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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坐在爸爸旁邊，」碧翠絲插話，「我要玩扮鬼臉。」

「我會完全改變我工作的方式，從現在開始會完全不一樣，一定會。」

「五點，時間還很充裕。」

「對，」克蘿伊這次回答地比較慢，「還有山姆。」

她看著他的眼睛時，她就知道這件事永遠不可能實現。他們永遠不會再碰面了——至少不會刻意約見面，或許會意外遇到也說不定。她突然想到十年後他們在路上意外碰到的畫面，可能在戲院，或是在買聖誕禮物的時候；到時候他們年紀比較大，大概是中年的時候；到時候史崔頓家的兩個小女生已經是常常擺臭臉的青少女了。山姆到時也已經二十幾歲。他們會驚喜地打招呼，禮貌地問候對方，想起這次度假會哈哈大笑——不過這都只是現在的想像，應該不會實現。她和修默默地迅速交換了個眼神。他們會說一定要約見面，然後又各自走入人群，回到自己的生活裡。

「很好，謝謝，」克蘿伊說，「妳呢？」話一出口，她馬上就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她現在最不希望的就是聽到會引起聯想的回答。不過幸好，珍娜只是笑得更開而已，她點點頭，就消失到屋子裡去了，山姆開心地跟在後面。

「我有嘗試要辭職，」修突然說，「我試過。我打電話過去，跟人力資源主管說我的感覺，或至少過一段時間可以辭，然後……」

「好吧，」艾曼達說，「現在女兒們跑去哪裡了？她們不會又跑去游泳池了吧？」

克蘿伊抬起頭。修的聲音怪怪的，他的笑容也是。

「也許最後我們會靠脫衣舞為生。」

「都可以，」克蘿伊說，「隨便你要放多少。還有，再檢查一次床底下！」

她等菲利浦把門關上之後，直接面對修。

「還有山姆。」碧翠絲說。

「早安，親愛的，」他對艾曼達說。眼神轉向克蘿伊，「早安。」他故作輕鬆地說。

「還好。」艾曼達困倦地揉揉臉，「昨天晚上我喝了多少？」

「回到真實的生活吧，」菲利浦說，「我準備好了。」

修朝她向前走了一步，眼神堅定地看著她的眼睛。

「我們停車休息的時候來玩，」他說，聲音輕快又愉悅。「我跟妳保證，碧翠絲。」他上車，搖下車窗，「再見，菲利浦，再見，克蘿伊。」

她抬起頭。

「對，我想是的。」克蘿伊說hｔtps://ｍ•ｈetｕｂoｏk•ｃoｍ•com，「你們呢？」艾曼達聳聳肩。

「班機可以改嗎？」

「我們一起簽名。」

「克蘿伊，我不想失業，」他終於說，「我不堅強，我也不像妳和菲利浦，是開創型的人。我想，我沒有和妳一樣的……勇氣。」

「沒錯，」修說，也報以微笑，「我一定會。」

「不用了，沒關係，」艾曼達說，「我去……」

「我……我好像沒看到。」克蘿伊說。

他的臉上閃過一陣激動。他點點頭，發動車子引擎。坐在他旁邊的艾曼達坐直，手上拿著一個小化妝包，對他說了些什麼，克蘿伊聽不見。她轉過頭，對克蘿伊愉快地揮揮手；停了一會，克蘿伊也向她揮揮手。

