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菲兒.丹尼森可不是會悄無聲息、就此消失的那種人,謀殺她將需要非常仔細的規劃。
參議員想必是看見了艾瑞克臉上有十足把握的神情,因為他的下一句話讓這場偵訊就此告終。「我要見我的律師。」
她緩緩退出他的懷抱,試圖思考。她實在不確定該說些什麼好扭轉一切。過去幾天來她一直努力想推開他。愛上他,緊抓住他,然後又有如逃命般地將他拒於門外。她不想再逃避了。這可能是極為重要的一刻,是她人生的轉折點,她一點也不想搞砸它。她沒有預先做好的計劃,沒有圖表,沒有一目了然的條列讓她可以一步步照著做。
道格拉斯也別想全身而退。這是他搞出的爛攤子,就得幫忙清理善後。泰蒂知道她不能開著沒有牌照的車子在全市到處跑,尤其是在週五晚上之後,她更不敢讓人瞧見她自己的車子曾在潔珂琳遇害之處的附近出現。所以她開的是輛借來的車子——由道格拉斯提供,屬於丹尼森夫人的一輛寶馬轎車。泰蒂認為這實在有趣極了,她幾乎希望會被人看見——當然,是看見這輛車子,而不是她本人——好讓那位高貴不凡的丹尼森夫人就她下午的去處被人好好審問一番。如果她正好沒有不在場證明,那就更酷了。也許警方會開始懷疑是丹尼森夫人殺害了凱芮,好阻止她嫁入丹尼森家族。
「賈維警佐會好好照顧尊夫人,參議員,你不需要擔心。」可憐的女人,她即將遭遇到人生中最大的震撼。她或許懷疑過她嫁的這個渾蛋對她不忠,但艾瑞克不認為她知道他竟然敢殺人。但換個角度想想,她是名堅強的女性,這點挫折還打不倒她。「凱芮做了什麼?你不是會犯下冷血謀殺案的那種人。」
在她後面的車子此時已開上了空蕩的中央迴轉道,並加快車速好和她平行。潔珂琳轉頭看向那名駕駛,儘管天色已趨昏暗,寬邊帽也遮蔽了那人大部分面孔,但對向來車的燈光和儀表板上的光線仍讓她認出了那張臉。
「妳這個愚蠢的賤人!」那名駕駛對著潔珂琳吼叫。「妳他媽的以為妳在幹什麼?」他漲紅著臉,揮舞著拳頭朝她走來。
若是一切順利,下一個該解決的就是傲慢自大的丹尼森夫人。除去潔珂琳的行動因為時間緊迫而相當困難,下一次她會有足夠時間做出妥善計劃。
「警用車輛,造得像坦克一樣堅硬。」他解釋道,但她看起來並未受到安撫。
她看上去一臉慘白,眼線液流下她的雙頰,即使沒再碰觸到她,他也看得見她全身都在發抖。
泰蒂從昨天下午就沒有回家,幾個小時前也因為鈴聲一再響起,來電顯示都是同樣的幾個號碼而厭煩地關掉了手機。既然警方會不斷打電話來,遲早也會出現在她家門口,她可不能在家裡坐等他們上門。在回覆那些來電前,她需要時間建立起一條毫無破綻的出城時間線。她需要替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好表現出一副完全不懼查證的態勢。只要幾通電話,回收幾份人情……一切應該不會有問題。就選芝加哥吧。她每年都要去上幾趟,那裡也有些人欠她人情。最大的難題是,她必須開車去,因為她的名字顯然不會出現在任何航空公司的乘客名單上,這代表她必須想出一個自行開車前往的好理由。
他只失去了知覺幾秒鐘,因為潔珂琳這時才剛來到他的車旁,正奮力想打開他的車門。她慌亂地扯動門把,對著他大叫。艾瑞克抬起頭,透過滿是裂紋的擋風玻璃,勉強可以看見他車子的車頭早已扭曲變形。這輛車可能已經全毀。該死。他得花上十天時間來填寫文書報告了。
她仍不斷拉扯門把,另一名男子——八成是被她稱為渾蛋那個傢伙——走了過來,也開始扯著門把。艾瑞克歎了口氣,解開了門鎖。他們可以把手伸進破裂的車窗,自己把鎖打開的——如果他們有想到的話。男子設法把車門拉開到足夠的寬度,讓艾瑞克得以解開安全帶,擠了出來。
有片刻間她似乎極為憤怒,但她隨即瞥了眼身後的教堂,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不要緊的。」他柔聲道。至少暫時如此。在他的守護下,她不會發生任何事,否則他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週五晚上的暗殺企圖太過驚險,一想到她差點中彈,就令他的血液一陣冰冷。
