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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之侶

作者:梅德琳.威克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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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不客氣。」
「十六歲,」克蘿伊說,「快要成年了。」
克蘿伊深呼吸一口氣,努力保持冷靜。
「所以,克蘿伊,」菲利浦插話,又停了下來,克蘿伊屏住呼吸,「妳知道雇主在想什麼,對不對?妳是工作問題方面的專家,什麼事情都是專家。」
「這樣啊。」克蘿伊說,啜了一口酒。
「八點。」
「重點是,修,」克蘿伊打斷他,「我沒興趣知道。」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我沒興趣知道……你的想法,或你以前這麼做的原因。就像你說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喝了一口酒,然後把酪梨沙拉醬推到他面前,「來點軟泥。」
「只要你嘗試去做,就可以做得到!」
「好了!」珍娜愉快的聲音打破沉默,修和克蘿伊同時抬起頭,「噢,音樂怎麼了?」
她什麼話都沒說,沉默已經變成阻止她壓抑、隱藏情緒宣洩的障礙物。想說話的慾望越強烈,她越堅持抗拒,享受著控制自我的快|感。修.史崔頓讓她顯露出太多自己的個性,程度已經遠超過她願意讓別人看到的;不過她不願意讓他知道這點,除了顯露出漠不關心心的輕蔑之外.她不會願意讓他看出任何情緒。她不會對任何人、甚至對自己承認,從她第一次在別墅外瞥到他的臉開始,她的心已經開始無聲地加速跳動,即使現在,她的心還是在怦怦跳個不停。
「不會怎樣?不會是二流的銀行職員?還是不會被裁員?」
看著他好像在看一齣老電影,無聲的動作,炫目的光影,痛苦混亂的懷舊情感。看著他把防晒油擦在他太太的肌膚上,她的背微微顫抖。她知道那隻手,她知道那觸感。當他抬起頭來和她四目相接時,她的內心深處感到一陣激動。
「他擅長哪一科?」修說,清清喉嚨,「他喜歡什麼?」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克蘿伊覺得臉上微微刺痛。
「我沒有……」修生氣地反駁,但阻止自己繼續說下去,「克蘿伊,我想談一談,關於……」他停頓一下,「關於我做的事。」
克蘿伊忍不住情緒激動。
「噢,對喔,」菲利浦帶著濃濃的諷刺口吻說,「我應該要忘記這個禮拜,我們的生命可能會大轉彎的這件事;要忘記我的職業生涯正懸在半空中;要忘記我有一個家要養、有房貸要付……」
「為什麼?」
「克蘿伊,」她抬起頭,看到修正沉重地看著她,「對不起,我……很對不起。」這些字眼像雷擊一樣打中克蘿伊,她的眼眶突然感到一陣熱氣。
「很……很好吃。」克蘿伊含糊地說。
「嗨!」她說,「抱歉讓你們等了這麼久!」她走近餐桌,顯然沒有感覺到空氣中隱藏的緊張氣氛。「既然我們現在在西班牙,我想來點美墨餐,大家都喜歡美墨食物,對不對?」
碧翠絲身體不舒服,可能是晒了太多太陽,她臉色蒼白、一臉病容。修很尷尬地站在女兒們的房間門口,看著艾曼達坐在床上摸她的額頭,用他從未聽過的溫言軟語低聲說話。
