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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物

作者:琳達.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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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她慢慢意識到自己和大地融成一片。除非她自行洩漏位置,例如打開手電筒之類,否則查德不太可能發現她。她從頭到腳都是爛泥,加上貼近地面爬行,基本上她可說是地表景觀的一部分。爛泥和雨水多少掩去她的氣味,讓她不被嗅覺靈敏的熊找到。
他一夾馬腹,直直朝她走來。她舉起一隻顫抖的手臂,險些以狗吃屎的姿勢跌進爛泥中。噢,老天,看到他的瞬間她開心又放心,真的好想哭出來。她無法相信,他真的來了,無法相信看到康達悍竟然讓她如此高興——不,該說狂喜才對。看來人算不如天算。
過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一個小時,也很像是一輩子,暴風雨最強的中心終於離開了。雨雖然沒停但緩和了許多,由砲彈轟炸般變成普通下雨。雖然不必擔心隨時被雷炸焦是件好事,但失去了閃電照明,她無法找出路標,無法像之前那樣規劃先爬向那株灌木再爬向那塊岩石,只能全憑感覺。很不幸,她的手幾乎什麼都感覺不到。用爬的速度就夠慢了,現在更是慢到令人痛苦。
她向來喜歡下雨的氣味,雨水帶來清新氣息,大地欣欣向榮、萬物重生。她很愛聽雨打在屋頂的聲音,夜裡十分有催眠效果。是啦,她也有過在雨中做事的經驗,絕對不好玩,但無論天氣好壞牲口都需要照料,這些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必白費工夫抱怨。
她朝光線爬過去,朝達悍爬過去。她腦中隱約冒出一個念頭:她可能辦不到。她絕不放棄,她絕不認輸,但那個念頭還是抽走她的力氣。他來了,她不再孤軍奮戰。漫長黑暗的道路中終於出現一道光明,他卻一步步離她遠去。
回憶閃現,感覺類似雷電,卻更加恐怖許多,她打個哆嗦。剛才她專注於求生,暫時將那些畫面趕出腦海,現在又回來了,在她胃裡凝結,恐懼的陰影步步逼近,幾乎要毀去她的控制力。
她不斷前進。
「安琪?媽的,妳在哪?」
他調轉馬頭,手電筒的光線掃過地面。馬匹緊張躁動,雖然很不喜歡四周的環境,但牠被迫服從握著韁繩的那隻強壯大手。https://m.hetubook.com.com馬匹與騎士換了方向。
還有冷。老天,她好冷。她全身所有衣物都濕透了,雖然以十一月而言氣候算溫和,但畢竟不代表暖得像夏天,只是地上沒有厚厚積雪而已。氣溫剛好足以醞釀暴風雨。雨水和濕衣物讓她體溫流失,讓她無法產生熱能,現在當她靜下來,她知道自己危在旦夕,她已經失溫了,很可能無法靠自己解決。她需要遮風避雨的地方更勝過下山。她需要溫暖,需要弄乾身體,她實在想不出來要如何才能達成這些目標……除非殺死葛查德,取得他的馬……取回她的馬。
他騎著馬。她需要那匹馬,但除非老天送來完美時機,否則她弄到的機會等於零。她有手槍,但射擊範圍有限,換言之,在她能開槍的距離查德也能開槍。她的行動受限,不能去追他,更不可能試圖引誘他過來,但萬一他自己找了過來,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一停止不動,一波波疲憊如潮水般沖刷而來,讓她雙手雙腿都開始發抖。安琪一直沒察覺她有多累,直到躲在樹後坐著的這一刻。也或許她知道,只是不允許自己去感覺,因為要是她太仔細去體會,可能再也沒有力氣熬過疼痛與辛勞,可能會就此停止努力。這種感覺超越了單純的勞累,而且深入骨髓,拖垮全身每個細胞。一瞬間,她覺得連呼吸都是對自己太過分的要求。手電筒光芒在搖晃,但說不定只是因為她累到眼花。
不行。他不能去。
他從她旁邊經過了。不行。不行!