「拜。」山姆含糊地說，冷漠地聳聳肩，「有機會再見。」他們很快握握手，然後各自上車。

「噢，克蘿伊，」菲利浦手臂摟她的肩膀，親了她一下，「我沒有說對什麼事。我沒料到會發生這些事，我只是……不喜歡這傢伙，我想我是忌妒。」

「你永遠不會冒險，對不對？」她簡潔地說，「你永遠不敢大膽作出改變。」

「早安。」她說，努力表現出友善但不完全認同他們的語氣。

「什麼事？」她說。

「我要和爸爸玩。」碧翠絲哀求，修的臉上閃過一絲快樂的表情，就像一陣風吹撫過海面。

「我會的！」修說，「我有一個月的休假，一切都會改變。」

「早，」她回答。她迅速看了他一眼，站起來，「我最好開始準備了，有很多事情要做。」

「抱歉，」克蘿伊說，「我們有點……耽擱了。」她看了修一眼，又別過臉。

別墅的門打開，菲利浦現身，克蘿伊跟隨在後，兩個人的臉頰都有點紅。

修看著她，覺得自己好像被甩了一巴掌。他張開嘴，然後又閉上。

「我沒有看不起你，」克蘿伊說。

「修好像想立刻離開。我個人是覺得留在這裡也沒關係，不過我想我們會照他的想法去做……」她睜開眼睛，看著清澈的藍天，「是我的幻覺，還是今天又更熱了？」

過了一會兒，艾曼達動了一下。

「修，」她趕緊說，「修，你之前問的問題……」

「因為房子裡淹水，」克蘿伊說，心跳加速，強迫自己對碧翠絲燦爛地笑，「我知道這看起來很奇怪，大家都這樣睡在一起……我想妳以前應該沒有在戶外睡過吧？」

「妳有覺得嗎？」修急切地說，「和*圖*書妳有嗎，克蘿伊？」

他們把水擦乾、打包好所有行李、把地上所有東西擺好時，還不到中午。艾曼達和珍娜把所有孩子召集起來，帶他們到樓下去喝飲料，克蘿伊則在檢查床底下，看有沒有忘記東西。一直到她開始覺得頭暈，她才放棄。不見的就讓它不見吧。她坐在行李箱上擦額頭的汗，抬頭看到菲利浦走過來，他手上拿把螺絲起子，臉上帶著滿意的表情。

「嗯，你們回到英國的時候，」菲利浦說，「記得打通電話給我，我們可以一起去求職中心。」他露出一絲苦笑，「失業陣線聯盟。」

她迅速瞄了一眼艾曼達，準備再修正自己的答案或做更多補充，或甚至提出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解釋。不過艾曼達盯著地上，好像完全沒在聽，碧翠絲則不解地皺眉。

「再說吧。」克蘿伊說。

「不客氣，」克蘿伊說，「祝你們……祝你們旅途愉快。」

「快點，歐塔維亞！」傳來艾曼達的聲音，她正朝他們走過來，孩子們很不高興地跟在後頭。

「我記得今天早上放在游泳池旁邊，」艾曼達搖搖頭，「噢，算了，有時候就是會這樣。好了，珍娜在哪裡？珍娜！」

是什麼怪怪的？克蘿伊想，他就是有哪一點不太對勁。

她打開字條，大聲唸出來：

「妳有看到一瓶係數十二的防晒乳嗎？蘭寇的？」

「我們會開車四處繞繞，」修說，手輕敲車子，「我還不太確定要怎麼做。」

「艾曼達知道嗎？」

「好了，」他說，「我已經把保險絲修好了。」

「天啊，我的頭，」她呻|吟，努力想坐起來。她睜開眼睛，又瞇起來，「天啊，好亮。」

「什麼？」艾曼達說，她專注地看著碧翠絲，但看得出來她有點吃力。「什麼事？」

「忌妒？」

「還不知道。這就是重點，這消息一開始會讓她非常震驚，然後我們就可以重新安排，重新開始，用不同的方式生活……」

艾曼達茫然地盯著碧翠絲。

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修站起來，一臉困倦、迷惑的樣子，頭髮凌亂。

克蘿伊翻了個身，好擋住來自四面八方的亮光，躺在他身旁的地面上。她靜靜地躺著，聽著附近的蟬叫聲，努力凝聚全身力氣。接著，她張開眼睛，直直往上盯著藍天。

「在一個月之內？」

「太好了，」他含糊地說，「我就知道。」接著他闔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克蘿伊就站在那裡，看著車子開往車道、停和圖書下來，然後消失在大門外。她就站在那裡看，動也不動，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著他離開的地方。菲利浦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時，她帶著輕鬆的笑容轉向他。

