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飛龍在天之卷
九、三顧之禮
後來孔明在《出師表》中，自己提到這四個字，換句話說，劉備三次造訪草廬才見到孔明。
「幾年了？」
「假如我能比左將軍更憐惜民命，先生可願加入我的幕營？」劉琦問。
「對了，孔明先生什麼時候回來？」
「是嗎？」
「我懂了。」
「那真感激不盡。」
張飛漲紅著臉，嘟起嘴唇。
庭院樹上的積雪似乎在等待孔明說完，然後「沙、沙」地掉落一大塊。
在襄陽府邸內，劉表對長子劉琦如此說道。劉琦志願從軍，無奈戰爭已結束。
「那當然樂於加入……只不過，要憐惜民命，必須擁有實力才行。終結亂世，是憐惜民命最好的方法。容在下失禮，御曹司現在仍未領有一兵一卒。」
「好吧！不過，曹操的動向不定，不能撥出兵力給你……我想孫權大概暫時不會覬覦江夏吧！」
「說的也是。」
隔一天，劉備第三度造訪，這才見到孔明，孔明已經完全復原了。
劉琦提起酒壺，為孔明注入一杯酒。
繼兄之位的孫權，於建安八年（公元二〇三年）發兵西伐，擊破黃祖水軍，卻無法拔除江夏城，加上後方山寇作亂，只好撤軍。
孔明突然說出這些話，眼睛一直注視著酒杯的劉琦，急忙移起眼光，就在兩人視線重合的一刻，孔明率先點頭，劉琦也點頭回應。
「因此，進攻江東，即使不敗也極難戰勝。不可與討虜將軍為敵。」
劉琦回頭，指著瞭望台。
「『字』得改一改才行。」
「孫權之所以頻頻動兵，並非憎恨荊州，只是憎恨江夏太守黃祖罷了。」
「孔明先生可有何願望？」
劉備改變問題。
孫堅死後，其軍由孫策統率，在江東建立霸權，脫離袁術而獨立。平定江東之後，孫策遂沿長江往西進兵。而西方江夏郡眼下正由其所憎恨的劉表太守黃祖駐防。但到達該地之前，須經過廬江郡，面對太守劉勳這股獨立的勢力。
劉備已經跨上馬。關羽和張飛等部屬急忙做動身的準備。
哥哥的次男命名為喬，按士大夫階級的慣例，還要取個字，為表示他是次男，便取字為「仲慎」。長男通常使用「伯」或「元」。哥哥的長男恪，便字「元遜」。末子則取「季」字為多。喬是諸葛瑾的次男，字可以用仲，但既然現在變為孔明的子嗣，成為長男，這個字便不適當。
「亂世中也別有這種天地，就如同亂世中也有先生這樣的人物一般。」
合作超越國度，眾國結為一體。——管仲藉由輔佐齊桓公，完成此大業。
「那麼，我後天再來。」
以劉表為首的荊州士大夫，起先看不起劉備是卑賤出身的武人，後來意外發現他似乎還有點教養，逐漸對他刮目相看。
「反正新野也沒什麼要緊的事。」
而孫權陣營則因為領袖年輕，主張投降的人勢力較弱。
「他的幕僚也有很多賢能之士。」
「臥龍先生想必被感動了。」
「不，是左將軍看上臥龍先生，極力邀聘他的。」
二十年前，劉備當馬商的保鏢，後來加入討伐黃巾軍，哪能讀什麼書？而這之前，他還靠織蓆賣鞋為生。好不容易學習文字，但學的也是一些起碼的東西。他過四十歲才正式讀書，所讀的經史印象還非常鮮明，而且已累積各種人生經驗，可以和書籍的內容相對照，理解更加深刻。
孔明知道劉琦等著見他。喜歡後園景物，經常到那兒走動的他，也聽說御曹司劉琦喜歡那兒，當然他也知道最近劉琦的處境很困難，而且也聽劉備本人談起，劉琦幾番向他求助，都被他拒絕。
「衡諸天下，可有與齊桓公相當的人物？」
「先取荊州是不夠的，這樣還不足以和曹操、孫權並立。現在，天下的人將曹公和討虜將軍並稱，很少人提及荊州劉表的名字。和中原、江東相比，荊州是小了一點，如果要與曹、孫兩人並肩，必須再加上益州。益州乃險塞，沃野千里，古來號稱天府之地。高祖（漢朝劉邦）即由此地取得天下，可謂是與帝業有緣之地。然而，該地主君劉璋闇弱，北方事實上已被五斗米道的張魯掌握。土地豐饒、人口也不少，但主君卻不懂得照顧百姓，據說有能之士都渴望明君來臨……荊州和益州都在等待著將軍。」