她看了一眼修,然後低頭看著杯子。她的眼睛看起來特別明亮,情緒似乎非常高昂,菲利浦不知道她怎麼了,不知道是因為想起對山姆的愛,還是因為想到山姆已經快要成年了。也許她還在為他們剛剛的爭吵生氣,或者可能是因為酒的關係,他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然後伸手拿起酒瓶,如果他要喝醉,也許該喝個爛醉。
「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已經知道她會怎麼回答了,他還是開口問。
「這是飯……」珍娜放下陶盤,打開蓋子,盤子裡的食物混合了亮粉紅色和黃色,像幅明亮的抽象畫。「那是草莓和香蕉,」她補充,「我在『大廚』競賽節目裡看到過,」她咧嘴一笑,「開玩笑的!我把食物顏色弄得鮮艷一點,這樣比較活潑,就這樣。」她看看大家一臉震驚的表情,「這樣讓食物比較吸引人,你們不覺得嗎?好,開動吧。」
「板球啊!」艾曼達說,眼珠轉了轉,「修總是哀嚎說女兒以後不會和他一起玩板球。」
「我來點酪梨沙拉醬好了,」克蘿伊伸手舀了一匙綠綠的東西到自己的餐盤裡。
「對,」克蘿伊猶豫了一下說,「對,的確。」她喝了一口酒,又接著喝了一口。
「你,」她說,「要注意你現在講的話。」
「很好吃。」克蘿伊咕噥。
克蘿伊為了強迫自己打破沉默,又喝了一口酒,把酒喝光。修什麼都沒說,伸出手去拿酒瓶,斟滿她的酒杯。
「所以他……已經考完試了?」艾曼達說,「還是快要考試了?」
「別擔心!」艾曼達說,「大家都遇到過這種事,婚姻都會遇到低潮和……」
「艾曼達,來點粉紅色的飯。」修說,把盤推到她hetubook.com.com面。
她走向那臺七十八轉的唱片機,把手上的盤子放下,俐落地替唱機重新上緊發條,重新開始播放歌曲,感覺完全不一樣,速度比剛剛修走進客廳時還要快。
他突然驚覺,及時阻止自己繼續講下去。
下樓梯的時候,客廳裡有音樂傳出來,是非常老的音樂,因為有點雜音,他聽不太清楚。穿過大廳,走到門口時,他停了下來,喉嚨緊繃。克蘿伊就站在光線柔和的客廳中央,出神地盯著前方。她穿著一件深色的喇叭裙襬洋裝,柔亮的頭髮整齊地往後梳,手中拿著一個高腳杯。她看起來不像是現代的人,修看著她想,也許是十九世紀插晝家比爾.茲萊的畫,又或者是三〇年代的時裝草圖。雖然白天太陽那麼大,她的皮膚還是那麼白皙,她轉過來看到他時,雙頰微微泛紅。
「那他說了什麼?」菲利浦說,「我想一定是,這個部門一點他媽的概念都沒有。」他停頓一下,「所以你是說我們只要坐著等就好。」他搖搖頭,「那些渾蛋,對,呃,我會試試看,你有我的電話號碼。謝了,克里斯,我得掛電話了。」
「我知道。」修喝了一口酒,眼睛還是盯著她的眼睛看。
「也許我想再次認識妳,也讓妳認識我,認識現在的我。」克蘿伊瞪著他,不敢置信地搖搖頭。
門一打打開,她停止說話,玲娜端著陶盤走進來。
「天啊!」菲利浦暴怒地說,震驚似乎在房裡發出回音,「妳是不是一點想像力也沒有?我們在一起十三年,妳對我沒有一點同理心!」
「別擔心,」艾曼達說,輕輕嘆口氣,「最好是我去,抱歉,突然這樣離席。」她對克蘿伊補充說。
這一整天,她都注意到泳池對面的修。表面上她盡量忽略那一家人,可是每次只要他移動,她就會看到;每一次他瞄她,她就會知道。好幾個小時下來,她的感受越來越強烈,到後來,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她和他。他們注意著對方,卻不看著彼此;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卻又不能表現得太在乎對方到底在做什麼。
