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一天他拚了老命想下山卻落得慘敗而歸,之後查德便不再硬撐著不睡,畢竟他非常需要睡眠。笨重的巨熊沒有來襲擊營地,安琪也不見蹤影,他之前一直是自己嚇自己,平白浪費了許多體力。所以現在他累了就睡、餓了就吃、渴了就喝,雖然快無聊死了,但除此之外別無困擾。
此刻她有更緊急的煩惱,其中之一就是她一|絲|不|掛。儘管他們昨晚發生了親密關係,他開著燈和她做|愛,但要掀開睡袋在他面前穿衣服,她還是覺得很彆扭。
「走遠路還是會痛,妳知道的。」
「對極了,小子,千萬別忘記喔。」
黎明的晨光燦爛但冰涼。由窗簾縫隙透進來的陽光喚醒安琪,她覺得溫暖愜意,骨頭軟如奶油。他們睡了一陣之後醒來再次纏綿,接著繼續睡。半夜裡她翻身,他像之前那樣由背後擁著她,彷彿他能將她包裹在溫暖與安全中。儘管全身赤|裸、氣溫寒冷,她依舊熟睡如小嬰兒,可能是因為全然的舒適安心,也或許是因為真正美好的歡愛。
他在腦中找出原本計劃要走的路,也就是他之前試過卻行不通的那條路,接著將地圖放大範圍,往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移動。他需要找個避開暴漲溪流的方向,從那裡再找路下山。雖然要繞路,但是不用涉水說不定反而節省時間。
他祈求她已經死了,但準備好應付她還活著的可能。
還有什麼會妨礙他下山?或許有其他露營客、嚮導和獵人因為風雨也受困於營地。這片山區雖然不是熱門景點,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他事先搜尋過,這一帶還有其他嚮導,也有些獵人自行租用營地上山,不雇用嚮導。
那個暴風雨的夜晚,她由帳篷中帶了一盒彈藥出來,她打開裝進獵槍,剩下的放進鞍袋裡。她的外套乾了,感謝老天,外套加上厚運動褲,即使必須露宿郊外也夠暖了。更何況他們可以生火,還有睡袋和彼此可以取暖——不會有問題,雖然不舒服,但不會有問題。
達悍爬上梯子,帶來一根樹枝,大約有一百五十公分長、六公分粗。他修掉所有細枝,只留下一支大約兩、三公分的作為天然把手。「試試看合不合用,」他說。她接過樹枝,撐著來回走了幾趟;這支枴杖雖然結實但並不太重,他的眼光很準,長度剛好適合她的身高。一切滿意之後,他由收納箱中找出一卷黑色電工膠帶包裹扶手,以免樹皮磨傷她的手。她好奇地問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裡又沒有電,準備電工膠帶做什麼?」
他在帳篷外走了一圈,測試路面狀況。所有東西都結了霜,路比之前更濕滑難行。老天,冷斃了!他並不想在爛泥裡跋涉,但別無選擇。說不定氣溫會漸漸上升,再多等一陣子洪水也會退去,可惜他不能等。他必須假設安琪還活著,現在雨停了,她一定會出發上路。他絕不能讓她搶先下山。
話說回來,他聰明的頭腦發現這是甩脫麻煩的好辦法,而且他的準備十分充足。雖然沒預料到戴米契能那麼快察覺異狀讓他有點氣惱,但都是因為發生了無法控制的變數,他的計劃才會走了樣。都怪安琪在山上發現屍體吵著要立即報警。
「我知道。但不走就得多等一天,我不想等。」之前他們無計可施,但現在天氣轉好她也能走路了,如果再耽擱下去而讓查德逃出法網,她的良心一定過不去。她不希望達悍獨自下山,他則不希望讓她獨自留下,所以她一定要走。只要腳踝能支撐體重,她就會一直走下去。
