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飛龍在天之卷
八、髀肉之嘆
劉備現在是客將的身份，暫時寄身在劉表的勢力圈內。
「隆中？」
徐庶傾心於劉備，而傾心的理由有很多是無法解釋的。孔明未見過劉備，但是，聽過很多有關左將軍劉備的事情，有的是來自徐庶，大部分則來自甘海。他對劉備印象良好，但不像徐庶那麼著迷。
「劉表只是會說不會做的人，其才不足駕御劉備。」
劉備說著，自己點起頭來。
「他正在等待雲起，雲起時，他當會升天。」
「也許吧。」
「關羽、張飛、趙雲等人，儘是戰場豪傑，沒有人會提醒他注意。我應該去提醒他。」
「那什麼時候去呢？反正這一陣子我都有空，什麼時候都可以。」
新野位於襄陽東北約五十公里，正是湍水和淯水的會流處，此水南流，在襄陽一帶注入漢水。淯水現在稱白河。一旦北方遭受攻擊，新野便可作為襄陽的防衛據點，所以算是要衝。它也是篡奪西漢的王莽起先受封的土地，他建立王朝時，便因此地之名，而選擇國號為「新」。
曹操逐步壓迫袁家，完成北伐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這意味著荊州不久還是得面臨曹操軍的南征。
陳琳是袁紹陣營的大文學家，最拿手的便是寫檄文。當時認為檄文是最能鼓舞士氣的東西。高聲誦讀優秀的檄文，可以令全軍興奮，發揮超乎實力的力量。
「將軍不可急躁，萬一用錯人就不好。」徐庶說。
「曹操大概想要速戰，烏丸目前當無防備，曹操便針對這一點，這正是兵法之常道。因為要快速擊破，才會留下重的糧、械。換成屬下，在這種情況下也會使用輕騎之軍。」
然而，新野的劉備軍勢日益壯大。劉表的謀臣蒯越遂建議應該乘這個時候斬除禍根。沒有決斷力的劉表又和另一位謀臣蔡瑁商議此事。
「髀肉之嘆」的舞台，是在新野劉備陣營中。身為荊州牧的劉表，巡視州內是職責所在，他走訪新野絕沒什麼不自然。不過，劉備一旦蒙受州牧巡訪，縱使身為客將，在禮貌上也應該回禮拜訪。回禮拜訪當然不能帶一大隊人馬，如果想殺劉備，這是一個好機會。
「頭頭又是謀將，這不會有問題嗎？」
「有志於天下的話，非得加入曹公陣營不可。」
「噢？」
被韓嵩這麼一說，劉表也覺得事情沒那麼緊迫。劉表看著眼前的劉備，心想：
「荊州牧缺乏決斷力，內心時常動搖。也許動搖到最後，傾向於殺掉劉備。」
劉表笑問。然而臉上雖浮出笑容，內心卻不怎麼高興。
「左將軍期待一戰？」
「應該換個主子了。」
劉表大概會如此想吧。
髀肉之嘆，無疑是悲嘆和平，對這樣的想法當然不能聽過就算了。
劉備說著笑起來。
「你說的那位諸葛孔明，應該不會錯吧？」
「功業指的是什麼呢？」
這是絕好的機會。何況曹操的勢力膨脹得太過急速，他據領四州，也才是去年的事，版圖雖廣，百姓卻未心服。據說冀州、幽州的士民仍懷念袁家的統治。劉備人在荊州新野，心卻很仔細地研究著天下諸種情報。
「說不定，」孔明想到什麼似的說道：「劉備陣營中知道危險的人，唯獨劉備閣下一人。」
「是啊！」
「冀州、青州、幽州、并州……」
袁紹死後，袁家分裂成袁譚派和袁尚派，因而急速衰敗。袁譚是長子，但父親袁紹生前卻較疼愛生得俊美的么弟袁尚。家臣也分成兩派相爭，甚至兵刃相向。局面對曹操大為有利。就當袁家兄弟在平原郡開戰之際，曹操揮軍前進，直攻袁家根據地鄴城。袁尚率軍救援，為曹操所破，只好撤退。