孫權刻正朝荊州東南境進兵，孩兒想從軍協助國防——劉琦只要如此向父親表明志願即可。這便是孔明的建議。這樣就不是逃亡，而是從軍。樹子（諸侯的嗣子）從軍畢竟是異例，因此動機必須明朗化。
鈴說道。劉備卻說：
孔明去襄陽，是去面見哥哥的使者。
當天，諸葛孔明隆中的草廬中，除妻子綬和均夫婦在之外，難得姊姊鈴也回來了。
「關於從軍的動機，御曹司不妨提起馬明的事。」
「沒錯。」
劉備自來荊州當劉表的客將，駐屯新野以來，很勤於看書，他也曾學著讀、書（寫），但真正稱得上「讀書」的，是過了四十歲以後的事，可以說是晚學。劉備起先還覺得難為情，這陣子卻有自信了。因為他和同樣年齡層的士大夫談論經史時，發現他們大抵上都是在二十多年前讀這類東西，有的人拚命想記起所讀過的文章內容，卻已經不復記憶了。
上繚一直被視為孫策的勢力範圍，但孫策在此的支配力並不夠強大。
就在劉備主從一行造訪草廬前一刻，鈴獲知此事。徐庶特地派遣擅於騎馬的人，走捷徑趕至孔明的草廬通知。
——尊賢育才，顯彰有德者。
消息較靈通的人，再仔細一想，不覺嘆起氣來——因為劉表不但年邁，經常生病，繼承問題也不單純。
「換句話說，臥龍先生認為襄陽的主君不足為靠。」
「阿亮有他的打算……我也希望讓ｈｔｔps://ｍ•hetuｂｏok.ｃoｍ•cｏm他做他心裡想做的事。」
在場的甘海應口說道。襄陽的顯要，對曹操的對策也是意見分歧。
「那麼，後天再去拜訪他。」
語氣充滿自信。不過，劉琦唯恐這個人是主流派派來的奸細。所謂舉兵，明顯是叛亂。這正好給予主流派消滅障礙者劉琦的好理由。
「好！」
孔明要是加入孫權陣營，那就兄弟同時出仕了，家人也可相聚。但是，叔父之所以帶他來荊州，為的就是要家族分開。處於亂世，家族應該避免同屬一塊土地、一個陣營，這樣就會有人在某個地方存活下來。叔父認為分開對諸葛家是最好的方法。
這種情緒性的想法，在孔明心中愈來愈強。那麼，又該讓誰取得天下呢？
「不只在下，身為士大夫者必定都有此願望。」
他果然在後園遇到劉琦，心想：
眾人後來又這麼認為。因此，孔明成為劉備的幕僚，真是大大出眾人意料。劉備是劉表的客將，也許廣義地說，出仕劉備等於也是成為劉表陣營的人。但是，如果同樣是加入劉表陣營，成為劉表的直屬幕僚，層次豈不更高？在封建意識強烈的時代，「直參」和「陪臣」差異甚大，有的人因為當不成直參，不得不降格當陪臣。就人脈而言，只要孔明表明意願，就可被迎為直參，然而他卻屈就於客將麾下，此舉當然令襄陽人士搖頭嘆息。
諸葛孔明，這位臥龍先生，乃荊州眾所周知的大有前景的人物。雖然出身琅琊，但因娶黃承彥的女兒為妻，而與襄陽有了濃厚的地緣關係。孔明妻子的姨母是劉表夫人，舅父蔡瑁則是劉表的重臣，因為這層的緣故，一般都認為孔明當然會加入劉表陣營。
「說來可憐，但是我要是幫他的話，那可就危險了。」
「要是曹操從烏丸那邊折回來該怎麼辦？劉公不也是這麼認為嗎？」張飛說。
於是當即告退。劉備有意延攬孔明為幕僚，因此想用自己的眼睛、耳朵好好評估一下對方，現在孔明又生病，情況不太適合。
「在下沒有要御曹司離開荊州，但至少應該離開襄陽。」孔明說。
周遭的人悄聲建議，不妨指稱蔡瑁和張允等人謀反，將之問斬。對弟弟劉琮則以袒護叛亂的名義，加以幽禁，或乾脆處死。嫡出長子有足夠的理由舉兵。
鈴覺得眼眶熱了起來。
建議的人相當熱心。劉琦再度拒絕，不過，耳際卻留下臥龍先生這個名字。
位於鄱陽湖側，豫章之內的上繚，是一塊富裕之地，當地豪族不願隸屬於軍閥，屢屢反抗孫策。孫策為此頭痛，已是眾所周知之事。
「那麼，我也不先問誰可與桓公相比，我想請教先生，如果桓公重生於今世，他當如何？」
此後便一片寂靜。隆中草廬的一間房內，只有孔明和劉備相對，鈴、綬、均夫婦，以及和孔明一起回襄陽的甘海，都在另外的房內。劉備的隨行人員則在庭院等候。
