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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史郎日記

作者:東史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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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四節

第五卷

第四節

「沒有!」
嘔吐——這是霍亂的特點。
「也許潛藏著敵人吧?」
眼睛和耳朵一起在高度緊張,而且,一有什麼奇怪的現象,這兩個觸角便比電光還快地接收並迅速傳至神經,立刻對緊握在手中的槍桿發出戰鬥命令。這種由感知到命令的過程時而發生。
在北支那,白天熱,但是到了夜晚,寒氣逼人,必須要烤火。今天是二十六日,雖說是冷,但凌晨一點也還能忍受。
我們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沸騰起對戰友的愛,晃動著身後的背包拚命地行軍。
一般來說,是否能產生仇敵意識,與對方的衣著打扮是有某種聯繫的。如果對方穿著普通百姓的衣服,就會使殺意產生動搖,可是在我們中間有的人就認為:「不能看他穿什麼衣服,就判斷他是敵人還是老百姓。」他們根本就不判斷,若無其事地把人殺了,可是一旦到了戰場上,卻像個膽小鬼,也有的人懶於殺死在他們看來是老百姓的人,可是在戰鬥中,卻勇往直前。還有一種人,無論是平時,還是戰鬥中,都表現出膽怯。
大家都睜著雙眼緊張地凝視著夜空,緊握著槍桿,在等待著即將發生的變化。時間和寒冷同時在加劇,可是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在這一尺五寸寬的門板上躺著我的肉體,我的肉體以及載著肉體的門板,會一如原樣地抬到墓地,這塊門板就是我的棺木。
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從未見過這樣的黑暗。儘管邊罵邊問剛才說話的是誰,但是誰也不回答。問了兩三遍仍是沒有回話。雖然可以互相感覺到對方就在自己面前,但是根本看不見身影,就像對著黑暗一樣。
我帶著他們又回到了小隊長的身邊。
門外響起了小隊長低而嚴肅的聲音:「前後要很好地保持聯繫!另外,絕不可以講話,當然香煙也不許抽!分隊長要掌握好自己的隊員!」然後就是士兵報數。
敵人絕對不會放過他們,一步一步逼近,縮小了包圍圈,發起了猛攻。小隊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最後關頭,已無法逃了。
「真可怕。」藏田和大森小聲嘟囔著。
「繼續前進!」
我想中敵彈而死!
走了一會兒,出現了一條清晰的路,這是通往崗哨的路,是沙土地,走路時靴子不發出一點聲音。惟有一間房子,四周有高大柳樹環繞,孤零零地佇立在夜色中,從屋裡傳出吵吵嚷嚷的說話聲。
「開步——走!」又是小隊長的聲音。軍靴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我哆哆嗦嗦地還是抖個不停,有一種內臟破碎的感覺。過一會兒,胸部發悶,有要嘔吐的苗頭。儘管痛苦,我忍受著,但終於要忍受不住了,我陷入了絕望之中。
我把眼前這個施展計謀的黑影和吵鬧的聲音結合起來考慮,越發感到疑惑。我懷疑是不是我們被包圍了。
一點左右,這個村子著火了,好像是敵軍趁著黑夜悄悄潛入村莊放的火。火勢立即擴散開了,映照著夜空,向黑夜挑戰,經久不滅。並且前面山上發射了信號彈。當敵襲臨近時,我們都進入散兵壕警戒起來,火焰吞噬了一間又一間房子,由於沒有水,無能為力,只好手抓棍棒敲打火頭。
士兵們驚愕、憤怒了,忘記了背包的沉重和腳下的疼痛,不知疲勞地走著。憤怒的隊伍穿過初秋的山谷,就像熔化的鐵水在奔流。
「必須再安靜些!」小隊長顯得沒有辦法似的氣哼哼他說。
我們擔心河原小隊三十多人的命運,拚命地加快步伐。
「是——是——」藏田磕磕巴巴地答應道。
我總算放心了,並非常感激。幸好患的是瘧疾!
