一定要殺死他或逮捕他。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他竟然還有勇氣去救那個受傷的小孩，實在太令人驚訝了。
接著，她又覺得自己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在經常被呼來喚去的忙碌情況下，她幾乎沒有時間去回憶她父親所教她的一切。只有當她黑夜獨入深閨的時候，才會想起她父親說過的一句話：「在萬籟俱寂的時候，就能聽到上帝在呼喚人們去尋找他們心靈中的聖潔之光。」
可是，秀拉又開始擔心，她除了能看看皇宮裡幾間巧奪天工的房間和四周的花園之外，再也沒有機會到外面去瞧瞧。
「我能想像，在希臘正教的大教堂舉行天主教式的婚禮，一定會引起卡瓦尼亞人民莫大的憤慨。」秀拉沉著地說。
「我……懂……塞普提瑪舅舅。」
「他告訴我，管理人民需要用強硬的手段，把他們完全納入控制，」凱瑟琳說：「因為他們有些是希臘人，情緒比較激動！」
「結果如何？」秀拉問。
你說奇不奇怪？他們的國王只知道花一大筆錢去建造他的宮殿，卻捨不得花點錢去救濟他的最貧窮的人民。
因為長衣裙太費布了，所以公爵夫人就乾脆簡而化之，而且正好合她的本意，使秀拉穿上去顯得既寒酸又卑賤。
「主教堂雖然不太大，」凱瑟琳繼續說：「但是，無論如何，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擠進去。」
凱瑟琳往臥室走去，女僕正在臥室等著替她卸裝。
他回過頭看著她。
「難道不應該嗎？」凱瑟琳問：「他們總不能叫他們的國王住在破茅舍吧！」她的口氣有點挑釁的意味。
他似乎不太像要帶她回去的樣子，秀拉心情放鬆了一些，等著她舅舅繼續說下去。
「我就要成為王后了！」凱瑟琳回答。
顯然，滿朝的文武百官都很怕斐迪南國王，而且秀拉也相信，他的統治手段一定非常殘暴。從他對侍從和下級官員的態度，很容易馬上看出他是一位專制蠻橫的君王，從來不顧別人的自尊。
「快告訴我她們的故事！告訴我！」秀拉要求道。
「等我一結婚，」她說：「我就打算把這個房間的窗簾換成別的顏色。我認為粉紅色不太適合我，藍色比較好些，而且沙發也不夠舒適。」
一旦駛離了那些貧民區之後，花拱門、飄揚的國旗和歡呼的群眾又再度出現。
凱瑟琳驚訝地看著她。
「你是英國人，不會有危險的，」他冷淡地說：「你就留在這裡好了！我會吩咐人來照顧你。」
「可是，我並不是公主啊！」凱瑟琳幾乎有點厭煩地說。
「無論什麼事斐迪南都能辦到！」凱瑟琳驕傲地回答：「那位愚蠢的大主教當然拒絕參加，而且一氣之下已經跑回他山上的修道院隱居去了！」
他們經過一個大廣場和數條寬坦的街道，街道兩旁都是高級花園住宅。然後，往前看，就可以看到了皇宮了。
「哦……他們啊！」凱瑟琳說：「他們當然會喜歡我們的結婚慶典，國王向我保證，婚禮一定會很隆重。」
她太瞭解她父親的為人了，他是一位與眾不同的人物。在牛津的每一個人，都對李察華琳的才氣讚不絕口。他曾膺選為他們學院的評議員。而且在大學裡，沒有人不欽佩他的博學，不喜歡他的為人。
秀拉失望地嘆口氣，然後說：「我似乎很任性，可是我們終日不能離開皇宮一步，使我覺得好像被囚禁一樣。」
即使卡瓦尼亞有他們自己的文化，也不可能出現在皇宮裡面。
「重新裝潢這個房間不是要花很多錢嗎？」秀拉說。
「他能那樣做嗎？」秀拉問。
秀拉很快就找到了她的絲|襪，並且用卡瓦尼亞語告訴那些女僕，應該如何侍候她們的新主人。
她內心一直在祈禱，那些被派去搜尋阿里西斯的軍隊，不要找到他。
「我希望能有機會到全國各地去遊歷。」
「多希望有位仙女在我頭上揮動一下魔棒，」在晚餐之前，她一面穿衣，一面這樣想：「替我變出一襲漂亮的長禮服，好像白雲一樣圍著我的雙肩，而且身後還拖著像白浪翻騰般的衣裾。」
