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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廈驚夢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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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迴廊鬼影(上)

第二章 迴廊鬼影(上)

「我肯定會的。」
「你們是特里西德小姐和貝爾小姐吧,特里西德小姐正等你們哩!請跟我來。」
等我們返回莊園大廈時,我感到對瑪麗堂姑、特里西德家族、藍多家族和這片鄉間知道了很多。我非常感興趣,覺得比我以前一段時間感覺好多了。
「是自豪,更確切地說,」那個人說。「這是個極為出色的工程,也是這位令人驚奇的先生的登峰之作。」
「對,很有禮貌地。對這兒的情況也很感興趣。投機分子,他們就是這樣的人。一直就是。老喬納斯以為他能在賭桌上把家族的財產扳回來。那是傻瓜的把戲。你可曾聽說過有誰這麼發家的?當然沒有。總是盯著最有利的機會。叛徒。儘管在內戰時,他們一開始擁護國王,正如這個地區我們大多數人一樣,可是等到國王一失利,藍多家族就轉而擁護議會。那個時候我們特里西德家受了一點損失,他們卻發了。」她呵呵地笑,這笑聲穿插在她的講話中,我也開始習慣了。「後來新國王重新得勢,他們又發現他們原來還是保皇派。但是這一次讓我們佔了上風。然而,他們卻得到了饒恕,還保住了莊園。投機分子。現在嘛,當然嘍,有些風言風雨。這個麼,我們等著瞧吧!」
「這個,或許太誇張了。實際上是自打十五世紀開始。」
馬車在小路上穿行,喬開始獨自哼起小調來。
貝爾小姐以她一貫的態度審視這座大廈。「十四世紀,我估計,」她說。「建於十四世紀。當時人們正在擺脫城堡式建築,而更多地轉向家庭式建築。」
「你是說我的家庭女教師,貝爾小姐?她,第二天就回倫敦了。」
午餐有兩隻涼雞腿和幾個硬皮麵包。我想起了滑鐵盧廣場,一股悲涼之情陡然而生。那彷彿是件遙遠的事——恍同隔世。
馬車進門後又走了大約半哩,等繞過一個彎道我們便正面來到特里西德莊園大廈的正門——這座美麗的伊麗莎白時代的大宅,它曾經給這個家族帶來那麼多的痛苦。
她把一隻手搭到我胳膊上。「吃過午餐我們就去騎馬。」
「蘇格蘭口音,」她說。「吉米是蘇格蘭人。他來到英格蘭……在那邊出了點麻煩之事後。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我從來沒問過。個人的隱私應該尊重。我估計他來這裡是為了開始一個新的生活。他幹得很成功。他很喜歡他的蜜蜂,他的確為我們提供了最好的蜂蜜。」
貝爾小姐顯得有些不自在。她的為人信條絕不允許她聽見別人批評她的主人。聽見有人這樣談論我父親,我並沒有像貝爾小姐那樣感到不安,我對瑪麗堂姑產生了興趣,她和我一直想像的樣子大不相同。
「呃,對,」我有點驚異地回答;然後我意識到,他肯定是在旅行袋上的標籤上看到了我的名字。
我們穿過大門,進入鑲有木板牆壁的大廳。牆上掛著畫像。祖先的?我心中思忖。貝蒂把我們領向一座樓梯,在樓梯頂上站著的就是瑪麗堂姑。
瑪麗堂姑坐在餐桌旁。她的面前擺著一盤熏鹹肉、雞蛋和辣味腰片。「哦,你來了,」她說。「你的家庭老師半小時或更早一點之前就走了。晚上睡得好嗎?是的,我看得出你睡得不錯,現在你想要弄清周圍環境,嗯?當然你想了。你要吃一頓豐盛的早餐。一天當中最好的一頓,我總這麼說。把你的肚子填飽。自己動手吧!」
「瞧,」她說。「我們總算到了!」
「他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口音,」我說。「相當好聽。」
「快到了,」喬說,「藍多家是我們最近的鄰居。奇怪,他們總這麼說,兩座大宅竟會靠得這麼近。可是,過去一直是這樣,我想將來還會一直是這樣。」
「唔,沒什麼。是的,它氣勢雄偉,不是嗎?這個家族就住在那裡,自打……」
「謝謝你,吉米。」喬說。
她指著牆上的掛毯給我看,上面描繪的是那個亡命者的兒子凱旋回倫敦的情景。
「啊,」她說。「好些了,嗯?現在,如果你們吃好了,我就帶你們去你們的房間。你明天還得早起,貝爾小姐。喬會送你去車站。你晚上應該睡夠了。我們會給你帶上一頓午餐,將你完好無損地還給我的堂弟。現在,跟我來吧!」
她出去了。我想家的思緒被一種好奇心代替了。
「她行李上的標籤看得很清楚。我確信你們對我的自我介紹不會有反感吧?」
「我給你指條新路。」
我說:「我們在鄉下時經常騎馬,就是在倫敦也騎。」
「你怎麼知道我的受托人是特里西德小姐呢?」貝爾小姐問。
「現在幾點?」
「哦,是嗎?我真高興。」
「謝謝!」
「我們到了,」喬說著就跳下馬車。「喔,這是貝蒂.博爾索伊。估計她聽到我們進來了。」
吉米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用一種不是當地的口音說:「歡迎你們,特里西德小姐……和……小姐。」
吃過午餐我換上了騎馬裝,戴著黑色的騎帽,腳穿鋥亮的皮靴,顯得非常俐落。她讚許地端詳著我,然後我們就去馬廄,在那裡為我挑了匹馬。
年輕的那一個——傑戈——接著說:「我們的確聽說了你們要來莊園。」他說。
我們走下了樓梯。
「我會留心找你的。」
「我們已經進入德文郡,」兩位女士中年輕的那位說。「我們剩的路不多了。」
「這一切聽起來真叫人興奮,瑪麗姑姑。」
「我一直認為這塊地方是康沃爾領地上最美的。這裡有些草木茂盛的德文郡風光,又開始有康沃爾郡的岩石嶙峋的海岸風光。要是再往西走就變得更荒蕪,更淒涼,少了些安適。你騎馬,是嗎?你當然騎,馬廄裡有馬。」