「真的？」克蘿伊說，「你確定？」

「一個月，」克蘿伊說，「結果你同意了嗎？」

「好了嗎？」她說，「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裡了，是吧？」

「克蘿伊！」艾曼達說，「克蘿伊？」

「我這次可以改變，」他說，「只要妳說好，我就會冒這個險。」

「你根本沒有辭職，對不對？」她說，「你根本沒有離開你的工作。」

「好，」菲利浦說，朝別墅走去，「妳想要放多少？」

車子已經載得滿滿的。

「因為真的很久了。」菲利浦放開她，盯著她看，眼裡充滿慾望。「我們什麼時候要離開？」

「妳早餐想要吃什麼，碧翠絲？」克蘿伊趕緊說，她看了看四周，尋找可以讓她分心的東西，「噢，妳看，珍娜來了！」

珍娜和山姆出現在車道上，兩個人都氣色紅潤。

她猶豫了一下，他轉頭面向車窗，一臉緊繃。

「嗯，冷氣機又開始運轉了。保險起見，我寫了一張字條留給女傭。我想我們應該對傑若解釋一下。」

她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天空不再是黑暗的神秘面紗，而是一個大大的藍色眼睛，由上往下看著她和修，她和修，一起睡在戶外。克蘿伊突然驚醒，轉過頭去確認一下，一瞬間，她受到另一種更駭人的驚嚇，碧翠絲坐得直挺挺的，正好奇地看著她。

「聽起來非常友善，」菲利浦說，「我們要這麼友善嗎？」

「是，」克蘿伊簡單地說，「是，我認為是。」

「如果珍娜坐在中間……」艾曼達說，若有所思地看著車子皺眉，「這表示碧翠絲要先上車……」

「好像很久沒有這樣了。」她在他的脖子邊低聲說。

「等一下，」克蘿伊說，拿出一張紙，「我替大家寫了一張字條給傑若。」

她呼吸沉重，但內心有什麼東西釋放了出來。

「菲利浦和克蘿伊在哪裡？」艾曼達問了第三次，她看看錶，「如果我們要找到今天晚上住的地方，我們真的得趕緊上路了。」

「你不是說要多花點時間陪你的家人？」

她看到山姆從容地走過田野，朝她走過來，他表現出一副很酷的樣子，可是他臉上散發出一股隱藏不住的光芒。克蘿伊注意到，珍娜也非常自滿的樣ｈｅtubｏｏｋ.com•ｃｏm子。

他說話的時候，克蘿伊盯著他，突然懂了，修現在臉上掛著的冷淡表情，和他二十歲時突然發現山姆是誰的當下，一模一樣。當時她不清楚這個表情，不過她已經在上千個失眠的夜晚分析過。他知道自己的弱點，他也感到羞愧，覺得很抱歉——可是他下定決心不能讓自己翻船。修．史崔頓的自我保護本能主導了一切，沒有其他什麼事情可以贏過這項本能。

「然後？」

「你對傑若的看法沒有錯，」她坦承，「你一直都是對的，我錯了。」

「我去找她們。」修說。

「好了。」菲利浦從別墅裡走出來說。

「你會嗎？」克蘿伊不相信地微笑。

「我會玩扮鬼臉。」珍娜說。

「可是……」

「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妳。」

「『親愛的傑若，謝謝你的別墅！抱歉我們得提早離開。我們在這裡玩得很開心。Adios！』」

「也許，」修說，又笑了笑，「也許我們會這麼做。」

「你們的班機是什麼時候？」修問。

「要收點手續費，」菲利浦說，「不過我想這就是代價。你們呢？」

克蘿伊有點臉紅地站起來，努力讓自己不要顯得太過緊張，她走向另一張沒有人睡的床褥，坐下來，往後躺，枕在手肘上，想把這裡弄成已經有人睡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她已經在這裡睡很久了。