「好,」菲利浦說,喝了一口威士忌,「晚餐是幾點?」
「或許妳怕很多事,可是不論什麼情況,妳會去面對處理,當然,妳會期望其他人都跟妳一樣。」菲利浦疲倦地往床上坐,「可是我不一樣,我無法假裝自己是該死的……機長。」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看著她,「我不是機長,我是個快要被裁員的二流銀行職員。」
「哈囉。」她說,喝了一口手中的飲料。
「你先進來了,」她微笑著說,「太熱了?」
「親愛的,妳坐,」修說,「我去。」
她把盤子放下,大家看著這盤紅紅綠綠的玩意,沒有人講話。這讓克蘿伊想起奈特以前放在他襪子裡的一個玩具,非常噁心,叫做「軟泥史萊姆」。
「妳看起來真美。」修低聲說。
「也許妳也可以讀出他們的心思,」菲利浦說,「你們知道克蘿伊有超能力嗎?」他對其他人說明,「不論你們在想什麼,她都知道,先警告你們。」
「不用麻煩了,」艾曼達說,「晚一點我再自己弄點東西吃。來吧,歐塔維亞。」她站起來,把餐巾紙放在桌上,走向門口,離開時牽著女兒的手。
「他們不和我們一起吃。」克蘿伊簡短地說。她對奈特和山姆還是很生氣。她特地為他們在大人的餐桌上安排座位,還告訴艾曼達他們已經是大人,可以坐在一起了,結果他們兩個卻只想坐在電視機前,看有線電視臺的電影、吃垃圾食物。「我們在度假耶!」他們一直重複這句話,一邊把玉米片塞到嘴裡,一罐接一罐地猛喝可樂,讓她很想對他們大叫。
「好,」她說,「準備要讓舌頭辣個過癮了嗎?」她放下盤子,狡獪地笑,「開玩笑的!沒那麼辣。我沒放太多辣椒。如果不夠辣的話,廚房裡有墨西哥辣醬,看你喜歡的口味而定……」她拿起湯匙,「你覺得克蘿伊會想吃多少?」
他們安靜地喝,從酒杯杯緣上方注視對方,聽著正在播放的三〇年代爵士樂。
「那裡有琴酒、紅酒和威士忌……」克蘿伊指著一張小茶几。她喝了一口手中的飲料,走向壁爐,轉過身,「艾曼達呢?」
他還沒停止思考之前,心裡再次暗暗湧起希望,也許會沒事。麥肯錫報告會建議把伊斯特.羅伊威契留下來,他就會被挑出來,獲得升遷。想到這點,他灰暗抑鬱的心開始浮起輕鬆的感覺,他想過自己到時候的樣子。到時候他會充滿自信,工作穩定,回想起這幾個月令人可悲的焦慮,會同情自己卻又感到很愉快。
「謝謝,」她說,「菲利浦,要不要我幫你盛?」
「我怕很多事,」她覺得眼淚快要掉下來了,和_圖_書「多到超過你的想像。」
「他很愛電腦,可是他們不都是嗎?」克蘿伊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他感到相當驚訝,她剛剛在講他嗎?他倏地抬起頭來,可是她沒有看他,而是看著桌子另一邊的艾曼達。菲利浦發現她一定在講山姆。
門在關上之前,一片沉默。門關上後,克蘿伊立刻抬起頭。
她跌坐在椅子裡,愁眉苦臉地發呆了好一會兒,然後伸出手去把紅辣椒那一盤菜的蓋子打開,上面的字:假期快樂,朋友!是用豌豆和玉米拼出來的,這幾個字喜悅地盯著她看。
可是太遲了,混雜著懷疑和輕蔑的表情已經掠過克蘿伊的臉。
「十一科。」克蘿伊說。
克蘿伊臉漲紅,不發一語,走向他坐的位置,溫柔碰觸他的肩膀,不過他躲開她的碰觸,站了起來。
「奈特。」克蘿伊停頓了一下說,「對,山姆對他很好,他真的很乖。」
「我對妳做的每件事,我要說對不起。」修繼續說,「如果我可以……我不知道,回到以前……」
「這些我都知道!」克蘿伊說,「這些我當然都知道!可是老想著這件事,一點幫助也沒有!並不會改變既定的事實。」她往前走幾步靠近他,「菲利浦,你得努力,你得試著不要想這件事,就這個星期。」