徐庶經常到劉備那兒談論時局。劉備用那號稱過膝的長手搔著後背，顯示出身微賤，舉止不怎麼高雅。
龐統久久才說出這麼一句話。曹操攻伐違抗他的并州高幹，勢力擴及山西，武勳赫赫。但是，孟建提及此事，文筆卻相當含蓄，一點也不得意，一點也不誇示自己所選擇的道路準確無誤。
「怯懦才會多方考慮。例如盤算敵軍可能兵分二路，那麼哪一路的人馬比較多呢？這條路比較寬，當然可以走比較多的人馬，可是，敵軍會不會算準我們會這麼想，而讓較多的人馬走另一條路？這種能多方考慮的人是必要的。」
郭嘉堅決說道。
徐庶這就想去警告劉備，小心生命有危險。
此文堪稱罵人的範本，儘是一些損人的形容詞，但讀起來卻很暢快，再也沒有比它罵人罵得更徹底的了。
「臥龍是不能帶來的，必須去
和圖書迎接。」
劉備用解釋的口吻說。他和徐庶的談話當中，有些事情促發了他的靈感，因此他期待徐庶的來訪。只是，他刻意讓家臣覺得他並不怎麼熱切期待。即使後來徐庶來訪，他也裝出懶懶散散的樣子，說一句：
劉備原先就有此預料。對優柔寡斷的劉表來說，乘曹操不在大舉興兵，可是重大無比的事。而且，劉表身邊也沒有像樣的武將，唯一能起用的，也只有劉備而已。此外，蒯越、蔡瑁等劉表幕僚也明白反對。劉備發覺他在勸說出兵之際，似乎勸說的對象不是劉表，而是蒯越或蔡瑁。
「太褊狹？」
「就是這句！」徐庶擊掌說道：「你們真是像得可怕！嚇我一跳。那，到底理由何在？」
「勇猛。兩個人都是無可比擬的猛將。」
隨行的關羽說。
劉備知道遊說失敗了。這些話大概不是劉表本人的看法，而是蒯越等人灌輸給他的。也許是蒯越聽說劉備從新野來會見劉表，就料到他可能是要來勸誘劉表襲擊許都，便先灌輸劉表反對的意見。
「儘是一些相同的人。」
「這當然囉！武將都是勇猛的。」
「最近大耳公非到襄陽來不可，到時就等著看好戲囉！ 」徐庶說。
「你罵我就好了，為什麼連我的父親、祖父都要扯進去？」
「我這邊需要人才。」
「不、等等！我想先到一個地方。」
「誰都想延攬人才，江東的孫權也是一樣吧！」龐統說。
龐統瞇起眼說。他大孔明三歲，自小接受叔父龐德公的薰陶，但年過二十，一點也沒引人注意。他動作緩慢，有時被看成魯鈍。一直到過二十五歲，好不容易得到評價說：
「孔明是臥龍。」
「嗯！我也想加一句話。」
劉表認為荊州的和平是他一手帶來的，而引以為豪。
劉備從汝南亡命至荊州時，徒眾才數千人而已，而且過半數是袁紹授於他的將兵。劉備的統率力似乎不怎麼樣，起先劉表也看不起他，雖然也派人監視他，但那只是安安心罷了。劉表不曾想過會有什麼主客顛倒的事發生。
「當然應該這麼做，而且要盡快……屬下認為愈快愈好。」蔡瑁回答。
「說說看！」
「要解悶，那敢情好。好好把襄陽煩人的空氣吐乾淨！」
「啊！徐庶啊！」
三
「寫得很含蓄。」
孟建似乎有意盡量避免說得太露骨，但還是可以感受到他想說出這句話。
劉表並非出身荊州，而是山陽高平（在今山東省），因受命為荊州刺史才來此地，獲當地出身的蒯越和蔡瑁輔佐，成為荊州主公，擁有武裝兵員十餘萬。他就任才十年多，根基還不算穩固。劉表和劉備同樣都不脫異客的色彩。從官員到兵卒都是所謂的遊離票，未必死心跟著劉表。只要誰能治好荊州，他們就跟誰。這之前，劉表算是幸運的，能帶給荊州和平，所以，眾人聚集在他身邊。
孔明輕輕搖頭。
劉備在荊州嘆了數年的髀肉，身為智謀之士，當然不甘如此懵懵懂懂地和平度日，他一直在思索天下之事。他之所以告訴劉表「沒有建立像樣的功業」，是因為他覺得隱藏自己的心意反倒危險。
