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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生死戀

作者:雪麗.湯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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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序曲

他的名字是莫里奧(Quentin Leonidas Marsden)。她從小就認識他,但是從來不曾留意他,直到一八九三年的春天他來到倫敦。再次見面之後不到一個星期,她便提出求婚。一個月之後他們已結為夫妻。
雷聲隆隆,彷彿街上正在進行砲戰。屋內一切則死寂且靜止。樓梯沒有發出吱嘎聲響,與她相連的那間臥房也沒有半點動靜,她已經很久沒聽見他發出聲音了。
一八九三年他來到倫敦時,每個人都立刻愛上他,包括她的女僕。那時他便應該大發慈悲,誠實地當面嘲笑她,告訴她:無論她繼承的財產有多麼豐厚,像她這樣的老處女醫生就是不該妄想向太陽神求婚。他千不該、萬不該只淺笑著說:「說吧,我在聽呢。」
但事實如此。全然慘敗,冰冷如格陵蘭,甚至也同樣荒蕪。
「可不是!」魏先生嚷嚷著。「好一句至理名言。」
「我說,好的賭徒帶著他的策略與計畫靠近賭桌,」里奧回答,語氣很不耐煩。「而爛賭徒只懂得焦急地祈禱和盲目地希望。」
「……你那幾句話真是太有道理了。你是怎麼說的,小莫?」魏先生問。
她恨他,也恨自己。
她無法容忍自己變成這樣絕望顫抖的小東西。
她付了出租車的車資之後站在家門外,仰起頭,伸出一隻手,舉起掌心想知道是否在下雨。夜間的空氣帶著雷電刺鼻的氣味。雷聲已經在翻騰,天際每隔幾秒就閃起亮光,彷彿天使在玩惡魔的火柴。
她放下鏡子,雙手抱膝,再次前後搖晃。hetubook.com.com她還有幾分鐘的時間,茉莉很快就會帶著染劑衝回來,很快她就得安排與他會面,理性且鎮定地商量如何撤銷這段婚姻。
她愛他。
「那就用硫酸鐵好了。不然我也可以用氨水調指甲花,可是我不確定效果——」
她以犀利的眼光瞥他一眼。他的視線由手套上抬起。即使燈光如此昏暗無力,他依然散發出極致的魅力與光彩。他對她所施下的魔咒如此地鋪天蓋地,怎樣都不可能破解。
在她悠久且卓越的專業生涯之中,艾蓓妮(Bryony Asquith)曾經接受過無數報章雜誌的採訪,幾乎每一篇報導都描述她的外型高雅而獨特,且免不了總會提起那頭烏黑秀髮裡十分顯眼的一抹雪白。
一道閃電帶來了解決的靈感。其實很簡單。她有足夠的財產,能請到眾多律師設法讓已完成的婚禮獲判無效,再加上小小的欺騙,謊稱他們不曾圓房,如此一來便能徹底讓這段婚姻消失。
蓓妮木然抬起視線。茉莉在屋裡胡亂翻找了一陣子,拿著一面手鏡回來。「看啊,夫人,快看。」
可是要怎麼做才能離開他、得到解脫?短短一年間,她不惜打造了奢華的婚禮,因為她希望全世界都知道,他在眾多愛慕者中選擇了她,而不是別人。
里奧,她想著,每晚都想著同樣的念頭。里奧、里奧、里奧。
里奧,她想著。里奧、里奧、里奧。我們之間不該如此收場。
在那之前,她縱容自己享受最後的耽溺。
有些夫妻即使並不門當戶對或不被和*圖*書看好,婚姻依然可以維持。然而他們的婚姻竟至慘澹收場,至少在她這方面是悽慘無比。而他則是在數學學會文發表另一篇論文;且出版了一本叫好又叫座的《格陵蘭歷險記》,得到比以往更多的讚揚。
她不要被他忘記。她願意承受一切,只求留在他身邊。
「不要用硝酸銀,」蓓妮機械似地說。「對人體有害。」
然後她就能夠離開他,遠離她人生中唯一也是最大的一場豪賭,遠離輸光一切的淒涼。然後她就能夠忘記心頭曾經被狠狠刺了一刀,忘記與他之間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腐臭的幻滅,一如印度的瘧疾沼澤那般污穢。然後她就能夠呼吸了。
「噢,夫人,妳的頭髮。妳的頭髮!」
當她低下頭,里奧站在面前,冷冷地望著她。
鏡子由她手中跌落。
「我去弄些硝酸銀做染劑,」茉莉說。「絕對看不出來。」
他機智過人,左右逢源,所到之處無不受人崇拜。而她則沉默寡言,乏人問津,只在特定的小圈子內受人敬重。事實上,社交圈幾乎一致對她的職業持有強烈的反感,基本上她「有工作」這件事便足以令社交圈不以為然。身為紳士的女兒,她竟然跑去學醫,更過分的是,居然還像個平凡的店員那般每天去醫院上班。真有這個必要嗎?
