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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吻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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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灰石莊園

第一部 灰石莊園

他沏茶給我們喝,我們坐在凳子上,一面喝茶,一面跟他談島上的往事。他給我們看他雕刻的人像,我覺得其中大多數的女人雕像都像姑媽。
「她知道,因為她和那裏的僕人認識。他們都是外國人,不過很信任我媽。」她眨眨眼走了,我們匆匆穿上衣服,準時趕去早飯。
當我發現我姊姊被害時,我十七歲,距離我最後一次看見她已經將近五年了,在這段期間中,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渴望見到她,並且因為她從我的生活中消失而感到悲哀萬分。
「這可真是一次探險呢,」蘭欣說:「我們要發掘出每一個角落和密室,把我們祖先的祕密全給挖出來。」
她正在晾衣服,口中含著哂衣夾,她說:「你們是灰石莊園新來的小姐們嗎?」
「他一直以我們家族為榮。我們的祖先替國家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人才輩出,有軍人、政治家、鄉紳,但就是沒有藝術家。不,曾經有過一個,他在靠近白廳的一個小客棧裏被殺了。從來沒人提起過他,即使提到他,也總是以不屑的口吻。你祖父說:『寫詩不能餬口。』所以你們可以想像得到,當他知道我要做一個雕刻家後會是怎樣的態度了。」
「為什麼?」
大門是由大理石柱子和一道拱門形成的,上面還刻著建造的年代,一五二五年。我們推開門走進去。我抓緊蘭欣的手,她也緊緊握著我的。我們躡手躡腳的經過草地,草長得很高,中間點綴著野菊花。等我們到了屋前時,我伸手摸紅色的磚牆,被太陽照得暖烘烘的。蘭欣向玻璃窗裏窺視。她臉色一下子變得很蒼白。
「於是你和媽媽就從灰石莊園逃走了,」蘭欣說。
「是的,父親。」
「他們決不會來的。」我說。
「哦,碧芭,」她說:「我們要進監獄了。」
姑媽打開門,站在門邊,讓我們進去。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房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些暗色的窗簾,使整間屋子顯得陰森而毫無生氣。
跟在姑媽後面,我才發現灰石莊園多麼容易迷路。無數的樓梯,到處的走廊,有如迷宮一般。姑媽熟悉的在其中穿梭著,終於來到一扇門前,她敲敲門,一個戴著白色小帽,穿著藏青衣服的女人打開門。
我開始發抖,但我把臉貼在玻璃上,不禁笑了起來。「那是家具,」我說:「上面蓋著防塵布,很像是一個人站在那裏。」
蘭欣看著我,我以為她會拒絕,她卻沒有。祖父開始禱告,代我們向神道歉,並答應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我的腹中如鳴,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
「那裏經常空著,」祖母說:「亞妮告訴我,那些人來來去去的,他們來的時候,那幢房子才會充滿生氣。聽說當初他們買下來的時候,是為了安頓一個被放逐的貴族,他住了一、兩個月後,又回到國內去了。」
「很浪漫,」蘭欣說,祖母溫和的摸摸她的頭。
我奔向他,摟住他,他緊緊的抱住我。「小碧芭,」他說:「你很快樂是嗎?永遠記得那首碧芭的歌,那是我們的歌。碧芭!神在天上,人間平安。」
「但是爸爸就不肯服從他的安排,」蘭欣說。
「我妹妹懂得你的意思,」蘭欣說,我們早已笑成一團了。
一年的春天,
我感到很高興,我才不敢一個人住在這麼一間陰森森的房間裏。我想起來蘭欣說過,事情沒有絕對的好或壞,這不就是嗎?
「現在你們先梳洗一下,一小時後吃飯,你祖父最恨遲到。」
「你們兩個住在一起,」姑媽說:「你祖父認為沒有必要分開用兩間大房間。」
「自從艾德華走後,他開始注意葛麗絲,她愈來愈喜歡查理.達文,查理也喜歡。但是你祖父堅決反對。」
「你們兩個睡蟲,」她說。
蘭欣笑了,「算了吧!快穿衣服,我們得快點下去吃早飯,記住,我們的聖人祖父不喜歡等人。他無法容忍遲到的人。不知道今天又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他又落入了沉默,這次蘭欣打破了沉默,她悄聲說:「告訴我們祖父的事情,告訴我們灰石莊園的事情。」
「你姪女的腳扭傷了,」他說。
「我相信大公爵來時一定很棒。」我說。
醫生來了,是嚴重的扭傷,她必須在床上躺上好幾天,也許要一星期。我成了她的護士,姑媽又派黛絲來幫忙。
「這裏只講英語,」祖父打斷她道:「你們需要學禮節和規矩。」
「蘭欣,你沒事嗎?真的嗎?……。」
雲雀振翅高飛,
確實不錯,她開始迷上灰石莊園了,每一刻都有新的發現。她已感到擺在面前的是不斷的挑戰,而這正是我們克服對父母去世悲哀的一個好辦法。而那也正是我自己的感受。
當我們發現她死亡時,真是可怕。蘭欣跟往常一樣,那天早上端了一杯牛奶送進臥室,她靜靜的躺在床上,蘭欣還跟她說了不少話,突然發現沒有任何答腔,走近床邊仔細一看,她已經死了。
「那個朋友沒有回來要過房子嗎?」蘭欣說。
「英國有句老話說『好奇能使貓喪命』,我雖然不是貓,但我天生好奇,就算因此而喪命也了無遺憾。」蘭欣說。
我們跟著她走上另一道樓梯,她走在前面,沉默不語。蘭欣對我做了一個鬼臉,是種愁眉苦臉的鬼臉。我想蘭欣也領會到這裏可不是一個多麼可愛的地方。
「這是亞瑟.艾爾收師,」祖父說:「你們的堂兄是個牧師,昨晚沒看見他,因為他去替一個生病的鄰居禱告,我很高興你能趕回來主持禮拜。亞瑟。」
那天,我和蘭欣散步,又經過了格蘭特農莊,我們每次都會從窗戶中往裏面張望一番。蘭欣說:「哦!大公爵,你何時才回來把這裏弄熱鬧起來?」我卻總是說,他們回來與否跟我們毫無關係。但是蘭欣說即使只能一睹盛況,總是好的。
我們談了又談,萬一這件事情提出來的時候,要如何應付,我們可以逃走,蘭欣說,但是逃到那裏呢?我們躺在床上一直談著這件事情。我們也許該回到島上。但是回去做什麼呢?又如何謀生呢?我們也許可以逃到別處去工作,她可以做家庭老師,但是我呢?我又怎麼辦?「那你只好待在這裏,等長大再逃走吧。」
祖父兩臂交疊,不時點頭同意,接著又唱了一首長長的讚美詩。整個儀式一小時半,卻像一世紀依樣長。僕人做完禮拜後靜靜的出去了,只留下祖父、我們、姑媽和那個牧師。
然後大家陷入了一陣沉默。父親回想起他遇見母親前的情景,那時候蘭欣當然還沒有出生,真難想像,沒有蘭欣的日子又會是什麼樣子。
「真美!」蘭欣說:「跟我們住的島和海不一樣,是一種不同的美。看看那些森林和樹,到處綠意盎然。如果祖父和祖母一樣可親,我一定會喜歡這裏。」
如此一來,我們就得分看了,而那又是我們所最不願意的事。
「我不是該先教訓一下那個把我摔下來的傢伙嗎?」
我們穿過日光浴室,走入另一道走廊,爬上跟剛才一樣的一座樓梯,發現一條通道,兩旁全是臥房,裏面卻擺著那種有四根柱子的大床,掛滿厚重的窗簾,放著黑色的大家具。
可憐的姑媽,她一定挨罵了,我和蘭欣跟她一起跑。
那一段美好的歲月,在我十一歲,蘭欣十六歲時結束。由於當時年幼,對於周遭的事物,印象十分模糊。我並不了解家中由於父親雕刻室的門可羅雀而拮据萬分,而由於蘭欣的能幹,把家事處理得有條不紊,一點不使我感到任何壓力。
姑媽還得替我們找一位合適的家庭女教師。
不過幾天之中,瘀傷開始消褪了,蘭欣又開始騎馬。亞瑟堂哥很關心,他警告蘭欣在騎馬前應該禱告。這也許是上帝給她的教訓,要她多加小心。
「敵人的攻擊?」我興奮的嚷道,蘭欣又瞪了我一眼,要我閉嘴。
「她到灰石莊園來替你姑媽做衣服,她是那麼優雅、溫柔、美麗。遇見她後,我立刻決定了自己的前途。」
父親葬在母親的墓邊之後,我們姊妹兩人坐在雕刻室中。「這是他最嚮往的歸宿了。」蘭欣說。
「我們可以常來看你嗎?」我問道。
「亞瑟,」他說:「來見見你的堂妹。」
清晨的時光,
「形容得好,我們只有走著瞧的份。」
「一直到他死,」我靜靜的接道。祖母的手摟著我的臉,她知道我快掉眼淚了。
