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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生死戀

作者:雪麗.湯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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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他跋涉了好幾個星期,穿越全球地形最艱險的山區。為了加快腳程,不能拖著大隊苦力,扛上眾所公認英國老爺在旅途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因此他只好睡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獵到什麼吃什麼,偶爾採一把野莓加菜。結果,這就是她的答覆。
她質疑一切的態度曾經令他著迷。他以為她心思縝密、卓然不群。但是他錯了,她只是純粹地冷酷無情。
「我父親怎麼了?」
乍看之下,她的臉龐給人平靜甜美的印象。細看之後才會發現藏在那雙綠眼眸中的蒼涼,有如瀕臨失去信仰的修女。然而,當她一開口,柔弱憂鬱的幻象立刻消逝,因為她的語氣拒人於千里之外——並不刺耳,但過度高傲而令人卻步,除了疾病之外她對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
「假使我不需要休息和進食呢?」
「我懂了,」他說。「她說謊成性嗎?」
但那些閃現的回憶大多只是幻想出來的痛,也就是截肢之後誤傳的神經信號。
她最初愛上他的時候,他有著半是男人、半是孩子的魔力,既擁有黑髮阿多尼斯的美貌,也擁有年輕酒神的瀟灑。有那麼一首歌,歌詞是關於冷血公爵夫人與滾燙的茶壺,雖然光溜茶壺的嘴只有八公分,卻依然能夠「斟滿每個茶杯,不分淺或深,耐心慈愛地泡一生」。她覺得似乎只有他能逃過那首歌的描述。
「就是他們告訴我來這裡找妳的,」他回答,語氣就事論事,但隱隱帶著不耐煩。www.hetubook.com.com
「你拿照片給白先生夫婦看的時候,他們怎麼說?」
「什麼?」
溪流對岸,狹窄的沖積平原上,等候收割的成熟冬季小麥發出濃豔燦爛的金光。用木頭與石塊搭造的長方形小屋沿著陡坡層層疊疊而上,彷彿一堆老舊的玩具積木。村落後方,地勢更加陡峭竄升,一小片核桃與杏桃樹叢後方露出山脊的骨架,嚴峻的峭壁上只容少數灌木生長,偶爾也會出現一、兩棵堅忍不拔的喜馬拉雅杉。
「不。我答應要和妳的朋友白先生夫婦一起喝茶。」
在午後豔陽下,因為一頭烏黑髮絲的襯托,她那一抹白髮宛如荒蕪裂谷。由前額邊緣起始,往中間偏右的方向延伸過後腦,最後被盤進髮髻中,形成一道醒目而詭異的盤旋圖騰。
她怔了一下。他有她的照片?「什麼照片?」
她穿著白色仿男裝的襯衫與深藍色裙子,坐在兩根相距三公尺多的釣魚竿之間,身邊擺著一個桶子,手中握著一根嫩枝,在藍綠色的湍急河水中胡亂畫著圖案。
「蓓妮,」他說。他的心很痛,但他必須跟她說話。
她要求撤銷婚姻的隔天,他便從位於貝爾瑰利亞區的家搬走了,結婚照留在床頭桌上。她後來連同她的那張一起燒掉了。
「非常好。」他微微鞠躬。「那我先告辭了,夫人。」
他半轉過身。
「他們有沒有——有沒有認出照片裡的人是你。」
去妳的。
他微https://m.hetubook.com•com笑,有些不懷好意。「那就要看妳的決定了。倘若喝完茶之後我們立刻上路,那我就會編一個感人的故事,說我們被迫分離,經過多年的心痛相思,最後終於在天涯海角重聚。如若不然,我會老實說我們離婚了。」
他輕輕一動,彷彿在閃躲,彷彿因痛而瑟縮了一下。然而,當他開口時,語氣卻極度平靜。「那就說離婚吧。」
「沒有。」不過他早就該訂婚了。他認識不少美貌可愛的小姐,任何一個都能成為中規中矩的配偶。
「有差別嗎?實際上就是離婚,只是說法不同罷了。」
「應該有,」他冷冷地說。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身背對他,接著彎腰拿起釣竿,收線拉起一條拚命掙扎的魚。
她忽然間緊張起來。「你怎麼跟他們說我們的事。」
「回去一趟不需要六個星期,」他說。「四個星期就夠了。」
他第一次親吻她的那個晚上,他的外套衣領的鈕孔中插著一朵小小的白色蘭花,如雪花般純白美麗。
「我什麼都沒說。我給他們看了妳的照片,然後問是否能在這一帶找到妳。」
「你相信嘉麗說的話?」她一開口就毀了天使的形象。
「等一下,」她說完又躊躇起來。
「不該相信嗎?」
