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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廈驚夢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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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典大慶

第一章 金典大慶

我一直拿不定更喜愛哪一處——倫敦還是鄉下。鄉下給人一種舒適愜意的感覺,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還有一種寧靜與和平,這是倫敦所缺少的。當然,爸爸很少來鄉下,一旦他來到鄉下,我不得不承認寧靜與和平便逃走了。他一到就會有應酬,而奧莉維亞和我就不得不躲得遠遠的。所以,也許只是爸爸的露面才使我們如此惴惴不安。
他說:「我想跟你談談,卡洛琳。」
「你瞧,」卡邁克爾上尉說,「目前要穿過這些街道是多麼不可能。」
「再住一個晚上,可能的話,」母親提議。
「是的,爸爸。」
這意味著什麼?在我腦海深處的某個地方,我知道它的答案。有些事小孩子是知道的……憑藉本能。
我們沿著蛇形湖緩緩走著,貝爾小姐一邊給我們講述著萬國博覽會的事,這主要得力於親王殿下我們喜愛的女王無限追念的丈夫——鼎力贊助才舉辦起來的。這一切是我們先前都聽過的,相較之下我更喜歡看水中的鴨子。我們沒帶什麼食物來餵它們。廚娘特拉斯夫人平常都給我們帶上乾麵包,可是這天上午,因為要準備晚上的宴會,她忙不過來,就沒顧上這事。
「別去,喬克,別去!」
她說的太正確了!
我點點頭,她便弓著腰走了,而我仍然坐著沒動,盼著卡邁克爾上尉出來,好讓我再看他一眼。
「做個美人真累,」我對奧莉維亞說,當時羅茜.朗德爾是我見到的最不尋常的客廳女僕。她身材修長,容貌嬌美。事實上,人們挑選客廳女僕時,總是看中她們的外貌。她們是客人能看到的僕人,而不招人喜歡的客廳女僕可能給家庭造成不良的形象。我心裡常想,我們家的羅茜是個最傑出的客廳女僕。
「我在花房裡,我聽見他們說我應該離開。」
「在去西敏寺的時候,遊行隊伍一定得經過這條路,」上尉說,「可是,不到他們返回後,你們是不能離開的。這讓我非常愉快,因為這樣,你們就能多陪我一會兒,和你們在一起我最快樂。現在讓我把觀禮台指給我俏麗的女士們看,我估計女孩們肯定想瞧瞧大街上的熱鬧吧!」
「不道德的人就應該受到懲罰。」父親說。
奧莉維亞高興得滿臉通紅。我也非常興奮,不過也許還有點疑惑,暗自嘀咕,為什麼她突然這麼想和我們待在一起,原來這樣的機會有的是,而她卻毫不在乎地讓它們溜走了。
奧莉維亞衝父親微微一笑,父親的嘴角硬往上翹了翹,好像他禁不住要回報一個微笑,儘管他盡力克制自己這麼做。他們一走,門關上了,這時我們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真是激動人心,我很高興我們已離開鄉下而身臨其境。
母親咯咯地笑,說:「我相信你說的不對。是由梅森先生製作的。」
他們倆拿檸檬汽水去了好半天,等他們回來時,母親已經摘掉了頭上的帽子。她面頰緋紅,但卻絲毫也不拘束,她還裝模作樣地把檸檬汽水倒出來。
「謝謝你,」我低聲地說。「非常感謝。」
「是的,爸爸。」
「為什麼?」姊姊奧莉維亞對我說:「你怎麼什麼事都要跟別人唱反調,一定非要如此不可嗎?」
「你的確如此,寶貝!啊,我真的相信你將來會成為一個大藝術家。」
「真的,聖詔都下了。頭戴軟帽,身穿長連衣裙,不系被風。」
那天上午,貝爾小姐像往常一樣領著我們出門散步。廣場附近的大街上平常十分肅靜,現在卻擠滿了兜售慶典紀念品的小商販。
他具備我們那個時代的紳士所應有的兩個最重要的特性:既有錢、又有德。
就這樣談話在進行著。
「去哪兒了?」我問。
他把我們領到窗前的椅子上,從那裡可以把滑鐵盧廣場一覽無遺。
我聽見提到了我的名字。
「這事已經說定了!」
「沒有,爸爸。」
他瞪著奧莉維亞,奧莉維亞給嚇壞了。「你呢?你怎麼想?」
「你看起來和卡洛琳混得很親熱呀,上尉。」母親說。
喬克.卡邁克爾上尉跟我們講皇家軍隊的事,還講在軍隊裡服役如何如何。他已經駐守海外許多次,下一次要去印度。他朝母親瞥了一眼,一種隱隱約約的惆悵掠過兩人的心頭——不過,那是將來的事,現在還犯不著為它擔憂。
我坐在那裡沉吟半天:我相信卡邁克爾上尉和我父親彼此非常反感。
「是的,媽媽。」
「奧莉維亞很有天賦。」貝爾小姐說。
「是看你母親?」
「這話不假,這正是偷聽令人激動的地方。」
我們在水邊坐下,貝爾小姐總是念念不忘增進我們的心智。她將話題一轉,談起輝煌的五十年前女王即位的事,儘管這件事她給我們反覆講過,今天又重複了一遍;我們親愛的女王剛剛起床,身裹晨衣,一頭金色的長髮散披肩頭,這時有人告訴她,她已是女王了。
「就在他來拜訪時。」
父親也剛剛出來了。
天色已近黃昏。我想母親正在準備晚餐。那天晚上家裡沒有客人來,但即便如此,準備工作總是很費時——無論有客還是沒客。她和父親總是在那張大餐桌旁單獨就餐,那張餐桌我從未在旁邊坐過。奧莉維亞曾提醒過我,等我們「進入社交界」,就是說等我們年滿十七歲時,我們將會在那張桌子上和父母一起就餐。我很喜歡我的食物,要是不得不在父親的雙眼逼視下進餐,我真想像不出還有什麼事能比這更讓我倒盡胃口。但是,這是遙遠的未來的事情,目前還不太可能讓我擔憂。
他的一丁點兒是半杯。我欣喜若狂地抿了一口那泛著泡沫的液體,陶醉在一種非常特別的幸福之中。這世界真是美妙,我把這視為一種新生活的開始,從此,奧莉維亞和我就成了母親最親密的朋友;我們陪著外出,就像這次一樣,由她和上尉合謀,為我們四個人安排愉快的聚會。
「他來幹什麼?」我問道,像平常一樣,說話不加思索。
在那一天,整個世界似乎都在誠心向那位頭戴綴滿鑽石的網眼軟帽,身材矮小的老夫人致敬,紀念她即位五十週年。
貝爾小姐疑惑地望著我,彷彿她也不明白——不過,話說回來,她可能明白。
貝爾小姐催我們快點過去,說我們要進海德公園。
他遲疑了片刻,眼珠轉來轉去,露出一種也許是頑皮的神情。
原來,正如他說的那樣,他又回到倫敦來了。他的樣子非常瀟灑,雖然他穿的不是軍裝。他的身材和父親一般高,他以自己的方式令人敬畏,正如父親以他的方式一樣——不同的是,父親讓人憂鬱,上尉帶來歡樂。
先前有兩、三個人騎著馬分開人群往前走,眾人也好心好意地為他們閃開一條道。
我們都沉浸在一片興奮之中。
原來有人騎馬趕了過來,還有人拿著擔架。槍響時我極力不去聽,我明白對那匹馬來講,這是最好的選擇了,它自己也一定傷得太重救不活了。
他喝完茶便站起身來,母親說:「你不能現在就走,上尉。為什麼不住一夜呢?你可以明天一早就走。」
他們倆一起出去了。奧莉維亞顯得有點悶悶不樂。
傍晚時分馬車才把我們送回家。在馬車裡,母親坐在奧莉維亞和我中間,兩隻胳膊分別摟著我們倆。
上尉等候在那裡,跟我們打招呼,很顯然是特意等我們。我很納悶,明明這一切肯定是頭天晚上都已經安排好了的,而我們出門時卻還說是要去龐森比家,這真奇怪!