「因為你祖父認為他配不上。查理搬到附近來住,……我猜一定是為了接近葛麗絲。他在教區附近買下一小塊地,在那兒雕刻石像和墓碑,賺不了多少錢。所幸查理和他叔叔相處得很好。他也在教堂裏幫忙,……不過他和葛麗絲是一對無望的情侶。」
一提到結婚,蘭欣立刻覺得沮喪。
「我看你還應該鼓起一些勇氣來,」蘭欣接道,她還是對他不以為然,他在這裏,姑媽在灰石莊園,誰也沒勇氣抗拒祖父。
在這裏,每一件事情都有一定的秩序。
「很多人崇拜偶像,」蘭欣提醒他,「不一定是石頭做的神像。」
「那是格蘭特農莊,」她笑道:「很老了。」
我以為他會親親我們,至少拉拉我們的手。但他只是看著我們,好像我們是一對相當令人厭惡的東西。
「當然,」祖母說:「我巴不得你們常來。」
我們渡過英倫海峽,剛索先生對於我們喜歡坐火車不禁嚇了一跳。他告訴我們還要等很久,再上火車才能到達普勒斯登,然後下車去灰石莊園。他先帶我們到碼頭附近的小客棧,吃了一餐烤牛肉、連皮一起煮的洋山芋。味道很奇特,也很美味。我們吃飯時,老闆娘過來跟我們談話,當她知道我們還要等很久的火車時說:「你們在等車的時候,何不到外面去逛逛。」
「女士們,上車吧!」他說。
我聽完大笑起來,她也跟著我笑了。
「你難道不懂嗎?」我說:「她要保住她的飯碗呀!所以對她好一點吧,試著從她的立場來看事情吧。」
我們匆匆走回原路,已經三點半了。經過茅屋時,黛絲的母親不在,不過滿竿的衣服,表示她的工作已經做完了。
「這是一個好兆頭,」我說。
「結婚!」蘭欣嚷道:「和亞瑟!」
「瓦登太太,我帶我的姪女們來看她們祖母。」
「不在,已經有兩個月沒人來了。不過他們會回來,他們每次回來總會引起一陣騷動。從我們家後面窗子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們就在我們家的後面。」
「你認得我爸媽嗎?那真好,」蘭欣說。
我們在饑累交加、半憂半懼中跪在冰冷的地上,禱告感謝主領我們到這個監獄來,祈求上帝讓我們做個祖父希望我們做的謙卑和感恩的人。
這件事情一直榮繞在我們的心上,蘭欣愈來愈討厭亞瑟了。做禮拜的時候,她對他非常不客氣,他都默默的忍受著,我想他一定也像別人一樣的愛上了她。他愈是這樣,卻愈是無法吸引她,也許,他早已知道祖父的意圖。
「那您就錯了,」蘭欣接道。她有點生氣,我看得出來,她已經感覺到祖父在指桑罵槐,歸咎父親,而這是蘭欣所不能容忍的。她立刻反擊。卻不知道這裏的第一條規定,就是我們的祖父永遠是對的。他驚訝得有好一會兒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們爬上一道迴旋的樓梯,來到樓上,穿過一扇門,呈現在面前的是一個長方形的房間,在房子盡頭放著一架紡紗機。
神在天上,
「你是誰?」蘭欣問。
在那一段日子的每一個黃昏裏,我們坐在傾斜入海的綠坡上,看著暮色籠罩海面,沙灘上的貝殼發出磷光,像水中升起的鬼火,給人一種異樣的氣氛。傾聽著父親娓娓道來他的故事。
他告訴我們他在搬來海島之前的生活,那是蘭欣一直想知道的。她曾經在父母親心情都好的時候,斷斷續續挖掘出一鱗半爪。而我們感到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麼都不願意談過去的事,後來終於知道了原因——我想任何住過灰石莊園的人,都會從那裏逃之夭夭,甚至再也不願去回憶那裏的生活。因為那是一種囚犯的生活,這正是父親所形容的,後來我自己也深深體會到。
祖父並沒有笑,但他對這個年輕人露出頗為讚許的神情。
珍妮很討好我們,她含著滿嘴的針,替我們細心的量身,但是我實在不喜歡她拿來的那些黑色布料。
「這裏當然需要你們,也是你們的家。我需要你們,而我的家當然是你們的家。」
她點點頭,掃視了房間一遍。
「這幢屋子可以充實你的想像力,」我提醒她說。
「哦,妳們在這兒,我去你們祖母那裏找你們,結果找不到。再晚你們做禮拜就要遲到了。」
「沒人住。」
「有個人……站在那裏……一個鬼……穿著白衣服。」
姑媽說:「跟我來。」
蘭欣和我都不和_圖_書作聲,原來她是瞎子。
「不知道家庭女教師是什麼樣子?」
有一個收割者,他的名字是死亡。
我喜歡去看祖母,我們每次去,她都關心得很,用手摸著我們的臉,她會跟我們娓娓道出往事,也讓我們聽得津津有味。雖然她很老了,跟我們又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但我們卻可以跟她訴出心底的話。她常常問我們島上的事情,我想她不出一個星期,腦海中便會有一幅非常清楚的圖畫。蘭欣一向爽直,她竟然問祖母為什麼會嫁給祖父。
「哦,我們會的,我們一定會的,」蘭欣嚷道。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蘭欣說:「但不可能長久,我們得好好的想一想。」
「剛才我正和布珍妮站在茅屋籬笆邊聊天時,看見他們回來了……。」
姑媽強顏歡笑,她也明白被祖父干涉生活時所帶來的那份痛苦。
蘭欣捧起那雙瘦削蒼白的手吻著。
終於發生了,蘭欣的奇蹟也失效了。死亡帶著他的鐮刀,把一朵盛放的花給割下來。
蘭欣忍不住說:「我看得出這裏非常注重屬靈的生活。」
馬蹄聲踢踏踢踏的響著,穿過了一片茂林,來到一扇大鐵柵門前。一個男僮迅速的把門推開。馬車進入後,停在一片草地前,我們從車上下來。
「是的,」我喊道:「我不會忘記!」
有一次,祖母談到父親和姑媽,她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她因為有我們作伴而顯得年輕許多。我可以想像出她當年嫁進灰石莊園的情形,一個年輕的女孩,對於這樁被安排好的婚姻一無所知。所幸我們都沒有那麼無知。我們在島上經常看到成雙的情侶在海灘擁抱,當某個女孩懷孕時,我們就理所當然的明白那是因為他們擁抱在一起的結果,他們總是先上車後補票。我也了解艾姆太太對黛絲的批評。我知道她和湯姆在馬廄裏幹什麼。
「我想也是,」蘭欣說:「這裏好暗,什麼也看不見。」她走到窗旁,拉開窗簾。「這樣好多了,哇!這裏的景色好可愛。」
當祖父吃完早飯,他舉起餐巾十分慎重的擦擦手,然後放在一邊,大搖大擺的站起來。這表示大家都得站起來,在他吃完飯後,不准任何人繼續逗留在桌上。「像伊莉莎白女王一樣,」蘭欣說:「所幸他食量很大,否則我們那裏能夠來得及吃完飯。」
「他們可以把房子賣給祖父呀!」蘭欣說。
「六個月,卻好像二十年之久。算我走運跑來這裏吧。天哪!你真漂亮呀!」
「她美得出奇,像仙子一般,你父親一見她就愛上了她。」
「我們在島上也有家庭教師,」蘭欣說:「他學問很好,我們會講流利的義大利話,還有法語和一些德語。」
「我在廚房。」
「好吧!」黛絲繼續說:「這個叫漢斯的對我很友善。他帶我去過他們的廚房參觀。還給我一些東西帶回去。那是我來灰石莊園以前的事。本來我家希望我去格蘭特做事。我來替你梳頭吧!蘭欣小姐,我最喜歡梳美麗的頭髮。」
「我非得回去不可,怎麼辦?」
湯姆咧嘴笑笑。「牠知道錯了,如果我是你,我會趕快躺到床上去,明天再騎粑!」
「看哪!」她嚷道:「那兒有幢屋子,看來很有趣。」
我拉著她的手說:「我們必須等待,蘭欣,我們要耐心等……和計劃。」
在剎那之間,割下結實纍纍的穀子。
「他回來過,跟我們住過一陣子,你那時還小,不記得了。他後來回到巴黎,變得很有錢,幾年前他死了,死前把這間房子送給了我們。我們過得雖然清苦,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蘭欣說我們以前沒有這套規矩。
亞瑟的黑眼睛投給我迅速的一瞥,反正我早已習慣別人注意姊姊而忽視我。
「小姐,你現在沒事,明天就會吃不消了,你得在瘀傷的地方塗點藥膏,我叫黛絲拿給你,只要塗一次,藥效很強,很快就會好的。」湯姆關心道。
我們飛奔回家,正好趕上下午茶的時間,當我們喝茶時,不禁同時回想著下午的冒險。
我那時十一歲,蘭欣十六歲。「當然,」她說:「我可以嫁給安東尼。」
「你們的屬靈生活將由很好的人選帶領,」祖父接道:「每天早上十一點在這裏聚會,家裏的每一個人都要參加。」
蘭欣露出害怕的表情,以她這種年紀就已經嫁給了祖父。我猜蘭欣一定暗自認為她的命真是夠苦。不過蘭欣並沒有說出來,而對祖母的話感到很有興趣。「他那時候就與眾不同,和其他任何年輕人不一樣。」
準備離開是一件興奮的事情,這也是使我們從悲哀中振作起來的好辦法。我們打包行李,把雕刻室和所有的東西做了一番處置,安東尼難過萬分的接收下來。