「管仲出仕齊桓公，助他成為諸侯盟主。齊國能防止楚國北上，讓百姓和平度日，這是管仲輔佐之功；沒有管仲，就沒有桓公。尤其，葵丘之盟更是管仲最高的功業。」孔明回答。
五
「那是在下的榮幸。」
「聽說明天會回來。」徐庶說。
孔明拱手說。他早有覺悟，見了面是無法拒絕的。
「該不會要在這兒過夜吧？」
不可破壞或變更黃河的堤防；不可妨礙糧食輸入，換句話說，就是禁止水攻和攻擊兵糧。這是人道的約定。遵守相同遊戲規則的諸國，同夥的意識勢必日益增強。國與國之間的小紛爭減少，百姓也可免除災厄。
「老大恐怕難以處理，如果我去會見御曹司，大概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孫權之父孫堅隸屬袁術，奉命率兵攻打劉表，初平三年（公元一九二年）正月，與劉表部將黃祖交戰，雖佔優勢，但卻中伏兵之箭而死。從此以後，其子孫策、孫權都視黃祖為殺父仇人。孫權向西出兵，非戰略之故，而是復仇之舉。
這正中孫策下懷。流沂的會戰，孫策大勝。劉勳往北竄逃，投入曹操陣營。黃射則逃往江夏。孫策之弟孫權亦參加此戰役。
如此說法便是很好的動機。
「不要勉強孔明先生。我還會再來。」
鈴低頭向劉備說道。
劉備一行離去。
「喔！原來是孔明先生啊！您也來散步啊？」
「我們去臥龍先生那兒。」劉備回答。
「還要在這裡待到後天？」
在襄陽夜宿的時候，孔明熱血沸騰，回隆中的前晚，整夜未眠。發燒未必只是下雪引起的。
「為什麼？」
既然孫策說可以向此地出兵，劉勳就認為是伸張勢力的絕好機會。現在他又擁有袁術的舊部眾，兵力已足夠，於是，便立即出兵南下。沒想到孫策卻乘他不在之際，進軍廬江，攻陷皖城。劉勳獲悉，急忙調師折回，但根據地被攻陷已導致軍隊士氣大為低落，於彭澤和孫策軍交戰吃大敗仗。劉勳向江夏黃祖求援。黃祖授其子黃射水軍五千，前往救援。
襄陽人士原本預料，諸葛孔明會經常出入襄陽劉表府邸，最後成為劉表的幕僚。沒想到孔明根本無意進劉表府邸。
「我們必須盡到禮節。這樣好嗎，今天我們就當做不知道孔明外出而登門拜訪。」
黃祖命令都督陳就防守，孫權軍都尉呂蒙為前鋒，擊潰陳就。孫權軍乘勢由水陸兩路進擊，拔下夏口城。黃祖死命逃竄，然而孫權的目標只在黃祖一人，於是窮追不捨，最後一名叫馮則的騎兵斬下黃祖首級。
孔明想起徐州大屠殺的景象。
孔明一直盯著劉備。他發覺劉備耳朵大得異常，和*圖*書但他的臉唯獨配上這對耳朵才適合。
「聽說還盡了三顧之禮。」
——敬老慈幼，不忘賓旅（外國人或旅客）。
「馬明勸孩兒叛亂，孩兒雖然完全不曾有過此念，但會令馬明如此勸誘，卻是孩兒無德造成的。孩兒為自我處罰與反省，願投身於戰場。」
孔明說。孫權被授「討虜」的將軍名號。
「左將軍大人明明知道阿亮不在的。綬，你對此事可有覺悟？」
劉備深深鞠躬。他被曹操任命為豫州牧，並獲得左將軍的稱號。不過，如今卻背叛曹操，投靠荊州劉表。身為亡命將軍，所帶領的數千兵力，也是袁紹給予的，而這卻是他的主力軍隊。
「不，光是感動也不見得會起而投效，必然是亡命將軍劉備有令他欣賞的地方。」
「喔！不要說得這麼大聲，地點不對嘛！」
「江東的孫權呢？」
劉琦登上瞭望台，便叫家臣撤走梯子。古時把一天分成百刻，十刻大約兩個半小時。家臣的用人把梯子拿走之後，誰都無法上來了。不過，上面的兩人也無法下來。
劉表說，他並不希望長子留在襄陽。黃祖一死，正好空出一個職位，對荊州而言，這是極重要的職位，而且被孫權攻陷的夏口城，居民被擄走，重要建築物幾乎全毀，新的江夏太守必須負起重建城市的困難工作。這個職位正好符合荊州主君的公子來做，而劉表也找到好藉口將長子調走。
「今天或許會遇上御曹司吧？」
一
劉備明知孔明不在還登門造訪的翌日，天降大雪。孔明冒雪回家，當晚便發起高燒。