他抓起擴音器開始吼叫,逐漸往左側移動,企圖要強行超越前方的車子,但那傢伙就是頑固地拒絕讓路。無論如何,艾瑞克想著,那個渾蛋都免不了要吃上一張罰單。
「當然有必要。」
艾瑞克把丹尼森留在偵訊室裡獨自煎熬,等著電話拿來好聯絡律師。他瞥見賈維正在和煩亂不安的菲兒.丹尼森談話,不禁為她必須受到如此的傷害而深感遺憾。他很懷疑她會是永遠站在丈夫身旁支持他的那類女性——她太過強悍,也太實際了——但她仍然會受傷。
事實上,若真的有人注意到這輛車,不啻是件好事。泰蒂戴了手套,所以無須擔心會留下指紋;帽子和太陽眼鏡也提供了很好的偽裝,至少從遠處望去不會有什麼破綻。她只需要設法一槍命中目標,然後迅速離開現場,再找個地方棄車就行了。車子遲早會被找到,但重點是不會有任何線索牽連到她身上。
「我週末常需要工作。」
她猛然抬頭。「我才沒有!」
沒錯,不過他們絕對能相信在參議員的車子裡找到的那些血跡。某人把車子好好清理過了,但還不夠徹底,因為泰蒂沒有告訴對方要使用漂白水——其實就算用了漂白水也能檢測出血跡反應。會有些困難,但並非不可能。況且車子美容業者也不會在昂貴的皮革上使用漂白劑。
艾瑞克以為丹尼森的臉色不可能變得更hetubook.com.com白,但他錯了。「我不知道泰蒂都說了些什麼,但她就跟她的朋友一樣不正常,你們不能相信她說的任何一句話。」
「妳今晚會睡在哪裡,潔珂琳?」泰蒂輕聲道,猜想著那位婚禮策劃師和那個條子是否同乘一輛車來此,評估著這對她來說是利是弊。其實怎麼樣都無所謂,從現在起她只能見機行事,一逮到時機她就行動。
菲兒似乎恢復了些許平靜。她抬高下巴。「我也需要打幾通電話。我絕不會容許道格拉斯利用我家族的律師團和金錢來支付他或波恩小姐的訴訟費。我丈夫本身並不富有,他一直很滿足於靠我的財產生活。我要他感受得自己掏出每一分錢請律師的心痛。到他入獄的那一天時,他將會一文不名。」
「你有時會打鼾。」她終於說道。「這可能得花些時間去習慣,不過我願意試試看。」
安全氣囊絕對是史上最棒的發明,艾瑞克昏昏沉沉地想著,努力想恢復清醒。猛烈的撞擊讓他的頭彷彿在打轉,而且他媽的真痛。他覺得就像被球棒擊中臉部一樣,明天他一定會感覺有如身在地獄。但他知道自己現在人在何處,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奮力撲向乘客座,試圖打開另一側的車門。太晚了,來不及了。泰蒂的車已經來到她的車旁。
街道上的車流讓她等了一陣子,因此即使得多走上一段距離,艾瑞克仍跟在她車後駛出了停車場。她遵守著行車速限,一路都開在慢車道上。他猜想著她是否故意這麼做好惹惱他,並因為這個想法而露出微笑。大家都知道警察開車總是超出速限,這幾乎已經是職業需求了。
艾瑞克朝他們走過去。丹尼森夫人在他接近時猛然回頭,瞪著他仍帶瘀腫的臉。「這是真的嗎?」
潔珂琳為時已晚地了解到,她在號誌變換時撇下了艾瑞克。她慢下車速,好讓他在綠燈亮起後能趕上她。他可能會認為她是故意要丟下他的,但她並無此意。儘管他把她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令她心神不寧,但她不是傻子。在他明知她的去處時還試圖躲避他,那可不只是傻而已,簡直就是愚不可及。
潔珂琳點點頭。「我看見她想開槍打我——這次我看見了她的臉。」她依舊和門把奮戰著,淚水在她眼裡閃動。艾瑞克推開洩了氣的安全氣囊,伸臂拉住潔珂琳的一隻手,她乖乖地讓他握著。「別哭,甜心,她再也無法傷害妳了。一切都結束了。」
「是的,」丹尼森緊張地說道。「她的確如此。」他望向關起的房門。「我太太在外面嗎?她實在不該到這裡來,可是你們打電話來的時候,她堅持……」