蘭欣突然跳起來說我們要走了。她一不小心踢到一塊大石頭,她想站起來,但站不起來,如果不是我扶著,她一定會跌倒。
因此在第一天的晚上,我們靜靜躺在床上,回想和祖父相處第一天的經過情形。
「我想姑媽人很好。可憐的姑媽。」
「我們都認識艾德華先生,他是個好人,不過不像……他反正不一樣就是了,跟他跑掉的那個女孩像圖畫上的仙女一樣漂亮。你跟她長得很像,難怪我有些眼熟。」
瓦登太太搬了兩張椅子給我們坐。祖母用手摸著我們的頭髮。她臉上浮現出笑容,「你們是艾德華的女兒,告訴我他的事,他走的時候我很難過,但我了解,我希望他知道我了解他的感受。」
「多謝」,我很高興的說,我發現她愈來愈看重我的判斷了,也許我比她安靜,所以觀察事情比她來得深入。我是旁觀者清。而蘭欣由於外貌和性格,她總是會置身其中,反倒不如我看得清楚。
蘭欣對我解釋說,她最會解釋事情了。「這是說一些早夭的年輕人,」她說:「他們跟著年長的人一起死去。」現在看起來,這首詩更具有意義了,她不也正是一朵盛放中,突然被採下的花朵嗎?母親也是,她也像一朵花,在她不該死的時候死了。
「先生,請走這邊。」她對剛索先生說。
「等有人住的時候,景色又不一樣了,他們舉行宴會,好熱鬧,好多人從海外來,他們說那地方是屬於一個國王的。」
「我老媽很好,」她說:「她最希望我會變乖。」
「是的,」剛索先生答道。
「沒什麼兩樣。裁縫今天會來,但是我喜歡你們的舊衣服,真漂亮,可惜以後不能再穿了。」
「她早在等著了。」
祖父早就坐好了,姑媽坐進他的旁邊,蘭欣和我坐姑媽旁邊。
「我……我不了解妳。」姑媽又板起了臉。「你還年輕,」她接道:「你要學的東西很多,讓我先給你一點建議,以後絕不可以再像剛才用那種口氣對他說話,你決不能說他錯了,他是……。」
那女人看了我們一眼,點點頭,她的臉色很安詳,令我感到很意外,因為在這裏正缺乏這種氣氛。
我從來沒想到這種快樂的日子會有結束的一天。母親身體愈來愈嬴弱,但她不讓我知道。我相信蘭欣一定知道,但她也一定會視若無睹,她一向把不願意發生的事情拋到一邊去。我常想老天特別眷顧蘭欣,給了她這麼多恩惠,她自己也深信神會照顧她。她只要說:「我不要這件事發生,」於是它真的便不會發生了。
「她們呢?」老太太問道。
我們進去了,眼前的景象令我永生難忘。我突然置身在一間陰暗無此的室內,屋內到處垂著厚重的窗帘,陳列著高聳巨大的家具。祖父坐在一個像寶座似的椅子上,看起來像聖經上的先知。他的身材十分魁梧,兩手環抱胸前,一把垂到胸前的長長鬍子,非常醒目,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他身邊坐著一個中年女人,面色蒼白。我猜她是葛麗絲姑媽。看來很瘦小,也很不起眼,也許那只是因為跟祖父相比的關係。
姑媽留下我們和祖母聊天,她說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交代裁縫師傅,去找家庭女教師。她的離去,提醒了我們外面還有一個嚴厲的世界。「這裏是沙漠中的綠洲。」蘭欣形容道。
我覺得只有躺在草叢間的片刻,可以忘掉即將密佈而至的烏雲。
「姑媽,」我趕忙插嘴,因為我發現蘭欣沒注意到她的不悅,而在那一刻,我意識到她正是我們所說的可憐姑媽,「你高興我們來嗎?」
「你們自己分配一下,」姑媽說。事後蘭欣批評說,她好像在恩賜給我們國土似的。
我跟到窗口,姑媽也走過來,站在我們身後。
蘭欣試著開門,門自然是鎖上的,大鎖上面有個怪形怪狀的東西,好像正在嘲笑我們。
留了蘭欣和我彼此對望著。
「這是我們家族祖先的畫像,」蘭欣沉思道:「我相信這是查理一世,也就是烈士查理。那些人看起來都像他,我相信我們是效忠皇室的貴族。不知道有沒有父親的畫像,將來也會有你、我的。」
「是的,」姑媽說:「我想也是。現在我叫人送熱水來給你們。」
「這是寫給我的,」蘭欣說。
「那我真是太感激他了,」蘭欣語頗諷刺的說:「他太好了。」
她意味深長的看著蘭欣,我的心不禁直往下沉。我知道祖父要說什麼,何況,蘭欣的十七歲生日就快到了,十七歲已經是大人了……大得可以成婚了。
我們忘了組父替蘭欣安排的婚事,興奮的談著黛絲告訴我們的大事,用心猜測著格蘭特農莊現在正是一番什麼光景。
蘭欣轉過身來。「我喜歡海,我們從小住在海邊,使你不得不喜歡它。」
我看見僕人眼中的好奇神色,也很訝竟有這麼多僕人。黛絲坐在右邊後面一排,當我們四目相交時,她對我眨眨眼。所有人都沉默不言,雙目低垂,在我們急急走向前排的座位時。
禮拜由一個年輕牧師主持,大概廿五歲左右,身材瘦長,一雙靈活的黑眼睛,頭府髮在他白皙皮膚的襯托下,顯得更加黑亮。
「爸爸是個偉大的藝術家,」蘭欣熱心的說:「他總有一天會被大家公認的。他一定會成名的……他所雕刻那些石……散故佈在全世界,總有一天……。」
天氣永遠是暖和的,我們經常在碧藍的珊瑚礁中泛著小舟和游泳。我在安東尼.法拉斷斷續績的教導下唸書,他的束脩是父親的雕像。「總有一天會成為值錢的東西。」蘭欣向他保證道:「你等著看我父親成名吧!」儘管蘭欣外表柔弱,她卻很有權威,安東尼對她非常信服。而且他仰慕蘭欣,事實上,在我們搬到灰石莊園前,每一個人都仰慕她,雖然她常以他的名字取笑——他的名字在義大利話中是蝴蝶的意思,他卻毫不以為忤,還是喜歡她。他是我們所見過最笨重的人,每當他為自己的笨手笨腳而沮喪不安時,蘭欣總會給予他最大的同情。
布珍妮家就在艾姆家隔壁,另外兩幢是莊園的園丁住屋。
於是我們以一種冒險的精神開始探險。有兩個小時時間,我們一定要準時趕回來喝下午茶,免得被發現我們的亂闖。「他們一定以為我們真的是在花園的小徑中漫步,」她說:「對如此有秩序的地方令人不得不欽佩。我確認這裏是井井有條的,不過我們的祖父也未免太完美了,有點不適合我們這個地球。」
大約過了將近一小時,才看見黛絲從馬廏中鑽出來。我坐在窗口告訴蘭欣,她還躺在床上。黛絲的頭髮凌亂,一面扣著她的上衣,一面匆匆走入屋裏。
「就是那幢都鐸時代的房子?」
「烏雲來時,」父親常說:「有時會淋得你一身濕透,但是太陽總是會再出來的,那時候天下又太平了。」
從窗外望進去,所有的家具都蓋著防塵布。
父親搖搖頭。「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他早就安排好了我的未來,我必須追隨他的腳步。我既不是做軍人的料,也不是做政治家的料。我只是一個鄉紳的兒子,因此我必須克紹箕裘,學習如何管理產業,過一輩子和他一模一樣的生活。」
查理把蘭欣放到床上後,姑媽迫不及待的把他趕了出去,同時又衷心的想留他下來。
當她打開信時,眼睛中充滿了興奮。「這是律師寫來的,他代表我們的祖父馬修.艾爾爵士。在這種不幸的情況下,他希望我們立刻回到英國,回到我們在灰石莊園的家。」
「我們來發個誓,以後決不拉上窗簾,這一定也是他的意思,不讓陽光透進來。他一定討厭陽光。碧芭,這些都是死人,那個帶我們進來的女人,那個車夫……全是行屍走肉。說不定我們也死了,我們坐的火車發生意外,我們已經到了閻羅王這裏,正等著最後的審判,看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來吧!」剛索對我們笑笑,讓我們感到一陣寬心。我們走向門口。
剛索先生提醒我們時間差不多了,於是我們趕回客棧,再從那兒到火車站,及時趕上火車直駛普勒斯?
我們手牽著手,順著走廊跑下去。
我永遠也忘不了跨進大門的那一剎那間,我興和_圖_書奮得發抖,既害怕,又好奇。這是祖先傳下來的房子,我心想,也是座監獄。
我們大家緊緊的擁抱在一起,我們家是一個甜蜜的家,這時,蘭欣突然變得十分實際,命令我們大家回房睡覺。
「灰石莊園的事情我沒有不知道的,我的女兒在那裏做事。」當她看著蘭欣時,不禁張大了眼睛。「哇!你可真漂亮,這裏大概不像你們本來期望的樣子吧?」「我們不知道有什麼好期望的?」蘭欣說。
「那要看它們的主人怎麼牽動它們、我們不是他的傀儡,」蘭欣說:「絕不是!」她喊道:「永遠也不是。」
「我也喜歡那地方。」
「他是這裏的法律,我懂了。」蘭欣說。
「他們也許會。」
由正廳的樓梯可以上到教堂,那是一間很小的教堂,給家人和僕人做禮拜用,我們到達時,全部人都在,屏息靜氣的。
祖母拍拍她的手,「你很愛他,」她說:「他也的確很可愛。但是你祖父說雕刻石頭不會賺錢。如果他只把它當作消遣,他不反對。還有你姑媽,她很害羞,很美,……棕色的頭髮,棕色的眸子,像隻小鹿似的。她那一頭秀髮真美。他們三個人經常到墳場,他們對逛碑上的雕刻特別有興趣。查理.達文是現在教區牧師的姪子,這兩個人之所以認識,也是因為這層關係。兩個人都酷愛雕刻,那是他們成為好友的最大原因。」