「哦,」他說,「卡洛琳。」彷彿他需要想一想才記得起我的名字。
我遲疑不語,他接著說:「你不用害怕會洩露什麼。我都知道,你母親已經跟我說了。」
每逢羅茜外出的晚上——每週一次(她剛來時就堅持這一條件,溫奇夫人見到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心裡一高興就答應了),她總是打扮得像位貴夫人。這與我們熟悉的頭戴白帽,身繫圍裙的女僕簡直判若兩人。她身穿真絲衣裙,帽子上插一根時髦的羽毛,戴著手套,撐把陽傘,那樣子真是氣派。
「是嗎?」
「卡邁克爾上尉!」母親驚呼。「真沒想到。」
我沒料到我的回答竟使他如此震驚。
「遊行路線將是從皇宮開始,穿過憲法山,皮卡迪利大街,滑鐵盧廣場和議會大街,到達西敏寺,這樣,你們佔了一個很好的位置。現在我猜想,諸位肯定需要用些點心。我這裡為你們兩位年輕小姐預備了非常特別的檸檬汽水,還有一點餅乾——這是由我的廚師福特納姆先生為我特地製作的。」
「好的,夫人。」布萊恩說。
他把我鬆開,接著說:「我要送你件東西,卡洛琳,看見它你就會想起我。」
我現在回想,爸爸在慶典當天肯定在履行職責。當時我最關心的是,他第二天是否要和我們待在一起。他要在場,肯定會給那天蒙上一層陰影。
這時廣場上又有一個人騎著馬闖了進來。我對馬很了解,一眼就看出那個人對他的坐騎失去了控制。那匹馬稍稍一頓,豎起了耳朵,我就判定,廣場上如潮的人流和沖天的喧囂聲使它受了驚嚇。
「親王殿下是對的,」父親堅持自己的觀點。「凡是與這些可恥的行為有牽連的人,他統統排除在外。我很高興,在邀請外國離婚女士的問題上索爾茲伯里立場堅定。」
「欣賞一個人的機智來得更快。來吧,卡洛琳,咱們比一比,看誰先到前片林子。」
「你認為你的學生怎麼樣,貝爾小姐?」
「請講真話,卡洛琳。」
我和他之間還藏著一個秘密哩!我母親也知道。這和一個小金盒有關,那是我擁有過的最漂亮的飾物。當然,我們不允許佩帶珠寶首飾,因此,佩帶這個小金盒對我來說真是膽大妄為。的確,它是佩帶在我的上衣裡面,而上衣的扣子也總是扣得很嚴實,這樣就沒人看到那個小金盒了,可是,我的皮膚卻能感覺出它,這一直讓我感到快樂。這也讓人興奮,因為它秘不示人。
我如釋重負。
我感覺到我那貼身的小金盒。
我總喜歡窺視來訪的重要客人。我們家大廳裡有個漂亮的樓梯,一直盤旋到房子頂層,中間有一個樓梯天井,就從這樓梯頂——這一層是僕人的宿舍、育兒室和教室——你可以俯身往下觀看,大廳裡發生的一切,便盡收眼底。說話聲往上傳,就通過這種方法,經常可以搜集到各種各樣驚人的消息。有時,一場談話在關鍵時刻被突然打斷,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叫人氣憤的了——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有誘惑力了,這種遊戲讓我非常開心,儘管奧莉維亞認為有點可恥。hetubook.com.com
貝爾小姐沉默不語。
「馬,」她的同伴說,「在大街上,是不被允許的。」
「不,不是指你,親愛的。我估計他們是指你媽媽。」她聳了聳肩。「我看這件事會平息下去的。這樣的事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裡經常發生,相信我的話。和你毫無關係……所以你就不要再擔心啦!」
突然我欣喜得心口怦怦直跳,我一眼看出,迎著父母走來的是卡邁克爾上尉。
布萊恩驚訝地扭過頭來,那樣子似乎是他聽錯了。「可是,夫人……」他開口說。
我們從自己的臥室就能看見,所有的客人都乘著馬車到了,在這樣的夜晚,廣場上似乎到處都有這樣的馬車。我猜測並非只有我們一家在舉辦宴會。
一開始我認為她的話肯定有道理,可是,後來一天上午,貝爾小姐走進教室,我們正等候上課,她說:「你們的母親已經離家療養去了。」
「一趟旅行?」
「這麼說你們是在滑鐵盧廣場,」他說,「那可和我想的不一樣。」他接著低聲地說:「滑鐵盧廣場。我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他的神情有點不對勁。他臉色煞白,眼裡放出奇怪的光。我當時真該想到他那樣子是疑惑不解,還有點驚駭,可是,我卻打消了那些念頭,他絕不會那樣。
「見到您,不勝榮幸。」
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到了,我們可以聽到遊行隊伍越來越近。我喜歡韓德爾的進行曲;它似乎最適合這種場合;瞧,那就是她——一個頗令人失望的矮小的身影,對,頭戴一頂軟帽。的確,那是一項很別緻的軟帽,用帶網眼的織物製成,上面的鑽石光華奪目,但畢竟是頂軟帽。歡呼聲震耳欲聾,她端坐在馬車上,不時向人群舉手致意,對觀眾這種無比忠心的表現,她似乎並不如我想像的那麼領情。可是,這是個盛大的場面。她的馬車由她自家的王子王孫們作前導——她的兒子、女婿、孫子和外孫等。我數了數,總共有三十二個;他們當中最氣派的要數女王的女婿,普魯士王儲腓特烈,他一身銀裝素裹,帽盔上是一隻日爾曼鷹的標誌。
我撥弄了半天沒打開,他見狀便從我手中接過去。小盒子彈開了,裡面是他的一幀漂亮的小畫像。畫像很小,但畫得非常精巧,他的五官清晰可辨,毫無疑問,這畫中人就是卡邁克爾上尉。
談話聲漸漸消失了。
我碰到羅茜.朗德爾獨自一人在餐廳,就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不是真要……可是……」
遺憾的是,特里西德家的大莊園沒有傳給我父親,而是被瑪麗堂姑吞併了(「吞併」這個字眼,我當時不得不查閱字典才弄明白其意義,因為我老喜歡偷聽大人們談話,我所了解的這個家族的情況,大部分都是通過豎起耳朵聽、睜大眼睛看,而搜集來的)。瑪麗堂姑的名字總是掛在父親和他的妹妹伊莫金的嘴邊,伊莫金是爸爸的忠實崇拜者,他們談起瑪麗堂姑總是帶著一種輕蔑和憎惡的口氣——但我想這也透出幾分嫉妒。
「哎呀,羅伯特沒和我們在一起。不過這真是令人驚奇。」母親站起來,拍著雙手,那樣子真像是個孩子,大人剛剛賞了她一個聖誕樹頂上的小仙子。
警察趕來了。街面被清除乾淨。我們都陷入沉默之中。一個大慶的日子竟出現了這樣的結局。
「歡迎!」他高聲地說。「可愛的女士們,歡迎各位。」
等馬車陸續到了,我就和奧莉維亞在樓梯扶手後面躲起來,看著客人受到接待。
「喂,你聽說了吧?出了起可怕的災禍……在滑鐵盧廣場附近,他們說。一匹馬受了驚嚇……傷了好幾百人,都給弄到醫院去了!」
我們在鄉下的房子大約離倫敦城二十哩——是一座安妮女王時代建造的相當氣派的住宅,坐落在樹木稀疏的草原上,佔地約二十英畝。那是一處很舒適的住所,但不是特里西德莊園大廈,我先前聽父親忿忿不平地說過。
「貝爾小姐說我們還太小,不能戴珠寶。」
「生活就是這樣。」他沮喪地說。
我回頭再看時,馬已經倒下了。後來一陣大亂。好幾個人受了傷。有人在嚷嚷,有人在哭叫,剛才那歡樂的場景頃刻間化作一場災難。
「有些人是馬鈴薯袋子……有些人才是騎馬人。」
「我們會看到女王嗎?」奧莉維亞問。
「……太過分了。上帝知道了,會激怒上帝……還有堂姊哩,別忘了……她為什麼不應該?是她為這個家庭做點貢獻的時候了。這會給我們一點喘息的時間……作籌劃的時間……想出一個上策來……」
「因為什麼?」
可憐的奧莉維亞總是焦灼萬分地蹲在我身旁,生怕我們被人發現。她是一個神經脆弱的女孩。凡是碰到冒險的行動,總是我領頭,儘管她比我大兩歲。
我姑媽伊莫金——凱里夫人——就像我父親一樣,有她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我曾聽見他們談論瑪麗堂姑的卑鄙行為,說她欣然地佔據了祖傳的大宅,而絲毫不會想一想,她是在掠奪合法的繼承人。「這個老妖精!」伊莫金姑媽這樣稱呼她,我由此便想像瑪麗堂姑長著女人的腦袋和身子,卻生著鳥兒翅膀和長爪撲向我父親和伊莫金姑媽,就像傳說中的鷹身女妖,在雙目失明的菲紐斯王頭頂上盤旋。
「這個……因為我喜歡戴著它,還有……不能讓人看見。」
「他是住在滑鐵盧廣場嗎?」
「你們看見了女王,還有所有的國王和王子,你們會永遠記住這些,對不對?讓我們別去想那場可怕的災禍,嗯?甚至也別談起它……,跟任何人都別說。」
「親愛的,只要她駕到,就只能是皇家慶典了。」
「我估計她非常匆忙,再者,她的確不得不趕緊離開。醫生的意見。」貝爾小姐滿臉憂愁。然後地說:「你們的父親跟我講,他非常信任我。」