她終於瞭解，為什麼派特羅斯說那是卡瓦尼亞最不安寧的地區了。
這一切都太令人迷惑不解，同時也太令人好奇了！另外還有一件事也頗令人費解。城中的貧民區為什麼如此安靜？街道為什麼荒蕪無人？
「也許將來有一天，他會達成他的宿願。」秀拉心裡一面這麼想，一面又想著他們不知何時才能再相逢。
「他們手上都把它當寶貝呢，凱瑟琳小姐，」他回答：「而且他們歡迎你來當他們的王后，不只是因為你是英國美人，還因為有一個傳說。」
在英國城堡的時候，秀拉很難得有自己的時間，現在到了皇宮，還是一樣地忙碌。
「什麼傳說？」凱瑟琳問。
走到臥室門口，她等著秀拉替她開門。當秀拉正要轉動門把時，起居室的門忽地猛然被打開。
自從他們離開英國以來，她表姐第一次這麼開心過。即使是公爵也被奉承得飄飄欲仙，這種情形實在罕見。
如果秀拉不知道她表姐很欽佩斐迪南國王的作風，而且還打算模仿，她還去替凱瑟琳感到難過呢！ｈｅｔuｂoｏk•ｃoｍ.ｃｏm
「有時候我也會想家，」那位小姐回答：「但是現在這兒已經有這麼多我的同胞，而且彼此之間多多少少都有點親戚關係，大家可以互相照應。何況這裡的氣候非常怡人，我常常對我丈夫說，這就是卡瓦尼亞最大的一項資產！」
「這裡的人既然已經知道你是我的外甥女和凱瑟琳的表妹，」公爵繼續說：「所以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你母親的醜行。」
她仍有一股衝動，想反抗她舅母認為「無所謂」的想法。那些衣服實在太醜陋了，穿了一定不會引人注意。
「你是長得像希臘人啊！」李察華琳說：「只是不像住在奧林帕斯山上的女神罷了。你比較像住在戴羅斯島的仙女，她們是渡海而來侍候光明之神的小仙女。」
雖然她自己並不知道，但在她雙眼深處卻具有一種奧祕的魔力，她好像能窺見那個她父親所熟悉而不為人所見的神祕世界。
「好了，請你不要再提這個怪玩意了，」秀拉說：「我相信大家正當興奮之際，沒有人喜歡聽那些的。」
她匆匆打點完畢，趕緊跑回凱瑟琳的房間，可是凱瑟琳還嫌她不夠快而面露不悅之色。
然後，她們才露出笑容，急忙按著她的指示去做。凱瑟琳則在鏡前孤芳自賞一番，這時她的心情轉好了許多。
「我覺得跟他在一起非常愉快。」過了一會兒，凱瑟琳得意地說。然後她停了一下，好像在考慮她的措辭。
「對我，你們可以不必說德語，」秀拉說：「如果你們用卡瓦尼亞話和我交談，那麼我學起卡瓦尼亞文來就容易多了。」
所以，她就替她選了幾件質料最便宜的淺褐色衣裳，秀拉每次看見那些衣服，心就直往下沉。她母親雖然很窮，但她們母女的衣裳總是選擇一些顏色較柔和的布料製成的，她父親一向也非常欣賞，而且秀拉也認為那些顏色很適合她。
一位女僕領她到房間。她房間就在凱瑟琳的臥室隔壁。
他吁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阿波羅以他的『美』征服了世界。他沒有任何人間的資源，沒有陸軍，沒有海軍，也沒有強力的政府，但是他給人類帶來了光明，所以人類就崇拜他。」
「我不懂。」秀拉說。
除了她自己的衣物之外，公爵不准把任何東西帶進城堡，甚至連她父母遺留給她的極少金錢，都被他沒收了。
「你會說我們的話啊，小姐？」她興奮地問。
「多有趣的傳說！」凱瑟琳說。
當國王走得更近時，秀拉突然覺得大失所望。因為，在這一刻之前的一切似乎都像神話故事一般，充滿了羅曼蒂克的氣氛，所以她所期望的國王，應該是一位身材修長、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大概就像阿里西斯一樣，具有希臘人的特徵。