恐懼是隨跑而產生的,而跑這一動作,可以淡化我們與敵人的距離感,使我們感到安全,恢復平靜。我們後退到認https://m.hetubook.com.com為完全安全的地方,緊靠那裡有一個下士哨所。
我難受地扭動著身體。
不久,天亮了。
我的心在掙扎!掙扎!
天快黑了,和弟弟告別後回到宿舍。正在做明早出發的準備時,木之下太郎君來看我了。他說:「辛苦了,這是很難對付的敵人。據說他們陣地很難啃啊!一定要相當小心啊!」他把自己珍藏了很久的、難得的一條羊羹、一盒煙和壓縮餅乾給了我。在前線,像羊羹之類的食品,大家都很想吃,所以我不肯收下,但他說了聲「別介意」,放下東西就回去了。讓我一人吃這些過於奢侈的東西實在可惜,我把其中的一半又拿給了弟弟。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出發了。
可是,那天夜晚沒有發生任何異常現象。
啊!怎麼辦?怎麼辦啊?
「嗯!要充分警戒!我們去前方偵察!」
誰都不想死,但是更不願意被認為是懦弱者。既不想死,又不甘當懦夫——這難道是矛盾的嗎?
啊!有條河!我們高度警覺地來到了河灘。
我全身皮膚都熱乎乎的,一會兒惡寒,一會兒感到熱。五臟六腑都在作祟,連開口講話都嫌煩。真難受!但是比疾病的痛苦更加折磨我的是內心的痛苦。心靈和疾病的痛苦,都在我體內捲起漩渦。
「這是誰在吵嚷?像這樣能放哨嗎?」小隊長罵道。
我連抬頭、說話都覺得厭煩。
我們焦急地爬著,向目標逼近。敵人大概也察覺到了,以退讓的態度遠遠地離開我們。我們極其緊張,集中全身精力盡量不漏看或漏聽一點細微的變化。我們只有一個擔心:如果挨了手榴彈就完了。
我們迅速趴下,兩個奇怪的黑影子走得很快,像蟑螂一樣。
但是,甭說熊野了,沒一個人答話。隔著寂靜的漆黑的夜幕,分不清誰是誰,舌頭伸出來,別人也看不見吧!
不久,出發的時刻來到了,戰友們輕裝在路上集合。我蒙著毛毯睡著,一直很難受,連「讓你們受累了」這句話都沒說。
可是我們仍然步步向目標逼近。這是職責和任務令我們前進的。這時,感到右後方有吵鬧的聲音。半夜裡,為什麼會這麼吵鬧?是誰來了?不!是誰潛到我們身邊來了?
就在我們這樣前進的過程中,開始感到自己就像是偵探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有一種充滿刺|激饒有興趣的心情。的確,這種危險的、富於冒險的刺|激以及解決錯綜複雜疑團的興趣,使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
我不吃也要給弟弟留著,一直背在身上。因為乾渴難耐,無意之中,魯莽地吃下蜜豆,豆子一下肚,便又後悔起來。弟弟大概比我更饞甜食吧!我愈來愈後悔,覺得這不是單純吃了點東西,而是做了件對不起弟弟的事。我責備自己,好像做了什麼壞事。
隨著我們的步步逼近,敵人在靜悄悄地後退。我們停,敵人也停。不知為什麼,我們似乎感到被人算計。感到在這個黑影的背後,好像敵人的部隊正悄悄地等著我們。我們不安起來,微微的恐懼感掠過心頭。黑暗遮擋了我們的視野,狀況不明把我們拖進恐懼的深淵。而且,敵人絲毫不想逃走,我進他退,我停他也停。他們的行動像在暗示著什麼。這更加令我們不安。無論在什麼狀況下,黑暗總是讓人不放心的,記得幼兒時感到不安就會本能地抓住母親的乳|房。
這是難以忍受的絕望!這是決沒有救的霍亂!