查德將頭探出帳篷,明亮的陽光照得他直眨眼。昨天該死的雨終於停了,可惜時間太晚無法出發,所以他被迫在見鬼的帳篷裡又窩了一夜。要是繼續聽雨打帆布聲音,他鐵定會他媽的抓狂。有些人真的很喜歡露營狩獵,他們全是白癡。去年他之所以會來,完全是因為一個客戶把狩獵說得多了不起,為了討好那個蠢材混蛋、爭取印象分數他才勉為其難,可是每一分鐘他都如坐針氈。
「咖啡,」她熱切地說。
看來必須往南走。根據他的記憶,南方的地形稍微平緩一些,但萬一走過頭可能會偏離停車場,折返太浪費寶貴的時間。他要先往南走幾公里,然後設法轉往東方下山。假使行不通就走遠一點再試一次。
「只剩樓下那些。」
查德閉上雙眼叫出記憶中的地圖,為了準備這趟旅程他研究過好幾個鐘頭。早知會遇上這麼多難題,他一定會帶著那份該死的地圖,攜帶式衛星定位器也要帶著,但當時他怕戴米契看到這些東西起疑,所以選擇賭賭運氣。這個決定顯然錯了。
無論如何,他不能被逮捕。他進牢裡活不過一個星期。戴米契手下的黑道到處都有人手,連監獄裡也一樣,即使不死在他們手上,他也可能死於和_圖_書監禁,或是被暴力罪犯欺凌到死。他很清楚自己一副軟弱的模樣,也知道牢裡的狠角色怎麼看待他。他寧願死。
「是有點涼,」他附和著穿上內褲,接著拾起牛仔褲穿上。他穿好圓領內衣和法蘭絨襯衫,停下來打開暖爐。「盡快穿上衣服就沒事了,快點穿好妳才能去煮咖啡。妳動作越快,我們越早有咖啡可喝。」
「不。我想上廁所然後喝杯咖啡。」她轉頭瞇起眼睛裝兇。「你的幻想以後再說。」
他全心希望裴安琪已經死了。機率大約是一半。有太多可能讓她丟掉小命的狀況,包括失溫,那頭見鬼的熊,跌落山崖,被洪水沖走。只要她能消失,他不在乎是哪種方式。
她想出幾種方法、還在反覆推敲考慮時,他爽快地一把掀開睡袋起床。她驚呼一聲,抓住睡袋邊緣拉到肩頭,但並非全然出於害羞。夜裡氣溫降低許多,她開始考慮乾脆在睡袋裡穿衣服。「你不冷嗎?」
他裝好馬鞍,輕聲安撫馬匹。他自己也有點亢奮,因為這場磨難眼看就要結束。雖然可能發生狀況耽擱,繞路的距離或許會很長,但再過幾個小時他就自由了。
半個小時後,熊嗅到他留下的氣味。
達悍對她的一切異常敏銳。她感覺到他醒來,即使她根本沒動,應該不可能吵醒他。他的呼吸變了,意識清醒帶來微微的張力,摟著她的那隻手臂感覺不太一樣。這次他的手不是放在她肚子上,而是覆著她的乳峰。他的拇指動了,輕柔掠過她的乳尖,點點酥麻如雪崩般直衝向神經末梢。
幸好他有絕佳的記憶力,對細節也非常敏銳,大部分的人都猜不到他有這種能力,這樣正合他的意。藏一手好處多多,被人低估才能出其不備。
他站起來伸出手。安琪毫不猶豫地將手放上去,他輕鬆拉她站起來。她先靠左腳平衡,完全站好之後慢慢將重心平放在兩隻腳上。他放開她的手,她踏出一步,接著又一步。她的腳踝會痛,腳步有點跛,但她能走了,不像昨天只能單腳跳。她多走幾步,感覺關節慢慢放鬆。「比我預期中好多了,」她有感而發。
他端詳她那副「別來惹我」的神情。「妳有起床氣,對吧?」他顯然已經知道答案了。「如果上廁所、喝咖啡比性|愛重要,我的那個幻想永遠無法實現。」
所有東西都結了厚厚一層霜,在陽光下如鑽石閃耀,地面上所有凹陷積水的地方都變成冰。她呼出和*圖*書的氣在眼前凍成白霧,即使進了廁所裡也一樣冷,迫使她不得不迅速解決。她光著的那隻腳很冷。但天空很晴朗,萬里無雲,看來今天的氣溫應該相當宜人,上次聽氣象報告感覺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不記得暴風雨之後的冷鋒是非常強或只是一般。如果達悍一個人上路,或許可以在一天之內趕回羅瑞伊的停車場,但她腳踝的傷勢將迫使他們放慢速度,甚至可能得找地方過夜。他們需要保暖、食物、飲水、睡袋……清點物資她早已駕輕就熟,頭腦自動進入準備模式。