「很棒吧?」珍娜說,走向門口,「等你們看到紅辣椒時就知道了!」
「我知道,」珍娜說,「如果只有酪梨的話,看起來有點白,老實說這樣很無趣,」她滿意地看著餐桌,「很好,現在我們只需要紅辣椒了。」
「這些都是猜測,」她無助地說,「你不知道結果會不會是你。」
修動作緩慢地替自己調了杯琴湯尼,以便爭取更多時間。他拿了兩顆冰塊放到玻璃杯裡,看著飲料繞在冰塊四周發出氣泡。
「這整個禮拜你應該忘記這件事,你答應過我的。」
「菲利浦……」克蘿伊無可奈何地說,「也許你該吃點東西,或是喝杯咖啡……」
「我們和所有結婚的夫妻一樣對彼此忠貞,」克蘿伊說,聲音顯得有點緊繃,「甚至更堅定。」
「謝謝,」她頭也不抬地說,又舀了一匙酪梨沙拉醬在盤子上,「你總是言不由衷。」
「我是遠離了一切!」菲利浦大叫,「我在該死的西班牙!我打了通電話給克里斯,他不會打給我,除非……呃,除非有事情發生。」
「看起來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修對克蘿伊說。
「他才剛考完,」克蘿伊說,強迫拉回心思,強迫自己呼吸穩定下來,「謝天謝地。」
「不用,謝謝。」艾曼達轉過來,稍稍皺眉,好像看到他還站在那裡讓她很不快,「你去吧,不用等我吃晚餐,我會盡快下去。」
「噢,不會,」克蘿伊說,「沒關係!」她注意到修轉過來面對她,她的臉微微泛紅。「我是說,」她繼續說,看都沒看他一眼,「我了解孩子生病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當時經歷這些很辛苦,」他會這樣對朋友說,無比輕鬆地拿酒給他們喝。「不知道事情會有什麼發展。不過現在……」他會不在乎地聳聳肩,做個簡單的手勢,表示結果他的生命找到了不錯的出路。然後他的手臂會環繞著克蘿伊,她會驕傲地抬頭看著他,用她向來看著他的表情,她已經很久沒露出那個表情了。
「我不知道,」修自我防衛地說,「也許我只是想……和妳談一談。」
「我要妳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那種舉動,」修說,「而且……做出那個決定有多麼痛苦……」
「很痛苦嗎?」克蘿伊語氣平靜地說,「你真可憐。」修閃避。
「無所謂!」珍娜說,「這是你的假期!」
「當時的我和現在不一樣,」他說,「我當時還年輕。」
「男生這個年紀喜歡的事情,他大多都喜歡,」她說,「足球、板球……」
「我們無法回到以前,」她說,比剛剛冷靜了點,「我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她把椅子往後推,站了起來,不為所動地看著修,「何況我也不想。」
珍娜走進餐廳裡時,修正出神地盯著餐桌看。
「他……他最近承受很大的壓力,我們兩個都是。」
她在臥房門外站了一會兒,做了幾次深呼吸,調整思緒,讓自己回到當下。接著,她推開房門,菲利浦站在窗戶邊,往外看著花園。半透明的白色窗簾像波浪一般落在他身旁。他轉過身來,兩個人沉默相對了幾分鐘。克蘿伊走上前,把包包放在床上。
「好,」她停頓了一下說,「那……那我要去洗澡。」
為什麼她不能放他一馬?為什麼她要在一通電話上大題小作?如果她什麼都別說,他還可以隱藏內心的害怕,還可以在m.hetubook.com.com心裡繼續假裝冷靜。可是她的刺探和嘮叨,已經掀起他內心的混亂,籠罩上焦慮的陰影。現在這些煩惱一直在那裡,不肯沉澱下來。無論有什麼新想法,都已經被煩惱殺光殆盡,只剩下那些煩惱,一直反反覆覆地浮現。