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近乎完美。他還沒鼓起足夠的勇氣沒收她的咖啡,並佔據她的咖啡壺;她一直認為他總有一天會愛上在每日清晨品嚐一杯巧克力口味的咖啡,而他不想傷了她的感情。他深愛著她,但他們之間遲早得開誠布公地來場關於咖啡的談話。或許擁有各自的咖啡壺會是個好主意,她應該不會介意他在櫃子裡擺上一罐「麥斯威爾」。
她很希望能簡單地雇用某個人下手,替自己多築起一道防護牆,但她並沒有這方面的人脈。
潔珂琳疲倦地點點頭,打開車門把皮包扔到乘客座上。「我就在妳後面。」艾瑞克說道,繼續走向他的車。
女子驀然轉身,臉上滿是怒氣。也許她本打算跟他理論,或甚至也對他比中指,但在見到閃動的警示燈後,她服從地退回了人行道上。疾速駛過她身旁時,艾瑞克看見她臉上帶著得意、復仇的表情,朝前方露出一個「你要倒楣了」的微笑。
「妳當然可以。」艾瑞克柔聲道,露出微笑。
經過了好幾段訊問,加上填寫一大堆文件後,潔珂琳終於可以回家了。夜色早已降臨,進屋之後她一路把燈打開。現在已經很晚了,超過了她平常的就寢時間。沒有什麼比被迫失去它——即使只有兩天時間——更能讓人體會家的意義。她的沙發,她的椅子,她的廚房。她自己的浴室。她的床。家。知道那個想殺她的女人已經被關進牢房,更加深了潔珂琳的好心情。多日以來,她頭一次可以放鬆自己。
「泰蒂.波恩?」他問道。
前方的車道從四線縮減為兩線道,中間則是迴轉區,對向的來車紛紛衝著寶馬轎車按喇叭。寶馬車蛇行了幾下,接著斜插|進去,緊跟在潔珂琳的車子後方。渾蛋,它差點就撞上她了。
潔珂琳.懷爾德終於走出了側門,這時的天色已近薄暮。她並不是一個人;她身邊總是該死的有人陪著。那兩名年長女性和一名黑人女子與她互相擁抱,交談了幾句後便往停車場不同的方向散去。其中一名女子走向一輛和潔珂琳的座車相似的捷豹轎車。泰蒂之前看到它時就曾感到疑惑,不確定潔珂琳的車子是否這麼快就已經修理好了。這種可能性不大,但兩輛車的相似度令她覺得不安。她很高興現在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追撞上她的車子搖搖擺擺地停下,駕駛跳下車。
「幹麼?」他終於設法開口道,語氣連自己聽起來都粗魯而暴躁。老天。車子的內裝布滿了安全氣囊爆開後的白色粉末,看起來很像煙霧,宛如車子著了火似的,但他知道其實並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車子並不像在電影裡那樣容易起火燃燒。
「也許吧,」艾瑞克道,回答她的問題。「只有一點點。」很好,他思緒漸漸回復清明。該死,這回撞得還真夠嗆。
但道格拉斯沒有給她小心計劃的機會,他任由脾氣失控的後果就是和-圖-書他們目前的處境:泰蒂必須收拾好他的爛攤子,以免她的人生也遭到池魚之殃。沒有了道格拉斯,她將失去她的房子,生活也將陷入困頓。她說什麼也不會夢想道格拉斯有一天會離開他的婊子老婆,娶她為妻。
潔珂琳一直注意著後照鏡,好確定艾瑞克是否跟上,因此無可避免地看見了那輛超速闖越紅燈的車子,她立刻看出潛在的危險性,朝她疾速駛來的車子,縮減的車道,對向的來車……她瑟縮了一下,然後加快車速,想在車後多留出一些空間。她也希望能避到路邊好方便那輛車超過去,讓愚蠢駕駛開在前面總比在她後面好,可惜路肩並不夠寬。
「趴下!」她朝大步走過來的男子尖叫。「槍!」她一面大叫,一面慌亂地想解開安全帶好重獲自由,但扣環似乎卡住了。男子四下張望,注意到高速駛近的車子和警示燈,以及碎裂的玻璃,咒罵一聲後匆匆躲到他自己的車子後面,趴倒在地上,用雙手護住頭部。
對泰蒂而言,解決的方法很簡單。除去潔珂琳這個唯一能證明凱芮在「宴廳」遇害時,道格拉斯在場的目擊者,然後她就可以繼續不受干擾地過著她美好舒適的生活。