上尉說:「我得馬上就走,卡洛琳。我得說再見了!」
我喜歡被稱作可愛的女士,可是這明顯地讓奧莉維亞感到尷尬,她心裡非常清楚,這個說法不合適她。
這是一個歡樂的場景——每個人都在盡情享受這一天的快樂時光。
「你可以坐會兒和我們喝杯茶,」她接著說。「奧莉維亞,去叫他們上茶。卡洛琳,你和奧莉維亞一起去。」
唉,我也有自己的秘密。
「嗨,奧莉維亞,」我說。「你太一本正經了。這是為了開心!」
「她會嗎?」這是父親的聲音。
「是真的。難以置信,是不是?她希望那些在離婚案中,屬無辜一方的可憐的女士們,能獲准參加慶典。」
就在那時,我的腦子裡冒出一個想法,好人並不都明智,我便迫不及待地說,這兩種品質並不總是密切相關的。
「什麼?」
這總得有個原因。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飛進我的腦海,彷彿霧濛濛的荒野上跳躍的鬼火。哪一個都不十分有把握,都不能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解釋。
「可能會。她相當……古怪。你了解瑪麗。她毫無後悔之意……可能把她挑起的是非全給忘了吧。這是個辦法,羅伯特。我的的確確認為她應該離開……我肯定這是最好的辦法。要不我跟她聯繫一下?……或許先由我告訴她更好些。我將解釋這麼做的必要性……緊急必要性……」這緊急必要性是指什麼?我搞不清楚;我不能在那兒待的太久,不能老是擺弄一瓶玫瑰花。
「這可憐的畜生受了驚嚇,失去了控制。又沒有在行的人去制伏它。」
「她被我的笑話逗樂了。有人說這是通往男人心裡最近的途徑。」
「我希望你們已經感謝上帝了,為女王的聖明。」父親說,一邊看著奧莉維亞。
這時母親插了進來:「我們去就座吧,好嗎?幹嘛要在這裡站著?」
「這個,懷疑過……可是媽媽說去滑鐵盧廣場會更好。」
奧莉維亞和我都非常喜歡羅茜。我想天下沒有多少人可以讓我們表示喜愛之情,父親太高尚了,母親太美麗了,雖然貝爾小姐的確很傑出,對我們也很有用,但她並不十分可親。
「為什麼?是什麼讓你這麼想?」
我噗嗤笑出聲來。「雖然他似乎還不夠格,」我嘲笑地說。
「哦,沒什麼。為什麼,貝爾小姐?」
我咬住嘴唇,遲疑了一下。這時我想起來,母親曾叮囑過,最好不要提起這件事。可是我已經講出口,再也收不回去了。
「午餐請稍候。」卡邁克爾上尉說。
在漫不經心的旁觀者看來,我們家似乎非常幸運。但事情什麼時候跟表象一致過呢?我們家是所謂的「殷實之家」。我們住在倫敦的一處豪華地段,距海德公園不遠,我們的生活由男管家威爾金森和女管家溫奇夫人負責,他們之間永遠存在一種劍拔弩張的緊張狀態,因為他們倆都急於想站在對方的頭上。每天清晨,在家人起床之前,僕人們便四處忙碌開了,他們要清除所有壁爐裡頭燃剩的灰燼,擦抹撣掃,準備熱水。等我們起床時,好像使用魔術一般,我們需要的一切都在等候我們。他們都清楚,如果誰沒有提前準備妥當,我父親便會惱怒萬分,如果看到有誰戴著帽子、繫著圍裙急急忙忙躲開,那就可能意味這人將被解雇。家裡的每個人都害怕他動怒——甚至包括我母親。
我們能聽見他們的說話聲,還聽到一星半點的議論。
可是奧莉維亞總是往後退縮。其實她長得相當標緻,但卻是那種別人根本不去留意的女孩。她的一切都令人愉快,但又平平常常。她的臉蛋很小,面色白皙;我的個子已經超過了她;除了眼睛,她的五官都長得小巧。她的眼睛很大,棕色的眼珠。「像瞪羚的眼睛。」我這樣對她說,她聽後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這是奧莉維亞的特性。她從來都沒有主見。她的眼睛很動人,但卻近視,顯出一種茫然的神情,她的頭髮筆直而細軟,不管怎樣扎,總要鑽出幾綹來,這很讓貝爾小姐失望。有時我感到我必須保護奧莉維亞,但絕大多數時候,我都在慫恿她去幹些輕率而冒險的事。
我們的家庭女教師貝爾小姐經常說:「你要大膽講話,奧莉維亞,別每次都讓卡洛琳牽著鼻子走。」
奧莉維亞睏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我也覺得很睏。一陣朦朦朧朧的睡意向我襲來,可是,我竭力克制想睡的念頭,因為這個令人陶醉的下午,我一分一秒也不想錯過。
「卡洛琳今天晚上心不在焉,」貝爾小姐說。「我知道,她還在回想昨天看到的一切。」
「卡洛琳寫得很不錯。」
奧莉維亞高興極了!她身上有一種m.hetubook•com•com可愛的純真氣息。她總是相信一切都是善良美好的。我逐漸認識到這是人生的一大智慧。
卡邁克爾上尉想再次快樂起來。
我們繼續坐在花園裡——奧莉維亞和我——這位迷人的先生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接下來一場災禍降臨了!
就這樣他住了兩個晚上,在他臨走前,母親讓人去叫我。她在她的小起居室裡,和她在一起的是卡邁克爾上尉。
「真是大慶前一個美妙的前奏。」
「不能搞得像是……」
「什麼災禍?」
當時我們正和媽媽一起在玫瑰園裡。她手中拿著一本書,兩個女兒坐在她腳邊,那情景真是美若圖畫。她並不在唸書給我們聽,可是看上去似乎在唸。
「這麼說,你們在鄉下時,卡邁克爾上尉經常去看你。」
我本想插嘴說,我是個目擊者,但我還是忍住了。在我腦子的深處,我知道這樣做是很危險的。
母親走進教室,親熱地把我們倆摟在懷裡。她美麗無比,香氣襲人,穿一條淺紅色的打摺襯衫,鑲著褶邊,顯得優雅動人。我們都被這些懾服了。
「噓!這可是冒犯君王的行為,是有罪的。」
「可這是事實。哈利法克斯對她說,人民交納稅賦,是為了看到她頭戴王冠出現在他們面前。而羅斯伯里說一個帝國應該用權杖來統治,而不是軟帽。」
「差距還很大呢!」貝爾小姐說,她總是擔心過分的誇獎反而有害。
約莫八時許。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就寢了,為了第二天早晨有好精神,因為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發,以便在街上禁止通行前到達我們的位置。馬車會把我們送到龐森比或桑森家——我們不知道究竟接受了誰家的邀請。由於我們要跟母親去,貝爾小姐將不得不自己在大街上碰運氣了,她將和埃弗頓做伴找一個有利的位置觀看。僕人們都各有安排。羅茜將獨自行動。
這次返城有著特殊的意義,因為我們剛一進入市中心,就感受到一種激動人心的氣氛,貝爾小姐稱之為「慶典熱」。
母親茫然地盯著遞給她的那張字跡潦草的作業紙,低聲地說:「真可愛。」
我已經脫下外衣,換上了睡衣。我正打算把頭髮編起來,這時,門開了。讓我驚訝的是,爸爸走了進來。他的神情與平常太不相同。他怒氣沖沖,仍然帶著那副惶惑不解的神情。他還顯出悲傷的樣子。
「不過,任何騎在馬上的人都是騎馬人呀!」我回答,就是在高興的時候我也喜歡爭辯。
而我已經把他們給出賣了。
「我們一定要記住親愛的女王當時所說的話——她是那麼年輕而明智——哦,甚至當年就那麼明智。她說:『我要行善!』你們聽!誰會相信一個年輕的少女竟能表現出如此的智慧?她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奧莉維亞,想想看!還有誰能發這樣的誓?」
「我們都很感謝上帝,爸爸,」我說,「讓這麼一位偉大的女士統治我們。」
「我們都要感謝上帝,感謝神賜給我們一位這麼賢明的女士統治我們。」
「不要發問,你就不會聽到謊言。」她說。
「可是我不明白。」
「你們非常準時呀!」上尉接著說。
「我們都非常慶幸,」母親說,「我們會在龐森比家或桑森家一起玩得很開心的……我們要為女王陛下歡呼,直到把嗓子喊啞為止,是不是,親愛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起來了,貝爾小姐為我們精心打扮。她在我們很一般的衣服裡一件件地搜尋著,估計我們穿哪件衣服才能和我母親的打扮相稱,這個問題琢磨了許久;最後。她給我選定了一件深綠色的,給奧莉維亞挑出來一件草莓汁色的。這兩件連衣裙款式都一樣,裙襬下部鑲有荷葉邊,上身莊重得體,袖口齊肘。我們都穿著白色長統襪和黑皮鞋,手上拿著白手套二人一頂草帽,我的帽子上是一根綠色的帶子,奧莉維亞的帽子上則是繫著草莓色帶子。
他們的談話我聽不太全,但我的確聽到一些。
「走吧,」母親說。毫無疑問,她看出來我們多麼想盡早結束這場談話,還有,她自己也有點煩了。「孩子們會表現出色,為我們爭光的,是不是,孩子們?」
我聽不清不能搞得像是什麼?