「太可笑了！」秀拉喊道。「那樣多不方便，那個規矩一定是位醜手王后發明的！」
「傻丫頭，我比愛任何女神的雕像或畫像更愛你呢！」他一把摟住他女兒，看著她那張惹人憐愛的小臉說：「我的小寶貝，你將來也許不會長得和亞佛戴娣女神一樣，但是我敢確定，你在許多男人的心目中，一定會產生和女神相同的效果。」
「我想跟你談談，秀拉。」她緊張兮兮一進門，他就對她說。
「我很……抱歉。」她謙卑地說。
「不管你在哪裡，」公爵回答：「因為我以前曾告訴過你，你母親使我們的家名蒙羞。」
「好的。」秀拉回答。
以後，就沒有再得到金幣，於是那三枚金幣就成為她僅有的財產。
「當然。」秀拉同意。
他停了一會兒，又附上一句：「一旦你背叛了我，被送回家之後，我就要重重地懲罰你，讓你後悔不及！你懂嗎？」
「你住在此地很久了嗎？」她問一位奧國小姐。
「只要是神所在地，」她父親繼續說：「在晨霧籠罩的希臘島嶼的河海之濱，就有美麗的仙女。」
「在皇宮裡面我們規定說德語，小姐。」女僕說。
這位侍從驚訝地看著她。
起居室和走道牆上所掛的，都是國王的哈布斯堡家族祖先的畫像，或者是奧地利的風景畫。
「有什麼好緊張的？」凱瑟琳回答：「秀拉，你也深知我很適合做王后的，而且我還可以當個漂亮的新娘呢！」
「你必須一直留在卡瓦尼亞，直到凱瑟琳不需要你為止，」公爵說：「可是有一件事，我想事先跟你說清楚。」
但是，按照公爵夫人的旨意所裁製出來的長衣裙，不但沒有雅緻的拖地長前裙，而且還鬆垮垮的，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父母死後，家裡所有的東西全都被她舅舅變賣或拋棄了。
這一切多麼富戲劇性啊！凱瑟琳立刻就要與她的未婚夫見面了，秀拉懷疑她會不會緊張得心臟砰砰直跳。
然後，她才想起國王是哈布斯堡王族，並不是她希望看見的白馬王子，他只是一位相貌極度平凡，身材不高而且稍縑臃腫的男人，他的態度驕傲、冷漠，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情，和凱瑟琳簡直如出一轍。
「那位神仙是誰？」秀拉問。
「爸爸！爸爸！」凱瑟琳放聲大哭，一向沉著的她害怕得臉都扭曲了。
「這套衣服的確很適合我，」她說：「我絕不相信，宮裡有哪一位婦女能和我媲美。」
秀拉始終忘不了那個受傷小孩的家多麼貧窮。地板上光禿禿的，沒有什麼奢侈的家具。僅有的幾件破舊的家具就是兩張硬板凳，一張餐桌和擺在牆角的一張床。從她們母女的臉色，秀拉看得出來，她們營養不良。
「你一點都不緊張嗎？」秀拉問。
「那麼，讓我說得更明白些，」公爵說：「秀拉，無論你住在英國或卡瓦尼ｗww.hetｕbｏｏｋ•ｃoｍ.ｃoｍ亞，我永遠是你的監護人，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就不准結婚，而且，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同意你的婚事！」
「據說伊麗莎白女王也曾經這樣批評過，」凱瑟琳說：「而且還使全宮的人大為震驚！」
那座建築物給她的印象好深刻，當他們駛得更近時，秀拉才恍然大悟，原來它就是維也納皇宮的仿製品。
下了車來，有這麼多新奇的事物可看，所以直到兩個小時後，秀拉才想起她的裙子被血沾汙了。
公爵的口氣比他的話更令人難受，秀拉雙手緊握在一起，盡量避免衝口而出為她父親辯護。
「我總不能帶著一隻空錢包去啊！」秀拉抗議。
「我想看的東西太多了。」秀拉渴望地說。
他停了一下又激動地說：「我想你我都很清楚那件事。秀拉，這就是我要你一輩子當處女的原因，我要你以服勞役和卑躬屈膝來洗刷你雙親的罪名，直到你死為止。」