她哽咽發出低語。
安琪抓著地面將身體往前拖,爬過岩石與樹叢,涉過已經變成澎湃小溪的水流,山區瞬間落下的大量雨水眼看要釀成洪災。雖說一路上她早已將理智拋棄殆盡,但面對水流依然需要三思,因為只有白癡才企圖爬行穿過山洪激流,而且沒有繩索牽引。然而,仔細想想,與她遇上的麻煩相比,山洪只是小問題。就算被沖下山淹死在十多公分的泥水中,也好過活生生被熊吃掉,更勝過死在殺人不眨眼的可惡葛查德槍下。
安琪奮力認和*圖*書清方位,驀然驚覺他正往她的營地走去。他一定剛好在他的營地,或許是聽到槍聲過來察看,但因為天色太黑、氣候太惡劣,以至於難以找到她的營地。無論原因為何,總之他在這裡,而且不曉得營地裡危機四伏。
那個大混蛋葛查德休想打敗她。
一種虛幻的感覺瞬間流過。她不知該感到憤慨還是安心,他顯然不把她放在眼裡。他不可能知道她受傷了,也不知道她的獵槍塞滿泥巴無法使用,但他卻拿著手電筒找她,完全不擔心暴露自己的位置。
求生。
她急忙摸索尋找石頭,但到處都找不到。
閃電不聽人命令,所以好幾次她需要知道前方狀況時,只能停下來等下一道閃電,之後再繼續前進。
在這種條件下,他會選擇騎馬嗎?或者用走的,一手拿手電筒、一手拿槍?她必須知道確切的狀況。
她慌張伸手摸索地面,找到一塊石頭扔出去,或者該說試著扔出去。她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石頭只是由她手中滾出,落在幾公尺外的地上。
她佔有優勢。她知道葛查德來了,手電筒暴露了他的行蹤,而她則近乎隱形。除非在最不巧的時機天上閃電,否則她可以在這裡躲很久,任他找遍周圍也找不到她。在天亮之前都相當安全,不必擔心被發現。問題在於,她恐怕撐不了那麼久。不等黎明來臨,她恐怕已經因為失溫而倒下。
恐懼維持不了多久,因為太耗費能量。一陣子之後,身體自然將恐懼排除,專注於眼前的差事,這就是她現在所做的,世界縮小成她正爬行的每一寸,努力讓一公分變成十公分然後變成幾公尺。只要不放棄,最後一定能抵達目的地。
她摸黑在爛泥中尋找,發現一根樹枝,於是拿起來敲地。持續不斷的雨聲與漸漸遠去的雷鳴吞沒了她發出的聲響。
蠢蛋。說什麼也不能讓這種傢伙弄死她。
還有其他人在暴風雨中跑來山上。老天,為什麼?除了葛查德,沒有人會找她,除非發生了很多她不知曉的事,現在有人在找葛查德。但半夜在這種氣候下找人實在不合理,她怎麼想都無法解釋。或許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此,也或許是她的頭腦太疲憊,無法掌握顯而易見的原因。
她必須將這一點納入考量,說不定她已經累到頭腦不清了,如此一來更難做決定。假使騎馬的人發現她,而她不認識對方,可以……應該開槍嗎?她不知道。她需要救援,但萬一來的是壞人呢?她不想做出錯誤的決定,於是盡可能縮小身體,想盡辦法融入大地,無論來者是誰都無法發現,她也就不必被迫做抉擇。
她心跳加速,開始怦怦亂跳,她的胃翻騰作嘔。她一輩子都生活在狩獵環境中。她精於使用獵槍,手槍射擊還過得去。以前她也曾為食物獵殺,但她從不曾想過有必須殺人的一天,但此刻別無選擇,她一手握著槍靜靜等候,今晚她可能必須跨越從未想過的那條界線。為了求生她什麼都做得出來。倘若她和葛查德之間只有一個能存活,假使到了不殺人就會被殺的關頭,她絕不會遲疑。
她擠出力氣探頭張望。光線更接近了,直接朝她而來,不斷上下移動。她無法由動作中判斷葛查德是走路或騎馬。倘若他繼續往她的方向前進,幾分鐘後她就會知道了。
她儘量成為大地的一部分,利用泥水與黑暗作掩護。
沒錯,確定是他。如果她是愛哭鬼,一定會放聲大哭。
於是她打定主意,絕不能在這裡淹死。要成功活下去,她就必須專注在眼前,不去想停車場有多遠、身體有多冷、腳踝有多痛,此刻她腦中完全沒有這些念頭,因為她必須專注於求生。
她靜靜等候,身體感到沉甸空虛,重得無法動彈卻又快飄起來。她無法主動出擊,只能見招拆招,希望還有力氣做出有效反擊。安琪匆匆探頭往葛查德的方向看,希望看出他的確切位置。他的騎術不精,無法一手拿著韁繩、手電筒,另一手持槍,尤其……從熊闖進營地到葛查德騎馬逃跑,恐怖的回憶一一浮現。他來不及上馬鞍。他騎著無鞍馬,不可能只用一手拿手電筒兼顧駕馭馬匹,更不可能一手拿著手電筒和手槍,另一手握韁繩。
她深呼吸幾次,重新將回憶驅出腦海。絕不能受恐慌左和圖書右,否則她永遠無法逃出。
閃電太短暫,她無法找到他。她沒有縮回去,而是保持探頭的姿勢,集中精神看,終於再次發現晃動的光線。她盯著那道光靜靜等待,距離逐漸縮短。幾秒後天空再次閃電,照亮一個騎在馬上的身影,對比強烈如底片。閃電只有一瞬間,接下來她什麼也看不見,要等到雙眼重新適應黑暗才能恢復,但她看到的東西已經足夠了。雖然樹遮住了人,但拿手電筒的人騎在馬上,馬上有馬鞍……那匹馬也並非不到一天前她帶來的那幾匹之一。
現在不一樣。她恐怕再也無法享受雨天了。
他漸漸接近,同時喊著:「妳在哪裡?說話啊,可惡。出個聲。」
她尖叫。由體內爆出吶喊,只有簡單兩個字,他的名字。「達悍!」她的聲音並不大,畢竟她寒冷、沙啞、疲憊,但足夠讓他勒住馬,用手電筒掃過四周,她聽見他粗嗄的聲音高喊回應。
「達悍。」
無論多辛苦,她一定要活下去。她向自己保證。
她看不見那個人的臉,但她不用看。她熟悉那個人騎馬的姿勢,而且,該死,她認得那頂帽子。康達悍冒著風雨、半夜上山做什麼?