「沒有啊！關羽和張飛不正是相反的人嗎？」
司空（官名）曹操祖父，與中常侍騰、左悺、徐璜（皆是知名的宦官惡黨）並作妖孽，饕餮放橫（恣意貪婪）、傷化虐民。父嵩為乞匄攜養（被乞丐所養），因贓（賄賂）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於權門，竊盜鼎司（三公之一），傾覆重器（天子之位）。操為贅閹（宦官之養子）遺醜，本無懿德，（左犭右票）狡（狡猾強悍）鋒協（舞弄兵器），好亂樂禍。……
被孔明這麼一說，徐庶就不向劉備提有意出仕的事。不過，偶爾他會提到好友諸葛孔明。
「畢竟都受了德公先生的薰陶，不但想法，連說法都極相似。真有趣！」
當時有所謂的「髀肉之嘆」。
劉備用煽誘的口吻說道，但徐庶並沒有順其誘導。
眾人惶惶不安。貴族出身常有的優柔寡斷。這十年來劉表已為一般人所看穿。
劉備待在襄陽很不自在。劉表有兩個兒子，長男叫琦，次男名琮。琮為後妻蔡氏之子，蔡氏家族乃荊州名門。和荊州無因緣的前妻所生的劉琦，有人單勢孤之慨，不過，當前實權派的反對勢力，因他是長子而向他靠攏。荊州主君家族，一如滅亡前夕的袁家，因繼承問題，分裂成兩派。處於劣勢的長子（琦）hｔtps://wwｗ•heｔubｏｏk.ｃｏｍ.ｃoｍ派，當然想拉攏劉備這個荊州最強的武力集團。劉備人在新野時，劉琦派就不斷來活動，要是他待在襄陽，早晚會被這一干人煩死。
「我想筆繭會變軟。」
「是嗎？那可不能隨便囉！」
「手指也會長肉嗎？」
曹操於是決定遠征，一秉「兵貴神速」的方針，留下輜重，將兵一律輕裝，大有背水一戰的味道。
「元直（徐庶），你是不是想跟隨左將軍？」
鄴城陷落時，陳琳也淪為俘虜。他心想自己曾把曹操罵得這麼難堪，一定保不住老命了。沒想到曹操居然很爽快地就將他釋放，只不過，赦放他的時候，曹操問他：
「左將軍都有髀肉之嘆，現在我們也幫不了他，而且，我想好好觀察劉備閣下。」
徐庶直盯孔明的臉，然後大聲笑起來。
諸葛孔明、龐統、徐庶三人，正聚身在隆中孔明家中，談論時局。三人面前攤著一封信。那是他們以前的朋友、現在人在曹操陣營的孟建寄來的。
「主公無須擔心國虛而遠征。」
住在隆中的書生，指的是徐庶，劉備並非忘了他的名字，只是不想讓家臣們以為自己和徐庶的關係已非同小可。
「這也難怪。」
「你能替我帶龍來嗎？」
「大概不能投降吧，連袁譚都被斬了。」
「噢！臥龍？」
只要孔明少年時代目睹曹操在徐州大屠殺的記憶一日未消，就絕不會加入曹操的陣營。
「髀肉之嘆」立即在襄陽傳開來，而且也傳至隆中諸葛孔明耳中。傳這件事的人，是同樣住在隆中的徐庶。「我看大耳公危險了。」徐庶說。
「我知道為什麼新野沒謀將了。」
「你還不清楚左將軍這個人。想以智謀出仕左將軍，智謀就得超過左將軍才行。我一個人還不夠，孔明，我要是和你合作的話，智謀一定可以超過左將軍……你認為如何？」
「例如，關羽即使面對曹公這種天下大霸主，也是不卑不亢，但他對底下的兵卒卻很寬大。而張飛呢，他對上司很恭順，對部屬卻很嚴厲，可以說是過分嚴厲，這不就是正好相反嗎？」
孔明抱著膝，屈數曹公領有的四州，抱膝，下顎擺在膝上，這是孔明常做的一種慵懶姿勢。
「會獨自飛的，是雲。龍和雲不同。」
髀肉是大腿內側的肉，經常騎馬的話，這部分的肉就長不出來。要是這部分長出很多肉，就無法騎馬了。換句話說，就是沒有戰爭可打。
「真的一模一樣嗎？」孔明問。