她默默拿起厚襪子套上右腳,拉上腳踝時毫無問題。第一步完成。
他已經走到這一步、做了那麼多,絕不容許功虧一簣。
「連走路都得先等妳喝完咖啡?」
這個念頭激勵他。他檢查獵槍和手槍,在容易拿取的口袋裡放了幾條那些強力補給棒,接著穿上靴子綁緊鞋帶。他有厚外套、手套、雨衣,另外帶了飲用水。他考慮是否該帶行李,反覆琢磨好處與壞處。帶著可以裝更多物資,說不定能派上用場,但是非必要的重量也可能拖累他。不只如此,留下行李能誤導來搜查的人,讓他們以為他還在附近。他必須決斷一點,因為這一去就無法回頭。時間正迅速流失。
但那些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不會提防他,除非安琪逃跑時遇上另一個狩獵團。萬一如此,他遇到的每個人都可能知道他殺了人,他得將他們全部滅口。他們料想不到他會突然開槍,面對整群獵人時他需要這種優勢。萬一奇襲這招不管用,那他寧願光榮戰死也不放棄,他吃了那麼多苦才來到這裡,說什麼也不會束手就擒。
「如果一定要在做那些事情之前,那你的幻想不可能實現了。」但她發現自己在微笑,因為雖然他在抱怨,但他所說的話清楚表明他希望和她一起醒來,直到……永遠?他就是那麼說的……永遠。
「我的襯衫呢?」她四處尋找昨晚穿的法蘭絨襯衫,發現竟然一半塞在門簾下。她急忙穿上之後才從睡袋下出來穿上其他衣物。他打開三瓶水倒進咖啡壺中,安琪迅速量好咖啡粉。咖啡煮上了,他們另外燒水準備沖泡燕麥粥,他揹她下樓,這樣比較快,不用等她實驗右腳能否穿上鞋襪。
他溫暖、乾爽、飽足,雖然吃得不好,但至少沒有挨餓。他用來充飢的鬼玩意很有營養,但其他方面不值得提。烹飪區有其他食物,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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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防熊和其他野獸而掛在高處,他考慮過一、兩次要去取用,但又擔心熊可能跑去那裡,因為戴米契被吃剩的屍塊就在附近,光是這樣就足以讓他打消念頭。更何況他不想踩著戴米契的殘骸走過去,一次就夠受了。喝完兩杯咖啡、吃完一碗熱燕麥粥,她感覺精力充沛、蓄勢待發。「好了,來試試看吧。」
她小心套上,前後移動靴子而不是腳;到了非得壓低腳的時候,她咬緊牙關,在必要的範圍內小幅度移動關節,終於整隻腳穿進靴子裡。
達悍在她對面坐下,輕輕舉起她的腳放在腿上,接著拿起彈性繃帶。「包紮可以提供支撐,不過我會把腳踝包薄一點。」他迅速捲好繃帶,接著慢慢鬆開,包紮她的腳掌與腳踝。包好之後,他伸手拿來她的靴子默默遞給她。
「因為這玩意啥都黏得住,天曉得什麼時候需要用到。我曾經用三根樹枝和電工膠帶做夾板,用它修理過水箱管、油管……什麼都修過。雖然並不完美,但通常能幫我度過難關。」說話的同時,他熟練地裝填獵槍子彈。「我們不知道葛查德的狀況,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如果他沒有在涉水時淹死,說不定會趕在我們前面,不過誰都說不準。沒有經驗的人八成會直接往山下走。我們不太可能碰上他,不過還是小心為上。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妳想先走走看,還是先喝咖啡?」