「不是那樣的,」菲利浦說,「我只打了一通電話,就這樣而已。」
「一通或二十通都一樣。你就是放不下,對不對?我每次看著你,你都在想那件事,也許我們不應該來的。」
「克蘿伊,妳聽我說,」修說,急迫地傾身向前,「如果能讓我解釋一下我的感覺,還有我慌亂的原因……」
強烈的慾望爬上菲利浦心頭,他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那幅畫面裡。他想要那樣的未來:成功的自我;他想要看到家人眼裡閃爍著對他的愛和崇拜,他想成為贏家之一,不要成為被遺忘的那群,也不是那些一邁入中年,就跟不上科技時代而遭到淘汰的那群。
「要我上去嗎?」珍娜說,「我去試試安撫她?」
她把餐巾扔在桌上,走了出去。她離開餐廳時,看到珍娜正走過來,手上拿著一個很大的橢圓形盤子。
門一關上,珍娜臉上的笑容消失。她默默地看著精心布置的餐桌,碰都沒碰的食物,和扔在一旁皺皺的餐巾。
「看起來很可口,」修終於開口,「非常……綠。」
克蘿伊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正要踏進淋浴間時,想起洗髮精還放在免稅店的塑膠袋裡,擺在行李旁邊。她懶得把蓮蓬頭關上,便走出浴室。菲利浦背對她在講電話,所以沒看到她走出來。他壓低了聲音講話,慢慢聽懂他的電話內容時,一股無比強烈的怒氣湧上她的心頭。
「當然,現在很多人都不結婚。」艾曼達非常理解地說,「我有一個朋友,就改成舉行非基督教儀式,在懸崖上,非常特別,穿的是加利亞諾設計的禮服。」她停了一下,「當然啦,他們一年後就分手了,不過我真的不認為有沒有舉行婚禮,有什麼差別……」
「沒關係。」艾曼達禮貌地說。
「真不敢相信你這麼自私,」克蘿伊聲音顫抖,「你答應過不會去想工作,你答應過的。結果我發現什麼?我一不在的時候……」
她停下來,發現自己的臉漲紅,些微在喘氣,她瞄了修一眼,他帶著急迫的表情盯著她,彷彿在等著她繼續開口說話。
「哈囉。」修說,謹慎地走進客廳。
「我當時也很年輕。」克蘿伊說,正準備舀第四匙,她猶豫了一下,放下湯匙。
陷入無聲,修拿起叉子,專心地看了一下,抬起眼。
「謝謝妳能這麼想。」修說,對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就離開了餐廳。
修默默地看看空無一人的餐桌,然後抬起頭。
「現在這個社會,選擇非常多,」艾曼達說,「一定很難抉擇。」
克蘿伊搖頭。
「我想也是。」聽起來他有點心不在焉。他沒有回過頭來,克蘿伊覺得有點沮喪,她想得到他的問候,能和她的熱情、高昂的情緒吻合,一個吻、一個笑容,甚至爆發怒氣都好。
他們到餐桌邊坐下時,菲利浦已經喝了三杯威士忌,還給自己倒了第四杯,他走進餐廳時,.差點認不出克蘿伊。他向其他人點點頭之後,跌坐在椅子裡,他的腦子裡還是繞著同樣的事打轉。
「我不知道,」克蘿伊微笑說,「希望是有趣的,我不希望他被不喜歡的工作綁住。」
「沒那麼簡單,但是你一定做得到。」
「這飯非常特別!」艾曼達說,懷疑地聞一聞,「真的可以吃嗎?」
「那就再放一次!」珍娜說,「很簡單!」
他們答應過會保持百分之五十的分行繼續營運,這是有白紙黑字的。邏輯上來說,他有一半的機會,應該不只一半,因為他的分行營運非常成功,他的團隊表現良好。天啊,他甚至有得過獎。不論那些受僱的吸血管理團隊根據哪條奇怪的規章,不論他們對銀行有什麼頑固的看法,到底會有什麼原因要砍掉他們之中最棒的一個?