「我看你是個十分得寵的年輕小姐。我很驚訝他們讓你一個人單獨出門。哦,那是瑪麗女領主的意思,培養你的自立能力。」
「晚安,」她生硬地說。「睡覺吧!我們明天再聊。」
「是卡洛琳小姐,特里西德小姐。」
貝爾小姐很有興致地講述著我們正在經過的鄉村景象。
可是,很顯然我想錯了,因為火車站人員剛一吹響哨子,包廂的門就被推開了,剛才見到的那兩個男人走了進來。
我們被引進一間起居室,幾乎立刻就有人把熱湯送了進來。
「你們兩位先生……嗯……你們這是去了趟普利茅斯?」貝爾小姐問,顯然是明知故問,可是我猜她是想掌握談話的主動權。
「你不太像你父親,」她說。「更像你母親,也許。這樣倒好了。我們家的人長相談不上漂亮。」她咯咯地笑著把我鬆開,由於我正想和她擁抱,便感到有點兒掃興。她轉向貝爾小姐和她握手。「很高興見到你,貝爾小姐。你已經把她安全地交到我了我手上,嗯?來吧。來吧!喝點熱湯,我想是的。吃點東西……然後我想你們就該上床了。你明天早晨又得上路。你本應該在這兒多歇幾天的。」
「家裡的決定,我親愛的。」
「我肯定會的。我已經喜歡上了。」
「嗨,」他叫道,「這不是特里西德小姐嗎!」
我悄悄地對貝爾小姐說:「我真希望你能在這裡多住一、兩天。」
「羅伯特堂弟是一個很能幹的人,可是要把他的瑪麗堂姊甩掉,他的能耐還差點。」又是一聲犬吠。「你瞧,這些年我們一直互不來往。那天我收到伊莫金堂妹的信,說如果我邀請你來住一個月左右他們會很高興,你可以想像我當時是多麼地驚訝!」
偶爾,當貝爾小姐凝神打量我時,我瞥見她的眼裡充滿憐憫之情。她為我感到難過,這更使我自憐起來。我很氣憤。我知道已婚女人不應該與風流的騎兵軍官有浪漫的友情,不應該與這種人幽會。然而,我明明知道這一點,卻把母親出賣了。我要是沒跟父親說過有多好!可我不說又能怎麼樣?我能撒謊嗎?當然,那樣做是不對的。再說,他突然闖進了我的房間,而我正穿著晨袍,根本沒有時間把小金盒藏起來。
「接下去,」貝爾小姐接著說,「火車將穿過塔馬爾大橋進入康沃爾。」
「你會好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她說,一邊不自然地拍拍我,對她自己的激動有點羞愧起來。「你會永遠都沒事的,卡洛琳!」
「哦,貝爾小姐,為什麼我必須走得這麼突然?」
一個星期過去了。我正在適應這個家。現在,我有很多獨自行動的自由,可以說,瑪麗堂姑是把我介紹給鄉間美景。這讓我很高興。這種自由我以前從未享受過。獲准獨自騎馬出門本身就是一種冒險。瑪麗堂姑信奉自由。我已經到了有責任感的年齡,不再是個小孩子,這樣,一週下來,我便陶醉在這種新生活之中了。
「哦,那個花園,你是說。吉米.麥吉爾是個好人。非常沉默,非常內向。我想這裡頭有什麼傷心事。他是個出色的看門人。找到他是我的好運氣。」
「可她是個女人!」
重溫這件事於事無補。事情已經發生了,因為這件事,我的生活被擾亂了。現在我從家裡,從姊姊身旁,從父母身邊被奪走了……不過,也許離開父母算不上什麼要緊事。因為媽媽我本來就見得太少,而爸爸又見得太多——讓我感到不舒服。可是,從今以後,一切都將要從頭開始,而未知的事物總是有點讓人憂慮。
我走到餐具櫃前取出一套餐具,然後自己從暖鍋裡盛上食物。
她爆發出一陣大笑,輕輕推了我一下。她沒有生氣。
「繞了一點點。假如我們走你常走的那條路,我們相會的時間就太短了。」
「幾乎是每天。」
「這就是餐廳。」她停下來,然後敲了敲門。
「住在這樣的大宅裡真是個了不起的經歷。」貝爾小姐說。
我們把雞腿吃了,還吃了小塊的蛋糕,那是細心的特拉斯夫人給我們帶上作甜點的。貝爾小姐又拿出一瓶檸檬汽水和兩個小杯子。這使我又一次想起了滑鐵盧廣場。
準八點半,貝蒂又出現了。
「這個,夫人,你可以親眼目睹。」
「一點也不。我敬慕你們的性別。瑪麗女領主已經證明了她和任何男人一樣能幹——能幹得多,有人說。我只不過是在告訴你,我們為什麼知道你要來,還知道你是哪一天到。很少有人從倫敦到這裡來。我們在車廂前經過時看到了你們,我哥哥便說:『你看到那個女孩了嗎?和她在一起的顯然是她的家庭女教師。不知道她是否就是那被談論得很多的卡洛琳.特里西德小姐。我們回去看看。』這樣我們就回去了。」
她點點頭。「好啦,你會適應這裡的新環境的。大多數時候都沒人管你。這是個大莊園,我是全副心力都花在這上頭。我手下有管理人員,但得由我說了算。我一直是這樣幹的。就是在我父親還活著,而我比你還小時……或者就你這麼小……我就跟著我父親工作。他經常說,你會成為一個好地主的,瑪麗,我的女兒。人們見我是個女人都瞠目皺眉,暗自竊笑,那時我就下決心要讓他們看看,我能幹得跟任何男人一樣出色——甚至更為出色。」
「快看,卡洛琳。下面的那些船看起來多麼小啊!這就是由布魯內爾先生設計的那座著名的大橋。大橋開通於,嗯……」
「我來把昨晚的水端走,」她說。「特里西德小姐說,假如你起床了,你可以八點半和她一起吃早飯。」
貝爾小姐繼續望著窗外,表明他們的談話對她毫無興趣,還表明她的確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我無法擺出同樣冷漠的態度——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要故作冷漠。
「我很高興你認識到這一點。這條路似乎繞遠了!」
貝爾小姐的態度真是冷若冰霜。她的觀點是,完美的紳士不會在無人介紹的情況下主動找女士搭話。我想年長的那位——保羅——也明白她的想法,並對此感到好笑。
這座莊園大廈氣勢巍峨——但卻比不上我們剛剛經過的那座。它那用紅磚砌的牆,一眼就能認出是都鐸時代——更確切地說,是伊麗莎白時代的風格,因為從我們所站的位置能辨認出大廈的E字造型。有一座門房,但和藍多大廈的門房相比,它看起來更富於裝飾意味,這門房便是E字中間的一橫,兩個側翼從兩端突出。煙囪是成雙出現的,與古典的圓柱相仿,直欞窗的頂部鑲有裝飾線。
「老巫婆怎麼樣了?」