「不會，」克蘿伊停頓了一下後說，「不會……我也不想讓人家分享。」

「拜。」珍娜若無其事地說，舉起背包放在背上。

「噢，修，」克蘿伊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修的臉上慢慢露出快樂的表情。

菲利浦在她身旁坐下，有好一會兒，他們倆都沒有講話，各自想各自的事。接著，克蘿伊抬起頭。

「為什麼她睡在爸爸旁邊？」碧翠絲指著克蘿伊。

「好，」克蘿伊說，簽名簽得非常誇張，「那就這樣了。」

克蘿伊丟給修一個無能為力的眼神，然後轉過頭。

艾曼達坐在他旁邊，扣上安全帶。她身體往前傾，手伸到腳邊的袋子拿東西，克蘿伊走到修的車窗旁邊。

「謝謝。」他說，語氣故作輕鬆。

「早安，克蘿伊，」珍娜說，很開心地對她露出咧嘴笑，「睡得好嗎？」

「好。」克蘿伊說，又看了一眼修，然後走開，走向他們自己的車。

「菲利浦，」她突和_圖_書然說，「你去把這字條放在大廳裡比較顯眼的地方，多放點小費給女傭。」

「修……」

「好了，」艾曼達說，「嗯，當然了，我們一定要再約出來見面，喝杯東西什麼的。等房子裝修好，會請你們過來，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餐，或是吃早午餐也行！」

「媽咪？」碧翠絲說。

他們倆沉默不語。別墅裡，有關門的聲音。轉角處，有聲音漸漸接近。

微弱、晴朗的晨曦灑滿地平線，細微的陽光照射到沉睡的人的眼睛。克蘿伊第一個醒過來，她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不太舒服地伸懶腰，整個人慢慢清醒過來。她的頭還窩在修的肩膀上，手放在他胸膛上，身體溫暖地靠著他。她掙扎著讓自己不要太快清醒過來，她想盡可能延長這最後一刻。

「早安，」克蘿伊若無其事地說，「睡得好嗎？」

「好，」修說。他轉向歐塔維亞和碧翠絲，「好了嗎？上車吧。」

「克蘿伊，不要把我想得那麼糟，」修很快地說，「上次我們分開時……妳很瞧不起我。這次妳不要看不起我。」

「然後他叫我放一個月的假。」

過沒多久，她再也無法假裝，再也拖延不下去。她的臉在他的襯衫上前後磨蹭，努力讓自己恢復理智，強迫自己回到真實世界裡。她睡眼惺忪地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時，修動了一下。他眼睛睜開一條縫，直直盯著她，眼裡滿是懶洋洋的愛意。

「妳們要出發了？」艾曼達說，手指按著太陽穴。

「我並不覺得有任何善意在裡面，我想他會懂的。」修說，伸手拿過那張紙簽名，菲利浦也跟著做。

「我希望妳現在對我的看法可以比以前好，」他語帶乞求，「妳覺得我現在有比以前進步了嗎？」

「再說吧。」修說。

「沒錯，」菲利浦說，手臂緊緊地摟住她，「完全沒必要。」

「聽起來不錯，」艾曼達說。她伸手接過那張紙，簽下她的名字，然後朝著游泳池走去。其他三個人面面相覷。

她回親他，閉上眼睛，一股激|情讓她壓倒他，重新拾起對他的觸碰、他的肌膚、他的氣味的熟悉感。感覺就像回到家一樣熟悉。

修沒有回答，手指開始玩車子旁邊的後照鏡，避開她的視線。

「再說吧。」她又說了一次，眼神移開。

修沉默。太陽剛好在一朵薄薄的雲後面，遠處傳來飛機飛過的聲音，非常遙遠。

「對，」克蘿伊說，「我想我們應該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