「很聰明的孩子,」艾曼達說,看了一眼修,「希望我們的女兒長大後也這麼聰明。」
「呃,現在還不急。」克蘿伊說,「他定下來之前,可以多試試不同的工作。現在的雇主已經不會在意這種事。」她感覺到坐在左邊的菲利浦,原本看著酒杯,抬起頭來。她看了他一眼,赫然發現他喝醉了!他喝醉了,而且正要開口說話。
「其實,」修說,經過一番努力才抬起頭來,「其實,我想克蘿伊不會回來了。」
一陣靜默。克蘿伊慢慢舀了第三匙那綠綠粘粘的東西,放在盤子上。
「我們有兩個孩子,」克蘿伊抬起頭來,「兩個孩子。」她看著他的眼睛,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餐桌上安靜迅速地交流著。
「謝謝。」克蘿伊咕噥。www.hetubook.com.com
菲利浦放下話筒,拿起酒杯,轉過身,看到克蘿伊,他嚇了好大一跳。
「我也不知道結果不會是我。」菲利浦說,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讓克蘿伊心裡打了個冷顫,他轉身離開她,走向門口。門關上後,房裡一片安靜,只有浴室的蓮蓬頭還在像暴風雨一樣嘩啦嘩啦作響。
「不只是這樣而已,」克蘿伊反駁,「我聽到你講的話!你還給他這裡的電話號碼,對不對?」她不敢置信地舉起雙手,「我們原本打算遠離那一切,結果你還把我們的電話號碼給人家!」
「吃嘛,快吃啊!」門邊傳來珍娜的聲音,她走向餐桌,手上端著一個更大的陶盤,「這裡還有酪梨沙拉醬當配菜。」
「他多大了?」
「我知道了,」珍娜說,盯著那道菜好一會兒,手拿著湯匙還停在上方,「那麼,」她終於開口,「希望明天可以吃完。」
「我們沒有結婚。」克蘿伊說,口氣比她以為的還要鋒利。
「嗨,」他小心翼翼地說,「我以為妳在……」他指指浴室。
克蘿伊拿起酒杯,也同樣喝了一口,試圖保持冷靜,不過這些對話已經比她預期的還要讓她坐立不安。在她冷靜的外表下,她可以感覺到舊傷口復發,那個刺痛的舊傷口。她好想對修大叫、傷害他,讓他也試試以前他帶給她的痛苦。
結果她放棄強迫他們,沒必要強迫叛逆的山姆坐在餐桌上,還指望他整個晚上都可以保持成熟、彬彬有禮的態度。這樣一來,至少她就不用擔心他們的餐桌禮儀。
「要不要我去叫珍娜?」
「你可以再學,」克蘿伊一直秉持著那種永無止盡的樂觀對他說,「你可以再去學電腦。」可是這句話讓他背脊發涼。現在這個時代,說「再去學電腦」這句話代表什麼?代表你很失敗,表示你沒有辦法成為讓別人替你按電梯服務的高階人員,注定要一輩子幫別人按電梯。
「噢,妳現在變成思想警察了,是嗎,克蘿伊?」菲利浦爆發,「妳現在會讀心術了,好,恭喜妳。」
「傑若就是這樣,有這種有氣質的東西。」修微笑地說,舉起酒杯,「呃……乾杯。」
「他以後想做什麼?」艾曼達問,彷彿她已經移到問卷上另一區塊裡的問題。
菲利浦靜靜看著她好一會兒,把椅子往後推,「各位,」他說,「我要去外面走一走。」他舉起雙手,「珍娜,不好意思,只是我現在還不餓。」
「你怎麼能說得這麼難聽,」她說,用力吞嚥,「我一直都站在你的立場想……」
「珍娜在煮飯,」艾曼達說,「說真的,修,你走吧。」
「你們慢慢吃。」菲利浦說,看也沒看克蘿伊一眼就走了出去。