「這和你原來想像的一樣嗎,貝爾小姐?」
「我非常喜歡這個計畫。」
貝爾小姐顯出委屈的樣子,說:「謝謝。」
「還不到我想掌握的程度。」
不再上課真是一種解脫。瑪麗堂姑說,既然我在圖書館裡得到這麼大的樂趣,那麼閱讀大作家的作品就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教育,而且對我的將來會比乘法口訣表更為重要。
「為了搞清特里西德莊園的情況,我們真是煞費苦心了。瞧!那就是藍多大廈。你不認為它很宏偉嗎?」
「那我會準備好的。她會在什麼地方?」
「這樣,我必須做個自我介紹。我叫保羅.藍多。我是特里西德小姐的近鄰。這是我弟弟,傑戈。」
「哦,」她說。她嗓音低沉,幾乎像男人的聲音,一說話彷彿在大廳裡嗡嗡作響。「快上來,卡洛琳,還有貝爾小姐。你們一定餓壞了!不是嗎?當然是。一路上辛苦了。你可以下去了,貝蒂。快上來。他們會負責把行李搬進來的。吃的馬上就好。吃點熱的。在我起居室裡。我想這樣最好。」
這間屋子很舒適,四周牆壁鑲著木板,可是我心神不定,加之旅途勞累,就沒有太留意這些,況且無論如何,我以後有的是時間來熟悉周圍環境。熱湯被立即端到我們面前,我們也的確需要喝點湯。湯之後是涼火腿和抹著奶油的蘋果餡餅——還有蘋果酒。
「剛才我還以為他們要上來哩!」她說。
我感到很睏倦,加上火車有節奏的搖晃,就打起盹兒來。醒來時我吃了一驚,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
「你真是好心。」貝爾小姐冷漠地說。
「是的。」
「好,騎馬是去周圍轉轉的最好辦法。你會玩得很盡興的。開始不要跑得太遠,要記住你的方位。我會陪著你轉,直到你漸漸對這兒熟悉一點。你得小心霧氣。它們起得很突然,這樣你就容易迷路,在原處打圈圈。荒野離這兒不遠。要是我,就會一開始離它們遠點。不要離開道路。可是,正如我說的,總有人會陪著你。」
「不知道奧莉維亞在幹什麼?」
「我們的廳很小,」她說。「藍多家的大廳富麗堂皇。這座宅子修建的時候,大廳已經不再是房子的中心了,人們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房間上。文明多了,你不這麼認為嗎?你當然這麼認為。建築自然應該代代更新。我估計一開始你找起路來還有點困難。這是很自然的,可是一、兩天之後你就會熟悉了。我希望你會喜歡這房子。」
這時出來一個面色紅潤的女僕,朝我們行了一個屈膝禮。
「行李我來負責,小姐,」喬說。「嘿,貝蒂,去馬廄找個人來幫我一把。」
「對,那個年輕的就這麼說來著。他們的僕人……你的僕人……」
「喔,藍多家的人一直住那裡,自打……」喬停下來。我說:「我們知道,你告訴我們了。自打時間一開始。從遠古的泥土裡鑽出來的第一個人一定姓藍多。或者說你認為他們家的祖先就是始祖亞當?」
「吉米總是跟那些蜜蜂講話,」瑪麗堂姑說。「這是個習慣。你一定聽說過這種事。你當然聽說過。」
「琢磨你在幹什麼,我估計。」
瑪麗堂姑把眼光從盤子上移開,我感到眼光落到我身上。
我嘖嘖稱讚。大廈帶有門房和雉堞形塔樓,看上去氣勢宏偉。彷彿一座城堡一樣,屹立在一個小斜坡上。
總有一天我會更了解他們。可是現在……我非常疲乏,即使是我的滿懷憂慮,也驅不走睡眠。
然後她就出去了。
看到瑪麗堂姑的次數越多,我就越喜歡她。她非常健談,我耍了點小花招,試圖阻https://www.hetubook.com.com止她滔滔不絕地往下講,這樣我自己就插|進了兩句。我想像自己在這點上以後會更容易成功,可眼下我想盡量多了解情況。
「午安,吉米,」瑪麗堂姑說。「這是我姪女,卡洛琳.特里西德小姐。她要和我們住一陣子。」
貝爾小姐這時變得全神貫注。
他說得對。馬車沿著鄉間小路往前跑。貝爾小姐用手捏緊頭上的帽子,因為路旁垂下來的樹枝弄不好會把帽子刮走。
令人欣慰的話!
貝爾小姐責備地望著我,可是我想她理解我是有點過於興奮,我平時說話就不考慮會有什麼後果,現在這個老毛病犯得更厲害了。剛才乘火車旅行時我還仍然是舊生活的一部分;現在,轉變的時刻來到了——一場徹底的轉變。這僅僅是作客,我不斷地提醒自己。可是,剛才我看到了那座氣勢雄偉的大宅,我又回想起在火車上遇到的兩個人,而這就是他們的家,這些都讓我感到我已經從一個熟悉的環境中走出來,投入到一個嶄新的世界裡——在那裡我將會發現什麼呢?我沒有把握。
「我期盼能見到你,」他說。「真奇怪以前怎麼沒能遇見你。」
我躺在床上琢磨,以前也曾反覆想過,生活將會是個什麼樣子。
「瑪麗.特里西德小姐領著我在這片鄉間轉了轉,我完全有能力照顧我自己。」
長廊的盡頭有一個樓梯,我們順著樓梯往上走。我們進了一個走廊,裡頭有許多門。瑪麗堂姑推開一間屋子的房門。
「老巫婆?」
「一八五九年,」那個年紀稍大一點的男人說,「如果你想知道那位先生的全名,他叫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魯內爾。」
「謝謝你,先生。」喬說。
我被貝爾小姐喚醒,她坐在我床上,準備動身回倫敦。
「午安,卡洛琳小姐。」
我認出他就是火車上那兩個乘客中的弟弟。
我們在進餐時,瑪麗堂姑就出去了。
「那位看守嚴格的老太婆。」
「你肯定有點兒想入非非,瑪麗姑姑,才會有這種想法。」我指出。
「特里西德小姐一直在等著你們吶!」喬親熱地說。
「這麼說你在領我繞遠路?」
「她是進來了。我已經醒了,很高興你送來了熱水。」
房門開了,瑪麗堂姑走了進來。
「你要待多久?」
她領著我下樓,帶著我看小祈禱室、客廳和廚房。我們在巡視過程中碰到幾個僕人,她便向我做介紹。她們都很恭敬地行屈膝禮。
我揣測奧莉維亞此刻在幹什麼,心裡頓時覺得十分憂鬱。
「她是合法的繼承人。」
那天夜裡我上床後,我的憂鬱都已消失了一大半。我被推進了一個新世界,而我已經發現它引人入勝了。
「不過,還有時間。」
啊,我會多麼想念面前這位嚴謹的貝爾小姐!