卡邁克爾上尉說話了,他的聲音非常清晰,在房子的頂層都能聽得真切,「我希望這是真的,她堅持要修改親王殿下對離婚女子的戒規。」
「是的,爸爸。」
「福特納姆或梅森,這有什麼關係呢?」
我側耳諦聽他們的談話聲。過不了一會兒,他們就要下到一樓餐廳去。
「不過,沒它們你怎麼走動呢,嗯?」
我們贊成這是最好的主意。
「這個,我一直戴著它,只不過不讓人看見。」
「他會和女王一起乘坐馬車嗎?」
他是個銀行家,並兼任幾家公司的董事。每天早晨,那輛四輪馬車就從車房駛來,停在門口。馬車必須擦得鋥亮,車伕的制服必須絕對合適;甚至連「小車伕」也得同樣穿著得體,馬車行駛時他就坐在後座上,馬車一到目的地,他就趕緊跳下去打開車門。
我不在乎,就像別人一樣,我正在想著明天。
我們的家庭女教師,貝爾小姐,很為他引以為豪。
羅茜是個熱心腸,還敢藐視權威。有一次,奧莉維亞把肉汁撒到了她潔淨的圍裙上,轉眼間羅茜就把它換下來,洗淨熨好,動作非常俐落,竟沒人知道這件事;還有一次,我把客廳陳設架上的一隻塞夫勒陶瓷花瓶打破了,羅茜連忙把它拿走,重新粘好,然後老練地把它放到一個不惹眼的地方。
遊行的隊伍一列接著一列。我看見印度親王身裹長袍,上面的珠寶閃閃發光,這情景令我非常激動。隊伍裡有歐洲國家派來的使節,四位國王——薩克森國王,比利時國王,丹麥國王和希臘人國王,希臘、葡萄牙、瑞典和奧地利——像普魯士一樣——派來了各自的王儲。
然後我就躡手躡腳爬上床,摸摸我的小金盒還在枕頭底下,便放心地睡著了。
我大吃一驚。她親自拿東西,這做法太讓人驚訝了。在家裡,如果要把一個墊子放在椅子上,她都伸手按鈴。
「這麼說你是存心蔑視貝爾小姐?」
我們都笑了。的確,我們一直笑個不停,也不為什麼特別的事,這或許就是真正快樂的表現!
貝爾小姐清了清嗓子。「你和我將要做趟旅行,卡洛琳。」她說。
「你永遠不知道你會聽到些什麼!」
「嗯……也許我可以瀆職一次!」
「什麼?」
「告訴我,」他說,「什麼給你印象最深……在你看到的所有事情當中?」
一天又一天慢吞吞地過去了,房子裡上上下都籠罩著一種沉悶氣氛。父親和母親我誰也沒看見。所有的人都知道正在發生一件不同尋常的事。
「要戴一頂軟帽。」
「你是如何得到這個小金盒的?」
我問她上哪兒去,她就推我一下,說:「啊,這可是秘密。等你長到二十五歲,我會告訴你的。」這是她常喜歡說的一句話。「總有一天,等你長到二十五歲,你就明白了。」
他說:「怎麼,你們都啞吧啦?」
第二天,貝爾小姐帶我們去海德公園散步。隨處可見為彙集到那裡的窮苦孩子搭起的臨時帳棚——人數多達三萬,伴隨著軍樂隊的樂曲,每個孩子都領到一個葡萄乾甜麵包和一瓷杯牛奶,瓷杯是送給他們的禮物——金典大慶的紀念杯,上面刻有讚頌偉大女王的銘文。
「在鄉下時。那是什麼時候?」
我不能談起這件事。我木然地喝著牛奶,啃著黃油麵包,卻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卡邁克爾上尉為你們做了準備,他提供了午餐。」
「我親愛的,現在街上根本無法通行,過一會兒就行了。我們在這個小窩裡是安全的。」
隨著大慶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我們都越來越興奮。金典大慶似乎成了大家談論的唯一話題。在大慶的前一天晚上,家裡將要舉辦一個宴會,這意味著在「慶典熱」之外,又增添了這種節日通常具有的忙碌。
卡邁克爾上尉送給我一個小金盒,自從那個難忘的時刻以來,母親似乎有了些變化。她說她很高興看見我們。她和我們擁抱,說我們將會和她一起觀看大慶的遊行隊伍,那真是令人開心,不是嗎?我們都說一定很開心。
家庭女教師經常對我感到失望。親愛的貝爾小姐——她是如此認真,如此急切地想把上帝——以及偉大的特里西德先生——賦予她的任務完成好。她這個人極端守舊,完全被主人的高尚品德懾服了,便毫無異議地接受了他的自我估價——事實上那是一般的評論——她總是認為,不管她多麼能幹,不管她多麼恪盡職守,說到底她只是低下層女性中的一員。
「可是你們根本就不在那附近。那事是發生在滑鐵盧廣場。」
父親點了點頭,我想那就表示他「批准」了。
大約是七點左右,我正在往教室走,我們和貝爾小姐一直在那裡一起就餐,睡覺前我們總是在那裡吃幾片塗黃油的麵包,喝上一杯牛奶。突然,我大吃一驚,父親迎面走來。我差一點撞在他身上,看到他聳立在我面前,我便猛地停住腳步。
「從西敏寺返回皇宮的時候她要取道白廳街和林蔭大道,」上尉說,「這樣,今天剩下的時間就是我們的了。」
「是的,爸爸。」
「我要回去休息了。」奧莉維亞說。
我有點緊張,在他面前總是這樣,我一緊張就想到什麼說什麼。什麼給我印象最深?女王?日爾曼王儲?歐洲國王?樂隊?實際上是那匹四處亂竄的可憐的馬,就在我意識到這點之前,我已脫口而出:「是那匹瘋馬。」
我慌忙摸了一下。「是個小金盒,爸爸。」
「國外,我想。」
奧莉維亞和我也早站起身來,像泥塑一般呆在那裡,不知道他這次到來意味著什麼?