「是啊！只是，士元在最後又加了一句話。」
「隆中。」
劉備回答這話時，額頭滲著汗，因為他發覺「髀肉之嘆」引起主子劉表不悅。
「荊州主公終究會殺大耳公吧？」
——你們都很優秀。如果投入曹公麾下，每個都將是了不得的人物。怎麼樣？考慮看看吧！
「輕裝不僅只為速戰吧？迅速作戰之外，也可以迅速移動……渡過易水的曹軍，可以很快再渡過易水折回，畢竟身輕易動。」劉表說。
「我看大耳公危險了。」徐庶說。
「我這邊也有些消息，」劉表說：「根據兗州來的消息，曹操軍從易水發兵，全軍輕裝。」
徐庶膝蓋靠了過來。
「沒什麼……沒想到被您看到這個樣子，真是難為情。」劉備眨著眼睛答道：「剛剛屬下上廁所時，發現自己長滿髀肉。以前屬下可謂終日與馬鞍為友，絕少離開馬鞍，因此不曾長出髀肉。沒想到現在變成這副模樣。」
「萬一有事，我們可以多利用劉備。如果現在把他弄掉，豈不可惜？應該讓他活著。雖然他的軍勢逐日增大，也無須擔心。因為他原來的軍力有一半是袁紹的，新召集的軍力對劉備必然談不上忠心，我們是應該對他存戒心，但無須畏懼。」
「那個書生叫什麼來著？就是住在隆中那個，好久沒看到他了，會不會有什麼事？」
「劉備閣下身邊有沒有做此進言的人？」
龐統正屬於這種人。
四
「矢在弦上，不得不發。」
孔明與其說是問話，倒不如說是喃喃自語。
「喔，那年輕人來啦？」
有一天，劉備會見劉表，席間到廁所去，回到席上後，只見劉備雙眼泛紅，一副剛哭過的模樣。
「袁譚是袁紹的繼承人，也是袁家主帥，可能因此不准他投降，接下來的可是他的弟弟啊！換成是我，我會准他們投降……聽說曹公攻陷鄴城時，曾經去看袁紹的墓，而且還掉淚呢！畢竟是昔和-圖-書日好友。他的那些兒子……長子嘛，沒辦法，次子以下的嘛，就放他們一條生路……」
徐庶說著又笑起來。德公是龐山民的父親，隱居於峴山，乃孔明景仰為師的人物。龐統則是德公的姪兒，當然也深受其影響。
「不會殺他吧？」孔明說完，又改口說道：「不能殺他吧？」
「將軍有空，不過，龍那邊現在似乎很忙呢！」
「不收拾劉備不行了。現在新野的人數增加太多了……」
徐庶前往新野劉備陣營，他似乎對曾當馬商保鏢的左將軍劉備有好感。而劉備也覺得這位年輕書生是自己幕僚中找不到的那類型人物，也樂於和徐庶交談。
劉備投奔荊州劉表，是建安六年（公元二〇一年）九月的事。麋竺和孫乾事先會見劉表，取得對方的接納。劉表慇勤歡迎劉備，令其部隊駐屯新野。
劉備說。實戰經驗豐富的他，脫口說出「換成屬下……」這樣的話，話才說出口，劉備好生後悔。因為劉表可能會以為劉備藐視他缺乏實戰經驗。
「這麼急著回去啊！」
「不要急躁。」
劉備說得口沫橫飛，只是他本來就非能言善道。然而這可是他一生難得的好機會，他不想失去，便拚命勸說。
二
「接下來只是掃蕩而已，袁家已無可挽回。」
「什麼地方相似？」
徐庶把孟建的信放在桌上。他所謂的英才是指他們自己。劉表雖然接納了亡命的劉備，卻不怎麼熱心登用當地有能之士。
對新來的亡命客就委諸要衝之地，看來的確像是劉表的寬大作風，但劉表的本性是，表面看來寬大，其實內心多疑。他悄悄監視著新野劉備軍的動向。
「已經三年啦！」
當地一些人開始有這個念頭，為生存只好不擇手段。雖說要換主子，除劉表之外，似乎又沒有可以帶頭當主子的人，但新野的劉備卻是唯一的例外，畢竟他以前也當過豫州牧，被視為群雄之一。因此，到劉備那邊走動的人，自然越來越多。徐庶說「龍」現在很忙，事實上，諸葛孔明的確也為世俗的事而忙碌。當時屬早婚的時代，他必須為弟弟均討個媳婦。姊姊鈴幾乎每天都會跟他談起這件事。