「沒錯。」
「事情原來如此……」
「我們不是要留到後天，再去見孔明的嗎？」
復仇之火燃胸的孫策，一直追擊至江夏的沙羨，並將仇敵黃祖引出戰場，徹底擊潰，奪走六千艘戰船，消滅數萬名兵卒，黃祖僅以身免。
「可以向劉備借兵。」
四
孔明盯著劉備的笑容好一會兒，覺得他的笑容似乎掃掉了某些陰霾。
「我寄放梯子在這附近的家臣家中，上面擺著名酒，先生可願賞光？」
「是的。」綬低著頭。
第二次造訪，劉備聽說孔明發燒，不願打擾，就要告退。
劉琦於是想拉攏劉備。劉備雖非當地出身的亡命客將，但多少擁有一點兵力，是可以依賴的對象。然而劉備卻閃避劉琦，他不願捲入劉表家族的內鬨中。
瞭望台是供瞭望用的，寬度剛好只夠兩人對坐。
「這是上天賜予的。」孔明再次開口：「請接受吧！將軍不是漢朝皇室的裔胄（後代）嗎？四海之人皆知將軍重信義，將軍如能令英雄心服，熱心延攬賢者，又能領有荊、益兩州，那將是何等的局面？果真能敦睦西南諸民族，結合江東的孫權，充實內政，即使曹操在中原的勢力有多強，都不足為懼。將軍授一上將統領荊州之兵，自己帶領益州軍眾出兵秦州（陝西、甘肅），那麼，渴求和平的人都將欣喜地迎接將軍。如此完成霸業就指日可待。復興漢室、實現王道，不正是大丈夫的宿願嗎？」
「明天。」
漢水有時也被人用其上流的沔水來稱呼，它與長江匯流的地點是漢口，當時稱為沔口或夏口。黃祖在這兒排列的大艦叫「蒙衝」，船體細長，覆蓋著牛皮，開有射弓和弩的窗口，這種作戰專用的艦船還可以衝撞敵船，所以有此名稱。另有名稱叫「艨艟」。
「琦兒，晚了一步啦！」
「荊州乃用武之地。北有漢水、沔水之險，南可收南海交易之利，渡長江，東達吳郡、會稽，西通巴蜀之地。而且，此地主君甚至無法防守這個用武之地。這簡直是天下賜將軍之物。將軍可有意接收？」
「左將軍有思想又有學問囉！」
劉表的長子劉琦，長得很像父親，劉表很疼這個兒子，在眾人面前以他為榮。但自從後妻蔡氏生下男孩之後，情況就逐漸改變。蔡氏所生的劉琮長大之後，娶母親的姪女為妻。荊州土生的實力者蔡氏家族，一直是劉表政權的一大支柱。長子劉琦的母親並非當地人，因此他沒有弟弟那樣的背景。
襄陽的人聽說孫權俘虜夏口城內數萬民眾揚長而去的消息，總算舒了一口氣。
「將軍真是有此要求，哥哥也一定會拒絕他的。」
「不過，江夏太守的職位如今還空著。」
「那我可更久囉！我今年才生子，可不要放棄！」
張飛不悅地說。
「他沒有曹操那樣的實力，但是，他的勢力根植當地，承繼破虜（孫權之父孫堅的將軍名號）、討逆（孫權之兄孫策的將軍名號）之後，已持續三代，所領之地水路多，地形複雜，當地軍隊易守，外地軍隊難攻。當地百姓又很馴服。」
孔明回答。勃鞮屬驪姬一黨，是負責捉拿重耳卻被其逃脫的執刑者。
聽劉備這麼一說，孔明吸了一口氣之後，微微點頭。因為孔明之兄諸葛瑾也是孫權的幕僚之一。
「大哥倒知道得很清楚。」關羽說。
建安四年（公元一九九年），稱帝的袁術已告沒落，其軍眾紛紛前去投靠舊袁術系的孫策，但途中為廬江太守劉勳慰留，而加入其麾下。廬江障壁遂日形堅厚。孫策勢必運用策略才行。
劉琦突然覺得前途似乎豁然開朗了。
「孔明不是外出嗎？」
「那為什麼現在……」
「有兩個人不可與他打仗。」
「那上頭？上得去嗎？」
「對了！可以去找臥龍先生商量看看！」
孔明告訴鄰居到襄陽會見哥哥使者的事，鄰人立刻表示有人這麼推測。就連妻子也這麼問孔明，孔明苦笑道：
劉備說著，打了一個小呵欠。
「聽和*圖*書說客將劉備建議乘曹操討伐烏丸，人不在的時候，加以攻擊，但不被採納……襄陽大部分的人都聽過這麼一回事。」
「曹操和江東的孫權。」