蘭欣也是,「我們看起來會跟灰石大皮一樣的暗淡無光。」其實她錯了,深藍色的嗶嘰料子和棕色的毛葛料子穿在她身上,只有倍增她的美麗和嫵媚。但是穿在我的身上就真是難看極了。我不喜歡那麼深的顏色,完全不配我的黑皮膚。不過我很高興,新衣服沒有滅少蘭欣的美麗。
蘭欣說:「我們會的,你是這裏第一個讓我們感到被需要的人。」
一個臉色嚴肅的馬車夫迎候我們。
我不禁發抖了,唯恐她真的決定這麼做。「我們去看看花園吧!」我說。這些草地都該剪了。花園裏有樹叢、雕像、列柱,和沒入灌木叢中的羊腸小徑。
我們也去看查理.達文,我們喜歡看他工作,他也喜歡看到我們,告訴我們他和父親在牛津的趣事,以及他們的偉大計劃,在倫敦和巴黎開一間雕刻室,或是經營一間藝術家和作家聚集的沙龍。
「走吧!從茅屋那邊回去。」
「你在看什麼?」蘭欣問道。
她喜歡嘲弄亞瑟,事實上,她不喜歡他,就像不喜歡祖父一樣。祖父和蘭欣彼此看對方不順眼。由於我比較安靜又比較少引人注意,使他對我倒沒有什麼惡意。他認為蘭欣是一個叛逆的人,一如父親,因此他特別注意她,他認為我像姑媽,所以也不太關心我,其實我才不願做姑媽。
我清楚記得父親當年在雕刻室跟我們聊天時的情景,他看著海,充滿思鄉的情緒,那是任何長久飄泊遊子都會有的表情,他唱著所謂的碧芭之歌。「這是一個思鄉的偉大詩人寫的。」他說。
這簡直難以置信。男爵是她的丈夫呀!我記得很清楚,她告訴過我她要結婚的,當時我曾經努力排除自己那份被遺棄的孤獨感,極力為她獲得幸福而高興過。
「有人說,」安東尼對她的這份好奇很不以為然:「那些喜歡追根究底的人,總有一天會發現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蘭欣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好像想從我們緊緊的接觸中獲得一點勇氣。我們一起走過草地,大門突然開開,一個戴著一頂漿硬小帽的女人站在那裏。馬車已經駛過院子裏,那女人站在門口看著我們。
「哦,會是亞瑟先生吧?」黛絲說:「他看起來像條冰凍的魚,不過你們不了解男人。他們很會假正經,背地裏跟你打情罵俏,表面上卻裝著根本不認識你。我知道不少這種男人,不過亞瑟先生不是這一類型的。」
這是一段漫長的旅行。從前我們偶爾也到過內陸,但無論如何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火車,我覺得格外有趣,蘭欣也是。很多人都對蘭欣行注目禮,連剛索先生也不例外,對待她像對待一個美麗的女人而絕不是一個小女孩。而她有時像個天真無邪的十六歲少女,有時又像個成熟的風姿綽約女人。我想她介於兩者之間。由於她一向負責接待顧客,照顧全家,因此她顯得很成熟。但另一方面,由於島上的生活簡單,所以她待人接物的經驗自然稍有欠缺,只能以她以往的生活經驗來應付。
「你繼承?怎麼會是你?」
蘭欣認為自己能促成他們的重聚是一件得意的車。「現在,」她說:「我們來看看結果吧!」
我們都嚇住了,我知道蘭欣只想趕快離開祖母的房間,好和我去商討對策。
慢慢的我們終於學會了如何適應這裏的環境,學會了如何逃避它。
「的確可憐,」祖母說:「她是個好女兒,從來沒有抱怨,但我可以感到她的那份悲哀……。」
「我永遠也忘不了跨進大門的那一剎那間,興奮得發抖,既害怕又好奇,到處都是厚重的……」
「在這裏,媽,」姑媽說:「蘭欣是老大,她十六歲,碧芭比她小五歲。」
「那是雷登森林。」她說。
姑媽突然把手放到蘭欣的手臂上,「你要小心,」她幾乎在請求她。
蘭欣說:「碧芭,坐下來,你打斷爸爸的話了,他要告訴我們一些事情。」
信封上寫的是:「艾爾小姐收」。
「不過這對於你們來說是好事,」他說:「你們回去後可以過大小姐的生活,我們都知道艾爾爵士是一個鄉紳。」
「他會把我們趕走,那我們要上哪去?」
我們的來到,使這幢屋子有了不少的改變,除了祖父以外,他終日地首在他自己的事情之中,根本不關心其他任何人和任何事,他一定不知道祖母對我們的來到有多麼興奮。他雖然每天都去看她,卻只當作那是他的一份責任,我可以想像得出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情形。
我們下了樓梯又來到一條走廊。
我們梳冼過後,換上在島上常穿的花衣服。這些衣服和這裏的氣氛太不相配了,不過我們卻沒有感到什麼,直到我們下去吃飯,看見姑媽眼中害怕的神情,祖父冷冷的打量我們時,才意識到自己的穿著不合。我暗暗禱告祖父的態度不要刺|激到蘭欣,雖然我才到灰石莊園不多久,我已經看出擺在我們前面的路,決不是樂觀的。
我們跟他談了一會兒,事實上全是蘭欣在談。他根本沒跟我說話。我相信,他對我們過去的生活感到無比震驚,他一定會向祖父建議給我們加強教育。
第二天早上,當黛絲端著熱水進來時,我們告訴她說我們看見了她母親,她高興的笑了。
「從亞瑟十六歲起,他就是他的監護人,因為亞瑟的父親在非洲被殺,他母親早年又離家出走。你祖父說亞瑟年輕,可塑性很高。亞瑟的父親沒有留下什麼財產,因此你祖父擔起教育他的義務。當他聽到他準備獻身神職時,他並不阻止。你祖父是個信仰十分虔誠的人。所以亞瑟獻身神職又有何不可。他將來會是這片產業的繼承人,唯一的原因就因為他是艾爾家族的人,你祖父要看著這個姓氏繼續下去,絕不能中斷。蘭欣……妳喜歡亞瑟嗎?」
「嗯,」祖父說,他很仔細的打量著我們,像是在挑我們的毛病,令我吃驚的是他似乎無視於蘭欣的美麗。
「死了……兩人都死了是嗎?這就是人生,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她點點頭,很難過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她又笑道:「你們一定認識我們家的黛絲。」
「很高興看見你媽媽,她告訴我們格蘭特農莊的事情。」
「一定扭到了,」查埋說,跪下來看她的腳踝。
「我豈止不願意,我憎恨灰石莊園的一切和父親的一切規矩,還有他對我們的那種態度,我母親、我妹妹葛麗絲和我,他認為他永遠是我們的主人,大家都要服從他,他是一個暴君。後來我遇見了你母親。」
「我是黛絲,」她說:「這裏的傭人,給你們端熱水來。」
「我將來結婚時,一定要在這樣的教堂裏成婚。」蘭欣說。
「告訴我們你遇見媽媽的事,」蘭欣說。
「看來很好玩,我們離海有多遠?」
他是個沉默敏感的人。蘭欣事後批評他道:「他使我不耐煩,難怪他們這麼命苦,根本不去努力設法改善現況嘛!碧芭,我們決不能這樣任人擺佈,父親就不是這樣的人。我們也決不能讓這個暴君統治我們。」
她同意道。「想像我們晚上偷偷跑來這裏是什麼感覺。」
我扶蘭欣回到臥房,還在替她擔心萬分。
蘭欣笑了,正在這時,姑媽進來了,她很關心,希望蘭欣沒受重傷。
「我們覺得那地方很有趣,想過去看看。」
「問問你在教區的朋友,」我覺得他對姑媽講話的語氣中有一絲諷刺的意味,姑媽的臉微微發紅。
她慢慢說:「碧芭,你是對的,你說的不錯。我們得等待時機……和計劃。」
我們很感傷的和我們的朋友們一一告別,答應他們有朝一日一定會回來,我邀請他們到英國來玩,但蘭欣投給我警告的一瞥。「你要他們到監獄來?」她說。
祖母說:「自從艾德華進了牛津後,事情才改變的,這以前,他對於繼承祖業很有興趣。你祖父雖然嚴厲,但父子之間卻沒有任何摩擦。直到他進入牛津,認識了查理.達文,他是個雕刻家。他們兩人志趣相投,變成好友。放假時艾德華帶他回來玩,你祖父一見他便不喜歡。他不喜歡藝術家,總說他們是做夢的人,不務實際,無益於世。」
蘭欣走向前,祖母伸出手來摸摸她的臉。「上帝祝福你,」她說:「我很高興你們來。」
我們在島上的所有朋友都來安慰我們,帶來食物,對我們的照顧無微不至。
「上哪兒去?」
「沒問題,」姑媽說:「你現在好好休息,碧芭留在這裏陪姊姊。」
我們該怎麼辦?
姑媽領我們進去,一張有四根柱子的床邊椅子上,坐著一位老太太,戴著一頂綴著花邊的帽子,穿著一件長抱,上面的絲帶都脫線了,她看起來很衰弱,姑媽走過去親了她一下,我立刻感覺出這間房間的氣氛和別處不同。
祖母很高興有我們陪伴她,我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而她最喜歡聽父親的事。時間過得很快,我們也很快適應了她的瞎眼,終於感到一份像在家裏一樣的自在。
姑媽來看我們。她稍有改變,這是查理.達文來了以後給她的影響。她眼中有了光彩,那是一種期望嗎?