劉表總算也開始有這樣的念頭了，但這時候從事中郎韓嵩和別駕劉先卻反對肅清劉備。此二人曾經出使曹操陣營，瞭解曹操的實力。二人認為曹操平定北方之後，必然會南征荊州。可能演變成不得不向曹操求和的局面，這時候最好有人在襄陽北方抵抗，而且最好是激烈抵抗。抵抗的人不是劉表，而是客將劉備。也許劉表還可乘機襲擊劉備後背，做個人情給曹操，簽訂和約也比較有利。
陳琳被赦放之後，便待在曹操陣營，負責寫檄文。
「你今天為什麼來的，該不會只是聊聊天吧？」
「嗯！那就是謀將嘛！」
「但也有可能殺他。」
評價久久未定，對男人而言，也許是件光榮的事。一下子就被評定是什麼樣的人，這種人反倒無趣。一個人有時被認為如此，有時又被認為那般，潛藏著各種可能性，可塑性比較高。
「士元也這麼說。而且和你剛剛說了卻又改口說的情況一模一樣。」
「怯懦的武將也是必要的。」
劉表側著一邊臉頰問道。
「似乎到了應該和孔明見面的時機了。」
「一個人還是有點膽怯。」徐庶回答。
「什麼地方？」
「不行了，再怎麼看都不行了，為什麼不投降呢？」
「原來……說不定正是如此。」
「看來似乎蠻沉著的。」
「那麼，不伴龍的雲又會如何？」
「武人長有髀肉，那是和平的標記，又何妨？」劉表說。
「我也這麼想，左將軍心想：智謀的事可以自己來。所以對延攬智謀之士就不怎麼積極。」
劉備一聽曹操遠征烏丸，立即前往襄陽，勸劉表出兵攻打許城。
「孔明，你一點都不動心嗎？」徐庶問。
「髀肉之嘆」立即在襄陽傳開來，而且也傳至隆中諸葛孔明耳中。傳這件事的人，是同樣住在隆中的徐庶。
徐庶一副吃驚的表情盯著孔明看。
既然勸誘出兵無功，事情也算了結，無須久留。
「這種雲終會消失吧。」
「左將軍，你怎麼啦？」劉表問。
劉備用手掌拍拍大腿內側，發出「啪」的聲音，似乎肉多皮厚。
「曹公領有四州，實力應屬天下第一。」
劉備答道，又再次輕拍大腿內側。
「如果雲不起，那他就一直睡嗎？為什麼不獨自起來飛飛看？」
「今天會見和_圖_書劉公，事情沒談成，心裡真不痛快！去和年輕人暢快聊聊，看能不能紓解這股煩悶。」
劉備笑道。
烏丸在偏遠之地，可能自恃其偏遠，而不太防備，料不到曹軍會長驅直攻遼西；出兵攻擊，必可將其擊潰。袁家兄弟長期統治北方，百姓感念其恩，而且與烏丸結盟已久，如果認為夷狄就無情誼，那可就錯了，他們仍有可能傾全部族援助袁家。我們應該乘他們較無防備的時候，出動全軍北征。
「況且，咱們荊州似乎不怎麼需要人才，否則本地的英才怎麼會在這兒遊蕩呢？」
「這傢伙投靠我這邊，心裡還期待有亂事！」
「這個紅著眼睛大嘆時運不遇的男子，還不至於成為荊州的禍根。」
獲知這個消息，劉備如此喃喃說道。他從袁紹陣營逃走，來到荊州，已經過了三年。曹操攻陷鄴城，可以說已經邁向北伐的高峰。
如果想襲擊曹軍後背，劉表必須授於劉備大軍，而劉表又擔心一旦重用劉備，劉備將強到無法制御。至於劉表本人，是不會動用軍隊的，他是「坐談之客」——只說不做。
劉備身體上有兩個明顯的特徵：一是耳朵極大，另一是雙手特別長。他站著雙手垂放時，手腕部分居然超過膝蓋。大耳公成為他的綽號。
徐庶再次拿起攤放在桌上的信，重複閱讀。
雖然已過四十，劉備的吸收力仍極為旺盛。才過二十歲的諸葛孔明則正值收穫最豐碩的吸收期。
「左將軍，您不覺得您的幕僚陣容太褊狹了嗎？」