「但是，我希望我長得像希臘人。」秀拉堅持。
凱瑟琳看著她一身英國式迷人的打扮：淡藍色的衣裙，正好與她眼睛的顏色相配，而帽子上的羽毛在微風中飄動著，禁不住得意地露出笑容。
秀拉沒有搭腔。她相信，如果國王真的把別個教堂的神父引進希臘大教堂，替他主持婚禮，一定會被認為是史無前例地奇恥大辱。
他還穿著晚宴的禮服，外套上掛滿了勳章，胸前還配掛著嘉德勳帶。看了他臉上的表情，秀拉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想到鄉間去遛馬。」秀拉笑著說。
「沒人會注意你的，秀拉，」她說：「穿得越不惹眼越好。」
「花錢有什麼關係？」凱瑟琳反問。「材料可以從維也納或巴黎進口，而且我還想裝上威尼斯的玻璃裝飾燈架呢！」
秀拉認識的奧國年輕單身漢也不少，他們都是軍隊的高級軍官，可是她覺得他們都太呆板，思想無法溝通。
她不能相信他所說的全部是實話。她將永遠不能結婚，永遠無法嘗到像她父母相依相偎的快樂和幸福。
李察華琳說得好像煞有介事般的逼真，因為他本身也相信。他替秀拉開拓了一個美麗的世界，而且使她成為那個世界中的一員。
這兒還有個劇院，通常都是由本地的劇團演出，不過，偶爾也會有外國演員從希臘或義大利到詹索斯來訪問表演。
「這很難解釋，」李察華琳回答：「只要是神居住的地方，尤其是阿波羅住的地方，就有一種奇特的光芒，在天空中閃閃發光，就像振動銀翅或旋轉銀輪所產生的一種神祕跳動的銀光。」
「什麼事，舅舅？」
秀拉低著頭，從睫毛下瞥見派特羅斯上尉嚇得臉色蒼白。
「你會使她們黯然失色的。」秀拉說。
凱瑟琳哭了一會兒。公爵正要轉身離去時，秀拉問他：「我要跟凱瑟琳一塊走嗎？塞普提瑪舅舅？」
秀拉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凱瑟琳又繼續說：「如果你非要那樣的話，我就要叫爸爸把你帶回英國，我說到做到，反正這兒多的是既美麗又可愛的奧國小姐想當我的宮女。」
兩位女僕都很樂意接受她的建議。然後，她趕緊準備換衣服，免得凱瑟琳等久了會生氣。
「錢是不用愁的——這點你盡可以相信！」她說：「雖然首相告訴我，他們國家負了一大筆國債。」
「你不在乎離開奧國嗎？」秀拉問。
住在冰冷、幽暗的城堡中，精神上、肉體上不時地遭受虐待，她幾乎已經忘了她曾經有過如天使般快樂的時光，也記不得父親常領她去神遊的美麗世界。
「那不關我的事！」凱瑟琳生氣地說：「你是否還念念不忘那個小孩，秀拉，我要你忘了她！」
「據說，」凱瑟琳對秀拉說：「在維也納，即使在用餐的時候，女士們還是得戴上手套。」
「快照我的話做，凱瑟琳！」她父親怒吼道：「換上你的騎裝，五分鐘之內準備離開。」
馬車快停下時，秀拉看得更清楚。一條紅色地毯直鋪到他們跟前，她還看見一位著白色軍裝的人物，她猜想一定就是國王。
「等你存夠了，小甜心，」她母親說：「我們就拿去鑄一個手鐲。」
她的臥室比起起凱瑟琳的當然是小多了，不過還頗舒服的，而且也是維也納式的。她進入臥房時，兩位女僕正忙碌地幫秀拉打開皮箱，她和藹地用卡瓦尼亞語跟她們說了一聲謝謝，她們都很高興地看著她。
「可能她會給我一件她的舊衣裳。」秀拉滿懷希望地想。
「其實，我不該再抱怨了。」秀拉告訴自己：「我能脫離英國城堡到這裡，已經是夠幸運的了。」因為有許多紳士成天圍繞著公爵，想討好他，所以他很少看到他。可是在婚禮的前兩天，他把她叫了去。
他死了以後，秀拉曾經收到數百封哀悼他、或讚揚他的偉大人格的信件，這些信件她從來不敢拿給她舅舅看。
她一點也不後悔。但她深知她表姐與她舅母同樣的吝嗇，所以她擔心當她迫不得已要向凱瑟琳要衣服時，不知怎麼辦？