劉備經常如此嘆道，他已有幾位妻子過世，他當上豫州牧，住在小沛的時候，納甘氏為側室。正妻經常當人質，一直很辛勞，可能因此短壽吧！亡命荊州之後，甘氏總算安定下來，第六年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孩。
「孔明沒有出仕的意願，大概和他尊敬的龐德公一樣，想過隱居的生活吧？」
關羽只見劉備走到愛馬旁邊，拍打馬鞍，就要跨上馬，便開口問道。
當時孫堅的幕僚桓階，以使者的身份前往襄陽，向劉表請求交還孫堅遺骸。孫堅斃命，導致掃蕩部隊倉促奔出峴山，不及攜走遺骸。
「會先尋找輔佐的人吧！他應該尋找管仲。」
這樣下去性命一定不保——劉琦知道此點，才急著尋求對策。他也想過離開襄陽，人是有生命的物種，忍辱逃亡也是一種對策。只是，父親必定立即派人追捕，要平安逃出廣闊的荊州至為困難。
「左將軍來荊州的前一年，民女才嫁進來。」這次換綬回答。
「我背著惡名出亡國外，誰肯接納我？我只能一死以示清白。」
劉備異常疼愛小孩，甚至捨棄讀書的時間，去疼逗小孩。
「聽元直（徐庶）先生說，孔明夫人和他弟弟夫婦好像在家。」
劉備一直很留意諸葛孔明這位青年，卻又不想讓部屬看出這件事，就連對經常來訪的徐庶姓名，當著部屬的面也假裝記不得。現在卻對連一面都未曾看過的孔明，居然連他弟弟娶妻的事都知道，難怪關羽覺得有點意外。
劉琦聞之戰慄。
「天下唯獨不可讓予曹操，否則萬民不幸……」
如果能邀請臥龍先生上瞭望台，就只有兩人獨處，不怕被人聽到。大家都知道他們兩人都喜歡後園，兩人在那兒相遇，然後登上劉琦所喜歡的瞭望台，這是極自然的事。
孔明接口就說。劉表當上荊州牧，是初平元年（公元一九〇年）的事，距此時十七年。當時勢力也僅止於以襄陽為中心的地域。他完全平定荊州八郡，成為領有十萬兵力的實力者，則在建安三年（公元一九八年）以後，為時不到十年。
等到劉備一行的馬蹄聲消失了，鈴才對弟媳婦說。綬用力點頭說：
「笑得真舒坦。」
雖然好不容易分開了，但孔明卻沒生一兒半子。辛辛苦苦採取不讓諸葛家斷絕香火的辦法，如今沒有子嗣，又有何意義？倒是哥哥諸葛瑾那邊陸續生下男孩，因此，決定將次男過繼給孔明。孔明沒什麼意見，只說：
劉表以儀仗之禮慎重歸還孫堅遺骸。為此緣故，孫權只恨殺父的黃祖，而不怨其主君劉表。
「不和他接近，是聰明之舉。」
「景升公（劉表）何嘗不是荊州之客？」
孔明笑著回答。
葵丘之盟是依照管仲的想法商定的。它不是軍事同盟會議，而是以齊為首，鄭、衛、魯等諸侯議決各國互通的憲法。諸侯當然各自獨立，各有其特殊的情況，想要超越這一點，確立共同的倫理基礎，必須仰賴超乎軍事同盟的力量。這便是管仲的想法。
劉琦點頭。
孔明試著緩和眼神，因為他那對盯著劉備的眼睛，不知何時變成在瞪著人。劉備正面接受孔明的視線，一點也不退縮，臉上完全不顯露感情。孔明繼續說道：
孔明認為劉備的做法是對的。
劉琦斷然搖頭，拒絕這個勸誘。只是，萬一這個人是奸細，不知他會如何報告。對方只要找到口實，就可以任意捏造。
「高處？」
諸葛孔明並不是非跟隨劉備不可，琅琊名族出身，又有如此見識的他，任何勢力都迎之唯恐不及。他大可以選擇主君，但是，他卻選擇懷才不遇的亡命將軍。劉備表達萬分感激之意，是極其自然的事。
劉琦半強迫孔明賜教。《三國志．諸葛亮傳》記載，孔明如此簡潔地回答：
孫策向劉勳請求：
——士無世官（官職不世襲），官事無攝（不兼任）。
「我的妻運不好。」
「這邊也是一樣。」
這一項就有點問題了，不過，站在君王的立場，不讓臣下世襲，集中權力，可以鞏固自己的地位。黃河流域諸國只要一國有蕭牆之爭，就會立即影響其他國家，這一項可以說是為了防杜蕭牆之爭。
初平三年（公元一九二年），袁術陣營的孫堅包圍劉表的居城襄陽。劉表麾下的黃祖軍為孫堅所破，逃入峴山。孫堅深入峴山掃蕩殘敵，卻被黃祖伏兵用箭射死。敵軍統帥亡故，使襄陽得以解圍——這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是……」