然而,我們的大多數日子都是在那裡度過的,我們的日常所需由一群僕人和貝爾小姐照顧,我稱貝爾小姐是育兒室的室長。在我們看來,她顯得很老氣,但是每個人一過二十歲,看上去就成了古董了。我想她剛來我們家時,約三十歲,到現在已和我們一起過了四年。她十分迫切地想恪盡其職,這不僅是因為她需要掙錢餬口,而且我相信,還因為她在某種程度上喜歡我們。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她或許比爸爸更不容易捉摸。爸爸和*圖*書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是我們知道的最有權威的人物——在上帝之下,然而也只是僅次於上帝而已!媽媽是個神秘的女人。當時,我還沒有得到那個小金盒,所以,也還沒有屬於自己的重大秘密——但是,我的確感到媽媽的眼神有點異常。
「哎呀!哎呀!」他叫道,一邊看著母親,一邊聳了聳肩。
卡邁克爾被引到我們身邊。
我的臉頓時紅了,趕忙把頭低下。
「羅茜,為什麼他們也怨我?」
「軟帽!真新鮮!」
原來如此,我心中暗想,她是君主,儘管身為女人。沒有人因為她是女人就把她的王冠奪走,同樣,瑪麗堂姑對特里西德莊園大廈也有充分的繼承權。這樣的想法總是在奇特的時刻冒出來。
「我知道。可是留個紀念,好嗎?」
他們的談話非常神秘。我不時聽到一些像「丟臉」、「不光彩」之類的字眼,還有:「絕不能傳出這種醜聞。你的前途,羅伯特……」接下來是一陣嘀咕。
母親很實在地說:「我要是你就不會給任何人看……甚至包括奧莉維亞。」
事實明擺著,我就是喜歡偷聽別人的談話。有許多事情都瞞著我們——不宜讓我們聽到,我猜想。我恰恰忍不住,就想了解這些事。
啊,那次喝茶多麼愉快呀!當時正是五月初,一年中的美妙時光。樹上繁花似錦,空氣中散發著新割的青草味,鳥兒歡唱,還有陽光——溫煦宜人的陽光,還不烤人——灑在我們身上,太美了!
一會兒,母親和卡邁克爾上尉出來了。他們非常小聲地談著,很快就有一男一女加入進去。他們佇立了一會兒,一邊談論著——當然跟慶典有關。
但是,每次返回倫敦我都很興奮,就像我很高興再回到鄉下一樣。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兒?我原以為我們是要去龐森比家的。他說的廚師是什麼意思?福特納姆和梅森是同一家商店呀!」
「不。奧莉維亞不陪你去。我將和你一起去康沃爾,在特里西德莊園大廈住一夜,然後就返回倫敦。」
我說有點頭痛,就逃進了我的房間。貝爾小姐通常和我們朗讀,每人輪流讀一頁——晚餐後讀半小時。她認為剛吃過東西就立刻睡覺,對身體有害,不管吃得多還是少。
「你們的父親認為他應該不時來教室轉轉,」貝爾小姐說,「這是做父親的職責,而你們的父親總是履行他的職責。」
母親甜甜地一笑:「我改變主意了,滑鐵盧廣場。」
「爸爸,晚安。」我說。
和卡邁克爾上尉的交往就是這樣,想起他總是激起我一陣愉快的感覺。他身著腥紅色和金黃色軍裝時顯得威武帥氣,但他穿騎裝或晚宴服時總是英俊瀟灑。他是我見過的最優雅而迷人的紳士,他還有一個特點讓我對他難以抗拒:他唯獨對我特別留意。他總是衝著我微笑,只要有機會,他就跟我說話,把我當成一個很重要的年輕淑女,而不是一個未出校門的小女孩。
「你好像慌裡慌張的。」
上尉把一隻在冰桶裡鎮著的瓶子拿出來,打開,又取出四個玻璃杯。
「也沒有打招呼。」
「我本來欲去索爾茲伯里府上,但轉念一想,這裡就是特里西德府上。如果讓羅伯特知道我來他的鄰居家而不登門拜訪,他絕不會原諒我的。所以……我想還是順道來看看。」
很顯然,她是在有意轉換話題,就在他們下樓時,有人問她:「我聽說你明天要去龐森比家。」
第二天上午我們一起去騎馬。母親和我們在一塊,我們大家都興高采烈。上尉騎著馬走在我身旁。他說我坐在馬上的樣子真像個騎馬人。
哦,我明白了。這麼說奧莉維亞並沒有得到禮物。他們想她可能會嫉妒。
大約在我們回倫敦之前一個月,母親出人意料地來到了鄉下。埃弗頓陪她來的,還帶來了盛帽子的行李包和一般行李,以及為了讓母親活得更舒適而必備的一切物品。她來鄉下是件十分稀罕的事,因此,整個屋裡上上下下都忙得不亦樂乎!
「媽媽,」我若有所悟地問,「我們會見到卡邁克爾上尉嗎?」
我連忙指出,我已經注意到,大家在他面前並不感到很舒服,因此,從那個源泉裡流出來的,也許不完全是舒適。
然後他掏出一個小金盒。小金盒綴在一條金鏈子上。他說:「打開它。」
我點點頭。
他轉身走了,留下我獨自站在那兒。我向教室走去。我闖下大禍了,我知道。
這真是非常蹊蹺。
我等著他說話。
她和我們一起歡笑,還翻看我們的圖畫作業和作文。
羅茜聳了聳肩膀。「好像你媽媽和卡邁克爾上尉處得太近了些,而你爸爸就不大看得慣,也難怪他會怨她。」
「那就信他們好了。」奧莉維亞說,她總是這樣。大人們也因此說她是乖孩子。我是個叛逆者。我常常尋思,真奇怪,我們倆竟會是親姊妹。我們倆差異太大了!
「我很高興我們的母親也跟他來了。我想這讓他減少了幾分嚴厲。」
「因為可能還存在另外一個答案呀!」我堅持己見。
窗戶下面的喧嘩聽起來朦朧而遙遠——那是我們神秘的小圈子之外的事。卡邁克爾上尉一直滔滔不絕,我們笑聲不斷;他還使我們打開了話匣子,連奧莉維亞也開了口……雖然說得不多。母親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她不時以嬌嗔的口氣說一聲「喬克!」就連奧莉維亞也猜出這是親熱的表示。
「以後我來為它撣灰,」她笑著說。「沒人會知道的。眼不見,心不痛。」
很顯然,他與許多政界要人,包括首相索爾茲伯里勳爵,交情至厚。他的確在下院佔有一席之地,但他不是內閣成員——看樣子,他一開口,就能當上內閣成員——因為他對西敏寺以外的事情,還有廣泛的興趣。他認為,與其全力投入政治,不如發展這些興趣,這樣能更好地為國家效力。
「我們要想到達這兒,非這樣不可,」母親說。「街上很快就要禁止通行了。」
父親非常陰冷地說:「這涉及到原則問題。」
「哦?秘密地?為什麼,請問?告訴我。」
我感到有點氣憤。任何人都無權讓別人那樣緊張。我告誡自己一定不要被他嚇倒。
他繼續說:「你們從滑鐵盧廣場會看得更清楚,一時衝動就作出了這個決定。我不同意這個說法。另外兩個地方,哪一個都更近些。可是,你們卻去了滑鐵盧廣場,還受到卡邁克爾上尉的款待。就是這樣,不是嗎?」
房子裡一片寂靜——籠罩著一層陰雲,預示著一場災難即將降臨。我不知道奧莉維亞對此是否有所察覺。可是她似乎沒有這種感覺。或許是由於我良心有愧所致。
「既然你已經有了一個答案,為什麼還要尋找新的答案呢?」
「真會戴軟帽嗎?我不信。」
「當然合情合理,」上尉說。「既然不是她們的錯,為什麼她們要受到懲罰呢?」
「就你自己?」我問她,她瞅了我一眼,輕輕地推我一下。
「我會回來參加金典大慶的。」他對母親說。
我靠在座位上。這一天又加進了新內容。
所有的客人都接待完了,我還想坐在那兒。
我們於六月十五日回到倫敦——離女王的金典大慶日還有一個星期。從鄉下進入倫敦城總是令人激動不已!我們是從東邊進城,路旁的倫敦塔,在我看來總像是這座城市的堡壘。它看上去陰森恐怖,向人們訴說著往日的悲慘故事。它總是使我聯想起很久以前監禁在裡面的囚徒們。