那是「接管」,他們都這樣說。呃,也把他一起接管了,他的想法、他的生活、他的家庭,都沒關係。菲利浦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想用酒精洗淨自己,然後不斷對自己說這個句話,當作是祈禱:他們會維持百分之五十的分行繼續營運,百分之五十。這點新聞有講,當天傳聞的備忘錄裡也有提,算是接管通知。在所有騙人的話裡,婉轉地說要追求成本效益、要前瞻性思考等等,這算楚清楚明白的承諾。
「不會,你不會。」猶豫很久,克蘿伊開口說。
克蘿伊開始覺得有點暈,珍娜還沒端出任何食物,但是酒精已經在她空空的胃裡發生作用。菲利浦坐在她旁邊,整個人愁苦地陷在椅子裡,一口接一口地灌紅酒。他還沒跟她說話,甚至當她不存在,她覺得他們倆之間的氣氛顯然有過爭吵,大家都看得出來。至於和修之間,已經變得不太真實;現在她在這裡,坐在他對面吃晚餐,和他太太聊山姆的事。艾曼達問山姆幾歲時,她腦海中閃過修和山姆見面那次,唯一的一次。那時山姆九個月大。九個月,想到這個就讓她很想哭。
「好,」修說,「呃,如果妳確定要這樣的話,那晚安了,女兒們。」
停頓了一下,修拿起湯匙遞給克蘿伊。
他離開之後,餐廳裡氣氛很尷尬。克蘿伊低著頭,她的雙頰因為尷尬而憤怒發燙。她知道菲利浦不好受,他們兩個都不好過,但是這次度假的重點在於遠離一切,他就不能稍微努力一下嗎?
「噢,沒關係!」珍娜爽快地說,「這是你的假期,如果你不想吃,就不要吃!」
「不好意思。」她突兀地說,直接和珍娜擦身而過。
「你想怎樣,修?」克蘿伊極度憤怒地爆發了,「你要什麼?原諒?寬恕?」
「頭有點痛。」他轉回去面對窗戶,她注意到他手中有杯酒。
「這麼早就開始喝,」她輕輕說,「那對你的頭痛沒好處。」
又是一陣很不真實的沉默。
「那麼,各位,開動!」珍娜說,看著克蘿伊,「這飯是不是很特別?」
他突然住口,又喝了一口酒。修和艾曼達只是低著和圖書頭盯著自己的盤子看。
「對不起,」修說,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知道妳花了很多力氣……」
「妳好美,」修終於開口,「很漂亮的洋裝,是妳……」
「這孩子似乎還不錯,」艾曼達說,「非常照顧他弟弟。不好意思,他叫什麼名字?」她看起來只放了一半的注意力在聊天,不過,菲利浦想,這已經比他的注意力多出一半了。
「你們有個孩子。」修說。
她轉身走向門口,又突然停住,「歐塔維亞,妳下來這裡做什麼?」
「噢,」艾曼達說,瞄了修一眼,「抱歉,我以為……」
「音樂很好聽。」他轉身說。
她邮離開餐廳,關上門。克蘿伊深呼吸一口氣,想要說些輕鬆、無關私事的話,但她突然說不出話來,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她看著修的眼睛時,發現他也一樣。整個餐廳好像暫時靜止不動了,就像一幅靜物畫一樣,餐桌上點了蠟燭,玻璃器皿閃閃發亮,他們兩個人靜止不動。
「呃,沒關係,」珍娜說,「全部都是你們兩個的!好,我去看看紅辣椒好了沒。」
「要不要我幫妳盛些食物留在盤子上?」珍娜說。
「是啊,」克蘿伊說,「這是七十八轉的唱片機,珍娜找到的。」
「我做不到。」
「乾杯,」克蘿伊回應,帶點嘲諷,「祝你身體健康。」