葛麗絲姑媽帶我們到我們的房間裏。可憐的葛麗絲姑媽!我們一向把她當成可憐的姑媽。她看起來了無生趣,她的身材削瘦,棕色的衣服更增加了她的悲哀表情。她的頭髮,曾經應該是很美麗的,全部梳攏在腦後,結成一個僵硬的髮髻,她的眼睛很美,棕色的,兩眼濃密的睫毛,跟蘭欣很像,除了顏色不太一樣。不過姊姊的眼睛是明亮的,而她卻遲鈍而無助。無助!這正是姑媽的寫照。
我們就是生活在這種如詩如畫的日子裏,每天旭日東升時起床,繁星滿天時入睡。坐在父親的雕刻室中傾聽下雨,更別有一番風味。「雨會帶來蝸牛,」蘭欣說。雨一過後,我們便提著籃子去蒐集蝸牛,蘭欣是找蝸牛的高手,我們總是拿去賣給在海邊開客棧的戴卡特夫人。她叫我不要揀那些軟殼的蝸牛,因為牠們還小,「可憐的傢伙,牠們還沒活夠,讓牠們多活幾天吧!」聽起來怪悲天憫人的。戴卡特太太只收那些夠大能吃的,我們把蝸牛送到客棧去換一點錢。而等那些被我們飼養著的小蝸牛也長大時,再拿到客棧去,戴卡特太太會燒給我們吃。蘭欣認為加上蒜頭和芹菜的蝸牛肉是天下最美味可口的食物。不過我對此沒什麼太大興趣。但是那是一種儀式,表示蝸牛的收穫季節結束了,所以我總是帶著嚴肅的心情和蘭欣去一起完成這頓「盛宴」。
等我們終於從教堂開溜時,已經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姑媽說我們吃過午飯後可以在院子裏散散步,但不要亂跑,記得四點以前一定要回來,那是喝下午茶的時間,下午茶擺在大廳邊的小客廳裏。她要到教區去一下,有事找牧師談,等我們的衣服做好後,我們也可以跟去。布珍妮明天就會把料子買回來開始做。
田野的高處有一排茅屋,共有四間,一個頭髮被吹亂的女人站在門口,當我們走近時,她一直看著我們,相信這裏一定很少人來,因為她滿臉驚訝之色。
「他們得先找到她才行,來吧!我們去探險。」
我們親親她的面頰,瓦登太太送我們出來。
她的臉又扭曲了一下,眼睛模糊起來。她點了點頭說:「我去叫人送熱水來。」說完便走了。
「我才不幹呢,」姑媽走後,蘭欣堅決的說:「休想,我們現在來準備逃走的計劃剝吧!」正在我們感受著極大的壓力時,第二天,黛絲卻梢來令hetubook.com.com人興奮的消息。
「哦……你可問倒我了,地位很高的外國人……。大公爵之類的,他們不常來這裏。」
「拍馬屁,」蘭欣說。
「蘭欣,」我說:「我看你開始喜歡這裏了。」
「艾姆太太,多謝,希望下次再見到你。」
「可憐的祖母,」蘭欣親親她的手說。
我那時很喜歡一首詩,名字叫「收割者和花」。
「他的行為不可原諒。你祖父……。」
「午安,」她喊道,當我們走近時,看見她黧黑圓胖的臉上充滿好奇的表情。還有一種彷彿很高興的神色。
「我的腳伸不直了,」她說。
「你難道不做謝飯禱告嗎?」祖父聲色俱厲的吼道。
她站我們兩張床中間笑著。我和蘭欣同時被她的笑聲驚醒。
接下來是收穫葡萄的季節,我們穿著木屐,幫忙採葡萄,蘭欣又唱又跳的,像隻麻雀,她的鬈髮飛揚,眸子發亮,每個人都對她笑,父親說:「蘭欣是我們的女大使。」
「白天臭怎麼沒有看見你?」蘭欣說。
我看見她的臉色為之一變,好像快哭出來似的。「你祖父不許我們提他,」她說。
我們手牽手站在那裏,我知道,連蘭欣也被眼前的這份氣派給震懾住了。父親口中的監獄正矗立在我們的面前,像個龐然大物,名副其實的由灰石砌成,兩端各有一座高聳的角樓,從城牆堞口和高大的拱門中望過去,可以看見一個院子。整個建築物如此壯觀雄偉,令人情不自禁的感到敬畏和害怕。
蘭欣看起來很興奮,但是我卻被恐懼的心情盤據著。以前把監獄當笑話談不覺得有什麼嚴重,等現在真正要面對時,卻使人無法不情怯。
「我們一直都生活在文明的地方,」蘭欣說。
「是的,我逃出了那個牢籠,我們奔向自由。你母親從她工作枯燥無聊的裁縫店裏逃出來,我從專制冷酷的灰石莊園逃出來。我們從來不後悔這件事情。」
「老爺請你們現在就過去,」那女人又重複一遍。她長得很胖,灰頭髮整整齊齊的梳在腦後,眼睛很小,嘴唇緊閉。她的樣子倒和這棟房子十分相配。
瓦登太太過來說,艾爾夫人有點累了,「她很容易累,」她小聲道:「她今天太興奮了,以後妳們一定要常常來看她。」
「午安。」我們回答道。
「可憐的姑媽,」我說。
「你為何不說話?」我問。
我們來到一條小路,兩邊是高大的樹籬,蘭欣建議穿過田野,她相信那幢房子在田野的那一邊。
「姑媽,」蘭欣說:「你是爸爸的妹妹——你一直沒提過他,難道你不想知道他的事嗎?」
「這是你的小堂妹碧芭,」祖父接道。
走廊的盡頭有一扇窗子,我們走過去,從窗子裏望出去。
「姑媽!她懦弱無能。絕不要再以像剛才的那種態度對你祖父說話……」她模仿姑媽的語氣,「我偏要!」
人間平安。
蘭欣做出一個討厭的表情。
「但是你不願意。」蘭欣說。
父親皺著眉。「你們簡直想像不到,」他說,「你們一直生活在愛之中,雖然我們很窮,生活很拮据,但是我們的生活也充滿了愛。」
「小姐,在這幢房子裏,連微笑都該判刑下獄。」
早飯一成不變,跟任何一天一樣。我心想,等我們習慣這裏的作息後,也會變得跟其他人一樣。我們又跑去看祖母。姑媽及時來接我們去做禮拜,並且告訴我們珍妮要替我們量衣服。我們的女教師在一週之內會來,亞瑟堂哥要給我們上宗教課。祖父還要我們學騎馬,看來我們的生活已經排滿了事情。
「我討厭他,」她說,「而我們的姑媽?她是什麼?一個傀儡。」
一天的早晨,
「那是一座很好的老房子,」父親:「一座大宅邸,艾爾家在那裏住了四百年。是伊莉莎白女王在位之前建造的。」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有祕密?」
這可是一段古怪的談話,黛絲自己也察覺到了,很快結束了她的話說:「聰明點吧!老爺不喜歡人家遲到,早飯準八點鐘開始。」
「我想是都鐸王朝時代的,」蘭欣好像很內行的說:「你看那些紅磚,還有窗子的樣子。我喜歡它,我們過去看看。」
「啊!我們有個哲學家了,」查理說。
「自由了,」蘭欣叫道,當我們獨處時,「到花園去,才不呢!我們要到處逛逛,我們的第一個目標是去看那幢剛才從窗戶裏看見的老房子。」
「多謝,」蘭欣說,很奇怪的加一句,「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我們被領進餐廳,餐廳很寬敞,原該屬於一個明朗愉快的地方,卻由於祖父的關係,空氣特別凝重。雕花的長桌上,放著一支蠟燭。我在想,當年父親坐在這裏時,不知道他的感覺如何。桌子很大,每個人都距離很遠。祖父坐在上首,姑媽坐下首,蘭欣和我面對面。
查理把她背起來。當我們到家時,引起很大的一陣騷動,黛絲立刻衝出來,驚訝的一直嚷著「哦!哦!」當她看清楚背著蘭欣回來的人是誰時,她更興奮了。她跑去叫姑媽,姑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我後來才知道,祖父不准查理上門。不准姑媽和他來往。祖父本來想把查理逐出這附近,但牧師出面反對,兩人為了這件事曾經弄得很不愉快。
「浪漫……美麗,」蘭欣喃喃道。
祖母拉著蘭欣的手。「我得事警警告妳你,你祖父另有計劃,因為亞瑟只是你們遠房的表親,而遠房裏可以結婚的,所以……」
「傀儡,」我說,「他們全是傀儡,不過傀儡也會動。」
「這是碧芭,」我也被拉到前面去,她也伸手摸摸我。
我們很小心的溜出去,幸虧看門人不在,也許現在是祖父規定他們的休息時間。
這句話使得艾姆太太大笑不已,又繼續不停的貶眼。「他認為他是這裏的主人,艾姆說在英國,連女王都沒有他在這裏神氣……對不起,我在批評你們的祖父。」
蝸牛在荊棘間爬行,
「我會的,姑媽。」
「你媽說是大公爵的。」
「很古老的樣子。」
「你好,堂哥,」蘭欣說。
蘭欣躺著,我站在窗口,看見黛絲奔向馬廏。湯姆出來迎接她。他們站得很近,她把藥遞給他,他抓住她的膀子,把她往馬房拖,她假裝不肯進去,但我看見她在笑。我想起了她母親說的話。「她就是喜歡男孩子。」
當我們做完禮拜後,蘭欣告訴我她打心眼裏不喜歡亞瑟,只因為他看起來那麼的有德行,而祖父卻對他欣賞萬分。
這正是以前蘭欣在畫室中對客人講的話。
疼痛慢慢的消除,最後只有在加重腳的負擔時才會感到痛疼,雖然醫生禁止她那麼做。靠著我和黛絲的幫忙,她開始到處跳動。她再三的感謝上蒼給她機會,可以逃掉這麼多次氣氛嚴肅的吃飯時間,以及避免看見那個令她厭煩的亞瑟。
「我們必須很慎重的注意這點。亞瑟,你要跟你堂妹們聊聊嗎?你可以了解一下她們的宗教教育,不過恐怕會令你大吃一驚。」
「大約十哩。」
「那麼,」我提醒她道:「別忘了我,在這個屋簷下,現在就有兩件讓你討厭的事了。」
「當然可以。」
「他是我所看過最可怕的老人,」蘭欣說:「我第一眼看見他就討厭他,難怪父親說這裏是監獄,難怪他會逃走,我們將來有機會也要逃走。」
「黛絲,」蘭欣說著坐起來,搖散了她的一頭鬈髮,「你在這裏有多久了?」
「他們現在不在,其實他們經常不在,來來去去的。屋子裏全用防塵布蓋起來,每一次都有僕人先來打掃,然後公爵才來,氣派很大,好多隨員。你祖父不喜歡……他很不開心。」
「到別的地方去。」她告訴我,她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會離開。她受不了一輩子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小島上。「父母都在的時候又不一樣了,」她說:「那個時候,這裏是我們的家,但現在卻不再是了,而且,我們留在這裏又能做什麼?」
就在這一次談話後沒有多久,父親淹死了。他在珊瑚礁內划小船,突然變天,刮起一陣暴風雨,小船翻覆,他也落入海中。我懷疑他是否曾經掙扎過。自從母親去世後,他的生活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他雖然有我們兩個女兒,但他認為蘭欣比他更有能力照顧自己和妹妹。
一語驚醒夢中人,她不再說話了。
「我們現在怎麼辦?」我說。
蘭欣有氣無力的說:「姑媽,我不舒服,今晚不能下樓去吃晚飯了,我可不可以在這裏吃?」
「是呀!」祖母同意道:「他們都是意志堅強的人,他下了決心,因此當他離家時,你祖父大為震驚,他簡直不相信那是真的,你知道你母親來這裏縫衣服的事。」
奇怪的是,我是唯一可以安慰蘭欣的人,也許她比我年長,觀察事物比我清楚,看得出我們目前的環境有多惡劣。
「是嗎?」蘭欣說。