從泰蒂.波恩被捕並供出參議員後已經過了兩週,案子進行得相當順利;當然,它所引發的媒體熱潮也十分驚人,成堆的文書工作更是可觀。但事情已經慢慢平淡下來,而他的個人生活似乎也已漸入佳境。
艾瑞克查看了一下,發現四方均無來車,考慮著是否該不等號誌變換,直接闖越紅燈。但一名穿著緊身運動服的女子突然轉向,慢跑在他正前方的行人穿越道上,束起的馬尾隨著她的每個腳步蹦跳。他不悅地悶哼了一聲。見鬼了,她絕對是他看過速度最慢的慢跑者了。
潔珂琳和那輛車已經離他有一大段距離,他痛恨著隔開他和潔珂琳的每一吋路面,驚恐的感覺如尖利的碎冰般在他血液裡流竄。如果他是對的,那麼他將不可能及時趕到。他彷彿看見一切就在他眼前發生,但是卻束手無策。更糟的是,在他要穿越十字路口時,另一輛車正好右轉到他前方,更加延緩他的車速。眾人似乎還未注意到他的警示燈,沒有一輛車——包括在他前面的那個豬頭——避讓到路邊。
他只有一點腳步不穩。好吧,不只一點,但他站在那裡,能慢慢感覺到地面逐漸恢復平穩。血從他額頭上的傷口和兩邊鼻孔流下,滴到了襯衫上。他的鼻子感覺麻木,希望它沒有斷裂,但就算真的斷了,也不會是第一次。不過看來應該沒事,因為他的呼吸勉強算是正常,即使它還在流血。
艾瑞克歎口氣,點了點頭。「我會讓人拿電話過來。」能讓他坦白認罪當然很好,但卻非必要。他們手裡有物證,還有泰蒂的供詞。換成其他人或許已開始坦承罪行,不過丹尼森是名政客,很清楚律師的功用。這又是另一項在現實生活裡,遠不如電視上演得那麼容易的例證。
子彈射出,沒有打中潔珂琳,但擊碎了駕駛座的車窗和擋風玻璃。行駛在潔珂琳後方的車子追撞上來,把她的豐田推擠到路邊。撞擊的力道相當猛烈,讓她全身的骨頭幾乎散架,遽向前衝的身體被安全帶擋下,回扯的力量令她的頭部有如在坐雲霄飛車般劇烈晃動。她緊抓住方向盤,渾身顫抖著,因受到槍擊和追撞而震驚不已。她的心跳響若雷鳴,全身虛軟無力,讓她不至於徹底失控的唯一原因是知道艾瑞克隨時會趕到。
「她肯定做了某件事,讓你如此氣憤到甚至暫時失去理智。」
他幾乎已等於和潔珂琳同居了,她的公寓裡擺著他的牙刷和換洗衣物,晚上他也多半都在她家過夜。她甚至還要他陪著她看「家庭園藝頻道」,雖然算起來他們待在電視前面的時間並不多。很快他們就會正式住在一起,他幾乎能看到它發生,且出乎意料地等不及了。在秋天之前,最晚不會超過聖誕節,他們就會結婚。他會讓潔珂琳全權策劃婚禮。
他的眉毛微微揚起。「妳煮的咖啡是我喝過最糟的,但妳值得那份折磨。」
他的視線盯著她的車尾燈,但思緒早已飄離,因此遇上紅燈時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否則他一定會緊跟上去。潔珂琳在號誌燈還是黃色時便已經通過路口,她試圖想甩掉他嗎?還是想惹惱他?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目的地。或者她闖了黃燈是因為她也像他一樣心不在焉,而且是為了跟他同樣的理由?也許她正想著昨晚,或上個星期,或今晚可能會發生的事。更好的是,也許她在想著下週,或甚至明年。
門鈴聲響起時,她正在測量咖啡粉的份量好倒進濾紙。媽媽來了,潔珂琳想著,因為她稍早已經打過手機給瑪德琳,詳述了所有經過。但當她從門上的窺視孔向外看去,站在門外的卻不是瑪德琳。她把門打開,接著後退一步好讓艾瑞克進門。他換了一件乾淨上衣,前額的傷口和鼻樑上貼了幾條幫助癒合的8字形繃帶,兩個眼圈瘀黑。他是她見過最美麗的事物。
他先是歎口氣,然後搖搖頭。「我想我能理解它是怎麼發生的,」他用一種同情的語氣道。
他很想扁那婊子一頓,但忍住了那股衝動。一方面他不想給她機會提起民事訴訟,再說陪伴潔珂琳比揍那女人更重要。再說他如果真的動了手,文書報告可能會累得他半死。光是撞壞車子的事就已經夠糟了。