兩人都從廁所出來之後,達悍扛著她重新爬上樓梯,她希望是最後一次了。安琪坐在床墊上解開繃帶。咖啡還沒煮好,可惡,既然如此,乾脆利用時間看看今天的狀況。她細心觀察右腳。瘀血還在,但已經變成綠綠黃黃的顏色,腫消得差不多了。她的腳趾很正常。雖然腳踝外側依然有點腫,但至少穿上襪子不成問題。至於能否移動腳掌穿上靴子,這還是個大問題。
「我喜歡和妳一起醒來,」他惺忪沙啞地說。他早晨的聲音粗嗄低沉,彷彿喉嚨發炎。他的晨間勃起頂著她,他收緊手臂。「想實現我的另一個幻想嗎?」
他離開之後,安琪將鞍袋裡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檢查過補給品之後開始動手準備行李:食物、飲水,生火用具以防萬一,垃圾袋在必要時可以充當防水布,她將睡袋摺好之後盡可能捲緊,再用上面的繩子綁好。
他上馬,將馬頭轉向南方。微風吹拂、陽光燦爛。雖然馬兒還是無法快走,但路面已經比兩天前穩定多了,幾分鐘和_圖_書後馬匹漸漸進入狀況。查德精神一振,光是能採取行動就讓他鬆了口氣。
然而,再次偏離計畫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阻礙。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狀況就無法先行想出解決的辦法。最可能遭遇的問題是什麼?大概是安琪,因為他們的目標相同;半路遇上她的機率不低,他必須做好準備。
她穿上外套,將枴杖和睡袋遞下去給他,接著揹起獵槍靠自己爬下梯子,感覺真不賴。她的腳踝有點僵硬,她下腳時非常小心,謹慎保持平衡,手抓緊橫木以防萬一,幸好平安無事抵達一樓。他們將最後的東西收好:她的運動褲、兩件雨衣,終於離開兩天來依偎棲身的小木屋,走進冰涼清澈的晨光中。
他沒有一一清點檢查確認她都帶齊了,他只是點點頭將沉重的鞍袋扛上肩膀動身下樓。她明白這表示他信任她,相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不由得有些感動哽咽。當然,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達悍將她的專業視為理所當然,對她而言意義重大。
「永遠」是個有肯定意義的字眼,她不允許自己多想。她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以此種方式在一起,現在這樣就夠了。等他們回到現實世界,所有問題都解決之後,多的是時間慢慢思考未來。
只有在必須照料馬匹時他才離開帳篷。他不愛動物,但他要騎馬下山,所以必須讓這匹馬維持在健康狀態。萬一這匹馬有個三長兩短,他就得徒步下山,或是回到之前扔下另外三匹馬的地點,希望牠們還沒跑掉。照顧好這匹馬是最省事的選擇。
下定決心之後就不必拖拖拉拉,於是他們展開準備工作。達悍將露營燈與爐子放進收納箱中,將垃圾收好等下次上山時再處理,最後將乾糧打包好。「妳需要枴杖,」他由收納箱中拿出一把小斧頭。「我去想辦法,說不定要在路上過夜,妳準備一下東西。」
「成功了!」她鬆了口氣。「至少一部分。」她相當確定她能走,不過應該需要一支又粗又穩的枴杖幫忙。下一個問題是腳步夠不夠穩,是否能踩著濕滑地面下山。
在腦中想好新路線後,他走向畜欄。地面積水泥濘,所以他走路時非常謹慎。馬匹不安地躁動,眼睛有點翻白。他停下腳步,想起之前熊在營地周圍潛伏時馬也出現過同樣的反應,他不由得毛骨悚然。他舉起獵槍做好準備,觀察四周左右,然而什麼動靜也沒有。幾分鐘後,他聳聳肩放下獵槍。說不定這匹馬只是站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