「我倒想起了那些卡瓦尼亞人。」秀拉說。
一面想著壯麗的山嶽、絢麗的花朵、險峻的峽谷、深密的大森林，森林裡面還藏著許多棕熊、山貓和野貓。
事實上，她也覺得沒什麼可說的。
「我正想如此，」凱瑟琳說：「而且，我還打算將來所有的衣服都要從巴黎訂製。」
「婚禮完畢之後，我就要離開這裡，」他說：「到時候凱瑟琳一定會使你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在我離開之前，可能沒有機會再跟你講話。」
秀拉吞吞吐吐地提出這個問題，希望凱瑟琳不會認為她問得太唐突。
「我一看到你的
ｍ•ｈｅｔuｂｏok•coｍ•ｃom畫像，凱瑟琳小姐，」首相說：「就知道你就是傳說中的公主。」而且，現在凱瑟琳的像片到處可見——在公告欄上，在家家戶戶的門前，在燈臺上，還有高舉在群眾手上的紙質複製品。
「那麼，我所要告訴你就是這些，」公爵說：「凱瑟琳需要你，你應該慶幸，否則你現在也不會在這裡，所以你應該拿出實際行動來感恩圖報，相信你會的！」
秀拉倒吸了一口氣。
她無法想像，沒有她，凱瑟琳將怎麼辦？所以想到這兒，她大為放心。
「因為爆發了一場革命，」公爵回答：「首相認為亂事可能無法在一兩天之內平定，政府不能讓你們遭到任何危險。」
「你本來就應該道歉！」凱瑟琳說：「不過，秀拉，你以後可要好自為之。我看得出來，當你阻擋他們打死那個叛徒的時候，首相非常憤怒。」
「各國君主都重視，紛表敬意。而且你瞧瞧，在短短的十二年間，他的建樹有多少？」
王后的房間的確漂亮，家具顯然都是從維也納運來的，清一色都是十八世紀巴洛克式的裝飾：閃閃發光的銀框明鏡，精雕細鑲的大框櫥和首飾箱匣。
「我還在學習階段，」秀拉回答：「希望你們多指教，因為我才沒學多久。」
從那次以後，她因太崇拜阿波羅，而把他當成她愛人的化身——她想將來長大以後，一定要找一位像阿波羅一樣的男人。
用箍擴襯的大蓬裙早在五年前就不流行了，現在流行的是修長、合身的長衣裙，掠過後面的小腰墊，就垂下一片瀑布狀的花邊，上面飾以蝴蝶結和緞圈等飾物，後面還拖著雅緻的長衣裙。晚上，露出豐潤的雙肩和緊束的細腰兒，最能顯出身材的曲線，而且秀拉想起她父親最欣賞希臘婦女的豐胸和柳腰。
她說完狂妄地大笑。
「不會的，塞普提瑪舅舅。」
凱瑟琳聳聳肩。
卡瓦尼亞人當然希望他們的國王早日成婚，而且都拭目以待這個大日子的來臨，準備大大慶祝一番。
「塞普提瑪舅舅……」秀拉正想說什麼，就被公爵的一聲怒吼打斷了，他說：「不許你強辯，沒什麼可說的，你還是守本份點，乖乖地照我的話做，只要稍有差錯，我就叫凱瑟琳立刻把你送回家！」
「阿里西斯是否為卡瓦尼亞人民爭自由而奮鬥呢？」秀拉有點懷疑，但是，接著她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因為凱瑟琳沒耐心教她的女僕做事，所以就苦了秀拉，她希望秀拉無時無刻都伴隨著她。
「他到底……做了些什麼事？」秀拉謹慎地問。
她知道，他之所以用鄙夷的眼光去看她，是因為，他認為她是他所反叛的朝廷中的一員。
但是，事實上，他卻是秀拉所看過的男人中最英俊的一位。他簡直就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化身。
「穿灰色的那件。」她機械地說。
「我偏要說。」凱瑟琳驕傲地回答。
「也許婚禮過後，你會有個機會，」上尉回答：「但是，如果你現在提出來，一定會引起非議，因為這兒沒有人騎馬。」
李察華琳曾對她說：「希臘人最偉大的貢獻就是，這位年輕的阿波羅打破人類心靈的黑暗，讓人類沐浴在聖潔之光中。」