說話聲戛然停止,又恢復了黑暗的寂靜。
想活,這種慾望對於生物來說,是強烈的本能。
我慌忙扯了一下小隊長的上衣。
小隊長想打開電筒,但又擔心被敵人發現位置,只好不用。對於步哨們的持hetubook.com•com續沉默不語,小隊長好像很生氣,但又無可奈何。步哨們仗著天黑仍舊保持沉默,打算硬抗下去。
河原小隊追擊逃敵並佔領了某個山頭。但那是敵人的計謀。
但是,在急行軍的途中,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後,牢騷戛然而止,士兵的心裡湧起了同情的熱流,步伐邁得更大了。
我會不會患上了可怕的霍亂?
留下藏田和大森,小隊長和我貓著腰,如同鼻涕蟲一樣,盡量靜悄悄地往前走,就像不會動一樣,砍過的高粱地裡又長出來的短苗兒絆手絆腳,發出「叭喳叭喳」的短促而低沉的摩擦聲。箍在身上的皮革製品當貓腰時也會「吱吱呀呀」地響個不停。剛前進了十四五米,忽然從草叢中飛出了小鳥,大概它剛才還正把頭深深地偎在草叢裡做著美夢吧!這小鳥起飛的聲音,使我們立刻神經緊張起來,突然停止前進,側耳傾聽有什麼動靜。又恢復了原有的寂靜,感覺不到任何聲音。我感到耳朵中聽到的「嗤——」的聲音似乎就是宇宙的聲音。我們繼續向前走,發出「卡嚓卡嚓」的輕微腳步聲。
「啊!」
「可是,聽後邊的聲音的確像是有很多人,我確實感到被包圍似的。僅我們四人的話,是很危險的。」小隊長答道。
我從背包中取出兩條羊羹、一罐蜜豆和香煙。自開封出發以來,我一直把這些帶在身邊,要送給最親愛的弟弟。即使。
我和大森、藏田跟小隊長一起去偵察。
戰友們相互的談話,折磨著我的心。
既然真正勇敢,按理就必須把死亡置之度外。但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真的能做到無視生命嗎?而且是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沒有絲毫恐怖和躊躇?
這是個漆黑的夜晚,穿過麻田中的小路就是高粱地,我們鑽進高粱中前進。出了高粱地,腳下便是沙土地,心想離河灘不遠了。往下走,來到了乾涸的河床。翻越河堤,穿過河灘,只見右邊有兩戶農家。並且,野狗就在那附近狂吠。這些野狗,每到夜晚都要出來活動,嗅到人的屍體或是死豬就會聚集在一起,為爭吃一塊肉互相撕咬。白天根本見不到它們,從這點看來,說不定是一群餓狼。它們發出的參人的叫聲,使人感到是敵軍來了,頓時全身緊張起來。由於這幫東西在黑暗中不斷地時遠時近地狂吠,使我們的神經很疲勞。悄悄地朝狗叫的地方挨近,什麼也沒有。五六隻野狗在草叢中徘徊吼叫著。我氣沖沖地要殺它們,抽出刺刀追上去,這幫野狗退後幾米,躲開刺刀又叫起來。我又追上去,但還是徒勞,只好低聲地罵著:「這幫畜生!」用土塊去砸。
被這種本能所控制是再痛苦不過的了。
九月二十六日。
腸胃裡的所有食物,全都吐了出來。
「有沒有可疑情況?」
我究竟吃了什麼呢?按說我沒吃什麼可疑的東西呀!六安!霍亂街六安!在那裡吃的全是和戰友們一樣的食物,餐具也在小棚子洗過的。和戰友們分別後,沒再吃過什麼特別的食品,要說特別的食品,就是木之下太郎送的羊羹和壓縮餅乾,僅此而已,可是——我支起難受的身子,踉踉蹌蹌地走到門外。
我趕緊向草叢中爬去告訴他們:「有敵人,要小心!」
中午,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山中小鎮——霍山。老百姓不知逃到哪兒去了,沒發現一個人。到底是建在山間小鎮的房子,使用木材得天獨厚,所有的房子都用了不少木材,很少使用支那特有的磚瓦。我的分隊走進了一個商店,這可能是一個曾陳列過各種各樣商品的大商店。接到了命令,夜裡十點發起進攻。由於是夜間進攻,之前還有足夠的時間,所以我和兩三個戰友一道去河裡洗衣服。山www.hetubook.com.com澗的風景和日本的一樣美,水很清澈,可看見小魚從一個石影游向另一個石影。