兩位女士中年長的一位說,旅行時帶上一頓飯真是太聰明了。她和她女兒上車前已經吃過了,等她們到達時還會有一頓豐盛的飯菜等候她們。
「這地方肯定足夠你們兩家分佔。」
「是呀!」
那是個很有趣的上午。她帶著我上了閣樓,許多僕人的宿舍就在那一層,儘管有些僕人住在莊園邊上的幾處小屋裡,而馬伕和小馬倌住在馬廄的上面。然後又看了臥室,許多臥室與我住的那間一模一樣,還看了那個掛有家人畫像的長廊。她領著我挨個看,一邊向我解釋他們是誰。有我父親和伊莫金姑媽年輕時候的畫像,還有我的祖父和他的哥哥,即瑪麗堂姑的父親的畫像。穿輪狀縐領衣服的特里西德,戴假髮的特里西德,穿著優雅的十八世紀服裝的特里西德。「這兒就是,」瑪麗堂姑說,「全部無賴的畫廊。」
「他們可能以為我們更喜歡和女士一起旅行。」
「不知道。」
我和她一起笑了,她有點讚許地看著我。
「僕人們……我們家的和特里西德小姐家的。他們總是對一切都瞭如指掌。我希望你在莊園期間我們能再會。」
「不,我注意到了。」
「哦,貝爾小姐,你要走了。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你?」
只是當火車在經過塔馬爾橋時,貝爾小姐的誨人本能才戰勝了她的不愉快情緒。
我很想談談這件事,可是貝爾小姐沉默不語。她坐在我對面,雙手疊著放在腿上。上車前她看著行李放進了守車。一個男僕把我們送到車站,然後照看著行李,當然是在貝爾小姐的監督下。到了車廂裡,我們隨身攜帶的就是一件手提行李,安全地放在頭頂上的行李架上。我心裡對貝爾小姐油然產生一股喜愛之情,因為我很快就要見不到她了,她的任務僅僅是把我送到瑪麗堂姑家,然後返回。以前我和奧莉維亞經常嘲笑貝爾小姐善意的專橫作風,而我也知道,正因為別人不這樣待我,這種作風倒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寧靜與安全,今後我會留戀她這種作風。
「這令人非常愉快,我得說。」
我一定是在很專心地打量他們,因為我瞥見那個年紀大的也在看我,他的眼睛裡閃動著一種我無法理解的光芒。他或許是在嘲笑我的好奇——或者是對我的好奇感到討厭,我沒有把握。不管怎樣,我對自己的無禮行為感到可恥,我的臉便微微地紅了。
這當然是一種充滿樂趣的自我教育法。
我告訴她我們遇到過保羅和傑戈.藍多先生,她聽了很感興趣。
「這個,萬一需要我們……我想特里西德小姐會打發她的雙輪馬車來接你們的。」
她無法理解我為什麼要離開——而且偏偏要去瑪麗堂姑家。瑪麗堂姑是個吃人魔鬼,是個對爸爸犯下滔天大罪的邪惡女人。我為什麼要去她家呢?
她雙唇緊閉。她知道些什麼事,卻不想告訴我。
「你也抱有這種常人的偏見?」
「羅伯特.特里西德的安排,我理解。他一貫這樣。放下孩子立即往回走。他該明白你坐了一天的車需要稍微休息一下。」
「出門不容易呀!」年長的女士說。
「他們很顯然是想攆我走。不知道為什麼。」
我朝他微微一笑。他臉上看不見皺紋,我便迅速轉念一想,不知他是否比我剛才想像的更年輕些。他身上有一種近乎孩童的氣息,一雙清澈的眼睛顯得那麼天真。我一下就喜歡上他了。馬車進門時我仔細地端詳著那個別具一格的茅草頂小屋,再往前走我便看見了一座花園。有兩樣東西讓我驚奇:一是蜂箱的數量,二是姹紫嫣紅的鮮花。真是讓人驚得喘不過氣來。我想停下來看看,可是馬車一會兒就走過去了。
年長的那個人和我的目光相遇,笑了笑。「你是特里西德小姐,我猜得對嗎?」
「或許我已經知道了!」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笑了!