她對道格拉斯滿懷著冰冷的怒氣,這都是他的錯。他讓凱芮辱罵他,被她激得一時失去控制。看在老天的份上,烤肉用的鐵籤?如果她想除掉凱芮,可以想出上百種不同的方式www.hetubook•com.com,沒有一種會如此荒謬,而且大多不會讓他牽扯上任何嫌疑。她會幫他想出處置屍體的好方法,人們只會疑惑凱芮人上哪兒去了。她將成為另一個在婚禮前落跑的新娘,時間一久,人們自然會停止再找尋她的下落。反正除了她的父母之外,不會有人想念凱芮;而如果她的父母還有任何大腦,就會很快了解到沒有了凱芮,他們的生活會比之前要好過很多。老天,那女人真是個賤人。泰蒂一直很驚歎凱芮有辦法在任何她想要的時候,表現出甜美的假象來愚弄他人。
「我也一樣。」
潔珂琳用手背抹了抹臉,用力抽出被他握住的另一隻手。「那才不是我哭的原因,你……你這個愚蠢、腦殘的白癡!」
「從我所聽說的一切來判斷,凱芮.愛德華茲想必極難相處。」
「真可惜。」賈維悄聲道。
當然,像「克蕾兒」這樣的咖啡店不會有「得來速」車道,因此他必須下車走進店裡。他掃視了一圈,喜歡他所看到的景象。店裡一片綠意盎然——到處栽種著真正或至少也是幾可亂真的植物。小型圓桌和看上去不怎麼舒適的椅子。輕柔不擾人的音樂從隱藏式音箱中流洩而出。更棒的是中等年紀、穿著高雅的顧客群大部分是女性——正啜飲著咖啡,小口品嚐著鬆餅。夫妻、情侶們談話用餐。女士們聊著天。一名女子獨坐看書,另一桌的女子埋頭敲著筆記型電腦。還有什麼比這更安全?這可不是他得彎身躲到一排機油後面的那種地方。
「他已要求了律師。」艾瑞克道。
他圈住她的腰。「是的,妳有。我全吐掉了。那到底是什麼見鬼的狗屎?」
再說她要如何確保她能信任一名殺手?任何會選擇走這一行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三不五時就會有某樁買凶殺人案鬧上新聞,而那名某個蠢蛋試圖雇用的殺手,幾乎沒有例外地會是個臥底警察。她決心不當蠢蛋。再說,要是她選擇那麼做,事成之後還得再解決掉那名殺手,那樣她等於又回到之前的狀況。想確實並完善地解決問題,還是得自己出馬才行。
前方的泰蒂做了個迴轉。驚慌的潔珂琳回頭看到艾瑞克車上的警示燈,他再過幾秒就會趕到,但泰蒂的距離更近,再過幾秒就太遲了。她不能坐以待斃,必須離開這輛該死的車子。
艾瑞克朝肩後瞄去,然後閉上眼睛,垂下頭。「噢,他媽的別又來了!」
這是個缺點,但還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可憐的寶貝。想不想好好泡個熱水澡?」
艾瑞克只是想要一杯正常、尚能入口的咖啡。一杯喝起來不像巧克力或榛果,或是——他至今仍難以相信——焦糖布丁的咖啡。它作為甜點時,配上咖啡極為美味,但他該死的不想在他的咖啡裡嚐到它的味道。不過情況還是比他原本想像中要好得多,他第一次在潔珂琳家過夜後喝到的那杯可怕的洗米水,結果證實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他的後方乍然出現兩道刺眼的車燈,一輛淺色的寶馬轎車從他左側飛馳而過,不但闖了紅燈,還差點撞到那名慢跑的女子。她驚嚇地向後退開,立在艾瑞克的車前,對著幾乎撞倒她的那輛車大叫,然後朝著它的車尾燈豎起中指。
「艾瑞克!」潔珂琳尖叫。她的聲音聽起來彷彿來自深井,遙遠且有回音,但很快就開始變得清晰。
潔珂琳走進廚房,從櫃子裡拿下一包無咖啡因咖啡。時間不早了,這一整天十分漫長,然而她現在還沒有辦法上床休息,她的神經太過緊繃,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她打算就這麼坐在這兒——她的家裡。一切終於結束了。
先前是賈維開車到車禍現場,接她和艾瑞克回到好望市;之後艾瑞克很快地又弄到另一輛公務車。當然,他拒絕去醫院接受檢查,不過賈維下了命令——市府公務員的保險要求——他只好極為不爽地照做了。賈維曾提議為她安排一輛新的出租車,但他也說她明天應該就能領回她的捷豹轎車,在那之前,他很樂意充當司機接送她去任何地方。她婉謝了租車的安排。她想騙誰啊?她已經逃避好多天了,而現在她已決定了不再逃避。