當天稍晚,克蘿伊從那淺白色的走廊,要走回臥房換衣服吃晚餐。她溫熱的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有鎮靜的效果;看著深沉的畫、柔和的色彩,經過一整天刺眼的陽光後,她的眼睛得到休息。不過她的內心仍充滿活力而且很激動,她覺得自己這一天下來有點壓抑,情緒沒有出口,沒有辦法放鬆。
「我為菲利浦的行為感到相當抱歉。」她說。
「兒子們知道嗎?」
「沒錯!」菲利浦說,「一點也沒錯!妳總是替我站在妳的立場想,妳從來沒有假設妳是我,想像我的感覺。我的感覺,站在我的處境替我想!」他停頓一下,揉揉自己的臉,「也許我需要想一想,」他較為冷靜地說,「也許我需要打電話給克里斯,了解情況;也許如果我不這樣做,我會瘋掉。」他盯著她一會兒,然後搖搖頭。「克蘿伊,我們兩個非常不一樣,妳的意志超級堅定,妳什麼事都不怕。」
克蘿伊瞪著他,喉嚨很緊,臉頰發熱。
「珍娜,我想我改天再吃好了。我想菜一定非常美味……」他指指那道菜,「……只是我現在沒有很餓。」
「不行!」歐塔維亞說,「她要媽咪。」
「菲利浦不相信婚姻,」克蘿伊說,「我……」她停住,默默地揉搓自己的臉,當場一片安靜。
修覺得這個問題聽起來比較像是一種聲明,好像在替現在的情況做總結。
「媽咪,」她說,「碧翠絲在哭,她說她要找妳。」
「噢,」珍娜說,放在蓋子上的手停在那裡,「好,所以,只有你,對吧?」
「妳說得對,」修說,「是很簡單。」他又看了克蘿伊一眼,這次她也正看著他。有那麼幾秒鐘,似乎有股緊張、心動的氣氛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就像蜘蛛網一樣。而當克蘿伊轉身走開,這張網立即破裂。
「我不知道,」克蘿伊說,眼神有點閃爍,「我們不會監視對方。」
沒有人回答,艾曼達已經轉回去照顧碧翠絲,歐塔維亞正盯著蠟筆著色本看。修看著他的家人一分鐘左右,然後轉身走到走廊上。
他們之間突然安靜下來,角落的音樂播畢,只剩下唱片一直轉個不停的沙沙聲。
「她和孩子在樓上,」修說完後就閉上嘴,他不想去想艾曼達,「菲利浦在哪裡?」他反問。
「對,修,」她慢慢地說,彷彿她在斟酌用字,「剛好,這件洋裝是我自己做的。」
「有這麼簡單嗎?不要想著這件事。」他的語氣讓她有點退縮。
「不是這樣,」克蘿伊說,強迫自己冷靜,「我只是認為……」
「嗯,很好,」她大聲說,「非常好,這真是他媽的……太好了。」
其他人都抬起頭來,歐塔維亞小心地走進餐廳,身上穿著格紋睡衣,手上抱著毛茸茸的玩具大象。
「不要!」克蘿伊像自我防衛一樣猛地出聲,她深呼吸一口氣,搖搖頭,「不……不要再說了,道歉無濟於事。除非你能做出什麼改變。不過你做不到,我們無法回到以前,我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
「我完全不了解生活、人……」
「考幾科?」艾曼達禮貌地問,好像她根據提問清單一一發問,克蘿伊很想大叫,妳根本不在乎!
「太棒了。」艾曼達猶豫了一下說。
「天啊。」艾曼達說,站了起來。
「真有趣,」艾曼達說,其實聽起來她覺得很無聊,「那妳覺得……」
「放完了。」修說,看了一眼克蘿伊,不過她已經別過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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