火車正在駛進普利茅斯站。
我們就這樣緘默地坐著,直到火車駛進利斯克德車站。保羅.藍多提著我的旅行袋,還示意傑戈去拿貝爾小姐的,他們不顧貝爾小姐的一再反對,和我們一道看著行李搬下了火車。行李員懷著極大的敬意,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帽子,我便從中看出藍氏家族在這附近地位非常重要。
他們身上有什麼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哦,我會回來的。會的。」
我告訴她我們是經過了那裡。
貝爾小姐是想激起我的興趣。我是感興趣,可是我禁不住想到瑪麗堂姑那個老妖精——在這趟旅行的終點我將不得不面對她,還想到那個可怕的事實,即貝爾小姐會離開,而把我留在那裡。在我的眼裡,貝爾小姐突然變得非常可親。
但願我知道一切真相。我已經長大,有事瞞不過我;可是在他們眼裡,我仍然還小,還不能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你真是好心,」貝爾小姐對他說,「但是一切都早有安排。」
「是很宏偉。你一定為這樣一個家很自豪吧!」
「這我相信。你喜歡那座祖傳的大宅嗎?你喜歡瑪麗女領主嗎?在藍多家我們一直稱呼她瑪麗女領主。她的確是個舉足輕重的女領主。」
「晚安,瑪麗姑姑。」
「你們如此費心,真讓我驚奇!」
貝爾小姐把眼睛閉上,表示談話已到此結束,我便和_圖_書把注意力轉向窗外。
「很可能她希望她也能在這兒。」
她會想念我的,正如我想念她一樣。我和她告別時,她神情很淒涼。
「我看得出,假如我想在這裡頭找到路,還有很多要學哩!」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貝蒂走了進來,說特里西德小姐叫她來幫我整理行李。我們就一起幹了起來,貝蒂把我的衣服掛進了那個小矮櫥。她說喬會來把我的大旅行箱拿走,放到閣樓上一間儲藏室裡去,可以一直放在裡面,等需要用時再取出來。
「我來這兒時間還不長,你知道。」
「太好了。我們走吧!」
「時間到了,」她說。「你睡得很香。我猶豫過要不要叫醒你,可是我想你一定不想讓我不辭而別的。」
「生活通常就是這樣,當你投入進去時。你已經發現了這一點,對不對?當然已經發現了。好啦,我親愛的,你將在這裡度個短假。你會體會到生活在這個國家的腹地是個什麼滋味……就是說,遠離首都。這是康沃爾。」
「我們的蜂蜜就是打他那兒來的。他確實也供應左右鄰居,質量還非常好。純正的康沃爾蜂蜜。這裡……嘗嘗看。你能夠品嚐出這裡面的花香來。你聞著香不香?」
我們沿著大路往外走,到了門口小屋。吉米出來為我們開門。
「非常感謝你,特里西德小姐,」貝爾小姐說,「他們等著我回去。」
貝爾小姐說:「你睡了好長時間。我自己一定也睡著了。」
「不過,知道你在這兒很好,我就放心了。」
「你們這是去蘭卡倫的特里西德莊園的瑪麗.特里西德小姐家吧?」
「我希望不要走得太早……不要在我們還沒有真正了解彼此之前就走。」
「她並非真的是個女看守。」
我想起瑪麗堂姑曾說起過藍多大廈出了麻煩的事,於是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的確如此。」貝爾小姐說道。
「當然不會。」我說。
「這,」我帶著一絲諷刺的口氣說,「將是一堂摻雜著植物學的地理課。」
「這一切是很有趣的。」貝爾小姐嚴肅地說。
我很驚奇自己竟能吃得這麼痛快,等我們快吃完時,瑪麗堂姑又回來了。
「謝謝。」
貝爾小姐和我面對面地坐在馬車裡,我的大旅行箱橫在我們中間,等馬車駛出城區,上了鄉間小路,貝爾小姐顯得輕鬆了許多。我猜想她把護送我來康沃爾當作一項重大任務。
他看上去很高興。「它們知道你要來,」他說。「我告訴它們了。」
「多美的花園啊!」我說。「還有那蜂箱。」
一股對舊生活的眷念之情襲上我的心頭,我留念那熟悉的教室,想念著奧莉維亞坐在教室裡用她那雙近視眼望著我,責備我有時說話太直率,或者,每當她聽著我發表離奇古怪的看法時,她的眼中隱隱地流露出迷惑的神情,她就那樣兩眼迷惑地望著我。
一天,在一條鄉間小路上我面對面地碰上一個騎馬人。
「請多包涵,」她對那兩位女士說。「我們一早就動身了,前頭還有很長一段路。」
這兩個男人在角上的空座位上坐下,火車吐著煙駛出車站時,我偷偷地打量他們。其中一個比大男孩也大不了多少——我估計比我大兩、三歲。另一個我估計二十剛出頭。他們都穿著考究,身穿長禮服,頭戴圓頂禮帽,他們把禮帽摘下,放到身旁的空座位上。
「小姐,你要什麼東西就拉鈴好了。」
我得到允許可以使用圖書館。對我沒有任何禁書,不像在家裡,貝爾小姐監視我們所讀的全部書籍。我貪婪地讀著——讀了許多本狄更斯、全部的珍奧斯汀和勃朗蒂姊妹的書,這些書尤其使我感興趣。我每天都騎馬,這樣我便開始熟悉起這片鄉村景色來。我的體重增加了一點。瑪麗堂姑的餐桌很豐盛,我也樂意盡情享用。我感到自己在變化、在成長、在養成一種自立作風。我意識到以前在貝爾小姐監督的目光下我受到了某種壓抑。
「我肯定你是對的。」
「生活極少和你想像的一個樣——所以,這樣我從來都不事先就下結論。」
「當然夠了。這不過是存在了幾百年的一種情緒。有些人靠對抗發跡,是不是?當然是。這其實是個笑話。我這一生沒那個時間去爭鬥個沒完,我懷疑藍多家人也沒有這個時間。他們眼下可是有別的事要考慮,我估計。」
「這麼說你自由了!」
「她被派來照顧我,她就這麼做了。」
我憑窗眺望外面的樹林,茂盛的草原和肥沃的紅土地。火車鑽進一座隧道,出來時就看見了海。我出神地望著浪花拍擊著黑色的岩石,我看見天際有一條船,便想起母親去了國外。她何時回來?我何時才能見到她?等我見著她時,我要問問她為什麼要把我送走。我知道我對父親講了我們去卡邁克爾上尉家的事,但那是實話,我也知道他看見了我的小金盒。可是,為什麼因為這點事就把我送走呢?