可是那輛車為何要冒險闖紅燈,而之後卻又只超越了一台車而已?這樣的結果未免太不值得。
在她後方那個白癡是怎麼回事?她頭一個想法是「酒醉駕車」,接著她的心跳停了一拍。上一次她以為自己碰上酒醉駕駛時,那個「醉客」試圖要殺她。這並不是同一輛車。雖然每個目擊證人記得的顏色都不同,但一致同意那是輛深色轎車。而她身後那輛車顏色較淺,近似黃褐色。她知道艾瑞克會希望她能認出某種標記或車款,以便將來能指認它,但那輛車又撞了她一次——這次力道更大,豐田車也再度打滑——她只能把全副注意力放到路面上。感謝上帝!她看到遠處閃動的警示燈,代表艾瑞克已經趕了上來。
她默默地抬手環住他,他立刻收緊了擁抱。在心底深處她感覺到自己已然投降,不再受到那股幾乎癱瘓了她人生的恐懼所支配。從在市政廳裡撞到他開始,她就一直不斷在抗拒,如今她一秒也不想再抵抗下去了。他們之間有某種真實的東西存在,而她想要找出它是什麼,以及它會帶領他們到達什麼地方。也許他們的開頭並不順利,但他救了她的命;他就那麼毫不猶豫地直直撞向泰蒂的車,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好拯救她。這樣的男人還不值得她信任嗎?他是個好人,她獨有的正直英雄。他見鬼的只差一頂明白昭示他是正義之士的白帽子了。
她靠得更近,緊抱住他,而他注視著亞特蘭大警方協助泰蒂從車子裡脫身。他之前通報時已提及她身懷武器,因此警員和_圖_書們將她視為危險人物,對待她的方式可不怎麼客氣。她的鼻子也在流血,這令他感到一絲滿意,因為若他判斷無誤的話,她的鼻子肯定斷了。他希望當它癒合時會長歪。
他只是點了個頭,而那便已足夠。丹尼森夫人感受到的所有情緒掙扎都清楚顯現在她臉上:不敢置信,傷痛,接受,然後是憤怒。她曾深愛她的丈夫,也許現在仍愛著他,但她實際的一面很快佔了上風。
「知道他殺害了凱芮?不,我並不知道。我至今仍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儘管她的痛苦,丹尼森夫人依舊設法維持住高雅的儀態。「至於泰蒂……我知道他另有新歡,我們早已多年沒有真正的婚姻生活,但我不知道他竟然找上一個那麼年輕的女孩。天哪,泰蒂甚至比我們兒子的年齡還小。」
潔珂琳坐進了一輛豐田轎車,讓泰蒂咧嘴而笑。和捷豹轎車比起來,她可不是紆尊降貴了?懷爾特警探繼續邁步前進,近乎全空的停車場讓泰蒂很容易就認出他的車子停在較遠的那側。看來他們是各自前來。這樣也好。她必須想個辦法讓潔珂琳.懷爾德落單,然後她只需要幾秒鐘就能成事。
「說吧,參議員,」他軟聲道。「她做了什麼?是勒索嗎?她是否不斷進逼,要求得越來越多?」
路上車子並不多,因此他跟得很輕鬆,有很充裕的時間可以用來思考,並終於對自己承認了某些事實。他要她。不僅只是偶爾的約會或時不時的一晌貪歡。她早已長驅直入他的心底,他實在沒有必要多做抗拒。他要她,儘管她煮的咖啡難喝,還有難以信任他人的毛病。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迫切地想要某個人或某樣事物了。他甚至喜歡她刻意想激怒他的招數,例如此刻她過分小心的開車方式。如果她平常也是這樣開車,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就不會是去繳交超速罰單了。
可能嗎?怎麼會呢?她是那麼小心謹慎。然而她第一次感到有一絲不確定,懷疑起自己和她的計劃。該死的道格拉斯和他見鬼的募款餐會,還有他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他週五晚上那樣公開地現身,以至於無法在需要時,提供泰蒂她的不在場證明。當他把事情搞砸,驚慌失措時,是她幫了他一把,可是當她需要他時,他有所回報嗎?當然沒有。這全都是因為他的愚蠢和缺乏自制。道格拉斯有他的弱點——每個男人都有。但她從不知道被逼急了的時候,他竟然會變得如此暴力。如果當初他把事情告訴她就好了,她可以幫助他。他們可以一起想出一個好計劃。然而結果是她不得不隨機應變,這樣行事向來具有危險性。