她每次碰到國王，就覺得他是一位驕傲、自大、而又極端無聊的人。有好幾次，秀拉發現公爵不太開心。但她知道並非因為缺乏娛樂而覺得沉悶，而是因為他未來女婿的優越感，和完全把他的話當耳邊風的態度，使他極端無法忍受。
「任何重大的活動，首府都有，」他回答：「當然包括獵野豬——雖然我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以及每年在適當的季節去獵獐和羚羊。至於女士們，宮廷裡面也有許多事讓她們做，而且華琳小姐，我敢向你保證，像你們這麼漂亮的小姐，一定會很受歡迎的。」
「只差兩天了！」她們在晚宴和舞會結束後，走上樓上時，凱瑟琳高興地說。
「那一定很有趣，媽媽。」秀拉回答。
「那可以證明它們都很昂貴。」秀拉說。
她一進王后的起居室，就看見她舅舅正在等著她，她突然覺得好擔心，萬一他要帶她回家怎麼辦？
「凱瑟琳一定會喜歡這種偉大感。」她想。
秀拉瞪大眼睛看著他。
那只是個夢想，她仍然穿著她那件顏色暗淡而又四不像的長衣裙。當她跟在配帶著閃亮珠寶，而顯得艷光照人的凱瑟琳身後，進入大廳時，她簡直像一團幽暗的陰影。
「正好相反，」凱瑟琳回答：「應該是斐迪南的國家，他還告訴我，他為爭取卡瓦尼亞的國際地位，花費了很大的心思。」
「那樣就會加重人民納稅的負擔，」秀拉回答：「你想想看，他們已經花了多少錢來建這座豪華的宮殿！」
她瞭解，凱瑟琳對卡瓦尼亞人民真正的感受和疾苦毫無興趣，何況她自己本身也知道的不多。
其中有一位還很年輕，另一位則較老，顯然是訓練前者的老前輩。
「但是，為什麼呢？」凱瑟琳喊道：「我們在這裡為什麼不安全？」
公爵一說完，立刻轉身走出王后的起居室。他關上門，只剩秀拉一人在裡面，她難過得把手蒙在臉上。
「你擔什麼心？」她問：「那根本與我無關！」
皇宮裡的房間都不用一般的壁爐，而是模仿維也納皇宮，採用由甕磚砌成的陶爐來取暖。
「你渴望婚禮快點來臨是嗎？」秀拉問。
「凱瑟琳快點！」他喊道：「換上騎裝，我們立刻離開這裡！」
「既然如此，我建議你最好把錢包留在家裡！」公爵反駁道。
她和凱瑟琳長得一般高，但是因為她比較操勞，所以身材比凱瑟琳苗條很多，而且有許多地方，她也和*圖*書比凱瑟琳長得好看。
「你必須安守本份，不許你喜歡任何男人，也不許任何男人喜歡你。」
她所瞭解的僅止於：她在詹索斯郊外所看到的貧房，以及她聽說的城外農民的不安，如此而已。
「他們當然興奮！」凱瑟琳說：「首相一再地告訴我，他和他的同僚們多麼高興眼見一位英國美女為他們的王宮增色。」
秀拉每次走進臥室，都發現女僕們噙著淚水。她雖然沒親眼看過，不過，她懷疑凱瑟琳是否用梳子或其他東西敲打她們，就像以前在英國城堡時，也常被她舅母用這類東西敲打。
他知道他一定拒絕看，而且還會剝奪她珍藏這些信件的樂趣。
「卡瓦尼亞的國教不是希臘正教嗎？」秀拉疑惑地問。
「什麼不時之需？」公爵帶著反對的口氣說。
秀拉沒說什麼。
她隨著凱瑟琳從馬車上下來，而且還深深地敬了個禮。
「卡瓦尼亞說所謂的公主，就是指尊貴的美女。」
秀拉猜測：一個星期至少有一兩次由國王或宮廷官員所舉行的舞會。
每一位在場的人都把眼光投向凱瑟琳和她，即使是最平常的一句話，也會令他們聽得出神，因此，秀拉覺得，凱瑟琳和她好像是動物園裡供人觀賞的新奇動物。
「我自己也常有這種感覺，」派特羅斯上尉回答：「但是，當陸軍元帥到全國各地檢閱軍隊時，我倒可以離開皇宮。」
車子開動以後，凱瑟琳轉向首相。
因此，她也得以確定，在凱瑟琳的婚禮完後，她絕不可能被遣回英國。
記得當她要到卡瓦尼亞時，她曾經對她舅舅說：「可不可以給我一點錢，塞普提瑪舅舅？我想我可能要些錢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如果阿里西斯真是以前統治卡瓦尼亞的王室後裔，他為什麼要喬裝成農夫？而且他為什麼住在剛剛他們經過的貧民窟裡？