黑暗吞噬了她。
以一個三天不曾合眼的人而論,蓓妮認為自己的模樣還過得去。接著她才看到那撮白髮,寬約五公分,白如蘇打粉。
不該如此收場。
不,她辦不到。她無法離開他。只要他一微笑,她便如同行走在和_圖_書玫瑰花瓣上。她很少允許他親吻她,但每次接吻之後好幾個小時,無論任何東西嚐起來都香甜如奶似蜜。
兩個鐘頭後,當暴風雨撼動百葉窗,她躺在床上發抖。她在浴盆中待了太久,水溫變得如夜色一般涼。
如此的婚姻關係原本也可以苟延殘喘幾十年,但他所說的一句話敲醒了她——而那句話甚至不是對她說的。
假使她要求撤銷婚姻並且成功達成,那麼他將會另行結婚,那個女人將成為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而蓓妮自知無法生育。
「老魏,讓莫夫人進屋休息吧,」里奧說。「她為崇高的使命忙碌了一整天,肯定累壞了。」
第二天早上女僕進屋時,她依然環抱著膝蓋坐在床上。茉莉整理房間,打開窗簾與百葉窗,讓陽光照進來。
結婚滿一年時,他們的關係已經非常惡劣。她在臥房門上加了門閂,阻止他進來;而他呢,唉,她相信他不會甘心於孤枕獨眠。他們早已不再共進晚餐,即使偶爾碰面也不再交談。
魏先生告訴她,他們今晚在賭桌上運勢如鴻,而里奧只是仔細地拉好手套的每個指頭,其吹毛求疵的程度宛如精神失常的貼身男僕那般挑剔。她望著他的雙手,內在沉重,心靈破滅。
那是個夏日夜晚,她拒絕履行夫妻義務已經四個多月。那天她比平常更早下班,回家時還不到午夜,因為她已經連續七十小時不曾合眼,由於小規模爆發痢疾,加上突然出現大量異常出疹的病患,她看診之餘的時間都忙著在實驗室中對著顯微鏡鑽研。
她突然坐起來,心中生出https://m•hetubook.com.com前所未有的領悟,原來這樣重複他名字的行為,就是將焦急祈禱與盲目希望濃縮成一個詞。單純的貪求何時變成了執著?他何時變成了她的鴉片和嗎啡?
她為蓓妮斟好茶,端到床邊時忽然雙手一鬆,托盤落地發出響亮的碎裂聲。
很多事情她都能忍,世上多得是受丈夫嘲弄的妻子,她們還不是抬頭挺胸活得好好的?但是她無法容忍自己可悲的需求。她見過太多上癮的病人,狂戀著他們深愛的毒品,滿懷柔情地加重癮頭,即使連最後的尊嚴也蕩然無存依舊在所不惜。她絕對不要變成那種人。
常有好事的記者一再追問這撮白髮的由來。她總是掛著微笑簡短回答:那是二十來歲時有段時間沒日沒夜之超時工作的後果。「我接連著好幾天沒睡,結果它就出現了,嚇壞了我可憐的女僕。」
茉莉離開後,她重心新拾起鏡子。她的樣子很怪,而且異常脆弱,她小心深藏的孤寂化做一撮白髮顯露無遺。她不能怪別人。她只能怪自己,怪她不顧一切的渴望、怪她的癡心與妄想,她自願賭上一切,只為她狂熱頭腦所虛構出的美滿。
「晚安,魏先生,」她說。「晚安,莫先生。」
「好,去準備吧,」蓓妮說。
他確確實實令她無法呼吸,肺部因為沒有空氣進來而不能順利地擴張與收縮。他勾起她每一絲的貪求,無以計數的渴望深埋在她心中每個隱晦的角落。
她搖搖頭。只要不去想,只要每天都工作到筋疲力盡,她就可以假裝這場和-圖-書婚姻不是全然慘敗。
她感覺彷彿由極高之處墜落,並在那一瞬間完全看清了自己的行為。她在賭博。賭局是這場婚姻,賭注是她人生的一切。假使他愛她,那麼她應該變得跟他一樣出色動人、廣受愛慕。讓那些從不愛她的人認清他們錯得多麼離譜。
她緊緊抱住肩膀前後搖晃,凝望著不肯散去的黑影。
打從一開始,大家就認定他們不相配。第七任衛登伯爵有五位外型俊美、廣受喜愛而且成就非凡的兒子,這個么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蓓妮跟里奧結婚的時候,他才二十四歲,卻已經在倫敦數學學會發表過好幾篇論文,所寫作的劇本在聖詹姆士劇院上演,且曾率隊遠征格陵蘭。
事發當時,艾蓓妮確實還不到三十歲,也的確因工作而過度勞累。而且她的女僕也真的嚇壞了。然而,一如所有毫無破綻的謊言,這句話也隱瞞了一個重要的因素:一個男人。
里奧就是她的毒品。為了他,她拋棄了理智與判斷力。因為沒有他,她吃不下、睡不著。即使此刻,她的心依然飄向曾經與他共享的少許幸福,那包容一切的歡樂,彷彿那些過往依然重要,即使在婚姻的廢墟中,光芒依舊不滅。
倘若現場沒有別人,他們一定會客氣地點頭致意之後默默由對方身旁走過。但是里奧帶著朋友,一位聒噪的魏先生,他很喜歡對蓓妮大獻殷勤,儘管殷勤呵護對她就像替水泥磚打疫苗那般毫無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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