「要有堅強的意志才能夠反抗你的祖父,而葛麗絲是個懦弱的人,她從小就學會逃避。現在你祖父也不管葛麗絲了,他開始對他堂姪的孩子感到興趣,也就是你們的堂哥亞瑟。」
「多謝姑媽,」她說。
我堅持要蘭欣躺下來,雖然她說她沒事。黛絲進來問我們是否可以把藥送回去,我說可以,我們已經用好了。
「亞瑟,這是你堂妹蘭欣。」亞瑟很客氣的鞠躬。
蘭欣不禁笑了,讓黛絲替她梳頭,她也的確真是會梳。「我有這方面的天才,等你結婚時,我替你當丫頭如何?」
在黯淡的日子中,我發覺自己變了,雖然年僅十歲,但我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
「太美了,」蘭欣說。
亞瑟很謙虛的鞠躬說葛林柯太太因為他們的禱告而感到病勢好多了。
「大公爵,」蘭欣悄聲說。
剛索先生也認為這個主意不錯,於是我們一起去參觀伯力教堂。當我們走近時,蘭欣興奮的叫了起來。那是諾曼人建造的,用灰石砌成,年代久遠,發人思古之幽情。剛索先生建議我們進去參觀。他對於建築頗有研究,也很樂意把他這方面的知識傳授。當他指出一些有趣的地方向我們解說時,我和蘭欣只有驚異的站在那裏,聽得目瞪口呆。我們對那些柱子和半圓形的拱門不感興趣,只對那種怪異的陳腐味道、光可鑑人的家具、和五顏六色不同的彩色玻璃充滿興趣,那些玻璃在太陽的照射下,投下紅、藍色的複雜光彩。我們瀏覽著掛在辦公室自十二世紀以來歷任主教的畫像。
然後她又談到這幢房子。「這房子可有得探險的!想想看,幾百年前,我們的祖先就住在這裏,真是值得驕傲的一件事。碧芭,我們得想辦法讓老傢伙知道,我們可不認為他是神,如果他是的話,那我就是無神論者,他根本不關心我們,他只是在盡他的責任而已。但我最討厭成為別人的責任。」
「野蠻人,」祖父咕噥道:「站起來!」
禱告終於結束,大家坐下來。祖父開始談教堂的事,還有莊園裏的人,以及我們來了以後的改變,言下之意,好似我們是他的一大累贅。姑媽除了唯唯諾諾說是或不是外,沒有其他話,全是祖父一個人的獨白。
到處都是厚重的石牆,一進門便感到颼颼的涼意。大廳大得嚇人,半圓形的屋頂,石砌的地板,牆上陳列著各式各樣古老的武器,這都是已作古的艾爾家族歷代祖先所用過的古董,看得令我不寒而慄。走在石板上,四周發出巨大的迴響,不管我的腳步放得有多輕也一樣。我看蘭欣抬起頭來,儘量表現出勇敢的姿態,就像她真的是無畏無懼的。
「他真的不高興嗎?」蘭欣說。
「不,他們保留那幢房子。也許他們要準備另一次的放逐。在那些德國的小王國中,政局永遠不會安定,他們的統治者也永遠在不斷的換人。大公國或大選侯……不管頭銜是什麼。不過想來也令人覺得怪異,一群完全陌生的人住在自己的老家中。」
那一段日子真是幸福極了。溫暖的陽光吻著我的皮膚,空氣中彌漫著赤素馨花和芙蓉花的濃郁香氣,湛藍平靜的地中海波光粼粼,溫柔的浪花,輕輕拍撫著海岸。游泳回來,躺在小船上坐著長長的白日夢,或者躺在吊床上,讓母親輕輕的搖著。看著蘭欣在畫室裏進進出出的招呼著客人。有來自美國的、英國的,不過大多數都來自法國和德國。由於經常跟他們打交道,蘭欣和我都學會了不少他們的語言。蘭欣總會倒幾杯酒,放在她摘來的芙蓉花旁,客人感到別具情調,心甘情願的掏出腰包選幾樣父親的作品。蘭欣總不忘記告訴他們,他們是在投資,因為父親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他待在這個海島上是因為妻子體弱多病,否則他老早就會在巴黎和倫敦佔有一席之地了。不過沒關係,這麼一來,反而使他們有機會以更合理的價格和機會買到真正的一流藝術品。
他叫我們坐下,開始問我們問題。他對我們在島上從沒進過教堂大表震驚,而對於島上的居民都是天主教徒這一點和_圖_書,更是驚上加驚。更甚的是那些居民常常崇拜偶像。
她又看看,然後我們在屋子四周轉了一圈,只覺得這屋子給我們一種特別的感覺。
我們突然聽到腳步聲,姑媽閃近來。
祖母不作聲。
「永遠對的,」蘭欣接道:「無所不在,無所不能,像上帝一樣。」
「我想沒事吧!」
母親長年生病,使我們憂心忡忡。她經常躺在我們繫在雕刻室外的吊床上,總有人會過去陪她講話。父親告訴我,海島上心胸狹窄的居民起初並不歡迎我們,因為我們是外國人,而他們在這裏已經住了幾百年了,種葡萄樹,養蠶,在採石場上工作,開採雪花石和蛇紋石,也就是我父親用來雕刻的那種石材。等到島民發現我們跟他們一樣時,他們開始接納了我們。「這全是你母親的功勞,」父親總是這麼說,我也認為如此。她看起來那麼美麗纖弱,好像一陣大風就會把她吹得無影無踪。「他們喜歡她,經常在我們門口放些小禮物,蘭欣出生的時候,滿屋子的幫手,你出生時也一樣。你和你姊姊一樣的受歡迎。」父親慈祥的說。
還有生長其中的花朵。
「你的哥哥……。」
我挨近她,感到有她在身邊的安全感。只要我們在一起,日子就不會太壞。
我們一開始就犯錯,不該立刻坐下來,在灰石莊園是要先站著禱告的。
第二天,我們又有更多新發現。熱水是由一個女傭端來的。當她進房時,我們還在睡夢中,她立刻把我們叫醒,我們就這樣認識了黛絲。

蘭欣從驚訝中恢復鎮定,她開始談起父親,以及我們在島上的快樂日子,我偶爾也會插一、兩句嘴。和祖母在一起的時間和這幢房子給人的感受完全不同。
「他只認為這是應該的,而他一向自以為是,」蘭欣的語氣中透著一絲嘲弄。「因為別人認為是應該的才接受我們,而希望因為需要我們,也認為這是我們的家。」
「對我而言更深具意義,」祖母說:「那是我的老家。」
蘭欣說我們是,並反問她怎麼知道?
她走了,臨到門口還對我們眨眨眼。
姑媽的表情愈來愈見柔和,我不知道她是否溜去見過查理.達文,我認為她有。她常常以同情的眼光看著蘭欣。「你祖父聽到你快好了很高興,他常常問到你。」
「告訴我們,」蘭欣乞求道。
「是的,我弟弟不肯賣給你祖父,他一直都想要。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這裏與有不屬於他的東西,他現在擁有所有格蘭特家的產業,除了農莊外。那都是我的賠嫁,我弟弟也繼承不少,但是他不夠精明能幹,不像你祖父。他陸續失去了不少產乘。他說你祖父欺騙他,其實不然,他們兩佃經常吵架,最後我弟弟故意不讓他得到農莊。他把它賣給了一些外國人,好像是來布魯斯坦大公國的。」
她一走,蘭欣便笑了。「我們可以少受一次罪,太棒了。」
「把簾子拉開後好多了。」
「做禮拜?」蘭欣問道。
律師派了一個人來接我們回去,他穿著黑色的大禮服,戴著一頂閃閃發光的禮帽。看來跟島上的居民完全不同,而島上的居民對他也都很尊敬。他剛見到我們時有些害羞,但蘭欣很快就讓他感到自在了:自從父親死後,她更加老成持重了,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來人是剛索先生,他自認為帶兩個女孩回英國,對他而言是一件頗為奇特的任務。
「我喜歡她,」蘭欣說:「黛絲!這裏竟然還有一個我們可以喜歡的人。」
黛絲對她眨眨眼,惹得我們都笑了。
蘭欣不會一直沮喪的,她消沉了幾天,又恢復了活潑的精神。同時,她對亞瑟的態度也愈來愈冷淡。她在等待時機,她愈長大,愈能找出解決的辦法。所以這件事情表面上就不再提起了。
「我們知道。」蘭欣說。
我們也開始在學騎術,這是我們兩人都喜歡的。騎馬的課程由那天去車站接我們的馬夫和他兒子湯姆負責。湯姆照顧馬廄,大約十八、九歲。他對我說:「碧芭小姐,你是一個天生的騎師,將來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騎師的。」說得我心花怒放。「那我呢?」蘭欣問道。「哦,你也不錯。」他說。我禁不住興奮異常,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表現得比蘭欣好。但我立刻又為自己這種高興而感到慚愧和抱歉。不過好像根本無此必要,因為蘭欣也在為我而高興驕傲。
剛索先生似乎鬆了一口氣,他總算把我們平安送回家門。
「我們的父母親也教過我們。」
「多謝,」蘭欣說。
我看著她,她很少像這樣沒有主意,她的眼中充滿夢幻,「我們也許應該離開這裏,」她說。
「我是你們的祖父,」他說:「現在這裏就是你們的家了,我希望你們好好的住在這裏,我懷疑你們受過多少教育,從現在開始,你們是生活在一個文明的地方,你們要切記這點。」
房間內有兩張床。
「我們很快樂,爸,」蘭欣堅定的說:「沒有比我們更快樂的人了。」
「剛索先生,你把我的孫女帶回來了是嗎?過來。」
我們都怔住了,我們早已忘了我們應該還有一個祖母。從來沒有人提起過她,我們根本以為她已經死了。
於是我們來到那幢房子前面,四周靜悄悄的,我感到莫名的興奮,我相信蘭欣跟我一樣,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預兆,因為日後,它在我們的生活上扮演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
我們站在走廊上,不知道該往那裏去,蘭欣捉狹的看著我,「現在正是探險這幢房子的機會,」她說:「我們迷路了,我們得找回去是吧?」
「她是個好女孩……心好。就是那些男孩子討厭,趕不走,我以前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那樣,這到底是維持世界生生不息的原因呀!」
她點點頭又眨眨眼。蘭欣說:「來吧!碧芭。」
「堂兄!」我感覺到蘭欣的訝異。我也一樣震驚。
「她在那邊做女傭,不知道能不能做久,我們黛絲的性格太活潑了一些。」她對我們眨眨眼,使我們不禁想起黛絲的模樣。我事後對蘭欣說,他們一定是一個眨眼之家。
他說:「但是它對我來說,像一座監獄。」
但當初祖母嫁進來的時候,一定曾經大吃一驚,我相信祖父決不是一個溫柔的愛人。「他那時是個充滿感情的人,」祖母說:「他渴望有孩子,所以你父親出生時,他興奮極了,做了無數的計劃,可惜我不爭氣,五年後才生你姑媽。你祖父非常失望,因為是個女孩。他從來就不像喜歡艾德華那樣喜歡過她。他認為艾德華將來會像他,誰知道一切都不如他的頤。這都要怪查理.達文。」
我們唱讚美詩,不斷禱告,跪得兩腿發麻。然後那個年輕人開始講道,他提酲大家,是由於主的帶領,他們才能在灰石莊園中安身立命,吃穿不虞,這裏不僅是他們物質上的庇護所,也是他們精神上的。
那幾天我們真是自由自在,住在這麼一幢古老的房子中,已經是很令人興奮的事情了,再加上它本身所具有的神祕氣象,使我們完全忘了去為未來憂愁。我們多麼快樂呀!