我驚恐地瞪眼望著。卡邁克爾上尉向門衝去,但是母親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計畫改變了。我想你們會喜歡那個地方。」
「不!不!」她叫道。「別去,喬克。下面危險。」
「是的,爸爸。」我熱情地說。
「承蒙馬西亞.桑森盛情邀請。我兩個女兒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我一聽放聲大笑,因為我知道福特納姆和梅森是皮卡迪利大街上一家商店,卡邁克爾上尉是指他從那家商店裡買的餅乾。
「我想把它收起來,等你長大些再戴。」母親說。
「奧莉維亞呢?」
「是卡邁克爾上尉送的禮物。」
那匹馬後腿騰空,一陣亂踢;然後把頭一低衝向人群。一聲驚叫,有人倒下了。我看見那個騎士在自己被拋向空中之前,拚命想把馬勒住。突然,出現一陣寂靜,接著喊聲大作,那匹馬瘋了,在人群中橫衝直撞。
「我想我們現在該回去了。」貝爾小姐說。
他們倆都有點動情地看著我,然後他們又相互看了看。
「我明白了。」他瞪著我:「你脖子上戴的是什麼?」
「您肯賞光,真是太好了!」
「在那附近。」
卡邁克爾上尉和母親拍手稱讚,兩個人都看著我。
「總要有點兒人情味吧!」上尉接著說。
母親輕輕一笑,「我要親自帶她們去看遊行。」
「我希望你能再多待些時候。」我對上尉說。
「太好了!」
「不是看我……是看……」
「可是……為什麼呀?」
上尉一把將我摟住,親了親我。
奧莉維亞也和我一樣喜歡馬,見此情景,她也為那匹可憐的馬嗚咽起來。
再往前走我們就進入市區了,經過由巴里先生設計的相對較新的議會大廈,它坐落在泰晤士河畔,顯得富麗堂皇。它給人一種錯覺,似乎這座大廈也經歷了和倫敦塔幾乎同樣長久的歲月風霜。
「哦,他來過一次,趁你母親在時,他住了多久?」
我的注意力從廣場上轉移到他們倆身上——母親拽著上尉的胳膊,央求他不要下去。
我們說是這樣。
他猛地打開小金盒,兩眼直勾勾地瞪著裡面的畫像。他的臉變得煞白,嘴唇抽搐起來,眼睛就像蛇眼一樣,定定地直盯著我。
「她應該離開,」伊莫金姑媽斷然地說,「總是提醒你……你應該這麼做,羅伯特……對你太痛苦了。」
「這麼說他去拜訪過,趁你們在鄉下時,是不是?」
即使在遊行隊伍過去之後,我仍舊感到被剛才壯觀的場面弄得眼花撩亂;音樂仍舊縈繞在耳畔,我仍舊能看見那些身披盛裝的駿馬和衣冠華貴的騎馬人,這時候母親跟著上尉出去了,只說了聲午餐什麼的。
「小金盒!你為什麼現在戴著它?」
「他們說她拒絕戴王冠。」
在鄉下,我們的育兒室——房間舒適,光線充足——是在住宅的頂層,這樣,我們就可以憑窗眺望森林和碧野的怡人景色,我們有自己騎的小矮馬,經常騎著玩。在倫敦時,我們在海德公園的騎馬道上騎馬,那也是頗有點叫人興奮的事情,每當母親和我和圖書們一起騎馬時,別人看見我們都向母親鞠躬致意;但若純粹為了在彈性十足的草地上遛馬取樂,那就再也沒有比在鄉下更合適的場所了。
母親接著說:「克萊爾.龐森比和迪利亞.桑森兩個人都邀請過我們。遊行隊伍會從她們兩家門前經過,那樣,從她們兩家的窗戶裡就會看得非常清楚。」
「那場災……災禍。」
「所以這就……」
「我只是猜想……因為……」
除了稟性不同之外,在外表上我與她也大不相同。貝爾小姐總是說,她真不敢相信姊妹倆竟有如此差異。我的頭髮顏色更深些,幾乎是黑色的,我的眼睛很明顯的帶有幾分綠色,而我又喜歡紮一根綠色的髮帶來突出它們的顏色;因為我很虛榮,知道自己的五官十分惹人注目。但我還沒有虛榮到自認為很美。不過我卻惹人注意。我長著一副獅子鼻,大嘴巴,高額頭——那時候低額頭才時髦——這些因素使得我與美女無緣,然而我身上有些東西——我的青春活力,我想——使得別人不會只看我一眼就好,他們無一例外的都要多看我幾眼。
因此,客人一來家,我就使勁往下窺視,這是我其樂無窮的源泉。我喜歡看美麗的母親站在二樓樓梯的頂端,二樓是客廳,著名的藝術家——畫家、小提琴家和歌唱家——經常在那裡為賓客表演。
這次我比平常更加警覺,因為我感到我必須弄清楚周圍到底發生什麼事,我的努力收到了一定的效果。我偷偷地潛入小客廳隔壁的那間小屋,小客廳的門通向大廳,爸爸和凱里夫婦就在裡面,那間小屋實際上只是個小窄間,裡面有個水槽和水龍頭,僕人們在那裡將花栽到花盆裡,整理好。我進去時拿著一瓶玫瑰花,這樣如果被人發現,我就可以假裝在擺花。
「這事你要一輩子都記住。」
這樣我們都出去了,讓他們倆待在一起。
「你是無能為力的,」母親抽泣著說。「哦,喬克,別離開我們。我受不了……」
羅茜.朗德爾向我們展示她為這次大慶準備的一身新裝。白色平紋細布的料,上面印著薰衣草的小花,她有一頂薰衣草編的草帽與衣服相配。
「太好了!」
貝爾小姐似乎有些生氣,說:「你要學會接受那些比你年長,比你聰明的人的結論,卡洛琳。」
我聽到幾句他們的談話。
「可是,如果你對一切都深信不疑,你怎麼能發現新的答案呢?」我問道。
上尉告訴我們他是我們家的老朋友。「嗨,在你們出世之前,我就認識你們的母親。」他說這話時眼睛瞧著我。「後來……我被派往蘇丹,這樣,我就很久沒能見到你們。」他朝母親笑了笑。「等我返回英國時,我感到似乎從未離開過。」
「算算命吧,夫人。用銀幣在我手心上畫個十字,你就知道自己的好運了。」然後又過來一個踩高蹺的小丑——那是個喜劇小丑,蹣跚地穿過人群,讓孩子們高興得發出尖叫聲。他踩在高蹺上是那樣高,都能把帽子一直舉到我們的窗戶旁。我們往裡面扔了幾枚硬幣;他咧嘴一笑,鞠了一躬——踩在高蹺上鞠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的確這樣。」父親看著貝爾小姐。就像我一樣,貝爾小姐也決心掩飾父親給她造成的高度緊張。她畢竟是個教區牧師的女兒,而教區牧師的家庭一直非常受人尊敬,這樣人家的女兒也就格外受到僱主的青睞;她還是個有些氣概的小姐,再說,她也不能在自己的學生面前顯得膽怯。
「我認為,假如你們觀看時默默地表示敬意會更好。」父親說。
「瑪麗堂姑!那個老妖精!」
「你們的父親,」貝爾小姐說,「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要履行職責。他將會進宮覲見女王,是不是?」
「早安,爸爸,」我們異口同聲地說。「早安,媽媽。」
「偷聽者,」她援引大人的觀點說,「絕不會聽到自己的好話。」
因此,我從樓梯縫往下窺視時,總是在尋找卡邁克爾上尉。
馬車正在等候我們,奧莉維亞和我分別坐在母親的兩邊,馬車沿車道跑出了廣場。
「他是昨天給你的?」
「我認為最快捷的途徑是填飽他的肚子。」
和我們家的房間相比,卡邁克爾上尉家的屋子是小了點,可是,他的屋子裡顯出一種親切的凌亂感,這一點我立刻就感覺到了。
「親愛的特里西德先生,」上尉反駁道,「無辜的一方是無罪的。否則,她們怎麼可能是無辜的呢?」
上尉是個非常令人愉快的人。他到過世界各地,曾在戈登將軍麾下駐守蘇丹,而且在那次圍攻戰期間,他就在喀土穆。他給我們講那次戰鬥的經過,講得很激動;讓我們從中真切地感受到他們的艱苦生活、畏懼心理和堅強決心——儘管我猜想地避開了真正的悲慘情景,因為那對我們這樣年輕的姑娘來說太恐怖了!