但眼前他只臆想著停在某處買杯咖啡是否安全。在此之前他一直不敢嘗試,但也許他的一連串衰運已然過去。不過他並不想把車開到速食店的「得來速」,加油站或便利商店更是想都別想。或許他可以到潔珂琳總是讚不絕口的「克蕾兒」那裡試試,還能一石二鳥:鬆餅給潔珂琳,而他享用美味的咖啡,還能因為帶鬆餅給她替自己加分。
偵訊室裡的參議員在缺乏舒適的椅子上坐立不安。他尚未開口要求律師,但應該就快了。在此之前,艾瑞克打算盡力讓參議員感到自在一點;也許他該說些什麼,好讓這個過程顯得容易些。
沒錯,艾瑞克暗忖,她絕對不是那種會站在丈夫身旁支持他的女人。
「我只是根據波恩小姐到目前為止告訴我們的案情來判斷,不過當然了,她當時並不在現場。你在。」
噢,她喜歡他的那聲歎息,它來自於最深處,無言地表達了他的感受。「除非妳也陪我一起泡。」
或是潔珂琳.懷爾德必須死。只要她不在了,一切對道格拉斯不利的證據都將無用武之地。泰蒂已經將他的車子送去清理過了,因為他竟然蠢得停在「宴廳」的停車場,蠢得被人看見,蠢得在動手前沒先用腦筋思考,也因此危害到她如此辛苦建立起來的一切。當他情婦的好處超乎她的預期,他就像她手裡的泥團,隨她擺布,而他們倆對此都心知肚明。那個蠢蛋竟然真的愛上了她,任她予取予求,但如今她卻有可能會失去一切。泰蒂自認為已替他掩飾得很好,除非潔珂琳能夠指認他,否則沒有一個法官會冒著得罪未來美國參議員的險,在沒有確切理由的情況下發出搜索票。
她把頭靠在艾瑞克胸前,聽著他強勁穩定的心跳聲。他緊擁著她,但她能感覺出他微微改變了姿勢,和以往抱著她的方式不同。她已經出乎意料地如此了解他了。
「不,當然不是!」參議員猛地抬頭說道。
「會痛?」她問道。
(全書完)
他虧欠她。欠得可大了。等這次的事情解決後,他將欠她一大堆鑽石,或許還加上一棟海濱別墅。絕對要有一棟海濱別墅。
她甚至看見道格拉斯和他的賤人老婆離開。很好,這樣一來,當潔珂琳在某處遭到殺害時,就沒人能證明丹尼森夫人在教堂。到時會是道格拉斯和他老婆對質,而所有證據都將指向她。泰蒂認為這是一個很不賴的解決方式。
「榛果覆盆子,是我最愛的口味之一。」好吧,其實不是。她可以忍受它的味道,但基本上她只是想用完袋子裡的咖啡粉罷了;反正他不久後應該就會了解到這一點了。不過她的確喜歡加味的咖啡,只是不包括那種口味。
噢,她哭是為了他。那就沒關係了。「我沒事。」他說道,努力忍住微笑,因為他知道潔珂琳絕對不會高興看到他在笑。
潔珂琳微笑地踮起腳尖吻了吻他。「聽起來很不賴。」
這是從一切開始之後,泰蒂頭一次感到憂慮。從昨天早上起,好望市警局
和*圖*書就再度不斷打電話給她。懷爾特警探留言了三次,另一位賈維警佐也留了一次話。警方為何又找上她?他們不可能知道週五晚上發生的事。絕對不可能。
一個憤怒的吼聲打破了寧靜。「妳這個賤人!我就知道會在這裡找到妳!」
潔珂琳說她只想回到旅館房間倒頭大睡。艾瑞克懷疑那並非她真正想要的,而是她認為那樣做比較好。她是在疏遠他好保護自己,這讓他十分不爽,但至少他現在已經能夠理解她為何想要抗拒了。不過他不打算放棄,他們之間的一切很美好,或者該說有向美好邁進的潛力,她遲早會承認這一點。
艾瑞克打開警示燈扔到儀表板上,然後降下車窗,朝依然站在他車前瞪著寶馬轎車的慢跑路人大吼。「小姐,妳他媽的給我讓開——」
「我也是。」
「有一點。」他不爽地承認。男人就是這樣,不願坦承撞車事件或許會讓他無法達到百分之百的體能狀況。
艾瑞克點了他要的咖啡和半打不同口味的鬆餅,因為他還不知道潔珂琳的喜好。他幻想著一次捏下一小塊,親手餵給她吃的場景。櫃檯後方的女子剛把咖啡遞給他——他甚至尚未拿到鬆餅——門上的鈴聲隨即響起,顯示又有顧客進門。遞咖啡給他的收銀員臉色驀地發白,猛然地後退,撞上了咖啡機。