溫暖的太陽照著我們赤|裸的脊背,清涼的流水為我們沖洗著疲乏的雙腳。洗了頭,洗了臉,全身所有的污垢都洗掉了,在水裡戲耍,一|絲|不|掛地躺在沙子上,接受太陽的照射,享受著沒有戰爭、和平安定的喜悅的生命時刻。只有這一刻沒有任何憂慮,沒有任何不安,保持了完全美好的心境。這是在一切都殘酷的戰場上難得的珍貴的東西。暖洋洋的太陽引起我的睡意,我不知不覺地在沙地上睡著了。大概過了兩三個小時,猛地睜開眼,慌忙回到宿舍,有點輕微感冒的感覺。我後悔了,雖說是在溫暖的中午,但不該泡在冷氣逼人的山間溪流裡,更不該睡著。身體有點倦怠,感到有點發燒。不一會兒,有點怕冷,瑟瑟發抖,傍晚,身體倦怠得連動的力氣都沒有,頭痛得像挨了打似的。我把一塊寬一尺五左右的厚門板架在兩張桌子上,我睡在門板上一動都不動。
不過無法可想,無法可想!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想逃也逃不掉。
對於知恥的士兵來說,再沒有比在戰場上被看成是膽小鬼更痛苦的事了。
我在戰場上還從來沒有當過膽小鬼,一直是勇敢地作戰,按說戰友們也都會承認我這一點的。所以我在們心自問:他們未必會認為我現在的痛苦是裝病吧?我的身體像是被吸在門板上,一種深深沉下去的感覺越來越重。真是不可思議,蓋了幾條毛毯還感到冷。小隊長尖利得要死的聲音,對士兵的各種提醒,我聽起來都很刺耳。小隊長的挖苦、嘲笑的尖聲,讓我感到這是想讓我聽到才說的。我哭了,憾恨令我心痛,我恨透了這莫名其妙的疾病「敵人看來很頑強呀!」
在非常疲勞和極度饑餓時,也只是一心想著給弟弟、給弟弟。
又是連續晴天,太陽仍然火辣辣地照著。這兩三天好像秋天又躲了起來似的。
昭和十九年(一九四四年)三月十二日,我再次踏上征途,不到兩年,遭到慘敗,昭和二十一年一九四六年)一月,以落魄之軀回到一片廢墟的祖國。今天,昭和二十一年四月十六日,偶然翻看這本日記,我決心要完成它,再次拿起了筆。
他們為了防止我軍的坦克、炮車通過,在道路上挖下了這樣的壕溝,僅留下了只能一人通過的細長通道。我們排成一列縱隊蜿蜒前進。
「什麼?什麼?什麼?」小隊長壓低聲音,急忙挪過身來。
是久別的木之下大郎君。我們為彼此平安而相慶。
我無法忍受。
「啊!」大森緊張而簡短地回答。
聽說通信部隊在六安,這樣,弟弟現在就會在這裡。我忘記了疲勞,放棄休息,邁開了疼痛的雙腿,帶上剩下的羊羹和十五盒香煙,以及對已經帶到這裡才吃掉的蜜豆的辯解,到外面去找弟弟。在高高的瓦房之間,有條幽谷般的石路。拎著水壺的士兵們四處亂跑,大概在為明天一大早的出發準備做飯吧!據說六安這個地方霍亂病人很多。每天都有十幾個士兵因霍亂死亡。道路很髒,到處都是糞便、垃圾和污泥。走過幾條狹窄的髒路,來到通訊隊,通過崗哨見到了弟弟。
這句話緊扣每人的心弦,我們一下子恐慌起來。不知是誰,拚命地掉頭就跑。既沒有秩序,也不統一行動了,各自任意地跑著,發出了腳步聲,就像惡魔追過來似的,再也沒有靜溫和隱蔽了,我們陷入了恐懼之中,不顧一切地逃跑了。
此間發生了我們還不知道的令人悲傷慟哭的事件。因此我們慌忙地出發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情況更加嚴重。
我們小隊決定殺死這兩個支那人。支那人被繩子捆著,坦然得如同要和*圖*書去極樂世界——好像長期渴望的事終於如願以償似的——笑著被才入伍不滿一年的新兵刺死在草叢中。
內心的痛苦,是我想從恥辱中擺脫出來。我昨天、前天,不!直到今天,直到我來到這裡的不久前還是相當健康、精神的,可是偏偏在馬上就要進入敵陣的這一瞬間,突然身體動不起來了。由於這病來得太突然,我擔心戰友們會感到疑惑。
「哪兒?哪兒?」小隊長急忙問,急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這是多麼窩囊啊!