「你等著瞧吧!我得走了。馬車就在樓下。我可不能誤了火車。祝你好運,卡洛琳。你會在這裡玩得很開心的,這樣你就不想再回家了!」
我們聊得很投機,這時,貝爾小姐就把廚娘特拉斯夫人為我們準備的裝午餐的籃子拿了出來。
「我隨身帶了塊濕絨布,料想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貝爾小姐接著說。
「你們怎麼知道的?」我問。
「一開始感到有點陌生,」她說。「必然的。你以前就該來。我本來會喜歡你和你姊姊來作客的……還有你父母……要是你父親不是那個態度。一家人應該團圓,但有時分開會更好些。是我繼承家產這件事惹他們嫉恨了。這是毫無疑問。我是合法繼承人,卻是個女人,他們說。這是對我們的性別歧視,卡洛琳。我估計你還沒有太注意到這一點。」
馬車穿過門房進到院裡。
「這層全是臥室,小姐,」她對我說,「上面還有一層,也是臥室。這裡臥室真多。這兩層之上是閣樓……僕人們的宿舍。還有長廊和日光室……一層還有些房間。」
她對我的情況表現了一定的關心,這讓我感到安慰,可是,她那種自問自答的習慣使得談話成了某種形式的一言堂了。
「特里西德小姐說,要是你還在睡就不要吵醒你,但是送你來的那位小姐已經走了,我估計她會進來和你打聲招呼,對不對?」
我們便被扶著上了馬車,然後馬車就出發了。我向後張望,看見藍氏兄弟倆站在那裡目送我們,帽子拿在手中,向我們鞠躬——半帶諷刺地,我想。但是,我心裡卻在笑。由於這場邂逅,我的情緒大大地提高了。
貝爾小姐故意把眼睛盯向窗外,我想她彷彿想表明她沒有意識到這兩個男人的存在。我肯定貝爾小姐在想,這兩個人竟然進入只有兩個女人的包廂,他們也太不體諒別人了。
「想想看。你明天又要跑這麼長的路。」
「看上去味道鮮美,」貝爾小姐說。「不過,恐怕我們只能用手了。天啦!」她衝我的旅伴微微一笑。「你們得多多原諒。」
「嗯,他們是堂姊弟呀!一家人經常很相像。這比生活在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中好。」
她察覺出我的情緒,接著說:「我們倆都疲憊不堪了,你知道。比我們意識到的要累得多。我們需要的是休息。晚安,我親愛的。」她走上前來,親了親我。以前她從未這麼做過,這在我的心裡引起一陣激動。我張開雙臂擁抱著她。
「自打時間一開始。」我插嘴說。
她歪著頭打量我,遲疑了一下,我已經看出這在她是非同尋常的。「我們不要盡為這些個原因和理由操心。你現在在這兒。或許將由你來彌補這條家庭裂縫……你來了我很高興。我覺得你和我會相處得很好的。」
「等火車到達利斯克德,你們一定要允許我們為你們搬運行李。」那個年長的說。
「自打時間一開始——這是馬車伕喬說的。」
「會的,或許會的。」
「很快。這只不過是個假期,你知道。你回來時我會在家裡的。」
「我會來帶你下去找到她的。你還不熟悉這大宅,你可能會迷路的。」
「他們作了自我介紹,」我說,「當他們留意到我行李上的名字時,他們似乎知道我要來這兒。」
「我昨天夜裡經過時看見那些蜜蜂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對他說。
有人敲了一下門,貝爾小姐走了進來。
我心裡瀰漫著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我心裡明白,是我帶來了這個可怕的災難。我出賣了母親;我洩露了該保密的事情。爸爸本來絕不會知道,我們在金典大慶那天去了滑鐵盧廣場,除了告訴他這件事,我還粗心地讓他見了那個小金盒。
「不過,就算你知道了,你也不一定走對。跟我來。」
「哦,吉米是這一帶的養蜂人。他的蜜……據說舉世無雙。他很自豪,也喜歡蜜蜂。我敢說他認識所有蜜蜂。對吉米來說,他們就像是小孩子。我曾經看到過,要是哪一隻蜜蜂遭受了不幸,吉米的眼裡就淌眼淚。他是個真正的養蜂人。」
「我們馬上就到了,」馬車跑了一段時間之後他說。他用馬鞭指了指。「那就是藍多大廈。那可是周圍最大的宅院。打時間一開始這裡就有藍多家的人,我的主人總是這麼說。不過你們已經見過保羅先生和傑戈先生了。居然在火車上。我的老天爺,這幾個月來藍多一家來來去去的。這裡有名堂。沒錯,藍多家的人一直住在這裡,自打……」
「繞的道不算太遠,是吧?」他說。「和你談得很愉快。希望很快能再次見到你。你每天都騎馬嗎?」
她領我走到窗前,我憑窗眺望那一片茂盛碧綠的草地,放眼遠望,直到遠處的森林。這是一片美麗的風景。
我們繼續往前走。她把莊園指給我看,還有莊園外的地方。
「原來如此!你要回莊園大廈嗎?」
「這就是和捷徑相對的所謂遠徑。」
「謝謝你。」我們說。
他對母親與卡邁克爾上尉的友情十分惱火,而這事是我捅出來的,這樣,似乎是作為一種懲罰,我被送往瑪麗堂姑家。
我美美地睡了一夜,等我醒來,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時,我的第一個感覺是一種期盼。
等我們走近時,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打量著我,雖然我以為她要擁抱我,然而她卻沒有這麼做。我很快就了解到瑪麗堂姑不喜歡表露感情。她只是緊緊地盯著我的臉,哈哈地笑。
「再見,我親愛的。」
「我想說歡迎光臨康沃爾領地。」那個人說。
「處理一些事務。」那個年輕的說。
「但願她在這兒。」
「他們幫我們拿行李來著,」我告訴她。「貝爾小姐很感謝。」
我躺在床上。一開始難以入眠。一幅幅畫面湧進我的腦中,把疲勞擠走了。火車上的兩個男人,他們家的那座高大城堡,駕馬車的喬,養蜜蜂的男人……最後是瑪麗堂姑,她長得像我父親,可是又……很不一樣。
每回出門散步或騎馬,我都喜歡路過看守小屋的門口,在那裡,我經常看到吉米——幾乎總是在他的花園裡。他總是恭敬地問聲早安。我想停下來和他聊聊,問問他蜜蜂的事,可是他的神情裡有一種東西阻止我這麼做。可是我暗自決心有一天我會這麼做的。
「周圍最大的宅院……也包括我們這座莊園大廈在內……儘管我們的莊園也不小。」
「這是藍多家的領地,」她解釋說。「他們想擴張領地。他們想兼併我們。我們也想兼併他們。」
終於,就剩下我獨自一人了。我的臥室天花板很高,牆壁鑲有木板;透過厚厚的窗玻璃漏進來一點亮光。我看到壁爐上有幾根蠟燭插在雕木燭架上。我的大旅行箱放在角落裡;我的小手提箱放在一把椅子上。手提箱裡有一件睡衣和一雙拖鞋,所以,我完全可以等到明天上午再打開大箱子。地面有點傾斜,地板上面鋪著層地毯;窗簾是用灰色厚天鵝絨做的;一個小矮櫥看上去結實而陳舊,一橡木五斗櫥上擺著一個中國瓷碗。一個儘是抽屜的梳妝檯上放著一面鏡子。我在鏡子前照照自己。鏡中的我面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眼睛大了幾圈。一眼便可以看出我的眼裡充滿憂慮。在這樣的情況下誰能不憂心忡忡呢?