「他就是阿波羅，」她父親回答：「我有一次到戴羅斯朝聖時，發現空中仍然有『跳躍、抖動的光芒』。」
「他們手上都拿著我的像片哩！」她興奮地對首相喊道。
她本來想，除非在危急的關頭，絕不用它們，然而當她一到詹索斯市，目睹那位受傷的小孩和她赤貧的家時，頓生惻隱之心，而留了一枚金幣給她療傷。
凱瑟琳聽了，高興得合不攏嘴，但秀拉卻大不以為然。她敢肯定，一定是因為首相事先大肆宣傳過那個古代預言，才煽動起群眾的熱情。不然的話，她想：凱瑟琳抵達時，所看到的可能是荒涼、空蕩的街道和緊閉的窗門。
這時，凱瑟琳看見一群群欣喜若狂的人民似乎才高興起來。
「但是我現在……在這裡呀，塞普提瑪舅舅？」
「好吧！不過要快點。」凱瑟琳回答，「我要你告訴新來的女僕，如何替我打扮，而且我還要你替我梳頭。」
她的預言終於實現了。
凱瑟琳的嚴厲訓斥和公爵的當眾辱罵，很快就被那些勢利而且階級意識濃厚的奧國人注意到了。
李察華琳說得好像置身夢幻之境一般，而秀拉也聽得入神了，雖然不太懂，但她卻陶醉在她父親如音樂般悅耳的聲音中，她知道那是因為她父親的記憶所賦予他的魔力使然。
他剛剛說話的時候，還一面瞪著派特羅斯，後來他大概覺得，當著陌生人的面責備他，實在有損派特羅斯的尊嚴，所以他改用較親切的語氣說：「但是你不用害怕，凱瑟琳小姐，我保證，我們一到皇宮，陸軍元帥就會下令，不管他藏在哪裡都要把他找到，那麼，我們以後就再也不會聽到他的名字了。」
現在她忽然想到，剛剛所有和她談過話的人當中，她幾乎想不起來有哪一個是卡瓦尼亞人。
「他告訴你應該怎麼治理國家？」秀拉問。
她被介紹給一大堆人，那些人全都是說德語的，秀拉想他們一定都是在奧地利出生的。
「也許他們就是天生的一對。」秀拉這樣想。
「我想你會的，」秀拉說：「而且全國人民都高興見到你。」
凱瑟琳赴國王的接待會時，準備穿一襲白色的拖地長禮服，裙上綴以一朵朵粉紅色的小玫瑰並繫以藍色的緞帶。這襲長禮服是為了要襯托出她白裡透紅的美膚和金髮而精心設計出來的。所以穿上了它，看上去就像婦女們心目中理想的新娘偶像。
秀拉覺得那個情況太屈辱了，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是，她在小首飾盒裡藏了三枚金幣。三枚金幣的鑄造年代正好與她一生中三個重要的年代相吻合，所以她父親就在她十五歲生日的那天送給了她。
「和斐迪南國王在一起，你會快樂嗎？」
「什麼事？塞普提瑪舅舅？」
一個是一八五五年的，這年她出生。另一個是一八六八年的，這年她施堅信禮。第三枚的年代，正是她十五歲的那年。
「不！」秀拉趕緊說。
兩個女孩嚇了一跳，公爵就站在門口。
當女僕幫她穿衣時，她一邊梳理秀髮，一邊攬鏡自照。
秀拉注意到，凱瑟琳一天比一天變得更有帝王氣派。她知道，一定是受國王影響的緣故。
她真不敢相信，後來她竟然會在形形色|色的達官顯貴中周旋，但是很遺憾，那些達官顯貴都是奧國人。
凱瑟琳毫不留情地這樣批評，秀拉聽了很不服氣地說：「那是她們的國家啊！」
「你和國王要被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公爵說：「時間不多了！」
有時候，秀拉會懷疑，公爵夫人是不是故意想熄滅她內心的光芒。她父親曾告訴過她這種光芒，她自己也認為在她心靈深處有這種光芒。
她心想，那件使她震驚全宮的女士的衣裳，既漂亮、精緻、又高雅，而且後面還拖著長長的尾巴，如果換她穿上，不知有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