「新附（才剛歸順）的百姓，內心還在動搖。聽說曹操的統治比袁家還嚴厲，士民都感懷昔日的袁家。主公在荊州的德政，中原也有所聞。主公如果現在出兵，想必會被視為解放軍而大受歡迎。方才有人來告知中原的情況，說曹公正傾麾下全軍北征，許城只留少數守備之兵……這正是大好的機會。」
這篇發表於中原的名文，立即傳遍全國。在印刷技術尚未誕生的時代，當然是用抄寫的，陳琳的檄文也流傳至荊州。孔明等人也抄寫，並且讀到倒背如流。
劉備晃著身子說。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客將居然談什麼『功業』，客將想伸志於天下，最快的方法就是奪取主人的勢力。如果劉備真有此企圖，應該會把功業之事藏在心裡，不會說出來才對吧？」
「那麼，我們現在就直驅新野囉？」
「大概無望了……」
徐庶說道，用舌頭舔著上唇。
唯獨一人贊成遠征，那就是郭嘉，理由則是：
陳琳如此答道。意思是，箭都架在弓上了，不能不射出去。
左將軍劉備和白面書生徐庶之間，這種一來一往的問答，孔明也聽徐庶本人說起，但他並不知道劉備到底怎麼想。「這麼說倒也是……」這樣的回答並非全面的肯定。
劉表似乎不滿劉備私佈情報網，另一方面也有意誇示自己也有情報網。
「我懂了。龍在等待雲，而雲必須有龍才行。」
「無望了……」
檄文不外是稱讚己方，徹底貶損敵人。陳琳既是袁紹這邊的檄文作家，當然以美辭麗句讚譽名門出身的袁紹是何等了得，並宣稱曹操是卑賤的宦官養子之子，他的養祖父又是如何貪婪。
「士元也這麼說。大耳公現在可能還可平安無事，但就怕萬一，也許命就不保。如果他本人不提高警覺的話……」
建安七年（公元二〇二年），劉表命令劉備北進。
「曹公連陳琳也放過，真是了不起。」龐統嘆道。
「話雖如此，可是歲月流失，屬下自覺老將至矣，卻又無像樣的功業。長出髀肉，對屬下而言，是應該怨嘆的事。」
「武人就是這個樣子，如同文人的手指喜歡拿筆一樣。」
在與袁家、烏丸勢力為敵的期間，曹操無暇顧及荊州，頂多只能以小部隊做牽制性的攻擊而已。在西平戰役之後，就連這種小戰爭也不打了。荊州於是獲得平穩。
「因為左將軍自己就是謀將。」
翌年的建安十年（公元二〇五年）正月，曹操進攻據守南皮的袁譚。激戰之後，袁譚正欲逃離，卻為曹操軍追及，當場被斬。於是，冀州落入曹操之手，袁譚次弟袁熙和么弟袁尚遠走遼西，那是和袁家有同盟關係的烏丸族之地。
孔明回答。
足智多謀的曹操為消除南方的後顧之憂，必當日夜思考如何消滅荊州勢力。他空下根據地許城北征，也許是要荊州上鉤的策略。一旦荊州出兵，他可以立即折返回擊。這是曹操打的如意算盤。他可能故意假裝北征，而在許都附近埋下伏兵—wwｗ•ｈｅtuｂoｏｋ•coｍ•cｏm—蒯越大概如此解說為何襲擊許都是危險的。劉備從劉表的聲音中，聽到蒯越的話。
「我不想問你理由，」徐庶說：「要是別人問我，我也無法回答。」
言下之意是，人們對曹操的評價極高，如果曹操通過孟建或其他渠道，表達延聘之意，你孔明還不動心嗎？
郭嘉又分析南方不會構成威脅。
信上在言外透露著這樣的勸誘。
「你又要去新野？」
劉備是孤寂的，沒有對象可以談這種事。雖然他和關羽、張飛義結金蘭，但劉備認為這種事和他們兩人是說不通的。
「對了！就叫徐庶的。他和我聊了許多事，蠻有趣的……」
話說到一半，劉備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嗤笑起來，改變了話題。