「她們進步很快。」貝爾小姐回答。
「在那兒,我們會看得更清楚些。」
我就是這樣得到那個小金盒的。我喜歡它。我經常看它。我不忍心把它藏起來,儘管這樣,它卻讓我更加激動,因為我得保守這個秘密。我每天把它藏在上衣裡面,夜裡就放在我枕頭底下。我喜愛它,不僅是因為它漂亮,而且還因為它是個秘密的物品,只有我自己、母親和卡邁克爾上尉才知道。
我們覺得非常美。可是,等我們一看到母親。我們就意識到和她奪目的光彩相比,我們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她看上去就是名副其實的「美麗的特里西德夫人」。她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粉紅色是她喜愛的顏色,她穿起來非常合適。連衣裙的裙襬長及腳跟,鑲著荷葉邊,腰部打著褶縐,以突出苗條的腰肢,那個時代,細腰時髦,緊身的上衣進一步增強了她體態的魅力;她的脖子上繫著一條乳白色的三角巾,這和地袖口上的花邊的顏色相配。她的帽子也是奶油色和粉紅色相雜的顏色。帽子調皮地戴在她那頭秀髮的頂部,帽沿上插著一根奶油色的鴕鳥羽翎,從帽子的邊緣垂下來,幾乎觸到她的眼睛,好像是讓人們注意那雙眼睛發出的閃閃光芒,她顯出年輕、興奮的神情,我們於是就滿懷期盼地出門了。
「不能讓人看見?為什麼呢?」
「那就不太像皇家慶典了。」
「它們不應該允許受驚嚇,我是說。」
母親要到上午十點才起床。這時她的使女埃弗頓會給她端來一杯熱巧克力。母親是個絕色美人,報紙的社會專欄裡經常刊登一些有關她的報導。貝爾小姐不時拿給我們看:「美麗的特里西德夫人」出席賽馬會……外出赴宴……參加慈善募捐舞會。他們總是用「美麗的特里西德夫人」來形容她。
第二天,媽媽突然來到鄉下的原因揭曉了。這就是那些我當時還沒認識到其重要性的重大事件之一——卡邁克爾上尉登門拜訪來了!
「啊,好!太好了!寶貝,你們去讓他們給卡邁克爾上尉準備一個房間……嗯!還是我自己去吧。跟我來,上尉。你來了我真高興。」
「我明白了!」他突然把眼睛閉上,彷彿他無法忍受看見我或那個他攥在手裡的小金盒。然後,我聽見他小聲說:「天哪!」他用一種好像是蔑視的目光看著我,手中仍然攥著那個小金盒,邁步走出了房間。
「你認為她們能喝嗎?」母親問。
「奧莉維亞就能,」我說。「她總是想行善。」
不過,我太激動了,也顧不上想這麼多,我們到了這兒,這才是最重要的。
上尉推著一個送餐的小車進來了,上面擺著涼拌雞絲,幾個硬皮麵包和一碟黃油。
我是在鄉下時得到這個小金盒的。
「嗯,……對……對……爸爸。」奧莉維亞支支吾吾。
「讓我們只記住愉快的事情,」她說。「很美妙,是不是……直至……」
「這個——嘛——是的。」
奧莉維亞和我被她的美貌所懾服,就像我們被父親的崇高品德所懾服一樣。我說過,他倆把我們家弄得很不安寧。母親有時很疼愛我們,有時又似乎把我們給忘了。她不時地把我們摟到懷裡,使勁地親我們——尤其是我。我注意到這一點,希望奧莉維亞沒有留意。母親那雙棕色的眸子閃閃發亮,栗色的頭髮濃密蓬鬆。我們家極為出色的客廳女僕羅茜.朗德爾曾悄悄對我說,埃弗頓費盡心思,使用一些神秘的洗髮液護理母親的那頭栗色的濃髮。顯然,保持母親的美麗形象,是一項極為有趣的差事。埃弗頓對此很擅長,每當母親在眼皮上鎮著冰袋休息,或者被埃弗頓那雙靈巧的手輕輕按摩的時候,埃弗頓會讓家裡人都離遠一些,要求大家自始至終保持絕對安靜。她們卻不停地談論衣著的最新款式。
我開始領悟了。首先,我們以為要去別的地方,而實際上卻去了那兒,這種做法……這是有意義的,卡邁克爾上尉一直在期待我們的樣子,還有他和母親交換的眼神……
他把雙手放在我的肩頭,盯著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把我摟到懷裡,親吻著我的頭頂。
他搬來一張小桌子放在窗前。桌子剛好夠我們四個人就座。他熟練地在上面鋪上一塊帶花邊的桌布。
「哦,我不會忘記你的。」
「你昨天看遊行了?」
這一夜我失眠了,第二天早晨我也不想起床,因為我知道會有麻煩,而這麻煩,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我造成的。
這個比喻在我聽來好玩極了,我聽後大笑起來。
我一定是個討人嫌的孩子,因為別人對我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進去,還有些不識相,不能閉口不語。
家裡也同樣讓人興奮。貝爾小姐說,我們能做這般賢君的臣民真是太幸運了,我們應該一輩子記住這次金典大慶。
「不是!在鄉下時給的。」
除了解釋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就是那匹失去控制的馬。它傷了好多人。」
「不是經常來。他來過一次。」
我想我要上床躺下,等奧莉維亞上床時就假裝睡著了,這樣,我就可以不必跟她講話了。與她分享心中的疑慮也沒有用。她會拒絕考慮它們——凡遇上不愉快的事,她一貫如此。
熙熙攘攘的人群開始匯攏到窗戶下的街道上,既然遊行隊伍已經通過,大街上也就不再禁止通行了。
接著,大街上爆發出一陣喧囂聲。出現了一架絞絃琴,正在演奏「日本天皇」和「彭贊斯的海盜」裡面的曲子。人們開始唱歌、跳舞;絞絃琴受到一個一人樂隊的競爭,那位多才多藝的藝人嘴巴下面是一個固定的排笛,身後背著一面鼓——用綁在肘部的鼓槌擊鼓;與鼓相配的鐃鈸則是用一m.hetubook.com.com根帶子綁在兩膝之間;手上拿著一個三角鐵。他演奏時表現出來的精湛技藝贏得了全體觀眾的極大讚賞,硬幣嘩嘩地落入他腳旁的帽子裡。
「只不過是去作客。你會在適當的時候回到我們這裡的。」
我們一邊看書,我一邊琢磨我父母,對他們感到納悶。母親是個很愛笑的人,為什麼會嫁給父親這麼個顯然不愛笑的人?為什麼她僅僅把自己的胳膊伸進父親的胳膊裡,就能使他神情起變化?為什麼她要到教室裡來告訴我們,說我們將要去觀看遊行,不是去龐森比家就是去桑森家,而這些我們早已知道了呀?