劉琦話中帶嘆。
在孔明接受劉備延聘的建安十二年（公元二〇七年），孫權再度西伐擊破黃祖軍，俘虜眾多百姓離去。但作戰時間短，而且倉促撤軍，原因是接獲母親吳氏病危的消息。
「那麼，在下陪將軍去新野。」
申生是晉獻公的太子，重耳則是申生的弟弟。獻公寵愛驪姬，想立她所生的奚齊為繼承人。驪姬用計使申生和重耳蒙上謀反的罪名。近臣勸太子申生逃亡，申生說：
劉琦沒回答，只默默地飲酒。身為嫡出長子，他和晉太子申生處於相同立場。如同晉國朝廷被獻公寵妃驪姬一黨把持住一般，荊州劉表官邸也被蔡氏一黨所把持。劉琮相當於奚齊。
「烏丸的事情一旦處理完畢，這將是迫切的問題。不過各人意見不一。」使者說。
遂自殺而死。
「請父親務必任命孩兒擔任。」劉琦說。
他們如此表示，而向劉琦靠攏。其中有的人還掉下眼淚，說是為正義而來相助的。不過，劉琦不相信他們所謂的正義和所掉的眼淚。這干人其實只是m.hetubook.com.com一群性格有問題或因無能而無法接近政權中心的人罷了。雖然劉琦看穿這一點，卻又不能拒絕他們，他此刻正需要同夥。只不過是，湊熱鬧的人有之，卻無一可以依賴，他發覺再這樣下去，自己必將孤立無援。
去後園途中，孔明有此預感。這並非沒有根據的，昨天晚上劉表府邸有宴會，孔明跟著劉備出席，劉琦也在席上，眼睛一直盯著孔明。孔明覺得那眼神哀傷，似乎想傾訴什麼似的。
孫權是因殺父仇人黃祖而執拗攻擊夏口的，劉表這邊有人建議將黃祖從夏口召回襄陽，但終因擔心孫權為黃祖會一路攻至襄陽，所以沒採納此議。
「十刻之後，再把梯子擺上。」
劉備若無其事地說。
「不，一點也不，久仰先生大名，一直想向先生請教……啊！今天不正是好機緣嗎？今天我們就上高處聽先生的高論，如何？」
「沒想到臥龍先生過隱居的生活，還這麼忙碌。聽說他弟弟已經娶妻了。」
黃祖當然料想到孫權會西征，便在漢水並排為數可觀的大戰艦，艦與艦之間用強韌的繩索捆綁著，並投下大錨石，堵死水路，艦上有千名士兵輪流操弩防守。
重耳方面，執行獻公命令的人勸他自殺，重耳卻找機會溜到後院，攀樹跳過圍牆，執刑者慌忙出刀揮砍，只砍掉袖子。重耳流浪國外長達十九年，六十二歲被迎回祖國繼承王位，即是享有名君之譽的晉文公。
「舉兵吧！為正義舉兵吧！」
很多人主張，既然失去擊敗曹操的絕好機會，曹操一旦南下，只有投降了。不過，也有人反對曹操。而且，劉表健康不佳，判斷力也日益遲鈍。
「情況真複雜啊！」
「討虜將軍是不是通過令兄來邀聘你？」
「明天早上離開隆中。」
「建議佔領土地。沒有地方盤據，就不能完成大業。當今之世，不打仗就不能佔領土地。」
孔明也染上張飛他們的口頭禪，不知不覺中也稱劉備為「老大」。
「過獎了。」孔明微笑道。
自比管仲的諸葛孔明，大可以選擇主君，但他卻選擇懷才不遇的亡命將軍。劉備表達萬分感激後，又附加一句：「我會竭盡所能成為桓公。」
多雪的一年結束，邁入建安十三年。新年開始未久，孫權再度揮軍西征，其母吳氏已作古，孫權對亡母發誓必為父親報仇，大舉出兵。
「先生應當也有『救庶民之苦』的願望。」劉備說。
——誅不孝，不易樹子（後繼者）。
短短一個字似乎蘊藏著劉備的千緒萬感。孔明深深能夠體會。
劉備低聲說道。不打仗就無法佔領土地，而又不可和曹操、孫權打仗，因為打不贏他們。但除這兩人之外，其他人就不會打不贏了。荊州主君劉表也包括在內。
「馬明是蔡氏一黨派來的，勃鞮也沒有被殺。」
「我從元直先生那兒聽到關於先生的種種。聽說先生對管仲和樂毅甚為傾心，請問感佩之處何在？」劉備問。
六
孔明淡然說道。
「少主是擔心劉備以前常打敗仗嗎？現在不用擔心了。劉備這次有臥龍先生諸葛孔明當參謀。少主不妨再考慮看看。」
孫權完成復仇之願，他將黃祖首級擺在板子上，在它前面開慶功宴。