安琪努力驅策癱瘓的頭腦。無論是什麼原因,總之他不曉得有吃人熊出沒,也不知道葛查德在追殺她。手電筒清楚暴露了他的位置,他等於是個活槍靶。她的心臟重重敲打肋骨,喉嚨湧出無聲吶喊。
她動也不動地坐著,心中祈求那個人快點離開。或許她喪失意識了,疲憑的身體暫時熄燈打烊,因為原本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下一瞬間那個人幾乎就在她正前方的山坡上,又一道閃電乍然照亮大地,她頭腦的血液全部跑光。
她強忍疼痛一寸、一寸往前爬,好幾次她的腳踝都痛到受不了,她不得不停下來咬牙切齒抵抗一波波痛楚。她的雙手凍得像大冰塊,因為被水泡得太冷,她幾乎感覺不到手的存在,但至少寒冷能減緩流血,水流能沖去血味。
有一陣子她的進度如此之慢,如果放任自己多想,一定會洩氣,所以她不去想。她最大的資產就是求生意志。她一定能熬過去。她一定能戰勝風https://m.hetubook.com•com雨、酷寒、疼痛。她的腳踝不確定是扭傷或骨折,雖然不至於直接致命,但萬一被熊或葛查德碰個正著,這隻腳必有可能會害死她。她從不曾感到如此無力,她討厭這種感覺的程度和討厭疼痛不相上下。
閃電雖然能照明,但只是一瞬的黑白畫面,而且會將周圍的一切抹去。少了閃電強光,出現在左手邊的一點光線立刻引起她的注意。她全身靜止,一根肌肉也不動,完全融入大地。葛查德。除了他,沒有人會在暴風雨中拿著手電筒出現。他在搜尋她。
「這裡,」她的聲音比之前大。她試著抓住樹枝撐起身體,卻落個一敗塗地。她癱坐在爛泥中,雨水簌簌流下臉頰,她努力擠出微笑。「我在這裡。」
以前她總以為自己對殺人很有疑慮,但在這個狀況下……不。她毫無疑慮。
每當閃電照亮大地她便抬起頭環顧四周,確認方向與進度,小心觀察前方是否有陷落或障礙,因為她不敢開手電筒,沒有閃電的時候她等於是盲目前進。她也小心觀察所有動靜,但特別留意葛查德或吃人熊。目前她只看到樹木在風中狂舞。
她將頭靠在樹幹上,看著幽微的光線漸漸接近。她沒有從鞍袋中拿出手槍,還不是時候,既然不一定派上用場,何必白白弄濕?不過她還是一手伸進鞍袋中,冰冷的手掌握住槍柄,這樣需要時轉眼就能拿出來。
一分一秒過去,在泥濘中跋涉的每一寸都是勝利,吸的每口氣都是凱旋。
她不曉得是怎麼辦到的。前一秒她還靠著樹坐在地上,下一秒她已經開始往前爬,全身肌肉和腳踝都痛得尖叫。她拚命吸氣想出聲叫他,用力想將聲音擠出緊縮的喉嚨,任何聲音都好,卻只能發出無力的呻|吟,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縱使知道自己的偽裝相當好,她還是無法安心;她使盡力氣爬向一棵樹,撐著身體坐起來,讓樹幹擋住她以免被手電筒照到,將泥濘的鞍袋緊擁在懷中。有手電筒至少表示追來的不是熊。手槍足夠對付葛查德;雖然她比較偏好獵槍,但小型武器對付人類綽綽有餘,只會惹惱熊,尤其是大熊,例如剛才襲擊營地吃掉戴米契的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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