她接受了我的觀點,從此不再揶揄愛婷小姐,變成一個服從的學生,經過一天的授課,我們和愛婷小姐就建立起了很融洽的關係。
「我們要花三分鐘才能趕到教堂,你祖父一定又會生氣了……。」
「那麼請上馬車吧。」
他們常常認出蘭欣的美麗雕像而買回去,我相信他們每個人都不會忘掉,在那個迷人的下午,那個美麗得出奇的女孩,以鮮花點綴的玻璃杯,斟滿美酒,遞進他們手中的那幕幕情景。
我說:「我們該回去了,我們對路又不熟,等下要是遲到了,會被他們發現我們不在花園裏的。」
「當然,」祖母接道:「他一開始就以鐵腕治理這個家族,他很滿意這樁婚姻,因為使他的產業增加,而他所最關心的就是這片產業。由於世代相傳,我們格蘭特家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暴發戶,我們在這裏只有才一百年的歷史而已。」
「碧芭,別擔心,」她說:「那傢伙幸虧沒摔死我。」
姑媽噤若寒蟬,我拚命向蘭欣使眼色,她沒說下去。
「他是什麼人?」蘭欣問道。
「身分不明英籍女人業經證實為蘭欣.艾爾,是男爵同居甚久之女伴。」
「這裏當然需要你們,你祖父從來沒有拒絕讓你們回來。」
「我受不了別人說我的孫女無知。」
用他鋒利鐮刀,
「真是怪物!」蘭欣嚷道:「一個人怎麼可以如此干涉別人的生活!」
「我很喜歡蝴蝶,但你說的不錯,我不能也不願意。」
「這不正是你所要的,」蘭欣說:「如果你選擇你要的,你就應該承受這種後果。」
「我不喜歡他,一點也不喜歡。」蘭欣直截了當的回答。
我看得出蘭欣對農莊愈來愈感興趣了,因為她已經知道那裏曾經是祖母的老家。她說她很高興會有一個外國王子住進去,讓祖父的願望終於落空。
他那句過來是對我們說的,蘭欣拉著我走向前。
「我在繼承之列呀,父親是獨子,姑媽也沒小孩。她目前是繼承人,接下來就是我了,不是嗎?」
「黛絲,」我們異口同聲道:「哦,……黛絲。」
往事不堪回首,那已經是六年前的往事了,那時我們就像生活在天堂中一樣,蘭欣安慰我說,時間會使回憶變得更甜美。她說,蘭花島既非十全十美,那麼灰石莊園也不見得一無是處。雖然她外表細緻得有如德勒斯登的磁器,我卻從未見過比她更實際的人。她是一個實事求是、冰雪聰穎、不屈不撓和樂觀進取的人。她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失敗。我一直認為,只要是蘭欣想做的事,就沒有不成功的,而且,一定做得十全十美。因此當我在灰石莊園的閣樓中,從葛麗絲姑媽的箱子裏,發現那兩份剪報時,不禁大吃一驚,跪在地上,久久不能平復,手中拿著報紙,只見報上的字在眼前跳動。
我派人去找黛絲,叫她去湯姆那裏拿藥,「他在馬房等你。」我對她說。
還有一份剪報。
「她有點野,」那女人接道:「我也拿她沒辦法,我常對她說:『記住我的話,總有一天你會惹上麻煩的。』她喜歡男孩子,男孩子也喜歡她。我生了六個,她是老大,我對我先生說,生夠了,可是我拿我先生也沒辦法,現在肚子裏又有一個了。不過我們總算把黛絲送進莊園去了,如果在那裏還學不到規矩的話,那我們真是再也沒有辦法了。」
「一定有,你難道感覺不出來。這地方一定是日光浴室,因此兩邊都有窗子。那裏一定是開宴會的大廳,可以容納好多人,有朝一日,等我繼承這裏,我一定要把它弄得熱熱鬧鬧的。」
「我們的祖先知道怎樣建造出一座堅固的房子,也許住起來並不舒服,但禁得起風吹雨打和敵人的攻擊。」
我們跟著她,當我們離開時,聽到祖父對廚子說:「今早的煎肉,不夠脆。」
我認為這就是命運的安排,我早已了解,母親死後,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樣。我們雖然勉力振作,蘭欣也努力使生活處理得有條不紊,但是連她也一定明白過去那種溫馨的日子,不會再有了。
我一直跪在那裏,跪得兩腳發麻,直到再也承受不住了,跌坐在地上。我把剪報帶回臥房,坐在房內發呆,往事歷歷如繪。回想起以前的生活,和我們那對不務實際的父母,在蘭花島上所經過的那一段逍遙自在、詩情畫意的日子。
「這是一面簡單而有效的解決辦法,你祖父一向喜歡簡單的辦法。你是他的孫女,你的孩子是他的直系血親,而他又絕不願艾爾這個姓氏到此為止。如果你給亞瑟,你的孩子還是姓艾爾,這麼一來,他最大的願望就能延續下去,這件事情不會拖過一年,所以我現在事先警告你。」
「是呀!」我說:「我跟你一起回去,叫黛絲趕快來。」
「那你變乖了嗎?」
父親是最哀慟的人。平常他工作時,常常會看著母親或姊姊發呆,我們常取笑他的心不在焉。蘭欣在雕刻室中忙碌著,使全家的生活按部就班。母親一向纏綿病榻,很少能做什麼家事,她只躺在一邊,成為我們的精神支柱。她跟客人談天,讓他們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客人都喜歡她。至於一些瑣碎的事情便由蘭欣處理。
「它一定很堅固,才能保持得這麼久,」我說,蘭欣示意我閉嘴,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不願父親驚覺到自己在回憶往事而打斷話題。
我們躺在床上沒說話,我正在想今天的遭遇,我猜蘭欣也一樣。
我不禁笑了,她能在任何情況下逗人發笑。
「總有一些叛逆的人,即使在以前那種時代。你父親是一個。奇怪的是,……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碧芭,看到你總使我想起他。他是有計劃的,而我認為你也是,只等時機來臨。不過我結婚時很年輕,才十六歲。跟蘭欣現在一樣大。而且我什麼也不懂。」
蘭欣若有所思的看著我,「你知道嗎?和*圖*書你很聰明,很會替別人著想,這是你最大的長處。」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你祖父是個好人。但好人並不表示容易相處。」
她沉默了一會,我和蘭欣都在回想著那天下午的冒險。
「葛麗絲,」祖父接道:「你好好管管你的姪女,一直等家教請到為止。讓她們了解一個有教養的社會應該是什麼樣子,小孩在大人說話的時候絕不可以隨便插嘴。」
當我們聽過姑媽的戀愛史之後,我們故意到教區去走動,藉機認識了查理.達文。我們一見他就喜歡他,他使我們想起了父親,更使我們對他感到興趣。
父親是一個雕刻家,他雕出來的邱比特、賽克、維納斯、美人魚、跳舞|女郎、花籃等等,莫不栩栩如生,精緻優美,贏得不少客戶。母親是他最喜歡做雕刻對象的模特兒,其次是蘭欣。我有時也充當他的模特兒。他們從來不把我排除在外,雖然我並不像母親和蘭欣那樣體態輕盈,美麗動人,適於雕刻。我的頭髮像父親,是一種很難形容的顏色,可以說不深不淺的棕色吧,濃密、平直,經常凌亂不堪。我的眸子是綠色的,會因為光線的強弱而改變,蘭欣說我的鼻子很淘氣,不怎麼中規中矩,嘴巴稍微嫌大,但是蘭欣美其名為「大方」。她最會安慰人了。母親美得有若仙子,她的美麗傳給了蘭欣,一頭鬈曲的金髮,配上一對澄藍的眼睛,濃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嵌在臉上,倍增高貴,微微上翹的雙唇,露出編貝般的皓齒。除了這些優點外,更有一份溫柔典雅的氣質,那種柔弱無助的樣子,尤其激發男性的憐愛和一份渴望保護她們的慾望。母親也許需要保護,但蘭欣卻絕不需要。
「不錯。」
「看來你們根本沒受過教育,葛麗絲,請家教的事刻不容緩,這是你的責任。」
「其實你不需要對不起,我們都同意你的話,」蘭欣說:「雖然我們才來不久;大公爵現在住在這裏嗎?」
「至少我們兩人在一起,」我提醒她。
姑媽喃喃道:「查理!」
「我不同意,」他說。
「那幢房子被外國人買去……大約一、兩年前。馬修修士本來想買下來的,但是沒有買成,那使他很不高興,他認為這裏全是他的,但是格蘭特農莊……卻被外闽人拽足先登了。」
「是的,……茅屋後面有條小路,穿過樹籬就可以看見了。」
「剛索先生,老爺正等著你們。」她說。
我們都困惑不已,蘭欣還維持著她的尊嚴,我卻已經感到更加的沮喪和恐懼。
「那幢房子很迷人,」蘭欣說。
當我們下火車時,一輛馬車正在等著我們。馬車上鑲嵌著精緻的紋飾,蘭欣用肘推我。「這一定是艾爾家的標誌,我們家的。」
「走著瞧吧!」
現在她走了,蘭欣把整個擔子接下來。她和客人談天,讓他們覺得稱心如意。如果沒有她,真不知我們如何能度過那一年。當母親躺進橄欖樹叢之中時,我們家變得格外冷清淒涼。是蘭欣給家中重新注入了活力,雖然她只不過十五歲。她採買、煮飯,盡力使生活上軌道。她不再去上「蝴蝶」的課了。但卻堅持要我上學。父親繼續活在他的石頭中,但他雕出來的人物已經失去了它們原有的生動。他不要蘭欣當模特兒,因為那會帶給他太多的痛苦回憶。
「只有一個辦法。」
她在前面走,我們跟著她走上寬大的樓梯。蘭欣依舊握著我的手,我們穿過一條走廊,停在一扇門前。女人敲敲門,裏面傳來一聲。「進來。」
「剛索先生,」他說:「是這兩位女士嗎?」
我相信蘭欣很欣賞眼前的這一幕,雖然她同時也十分痛苦。查理說要把她送上床,然後去請醫生。臉色蒼白的姑媽既高興又害怕,期期艾艾道:「哦!是……麻煩你,查理,……多謝,我想蘭欣一定很感激你。」
山坡上沾滿著露水。
「在這裏是不准說這種話的,我可只是私下說說而已。」
她打起精神。「我們要相依為命。」
「你使我們有不同的感覺,」她說。
「親愛的,過來,」她說:「坐在我旁邊,亞妮,你給她們搬兩張凳子來。」
我喜歡一個人躺在青草地上,聽蚱蜢在草叢間沙沙作響,野蜜蜂在醉魚草和紫色芳馥的薰衣草中嗡嗡飛舞。我在想,這就是平靜。我希望時間能一直停留在此刻,也許我已察覺出不安的氣氛了。祖父不久就要開始實現他對蘭欣的願望,而她決不會聽命行事,那時該怎麼辦?我們要逃走嗎?