「我等著你,一定來噢!」
敵人邊逃邊引誘河原小隊,在河原小隊佔領山頭的那天夜裡,徹底包圍了他們。那山全被聳立的大樹和齊人高的雜草所覆蓋,士兵們連最重要的方向都無法辨認。
弟弟雖然患過瘧疾,但在我面前卻顯得很精神,平安無事的樣子。我們為久別重逢,為了相互的健康互相祝賀,又談論父母的情況,時間就過去了。不知從明天起還可以活到什麼時候,我們戀戀不捨地告別了。弟弟說,就在前幾天,他一直待在我們馬上就要進攻的霍山,敵機曾經來轟炸過,但他巧妙地保住了性命。
嘔吐是霍亂的特有癥狀。
終於小隊長隨便說了個名字。
「小隊長閣下,實在——」我心中有一種近乎自嘲的難為情的感覺。
這是九月下旬末的一天。已經向後方退了二十五里,還必須再往山裡前進十五里。當想到先退回後方,再出發到第一線的往返,必須要走八十里時,有人就發牢騷說:「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愚蠢的行動?」甚至有人指責起長官的指揮來了。而且聽說這四十里的路必須以最短的時間跑完,一想到要急行軍,大家更不滿了。
霍亂,就是在嘔吐的痛苦過程中死亡的。
我在背包和軍帽的潮流中應答著進了城。在骯髒的街道上混雜著髒兮兮的馬、車輛以及士兵們。繞過幾條兩間寬的石子砌的街道,進了宿舍。解開背包後,就想起了弟弟。
「因為是夜襲,如果不注意,真的會被當成敵人噢!」
「去偵察吧!」
「是嗎?」
感覺又向前走了不少,還是沒有任何的變化。距離下士哨的位置已經前進了兩三百米了吧?
要是被人那樣誤解的話,真不如死掉。
手錶上的秒針就像在為我數著生命剩下的有限時間一樣,「嘀嗒嘀嗒」地走著,死亡的不安在撕咬著我的心。
「熊野,另外還有,是誰在說話?」
「今晚我去看你!」木之下太郎嚷道,腋下夾著步槍繼續上哨執勤。
我們四人的眼睛被這眼前的黑影,耳朵被右後方的聲音吸引住了,更加感到不安。沒有動靜時,反而會更加恐懼。
倘若真有這種情況,那麼這種人在當時的狀態下,是受到了異常心理的控制。
頭痛得像要裂開一樣,內臟痙攣得厲害。接著渾身的水分都排到體外,血也好像被抽掉了似的。好意保護了我肉體的軍裝,好像活物一樣,似乎因為我穿破了它,它便立誓要報復我的肉體似的,不斷地吸乾我身體的水分。鹹鹹的汗水,使軍裝濕漉漉的,就像穿著軍裝淋了個澡似的。不久,身體漸漸輕鬆了,產生出一種爽快的感覺,有些舒服了。此時我似乎從黑暗中又看到了光明。恢復的生機在胸中澎湃著,痛苦也消失了。這段過程極短,簡直就不能令人相信。我起身來到門外,到那支著雨篷的屋後找火。士兵們正圍著火堆在閒聊,我脫下了汗水濕透的軍裝,放在火上烘烤,這時我才知道是得了瘧疾這種病圍在火邊的士兵告訴我,先是嚴重的惡寒、發抖和頭痛,而且這時間一過,就會奇蹟般地恢復。這種狀態有固定的時間,週期性發作,這種病就是瘧疾。我患的病不是霍亂,而是瘧疾。
「胸前的白帶是標記和*圖*書,大家都要注意啊!」
患了霍亂,是絕對沒有得救的希望的。
腳下的石子骨碌骨碌地滾動著。我們停下來環視著周圍,這時,感到河那邊發出了悄悄的咳嗽聲。
當胃裡的酸液湧出,刺|激到嘴裡時,一種不安感襲上心頭:霍亂!霍亂!死亡!白死!白死!