孔明說。劉琦眼睛為之一亮。馬明就是屢屢勸劉琦舉兵的那個人。為什麼孔明知道馬明的事呢？劉琦甚為訝異，但對孔明這種人物什麼事都不足訝異。
「嫡出的長子為何無法繼承家業，這是人倫之理嘛！雖然吾等力量微薄，但願意傾力相助……」
「劉備一定會借兵的。」
「喔！聽隆中的人說，三顧之禮還是在大雪紛落之際，似乎是蠻誠心的。」
其他沒什麼問題，使者自然談起江東的種種，曹操南下，是當前孫權陣營最大的話題。
在這個時代，許多人因戰爭和疫病喪命，到處都為人口不足而煩惱，因而俘虜敵方的人民，充做己方的勞動力，便成為戰爭的目的之一。孫權擄走數萬名夏口住民，意味著短期間內孫權不會西征。
——防無曲，糴無遏。
「何時出發？」孔明問。
然而，這一陣子，劉備在新野已無法悠然讀書了。因為四十八歲的他，這才當父親。
「偶然聽說的。」
以前劉琦想接近劉備都未果，因為劉備一直都有關羽、張飛伴隨，絕少一人獨處，根本沒有機會與劉備密談。比較起來，諸葛孔明一人獨處的時候多。獨自散步最適合思考事情，孔明來到襄陽，經常在後園散步。劉琦聽到孔明有這種習慣，益發覺得親切。
葵丘是春秋時代靠近宋國首都的一個地方。公元前六五一年，諸侯在此會盟。位於南方長江流域的楚國日益強盛，黃河流域的諸侯受到威脅，為此思索對應之策。在這個國際會議上，擔任盟主、也就是主席的，是齊桓公，輔佐齊桓公的，則是管仲。
孔明點頭說道。他在劉表府邸見過劉琦數次，今天卻是首度和他交談。
「要和誰打仗？」
庭院傳來「沙、沙」的聲響，那是積在樹枝上的雪掉落下來。
劉備聽徐庶說孔明出去了，訕訕地說。這之前。他聽說孔明為弟弟均娶妻的事忙得很。後來，劉備在新野聽到諸葛均娶林氏女兒的消息。
「那麼，此地……」
「在下對上繚頗為困擾，在下並不想要上繚，只是當地豪族已不願聽命，太守可願替在下出兵？」
關於這類約定，各國應當都無異議。
劉備附加一句。
後園也是劉琦喜歡的地方，其中他最喜歡目前已不再使用的瞭望台，它可以俯瞰整個襄陽城。劉琦在那兒飲酒，便覺得煩悶盡消。他在上面擺了幾罎名酒。家臣的家就在附近，他把梯子寄放在那兒和*圖*書。瞭望台沒有梯子上不了，酒罎也不能每上一次就挑一次，因此，就把酒罎和酒杯擺在瞭望台上。
「那上頭。」
「我當竭盡所能成為桓公。」
「假設找到管仲，先生認為管仲要如何進言？」
「這是個難題。」
孔明到襄陽是跟隨劉備來的，劉表府邸的人都知道此事。要假裝和孔明偶然相遇，對劉琦並不算是多困難的事。
劉備成為荊州客將係從六年前開始。就非代代居住荊州、統治當地百姓這一點而言，山陽（在今山東省）出身的劉表，和涿地（在今河北省）出身的劉備並無兩樣。
「在下並非為樹子而獻策，乃為讓此亂世早日結束而獻策。對左將軍亦是如此。在下期待憐惜民命的王者之出現。左將軍或許是在下可以期待為此種王者的人，故而投入其幕營。此外別無其他原因。他是在下最近才得以遇見的人物。」
「喔？養子？」
「曹公應該不會如此莽撞行事。」
「如今我們兩人是上不達天，下不著地，天地之間只有我們兩人對坐。先生所說的話，只有我聽得到。這樣先生還不願開口嗎？」
孔明是建議劉琦離開襄陽，但並非採取逃亡的方式，日前南方的長江流域風雲告急，雖然劉表派遣江夏太守黃祖駐屯夏口（現在的武漢），但東方的孫權仍然連年出兵。
——三顧之禮。
劉琦雖然拒絕舉兵，但覺得已被逼得走投無路。
「因為打不贏曹操。和袁紹相比。曹操名望較差，而且兵力也差多了，但是，他最後卻能獲勝。可能運氣好也有關，不過，不只這個原因，他還是個有智謀的人。現在他領有百萬大軍，挾天子令諸侯。今後想要參與競爭、佔領土地的人，必當無法戰勝這股大勢力。」
箭雨令孫權軍前進不得，但後來董襲、凌統等猛將率領百人武裝敢死隊搭乘快船，以斧頭砍斷艦與艦之間的繩索。蒙衝是利用彼此聯繫形成障壁的，繩索一旦被砍斷，錨石也脫離，便往兩側漂流，孫權軍因此得以突破。