這使我們兩人都笑了。謝天謝地,我和蘭欣還能苦中作樂,我沉沉睡去,感到只要我們兩人在一起,就再也沒有什麼好難過的事情了。
我說:「黛絲和湯姆,他們兩個在玩。」
「他只有兩個女兒!」蘭欣說。

蘭欣的傷比我們想像的要嚴重得多,第二天,身上的青紫全都顯了出來。黛絲看了嚇得叫起來,說她要去找湯姆,看有沒有法子消掉。
他冷冷的說:「你們要學的地方很多,我也早就預期你們會有這種無禮的態度。現在,第一件事是,感謝我們的造物主,祂領導你們平平安安的回來,並求祂帶領你們在這個家裏做一個謙卑而感恩的人。」
那天,當我們練習時,她從馬上摔了下來,躺在地上,我嚇壞了,那片刻我才意識到她對我有多麼重要。我飛身下馬,跑向她,但是湯姆已經先到了。
蘭欣不作聲了,事後她告訴我,因為她太餓了,無心再跟那個老傢伙爭論,免得等下他一生氣不讓她吃飯而勒令她上床睡覺。
當他吃著美味的早飯時,順便也在佈達他的一項又一項命令。他要姑媽立刻把布珍妮找來,讓她替老爺的孫女縫製衣服。看來這些僕人平日根本不准隨便踏入這幢房子,除非主人有令。我看了蘭欣一眼,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他把我們弄得像是正要出征的羅馬士兵。」她事後說。
「我張大著眼看,看見他們從火車站過來,……就像以前一樣,我喊我媽出來看,我們一起站在那裏看著……,這次帶來的傭人更多,農莊又要熱鬧起來了。」
一陣沉默,我看見坐在祖父身邊的女人楞了一下。
我們聽了都大笑不已,如今回想起來,歷歷在目。
「我告訴你們一件事,」她說:「我很高興你們來,給這裏增加了一點生氣。在這種地方,死人要比活人快樂,」她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得有趣而笑了。「說真的,死掉倒是一種解脫呢。」
「還有碧芭能不能在這裏陪我?萬一我……。」
蘭欣對家中的任何事情如數家珍無不清楚,她熱中於學習一切,唯恐自己變成一個無知的人。她不放過任何細微末節。蠶絲的產量為什麼有高有低,古薇雅的婚禮花掉多少錢,誰是伊莎貝的孩子的父親。蘭欣對生活中發生的每件事情都有興趣。
「我知道到那裏去找他,」她說完訧去了,一會兒就把藥拿了回來,我們塗在瘀青的地方。
「那是安排好的,」她說:「家裏長輩安排的。」
「你們可以看見命運如何的捉弄人們,」查理說:「你父親死在島上,而我留在這裏……變成了一個石匠,整天與墓碑為伍。」
他打量我們一番,眼光十分自然的停在蘭欣身上,蘭欣穿了一件式樣簡單的灰大衣,是媽媽的舊大衣。頭上戴著一頂草帽,中間綴著一朵雛菊,繫著一條緞帶。她的衣著樸實無華,但穿在她的身上卻顯得格外動人。他只看了我一眼,又轉向蘭欣。
「我為人們應該努力去追求他們自己的理想。」蘭欣說。
「上星期三早晨,藍道夫男爵在他位於布魯斯坦大公國古坦省的獵苑中發現被害,和他同時遇害的,還有一位年輕的英國女人,身分不明,刻正查證,咸信悲劇發生前,兩人業已同居多時。」
姑媽遲疑了一會,「等你好些,他有話對你說。」
我們的女教師在一星期內就到了。愛婷小姐年約三十五歲,棕色的頭發整整齊齊的梳攏在頭頂,上面還罩著髮網。她每天穿著深灰色的衣服,只有星期日才換穿深藍色配一道白花邊。她給我們做過測驗,發現我們無知得可怕,只除了語文方面。她的法文不錯,德文頂呱呱。因為她的母親是德國人,因此她的德文講得和英文一樣好。她很高興我們已有不錯的語文基礎,但是要求我們精益求精。她對祖父很奉承,對姑媽很客氣。
蘭欣對我們扮了一個鬼臉,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她怕我太緊張,假裝沒事的笑道:「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在那些沒有天份的人身上。」
蘭欣說:「那幢很大的都鐸式房子是不是在那邊?」
「他們一起走了,你父親離開之前沒有看你祖父,但是他來跟我告別,他說:『媽媽,你了解的,我無法和父親說話,這是他的悲劇,沒有人可以和他溝通。如果他肯聽的話……』艾德華走後,他確實很難過,但他絕不承認,他暴眺如雷,在遺囑上把艾德華的名字刪除。我想他一定盼望艾德華生個兒子,將來再回到這裏來。」
夏天來了。鄉間變得格外美麗,跟島上的風光又完全不同,島上的一年四季都一樣,除了刮風下雨,但是在這裏,景觀隨時在變,眼看著樹上的花苞由萌芽到盛放,還有隨處可見的野玫瑰。蝴蝶在花間飛舞,鳥兒婉轉的唱歌,藍色的吊鐘花隨風搖擺,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花香。漫長的黃昏,讓人感到白晝的依依不捨。我有種回到家中的感覺,很奇怪,因為事實上我生在島上,長在島上。
我們的問題在蘭欣收到那一封信後終於解決了。
「起初我們過得很苦。住過倫敦……巴黎……想盡辦法維生,後來我們遇見一個人,他在這個島上有一間雕刻室,他願意借給我們住,於是我們搬到這裏來。蘭欣在這裏出生……你也是。」
「我們也想過去看看,」蘭欣說:「沒多少時間了,四點以前非要趕回去,那幢房子就在你們後面?」

「你不能,你也不願意。」
這是我們到灰石莊園後最快樂的一個星期。我們在自己的「綠洲」中——這是蘭欣給它取的名字,黛絲常跟我們在一起。她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教我們如何把衣服弄緊,好顯出美妙的身材。
「那些外國人是誰?」
「帶她們過來。」
「首先,」他站起來宣佈道:「帶她們去祖母那裏。」
「噢,我想祂太忙了,不會管這些瑣事的,」蘭欣輕率的說:「想想看,祂還要管全世界的事,一個天使進去向祂報告,蘭欣.艾爾又要學騎馬了,前天讓她跌下來,現在她做禱告了,是不是該派個守護天使去照顧她?」
我害怕的看著她,但她兩眼炯炯發光。
「你一向能解決困難。」我說。
蘭欣又恢復了她的老樣子,使人感到安慰不少。
我們坐進教堂裏的椅子上,跪在地毯上禱告,以無比敬畏的心情站在祭壇前……
早飯和昨天的晚飯一樣,只是菜式變了。不管祖父如何正襟危坐,他對面前的食物倒是興致盎然。當我們到達餐廳時,他向我們點點頭,沒說什麼,我想主要是因為我們居然準時到達。姑媽禱告過後,大家入座。桌上有煎得香脆的醃肉,還有煮蛋和麵包,這和我們在島上早飯所常吃的水菓和奶油蛋捲大異其趣,我們在島上是有什麼吃什麼,因為那些食物全是父親不眠不休的工作結果。
她離家出走前,我們兩姊妹的感情如膠似漆。我想這是由於我比她小五歲,一向生活在她的保護之下;自從雙親相繼過世,我們搬到灰石莊園,我就一直倚賴著她。
「我們見過黛絲,」蘭欣說:「只見過一次。她給我們端熱水來。我們卻喜歡她。」
姑媽是第一個打破這份歡樂的人,她每天下午在一定的時間裏來看我們,並且常常梢來亞瑟的慰問。黛絲說,他認為闖進女孩子的房間很不禮貌,除非他準備娶對方了。這使我們又清醒了,又無法不談起了這件婚事。
我永遠忘不了九月葡萄成熟的季節,空氣中充滿了興奮,我們在老恩伯杜以小提琴演奏出威爾第的歌劇聲中,和其他年輕人興高彩烈的採著葡萄,放開喉嚨高唱著,年紀大一些的坐在一邊看。他們粗糙的手放在膝上,瞇著昏濛的老眼,沉浸在回憶中。我們一直跳到筋疲力盡,聲音愈來愈沙啞為止。
亞瑟看她的樣子頗不以為然,但在他眼中可以找到一絲光芒,那是很多人在看蘭欣時都會有的。
「碧芭小姐,你還沒有成熟,至於蘭欣小姐,你的身材是千中挑一的棒,你全身的曲線可以稱得上一點多餘的肉都沒有,像個玻璃沙漏一樣。穿這種藍色嗶嘰料子,真是罪過,我看過在格蘭特農莊的女士們,她們的衣服全都閃閃發光,開舞會的時候,她們有時候會跑到外面來。……你可以聽兒悠揚的音樂。我跟那裏的一個腳夫很熟。他叫漢斯……很可笑的名字。這個人一雙手最會亂摸。我真不該在碧芭小姐面前說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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