我現在仍舊記得那天的每時每刻。這裡面有一種魔力,一種期盼的感覺,彷彿坐在劇院裡,帷幕還沒有升起,這時你不太清楚將要出現什麼場面。但是,事後,鑒於所發生的一切,我可能想過,人們通常都喜歡這麼做,回顧自己一生中的重要日子,想像他們當中潛伏著不祥之感……不,很難說是不祥之感。我絲毫沒有這種感覺,只是感到無比地激動,彷彿什麼真正重大的事情將要發生。
「我來幫你拿檸檬汽水吧!」母親說。
秘密!大人有許多秘密。要是知道他們的真實意圖肯定挺有意思,因為他們說一件事時,十有八、九他們是另有所指。
有個人在賣紀念冊。「太平盛世,五十春秋,」他吆喝道。「女王陛下的生平,看一看嘍!」還有兩個吉普賽女人,膚色黝黑,耳戴大大的銅耳環,頭罩紅色的斑丹納花綢絹帕。
「我們不能回去太晚。」母親說。
很難想像別人會占爸爸的上風,因此,既然瑪麗堂姑做到了這一點,我想她一定的確很可畏,我不禁對她產生了幾分崇敬之情,當我把這點告訴姊姊奧莉維亞時,她說我顯然是不忠。但是,無論爸爸在繼承財產方面遭到了多麼慘痛的失敗,他在自己家裡毋庸置疑地是一家之主。他在家裡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一切都必須按照他的旨意去做。家裡養著一大幫僕人——考慮到他從事公務,需要做些應酬,這也是必要的。他擔任眾多委員會和組織的主席——其中許多是為了人道主義的利益而設立的,比如「窮人有效就業委員會」和「墮落婦女改造組織」。他是慈善事業的領頭人物。他的名字在報紙上頻頻出現;他被人稱為又一個謝夫茨伯里勳爵,有人暗示說,早該給他加封爵位了。
「嗯,」父親探詢地看著貝爾小姐,我便想,在他面前不露懼色是對付他的最好辦法。大部分人都沒做到這一點,於是,他也就越發變得神聖起來,我佩服貝爾小姐。
那天下午,我們把他送走了。
「你們去了滑鐵盧廣場,是吧?」
「親愛的姊姊,」我反駁說,「不管是好話,還是歹話,我們什麼時候聽到過有關我們自己的話了?」
母親還是帶著那樣一絲淡淡的笑容說道:「貝爾小姐跟我說,她們都很聰明……各有所長。」
「你當時沒有懷疑為什麼計畫突然改變了嗎?」
這的確很有趣、奧莉維亞和我誰也沒有提起那場災禍。我聽到幾個僕人在談論這件事。
父親看上去似乎在心裡琢磨,像他這麼威風的人,竟會生出我們這樣的後代來。我的上衣上面有一個污點。我總是一寫起作業來就忘乎所以,結果往往把衣服弄髒。我感到我的頭昂了起來。我想我已經露出一副反抗的神情。貝爾小姐說,我在要受到批評時總是這樣。我瞥了一眼奧莉維亞。她臉色煞白,顯得很緊張。
那是一頓什麼樣的午餐啊!後來,我想那就像一個時代的結束,天真時代的結束。那味道鮮美的涼拌雞絲,正如嘗試智慧之樹上的果實。
「當然,羅伯特!」母親說。她走上前去,挽住父親的胳膊。我對這種冒失的舉動大為吃驚,而父親好像並不在乎。事實上,他似乎覺得這個舉動很讓他高興。
「他們會永遠記住這件事的,」貝爾小姐說,「正如我們所有人一樣。」接著她就講起那些國王和王子,又講起了他們國家的一些情況,這樣她又一次顯露了能把每件事都變成一堂課的本領。
「那可能因為我說,大人們不是老講真話,而且說起話來總認為我們應該相信才是。」
「哪匹瘋馬?」他重複了一遍,「什麼災禍?」
「真開心!」我說。
大街上人山人海,人聲鼎沸。我欣喜地望著他們——那些各帶家什的小商販和匠人,這些人平常極少進入我們居住的地段;他們在城裡充分發揮作用——一個修椅子的匠人,坐在人行道上給人修補籐椅;一個賣貓食的小販推著他的小車,裡面裝滿了令人作嘔的馬肉;鍋鐵匠、修傘匠,還有一個頭戴紙軟帽的女孩持著一隻籃子,裡面是滿滿一籃子紙花,夏天壁爐不生火時可以把紙花擺進去……還看到幾支日爾曼人的樂隊,它們開始頻繁出現在大街上,演奏一些音樂廳裡的流行歌曲。但是我最留心的還是那些賣慶典紀念品的小商販們,這些小玩意兒包括瓷杯、帽子和裝飾品。「天祐女皇」,這些東西上面都印著這樣的頌詞,或者是「太平盛世,五十春秋」。
「我不是指字寫得漂亮,」貝爾小姐說。「我是指她的句子結構和選字用詞。她顯得很有想像力,表達意思時還有些技巧。」
馬車得得地跑了一陣,突然,母親衝著車伕喊道:「布萊恩,我要你去滑鐵盧廣場。」
爸爸名叫羅伯特.埃利斯.特里西德——是康沃爾郡蘭卡倫的特里西德莊園大廈中特里西德家族的一員。這個家族自十六世紀以來就擁有一座大莊園,王朝復辟以後,這座莊園又大大地擴展了。當時,英格蘭西南部諸郡的世家,除了極少數之外,大都堅定地擁護國王——但無論哪個家族誰也不像特里西德家族那般地效忠國王。
卡邁克爾上尉和我們說話。他想知道我們的騎術進步如何。奧莉維亞沒怎麼開口,而我則說個不停,他好像也想讓我說。他不時地瞥一眼母親,眼光似乎也把我包括在內,這使我非常高興。奧莉維亞和我所最缺乏的就是愛。我們的物質需求大都得到了滿足,但是,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在逐漸適應社會的過程中,愛,真正的關懷,才是最需要的。那天下午我們似乎得到了它。但願一直就像這樣。我想假如我們有一個像卡邁克爾上尉這樣的人做父親,那麼我們會是多麼的不同。
我發現,我祖父有個哥哥,他是瑪麗的父親。瑪麗是他的獨生女,由於她父親是長子,特里西德莊園以及所有的土地都傳給了瑪麗,而沒有傳給我父親。很顯然,我父親完全有權繼承這份家業,因為儘管他是次子的兒子,他卻屬於那個佔優勢的性別,任何女性都不可試圖與之競爭。
我和他並排騎馬奔跑,輕風迎面撲來,那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他不住地回頭看我,面帶微笑,好像非常喜歡我。我們走進了圍場,因為他說他想看看我們如何跳躍。於是,我們就把騎術教師最近教給我們的招數表演給他看。我知道我做得比奧莉維亞好得多,她一直很緊張,有一次跳躍時還差一點摔了下來。
一天上午,我們正在跟貝爾小姐學習功課,父母突然來到教室。這太出乎意料了,我們都嚇得目瞪口呆——連貝爾小姐也不知所措。她站起身,臉微微一紅,低聲地招呼:「早安,先生。早安,夫人!」
我由此想到,羅茜為人處世,不知道消除了多少人的痛苦。
羅茜招待客人舉止極為端莊。人們都很注意她,朝她看了又看。她意識到這一點,對這種無言的羨慕,她也以端莊的態度,同樣默默地加以接受。但是,她跟奧莉維亞和我在一起時——她常常設法和我們在一起——她就完全是另一個人。
就在女王登基金典大慶的時候,事情發生了急遽的變化,從而改變了我人生的整個旅程。我當時年僅十四歲,儘管在我身邊發生了幾起重大事件——而我本人也身臨其中——但在許久以後,我才意識到它們的重要性。似乎在透過模糊玻璃看事物,我看到了它們,但卻並不理解它們的意義。
伊莫金姑媽和她丈夫,哈羅德.凱里爵士登門拜訪來了,他們和爸爸閉門密談了許久。我沒看見媽媽,可從一個僕人那裡打聽到,埃弗頓說她因為頭疼躺在床上。
這一天,時間在慢慢地消逝。四輪馬車沒有來接爸爸去銀行。媽媽仍舊在她的房間裡;伊莫金姑媽和她丈夫留下來吃午餐,午飯過後還沒走。
「為這兩位小姐買一隻瓷杯吧,」他們請求道,「來一個吧。向仁慈的陛下表示敬意。」
過了一會,她打開一本書。「我們來看看征服者威廉,現在在幹什麼。剛才我們說到,還記得吧,他正在計劃征服這些海島。」
母親身穿連衣裙,上面綴著粉紅色的珠子和珍珠,一身珠光寶氣。她頭髮上繫著一條綴滿鑽石的帶子,看上去無比漂亮。爸爸站在她旁邊,身穿黑色禮服和鑲有摺邊的襯衣,顯得風度翩翩。
「我親愛的姑娘們,」她叫道,「看到你們太好了!我就是想要獨自和我的姑娘們待一陣子。」
「到時候一定熱鬧極了,」她說,「仁慈的女王會很有趣,羅茜.朗德爾會同樣感到很有趣——甚至會感到更有趣,我敢保證。」
「他住了兩個晚上。」
「是的,是乘火車去。我將送你去康沃爾,去和你父親的堂姊住一陣子。」
「當然,我親愛的。如果她不露面,還算什麼大慶呢?」
「你們一定要記住,你們的父親是你們全部舒適生活的源泉。」她對我們說。
「真漂亮!」我叫道,看看他,又看看母親。
有多少次,我心中暗想,我們的談話就這樣不歡而終。
她的臉頰頓時飛上一層紅暈,使她顯得更加嫵媚。
「就一丁點兒。」
她的眼睛充滿了調皮的神色,我頓時激動不已!我有一種預感。我以前曾見過她那種眼神。它讓我想起一個人來,我相信是他惹起了這種神情。
母親盯著紙看時,那雙動人的眼睛顯出心不在焉的神情;但它們卻留意著別的事情。
「你認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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