雨點落在厚羊毛料上,她的手按著他的袖子,他親自送她到街上,看著她上馬車。馬車門還沒關上,他站在車外微笑著說。「唉,其實也不錯。和妳結婚應https://m.hetubook.com.com該並不是太辛苦的差事。」那瞬間,她的世界在無限美好之中暫時停止。
「她說你訂婚了。而且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很樂意為我甩掉那個可憐的姑娘。」她說最後那段話時沒有看他,雙眼注視著地面。「很抱歉她設計陷害你。我非常感激你千里迢迢——」
「他們說妳在上游的水車旁邊釣魚。」
「你現在就要走?」她問,心中雖然矛盾,但覺得至少應該請他喝杯茶,才不會顯得太過失禮。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這個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不可能站在她面前,滿身馬匹與塵土的氣味,因為疲憊而聲音沙啞。他沒有要來帶她離開,也沒有向和善正直的白先生夫婦揭露她可恥的過往。
「你去他們家喝茶的時候,打算怎麼跟他們說?」
他原本在吉爾吉特安然做著自己的事。他特地拋下工作,奔波六百公里先趕去列城,然後重複同樣的路程回到吉爾吉特,接著再由吉爾吉特出發前來契特拉。大部分的時間他都一天趕三段路程,有時甚至四段。他瘦了整整五公斤,自從格陵蘭探險之後第一次如此疲累。
「我相信應該不會。」
她站起來,終於轉過身。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頭。「那也沒辦法。對我而言,你早已不存在。」
「我路過德里時查理給我的。」莫查理是里奧的二哥,他曾經在印度邊境的前哨站吉爾吉特擔任政務官,目前則是印度總督的私人助理。「當時我沒有收下,但他大概不懂https://m.hetubook.com.com我的意思,因為後來他又郵寄給我。」
「就連亂喊狼來了的放羊小孩也有說實話的時候,」他說。「妳父親已經六十三歲了。那種歲數的人生病也不奇怪吧?」
陽光照在他琺瑯懷錶的錶鍊上,反射出一整排的光譜。那是她送他的訂婚禮物。他將錶懸在半空中,看著錶身像鐘擺那般擺動,聽著她提出要求:請他配合,訴請撤銷婚姻。
「你已經見過他們了?」
「妳父親病了。妳妹妹發了好幾次電報去列城,因為一直沒收到回音,所以她拜託我找到妳。」
「難道他們會相信妳?明明號稱是寡婦,但十五分鐘前忽然冒出個丈夫?」
「你訂婚了嗎。」
她的手腕靈活一轉,由鉤子上取下魚扔進桶子裡。「回英國一趟要耗費六個星期,光憑嘉麗說真話的機率,不是很值得。」
但此刻她沉默無語,令他聯想到教堂墓園裡、以溫柔不移之慈悲看顧著往生者的石雕天使。
一八九七年夏
封口沒有黏合,她打開、拿出一張照片。她的視網膜立刻發燙。那是她的結婚照。他們的結婚照。
他們的婚姻告終時,他的容貌已經少了一些丘比特的甜美,不再令人誤以為他孩子氣。現在,他的輪廓變得瘦削嶙峋,宛如卡拉什谷地周圍的古高山峻嶺。
「他們才不會相信你。」
印度西北邊境倫普爾山谷,契特拉行政區
「她宣稱你死了。她說你流和*圖*書落美國荒野,性命垂危,臨死前急著想見我一面。」
那綹白髮總是勾起他心中莫名的反應。不是憐惜,他對她的憐惜早已蕩然無存,一如他不會憐惜喜馬拉雅孤狼。也不是愛意,她僵硬冰冷的身與心早已將那份愛劃下句點。或許可說是回味吧,來自純真時光與舊日希望的記憶。
「我們不是離婚。」
偶爾的,當她在做最平常的事情時,例如綁鞋帶,或閱讀關於卵巢切除後腸沾黏症狀相關的論文,身體的記憶會突然莫名地竄出來,如狂奔的馬車一般將她輾過。
他伸手由外套中拿出一個方形的信封要交給她,表情除了疲憊什麼都看不出來。她猶豫了片刻,接著用手帕擦乾雙手,走過去,由他手中接過信封。
「萬一這次是真的,將來妳會因為沒有回去而後悔莫及。」
「我不清楚詳情。嘉麗只說醫生表示病情不樂觀,他希望見妳一面。」
一陣沉默。「怎麼會呢?你需要休息和進食。」
她轉頭看他,表情毫不讓步。「不,謝謝。」
「你從哪裡弄來的?」
她就是這種人,他不該懷抱期望。
「妳希望我立刻掉頭回去嗎?」
「除非你在九五年秋天死掉了。」
對我而言?你早已不存在。
她頓時靜止不動,嫩枝落入水中被沖往下游,中間卡到一塊石頭,但很快就轉個圈再次自在漂流。她依舊望著溪流,雙手抱膝。「莫先生,真是稀客。什麼風把你吹來世界的這個角落?」
他應該不可能對白先生夫婦說出他們不幸的短命婚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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