鄴城於建安九年（公元二〇四午）八月陷落。
劉表如此這般地解釋客將的話，得到這個結論，這些劉備都算計在內。但是，算計還是有可能失算，只是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冒險走鋼索。
士元是指孔明姊夫龐山民的堂弟龐統。
烏丸族亦寫成「烏桓」。《史記．匈奴傳》記載，冒頓單于擊破東胡，殺其王，掠奪人民與家畜。此時戰敗的東胡分成南北兩部：北方據有席拉母勒河流域的部族，稱為鮮卑；南方據有拉瓦河流域的部族，即烏丸。
「咱們主公應付得了嗎？」
「那位書生住的地方。就是偶爾去找我的那個……」
劉備足出劉表府邸，便離開襄陽城。
劉備這邊常有一些別人推薦或毛遂自薦的人上門，而且人數愈來愈多。與其說劉備人緣好，不如說是劉表的人緣低落了。
「為什麼？」
「噢，您是說那個徐庶啊？」秘書說道。
劉備眺望襄陽城外的田園景象。他嘴上說要去看徐庶，其實心裡想，該是會見這數年來久聞其名、其才的諸葛孔明的時候了。
一
劉備向南陽郡的葉地進兵，曹操則派遣夏侯惇和于禁兩將防備。劉備放火燃燒駐屯地，假裝撤退，等夏侯惇軍追來，再以伏兵將其擊潰。翌年，曹操親自率兵，在西平擊破劉表軍。不過，這些戰役規模都很小，只是具牽制作用的小戰爭罷了。曹操的主力當然針對著北方的袁紹陣營。雖然袁紹因官渡和倉亭兩戰役失敗而撤退，但其勢力仍不可輕侮。袁紹在建安七年亡故，其子袁譚繼位，依然與曹操對抗，而且，袁家勢力還與蟠踞東北的烏丸族結合。因此，只要曹操一日不消滅此大敵，便無法對荊州展開正式的攻擊。
「是嗎？」
「然後，再吸一吸清爽的空氣。」
五
所謂幸運，當然是指荊州沒有成為豪傑鬥爭的舞台。尤其，曹操和袁家的爭戰，使荊州得以成為無風地帶。可是，這種情況不知能持續到什麼時候。
「這麼說倒也是……」
「再不走會被煩死……肚子不痛，要我讓人家亂摸，謝啦！」
劉備問身邊的人。
「你想這封信是孟建主動寫來的嗎？我是說……會不會順曹操的意思寫來的？」
「是的。現在正在睡著。」
「筆繭？哈！哈！哈！」
劉表笑起來，將右手中指舉至眼前。他的耳際響起蒯越的話：
戰國末期，遭到秦始皇攻擊的燕國，也曾撤軍至遼河地方，但亦難逃覆滅的命運。冀州失陷，袁家的氣數儼然已盡。
「那就不算武將了。我的陣營應該沒有一個怯懦的武將。」
「不，不能說是正好相反，反倒是相似的地方比較多。」
「那當然了。」
陳琳不但被赦，而且擔任要職，這件事在全國士大夫間傳開來，大家當然稱讚曹操有多愛「士」。就連龐統這種反應遲鈍的人，聽到曹操收納陳琳的事，也感動、讚嘆。
這支部族信奉黃教，被視為土耳其系或蒙古系民族，在東漢時代曾接受東漢酬勞，為其防堵匈奴和鮮卑。但在東漢後期，反而與鮮卑、南匈奴連手，屢屢侵犯東漢邊境。他們原本就屬戰鬥性的部族，此時期又出現優秀的領導者，勢力便日益強盛。
「那要睡到什麼時候？」
「將軍該準備減除大腿內側的肉了，這當然無須在下多嘴了。」徐庶說。
建安十二年（公元二〇七年），曹操發兵征討烏丸。但是，此次的遠征遭到諸將反對。諸將反對的理由是：袁尚兄弟如今只是亡命之徒，烏丸乃夷狄，僅是貪財，不至於照顧袁家像親人一般。如果現在遠征，劉備可能會說動劉表，襲擊咱們根據地許城。
「是的。左將軍的陣營缺乏謀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