我們上了樓梯。長廊在二層。我們從中穿過時,早就過世的特里西德家族的列祖列宗們往下看著我。迅速轉暗的光線使長廊顯得陰森森的。
「用詞不當。一隻看門狗。怎麼樣?」
「很像住進倫敦塔。」我說。
她只是衝著我點了點頭。她的態度不是不歡迎,但也不熱情。我對瑪麗堂姑還把握不住。我在床上坐下,極力克制想哭的衝動。我又懷念起我那熟悉的房間來,想著奧莉維亞坐在梳妝台前編辮子的情景。
「他們真是體諒人。」我說道。
我聽後很受用,心裡美滋滋的,我便喜歡上他了。
「我肯定你的確讓他們看到了,瑪麗姑姑。」
「這是通往康沃爾一座很壯觀的大橋。」他接著說。
「晚安,我的孩子。」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貝爾小姐是星期一告訴我我要出遠門的,今天才星期五,我卻已經上路了!
「等我把小姐們先領進去,喬。」貝蒂說。我們便跟著她進去了。
有一間臥室是國王曾經睡過的,那時他正從圓顱黨人手下逃命。那張四根帷柱的床仍然擺在那裡,儘管上面的床罩已破舊了。
他的情緒一下子跌落下來。「是的,我們是自豪。可是……多久……?」
她站在原處看著我們拾級而上。
火車在一個車站停下來,兩個女人進了我們的包廂——是母女倆,我猜想。她們是令人愉快的旅伴,等我們談得融洽時,她們告訴我們,她們是出遠門去普利茅斯,還說她們每年都跑一趟去探訪親戚。
我們的旅伴正在收拾她們的行李物品。「火車很快就要到普利茅斯了。」她們說。
我不以為然地哈哈大笑,她說:「不過,也不全是無賴。我們這裡頭有一些好人,他們全都決心保持特里西德莊園大廈,作為這個家庭的棲身之地。」
「好的,特里西德小姐。」吉米說。
「這就是你要接的兩位小姐,喬。」保羅.藍多對車伕說。
我想貝爾小姐當時肯定更希望先洗一洗再吃東西,可是她明白身處她那樣地位的人不能違背權威人士的意願,而瑪麗堂姑是慣於發號施令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貝爾小姐點了點頭。「我們快要到薩爾塔什,」她對我說。「現在……我們已經進了康沃爾郡。」
他們倆都有濃密的黑髮,深沉的眼皮,烏黑的眼珠——很明亮,似乎能洞察一切。我知道是什麼吸引著我。是一種活力,似乎靜靜地坐著對他們是一種折磨。我猜想他們之間有親緣關係。不是父子——年齡上的差別不夠大。堂兄弟?親兄弟?他們都有相似的明顯特徵——高高聳起的鼻子顯出一種高傲的神情。
「這個,我的主人一直這麼說來著。現在,你可以自己瞧瞧。藍多大廈……地主老爺的宅院。」
她便再一次親了親我,然後就匆匆走出房間。
「我們保持原樣沒動,」瑪麗堂姑解釋道。「這間臥室沒人住。想像一下那個可憐的人……他自己的臣民起來反對他。他睡在這張床上面不知有何感覺!」
「她像我父親。」
「你父親認為他應該撇開我,繼承這份家產,因為我是女人。除非我死了,我這麼說,實際上也是這麼回事。如果我死了,我想他就是下一個繼承人了。這樣的結局是他夢寐以求的——我毫不懷疑。可是我對這事看法大不相同,這一點你可想而知。」她發出一點笑聲,聽起來很像犬吠。
那對母女倆和我們握手,說和我們一起旅行很愉快。我們向她們揮手告別之後,她們就急匆匆地向一個正在等候她們的人跑去。
「我認為門房的那間草屋,非常吸引人。」
「我想會有人來接。」
「他很機靈,可是在那個場合並不需要太多的洞察力,我們事先已得知特里西德家要來一個客人,而且我們非常清楚是誰。你父親在這兒很有名。我父親認識他和他妹妹伊莫金。有人原以為他會繼承家產的。可是結果當然是落到了瑪麗女領主手裡。」
他看出這一點來,笑了笑。「沒錯。傑戈.藍多。你騎的是一匹頑皮的小母馬。」
「這間是你的,卡洛琳,貝爾小姐的在隔壁。」她輕輕拍拍床。「對,她們已經給和*圖*書房間通過風了。哦,那是你的行李。我要是你就明天再打開。到時候會有一個女僕幫你。有熱水。你可以把火車上的味兒洗掉。總以為一段時間內你身上帶有那種味兒。然後,我想你就美美地睡一覺——等明天上午你可以開始探索……慢慢熟悉這座宅子和我們的習慣。貝爾小姐,如果你能跟我來……」
「我不敢肯定我會喜歡這裡。瑪麗姑姑是個相當……相當……」
我說:「你哥哥怎麼那麼快就注意到我行李上的名字,並認出我是誰來。」
我的大旅行箱被拎到那輛正在等候的雙輪馬車上。
「非常……迷人。」
「就像家裡有偵探似的。不過,這很自然,只要還有一些事情我們能保住秘密,別的我們就只能聽之任之。藍多家的人對這裡發生的事情嚴密監視……正如我們監視他們一樣。」她又笑了。「互相競爭。我們都是地主,跟以前一樣。是什麼促使我們的祖先把房子建得這麼近,我無法想像。是特里西德家族的不是。藍多家族先在這裡定居。他們對此很自豪。把我們看成是暴發戶。我們在這裡才住了三百年。初來乍到,你瞧!我們的關係是見面打招呼,僅此而已。我們是冤家對頭——蒙塔居家族和卡普雷家族。我們不去小鎮的街道上對著他們咬拇指侮辱他們,或者把劍刺進對方的咽喉,但是,我們照樣是對頭。友好的敵人,或許你可以這麼稱呼我們。我們兩家沒出過羅密歐和朱麗葉……目前還沒有。我很難成為朱麗葉,而喬納斯.藍多也絕不是羅密歐。現在當然不是。年輕的時候,我不適合做朱麗葉,他做羅密歐也適合不到哪裡去。不過,我們和藍多家的關係就是這樣。你說你們在火車上碰到了他們。從普利茅斯回來,我不懷疑。去看律師……或者更可能去銀行。藍多家情況不妙,這一點我清楚。那個宅子的保養費是個天文數字。它現在嘎嘎作響。它比特里西德莊園大廈早兩百年……有件事,我從不馬虎,那就是好好保養這個地方。一有破損的跡象……就趕緊處理。這樣花費會少一些。你懂嗎?當然懂。這些年來,藍多家出了些像老喬納斯這樣的無能之輩。吃喝嫖賭……藍多家的生活方式。特里西德家也有老惡棍,可是,整體上看,我們還是頭腦清醒的……當然是和藍多家的人相比而言。」