她按下扣環的開關,安全帶彈開。兩秒。
「該死——」
潔珂琳用兩手環住艾瑞克,幫忙支撐他;其實他並不需要,但不認為有必要和她分享這份資訊。抱著她的感覺好極了。
下一刻艾瑞克閃著警示燈的車子飛馳而至,沒有繞過泰蒂,而是直接迎面撞上她的車。
泰蒂抹掉從鼻子流下的血液,儘管雙臂反銬在身後,她仍然挺起肩膀,朝他大聲說道:「我要認罪協商!我有情報可以用來交換。我可以告訴你殺害凱芮的兇手是誰!」
「我會直接回旅館。」她保證道。「你不必跟著我回去,替我鎖門。」
她的眼睛緊盯著對面的建築,靜靜地觀望和等待。查出潔珂琳.懷爾德今日的行蹤要比上週五來得容易許多。這場盛大的婚禮,或許算得上是凱芮的婚禮取消後,這個夏季裡最引人注目的一樁喜事。說取消並不為過,畢竟新娘已遭人殺害。很多人來精品店購物時,都會聊起自己的日常行程,所以她知道這場婚禮是由「卓越」負責策劃,這也意味著潔珂琳將會在場。
泰蒂.波恩,潑辣地叫凱芮滾去地獄的那位伴娘。她正咧開嘴,露出一種極為恐怖的笑容。乘客座的窗戶已經降下,因此潔珂琳吋以非常清楚地看見泰蒂掌中的手槍。她出於本能地踩下剎車。
時間已近傍晚,但仍有夏日餘暉,新郎新娘踏出了教堂準備離開。終於等到了!坐在車裡過久,讓泰蒂的腿有些抽筋,頭上戴的帽子及手上的手套也令她汗意涔涔。新人們啟程後,婚禮的賓客也很快開始魚貫而出,坐進各自的車子裡,一輛接著一輛地駛出停車場,往不同的方向離去。沒有人注意到那輛停靠在對街的轎車,泰蒂刻意停在最後方的樹蔭下,即使有人朝這邊望過來,也只會認為車裡空無一人。
她忍不住微笑。「我的工作時間很不固定。」
艾瑞克實在忍不住笑容,即使那會弄痛他的臉。這一回合丹尼森參議員可是身處在他的地盤上了。稍早前法官已針對丹尼森殺害凱芮.愛德華茲時所駕駛的車子簽發了搜索票,泰蒂.波恩也早已將一切和盤托出。她仍然認為自己可以認罪減刑,最後以緩刑開釋,但她很快就會從美夢中醒來。有了車裡的血跡作為證據,地區檢查官並不真的需要她的證詞。
他在追逐闖紅燈的車子時,就用無線電通報了警局,此時已有數輛巡邏車陸續到達現場,包圍住了那名駕駛——她的車同樣受損不輕,無法再開。她車上的安全氣囊也爆開了——真可惜——但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她一直未曾動彈。從遠處傳來更多逐漸接近的警笛聲。
懷爾特警探自然也隨侍在側,跟著潔珂琳走到停車場。泰蒂幾乎要感到欣喜。如果能讓潔珂琳落單,她下手會方便許多;然而若能一石二鳥,順道把他給除去也不錯。一次專心對付一人,對她來說或許較為有利,先解決潔珂琳,再來是懷爾特,但她無法確定今晚會發生什麼狀況。再說殺死一名警察並不那麼容易,還會引起很大的騷動,不過她已經準備好應付任何情況。只要有機會,她就會動手,純粹因為那傢伙實在很惹人厭。
「妳知情嗎?」他問道。
潔珂琳痛苦地瞄了一眼朝她馳近的車子。她無法離開,安全帶緊得讓她幾乎難以動彈。不,不是安全帶,是她的手;它們顫抖得如此厲害,根本沒辦法解開安全帶。三秒鐘。
她的藍眸閃過火花,淚水並未沖淡她的怒火。「你用你的車撞她。你很可能會死!」
「你瘋了嗎?」潔珂琳叫嚷著,繼續扯動門把。她看向右邊。「快過來幫忙啊,你這個渾蛋!」她大聲斥道。
泰蒂坐在借來的車子裡,停在大教堂和喜宴會場對街的樹蔭下。她身後紅磚樓房裡的商家週日下午並未開店營業,因此停車場裡除了她空無一人。
那輛車衝到她的車後,接著往前撞上她車子的後保險桿。租來的豐田車被撞得跳起,向左右兩邊打滑。潔珂琳尖叫出聲,但她知道該讓車子自行矯正方向,這正是那些高科技配備派上用場的時候。她強忍住和方向盤角力的衝動,車子果然很快地回穩。
參議員臉色變得蒼白。「我不懂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