「那，馬明會怎麼樣？」
「傾心」是由仰慕、尊敬，產生倣傚的意念。
「啊！御曹司大人，平日失禮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
關羽心裡這麼想。
劉備露出笑容。
「我不想舉兵。」
孔明的建議是，不要當第二個申生，應該選擇重耳之道。
翌年的建安五年，廣陵太守陳登乘孫策不在，煽誘嚴白虎的殘黨進兵江東。孫策自江夏折返，在等待軍糧、輜重到來之際，遭到暗殺。
「老大回新野，還不是看小孩，這樣倒不如暫時留在隆中。」
建議的人繼續說道。
劉琦主動打招呼。
劉琦必須卯足全力，他是嫡出的長男，本來繼承家業的人非他莫屬，但現在誰都看好次男劉琮會繼承荊州政權，問題只是在於劉琮應該採取何種解決的辦法，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消滅劉琦。劉琦感受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脅，情況令他不得不卯足全力，現父親身體狀況不佳，想擁立劉琮的荊州主流派，可能已經進行得如火如荼。劉琦身邊也聚集了少數的非主流派。所謂非主流派，毋寧說是不平派。
諸葛孔明並無意說服劉備。他所說的，是理所當然的事，而非獨創的見解，任誰都無異議，他只是試著把眾所皆知的事加以整理罷了。他把心裡想的事說出口，為的是想進一步深思。不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周邊拓寬之後，再往下探索，話就隨之出現。他希望藉由這種方式從對方那邊引出什麼東西。
諸葛孔明有事到襄陽去。
三
劉備依然面無表情，但由他肩膀微微聳動，可以察覺內心波濤洶湧。過沒多久，劉備吐出一大口氣，說：
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
劉琦改變話題。言下之意是想回報孔明建言之恩。
「願顧及仁義歸還遺體。」
雖然孔明的選擇出乎眾人意料，但瞭解荊州狀況的人，終究瞭然於心。這也意味著劉備的行情上漲，劉表則下跌。
孔明回答的聲音大於劉備。
「我是輔佐的人才，要幫現代桓公取得天下。」
二
《春秋》和《史記》都提到申生和重耳的故事，當時的知識分子無人不曉。這是發生在公元前七世紀春秋時代晉國的故事。
「真抱歉！舍弟為養子的事情，到襄陽去了。」
「他看上左將軍了。」
「哪兩個人？」
劉琦用辭溫和，但口氣令對方無法拒絕。
「好好看書吧！在新野可沒法這麼悠哉看書呢！」關羽笑道。
年輕時，劉備懵懂地讀書，現在讀書則有明確的目的，為的是想在這個亂世存活下來。為存活就必須不斷向前邁進。對目前左將軍的身份來說，前進就意味著往爭霸天下邁進。這種對準焦點的讀法，讀書的人也覺得興趣盎然。因此，讀書量也增加了。連張飛也擔心起來：
「是的，孔明一直沒能生子，江南家兄連續生男孩，所以……」
劉表當場決定該項人事。劉琦不能帶兵卒前往任地。由於江夏郡的軍隊在此戰役遭到殲滅，任地已無任何兵力，劉琦等於成了無刀太守。
「可是，我是荊州之客。」
「大哥到底怎麼回事？」
「大人特意來了，民女請孔明務必出來拜見大人，孔明整裝的時候，請大人稍候。」
「他就是桓公……」
劉琦當然也覺得情況對他不利。繼母的弟弟蔡瑁，和蒯越、張允、傅巽諸人，俱是劉表的貼身參謀，張允和蔡氏也有血緣關係，他們表明要擁立劉琮。劉琦簡直孤立無援。荊州當地的有力之士幾乎都靠向劉琮。
「這也對，你的心意我也感覺得出來。這孩子從小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