「我認為它氣勢雄偉。」
「香!味道甘甜。」
「你覺得康沃爾怎麼樣?」
這天上午我過得這麼充實,就沒有去考慮奧莉維亞在幹什麼,也沒有想貝爾小姐在回去的旅途上情況如何。
「他們把我們端詳了一番,然後決定不到我們這兒來,」我笑著說。
「我想情況不一定會是像你說的那樣。」
月台上行人匆匆。許多乘客下車,也有些人上車。兩個男人從窗前走過,還從車窗往裡張望。貝爾小姐背靠座位坐著,看到他們走過去了就鬆了口氣。
「我承認喜愛這所舊宅子,」她坦白地說。「它是我一生的心血。我父親曾對我說:『有一天它會是你的,瑪麗。你得愛護它、珍惜它,要讓別人看到特里西德家的女人和男人一樣傑出。』我一直是這麼幹的。」
「你對本地歷史很精通啊!」
「鄉下似乎非常美。我渴望去探索。」
那個人的嘴角往上一翹。「這座橋的中心橋墩建在一個位子高水位線八十英尺以下的岩石上……如果你渴望更多的知識。」他接著說。
貝爾小姐在座位上把身子往後縮了縮,對這兩個人的闖入一點也不高興。
「你這就要……走啦?」
「這段路程不短,」車伕喬對我們說,「小路又高低不平。所以兩位最好扶緊嘍!」
我們騎上馬往前走。
「儘管你是從倫敦來?」
「你瞧,這就是吉米的蜂蜜。他來我這兒……那準是六年前……不會長於七、八年。我當時正需要添一個花匠。我把機會給了他,不久我們就發現他對養花種草有特殊的才能。後來,那個老花匠死了,我就想這個位子正適合吉米。這樣,他就去那兒了,時間不長,花園就成了一幅畫——他還添置了蜂箱。他在那兒好像很快活。他做著他最喜愛幹的事。要是人們能幹他們喜愛的工作,他們真是非常幸運。你準備好了嗎?我先領你看看房子,好不好?好。那樣最好。然後你可以在院子裡轉轉,熟悉一下。下午我帶你去騎馬。怎麼樣?」
「你認為它怎麼樣?」
「噓,她是什麼樣你還不了解啦!我看她很……傑出。我肯定她是個非常正直的人。」
「或許是有點兒頑皮。我不怕。我常騎馬。」
我說:「午安,吉米。」
「這可以理解,」我說。「你一定為這座大廈而自豪。」
「我聽說他是這一帶的養蜂人。」
我們就這樣默默地旅行了一段,而我卻很留意這兩個人——尤其是那個年紀稍大一點的——我知道貝爾小姐也在留意他們。我對貝爾小姐有點生氣。她憑什麼懷疑這兩個人對兩個孤立無援的女人有無禮的行為呢?這個想法讓我感到好笑。那人注意到我的嘴唇動了動,便朝我微微一笑。然後他抬眼掃視我放在行李架上的旅行袋。
「八點,小姐。」
「是的。我聽說你們比特里西德家搶先一步。」
我和貝爾小姐面對面坐在頭等車廂裡,覺得我遇到的事都是虛幻的,我會很快醒過來,發覺自己是在做夢。
現在我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就突然讓馬小跑起來。他就跟在我的旁邊。很快我便看到小屋旁的大門。
我騎著馬進了馬廄,對這次邂逅非常高興。
我自然很興奮。我天生這個脾氣,想不興奮是不可能的。我又有點害怕。我只知道,我要和瑪麗堂姑住在一起,她好心地讓我去她家作客,至於這次作客要待多久,則沒有提及,我感到這是個不祥之兆。儘管我渴望體驗新的生活方式,我對往日熟悉的人和事,又突然眷念起來。我很吃驚地發覺自己不想離開奧莉維亞,如果她陪我一起去,我心情會輕鬆許多。
「這幅掛毯掛在這屋裡,大概是國王在此睡過之後五十年的事。如果我喜歡幻想的話,實際上我不喜歡,我會說,他留在這間房裡的那部分靈魂會從這幅掛毯中得到某種安慰。」
「我們在那兒也騎馬,你知道。我們在郊外有一處別墅。一去那兒,我就騎馬。」
「僕人。」她說。
「別在意,或許這樣更好。」
「我懷疑他能睡得著!」我說。
馬車走近一座鑄鐵大門前,一個男人從一棟看守小屋裡出來把鐵門打開。我判斷他是個中年漢子,大高個,細瘦的身材,一頭淺棕色的長髮凌亂不堪。他頭戴方格呢帽子,身穿方格呢馬褲。他打開一扇門,摘下帽子。
「我相信,」他對他的同伴說,「這是個十分愉快的巧合。」
我一眼就認出來她是誰。她那樣子派頭十足;更重要的是她和我父親長得有點相像。她瘦高個兒,穿著非常樸素,一身黑色,戴一頂白帽,花白的頭髮梳向腦後,臉上飽經風霜。
「是的,我做到了,可是即使是現在,如果事情出了什麼差錯,他們就會說:『唔,本來麼,她是個女人!』我不想聽到他們這麼說,卡洛琳。我所以下決心要把特里西德莊園經營成周圍一帶最興盛的莊園,原因就在這裡。」她用幾乎是狡黠的眼光看著我,接著說:「你肯定是打藍多大廈旁邊經過的。」
「我希望這樣。」我禁不住接了一句。
「巧合?」另一個說,「你是什麼意思?」
我把小母馬掉過頭和他並排著走。
「喔,是的。她都快要樂壞了,」他自己哈哈一笑。「你又要往回走,一到就掉頭,太太。」貝爾小姐沒料到被人稱作「太太」,但是她的冷漠態度絲毫沒有引起喬的注意。
她哼了一聲。「外表,是這樣。裡面破敗不堪……我們聽人這麼說。」
門上響起了敲門聲,貝蒂,我昨天晚上見過的那個女僕,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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