晚飯也不想吃了。戰友們為了準備出發,在忙著什麼。
「很像演習吧!」小隊長小聲嘀咕道,真的有那種感覺。
由於沒發現任何變化,我們「嗖」地站起來向河灘方向走了兩三步。這時,發現十米左右的前方,站著兩個黑色的人影。是人!是什麼人呢?
這裡除了傷員、病號這些殘弱者之外,沒有一個支那的老百姓。寂寞和死一般寂靜的黃昏又悄然降臨到空蕩蕩的街上。
「也許我們被包圍了!」我說。
我感到我的壽命已經是屈指可數,不會活多久了。當我想到死亡已經臨近時,我又受不了了。病死!死得毫無價值!
「噢!」
河原准尉很清楚,無論採取什麼辦法,都不可能逃出這重重包圍。他下定了悲壯的決心,首先燒燬了機槍,然後把眼鏡、地圖以及其他重要的東西全都燒光。
渡過架在清澈河水上的浮橋,抵達六安。六安城是李宗仁擔任漢口防衛前線總指揮時待過的地方。城內設有哨卡。
「嗯,俘虜他們嗎?上!」小隊長悄聲說著,正要前進。
「想自殺的人就自殺,想在敵陣就義的人就衝向敵軍,要脫險的人就逃吧!天皇陛下萬歲!」河原小隊長喊道。就這樣,他們按照各自的想法選擇了死亡。他們當中有三名士兵從敵軍眼皮底下逃了出來。這三人經過三天的艱辛,戰勝了饑餓和疲勞,終於歸隊,於是便展開了對河原小隊的救援戰。
我們常常是出發去戰場前,就預測這次進攻要花多少時間,在背包的各處塞上足夠的香煙。這次進攻漢口,預計要兩個月,於是帶了六十盒香煙出發了。我的背包裡,還剩三十盒。
小隊長和戰友們有可能會懷疑我是不是在裝病。他們也許會說:「東這小子,利用裝病逃避戰鬥。」裝病脫逃是卑怯的行為。
「稍等一下,必須先告訴大森和藏田。」我建議說。
房屋的盡頭,是雙崗。
僅僅四名偵察兵,和部隊又隔得那麼遠,夜色如墨,地勢不明,再面對不可捉摸的敵人,孤獨感、困窘的緊張感,巖石般的沉默淹沒了我們,怎麼能不恐懼呢?
九月二十六日。
幾天以後,我們與補充兵作替換,離開了被炮火燒掉的、到處是瓦礫、焦木的淒涼陰沉的開順街。
「好像沒有敵人嘛!」我回答小隊長說。
我們往前走去。不一會兒,聽到潺潺的溪流聲。是河。
不知從哪兒來的兩個留著辮發的支那人,拿著很多馬糞紙一樣的紙,來到了我們的村子。不知他們為何而來。按理,他們是知道這一帶一直持續戰爭,而且也該知道這個村裡沒有一個老百姓,這條開順街已被日本軍佔領,戰爭當中沒有任何治安,這些支那人是為了什麼要拿著紙來呢?大概是敵人的便衣偵探吧!要麼就是敵軍所使用的農民。
道路被切得一段一段的。敵軍這樣不厭其煩、不惜勞力,也真叫人佩服。每隔十米,就挖一條寬一間、深一間的壕溝。
「這前面的黑影子像是敵人。」我小聲說道,但是小隊長好像搞不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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