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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賢姬自傳

作者:金賢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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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有一天,我問李玉:「我能看看平民百姓的生活情況嗎?」
「等等,你是不是金賢姬?」
人們鼓動起來,都湧向前面想看清楚點。我的監護人立即趕過來,領著我走出商店,以免事態失控。我們走開時,聽到一個賣貨的女店員說:「有空到我這個店裏來,金賢姬,我免費送你衣服!」
「你對此有何想法?」我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
我的手在把麵往嘴裏送的半路上停住了,抖個不停。麵條從筷子上滑了下來,特務們看出我的難堪,馬上安慰我。
「那個女人。」
「沒有,真的沒有,」我回答說:「你喜歡去任何地方都行,某個……特別能代表漢城的地方。」
「我不想再出門了。」我答道,心裏仍然煩躁不安,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雖說是漢城摧毀了我的最後一道防線,可我心底仍存在著一些疑惑。我見到了許多宏偉壯觀的建築物,看到了許多幸福美滿的景象。但漢城真的是這個樣子嗎?在那些宏偉的建築物和昂貴的物質後面,他們真的幸福嗎?
「也許,」我反駁她。「但在北韓,至少不會捏造出一些故事來誹謗別人。」
我還以為這瓶面霜要花不少錢,一看買得起我很高興。要計算出我手中的錢到底能買下多少東西是不可能的,我只知道,審問我的人不可能給我太多錢。儘管如此,我還是不好意思買下這瓶面霜,因我仍很難適應這兒的自在輕鬆的氣氛。
儘管有些心慌意亂,但我仍不想馬上回南山,我便提出再去商場看看。我一邊走一邊問李玉:「我在這兒還沒有見過賣尼龍的商店,這種店很少嗎?」我暗自以為南韓的紡織技術還沒有達到生產尼龍的水平,在北韓,尼龍是一種奢侈品。
「發動每一個人參加,」我說:「我們動員軍人、學生和政府的人一起挖土、拌水泥、運磚頭——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我自豪地說,參與一項大樓的建設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許多人都幹得很起勁。
車門打開了,他們領著我穿過人群。我被推推撞撞地往前走,幾乎給推倒了。好像人人都在叫我的名字。相機咔嚓咔嚓地拍個不停。警衛們為我們開出一條路來,我們好不容易才進到了大堂。這時,李玉和另一個女特務一左一右地架著我的手,南強緊隨其後。
「這些狗東西,」我說,聲音低得像耳語,眼睛仍然盯著電視。「我們要不要播放一個闢謠聲明?」
「你以為她是個處女?」
「肚子餓了,」我說:「能吃點甚麼嗎?」
因為最喜歡吃血腸,所以我指了指一個專賣血腸的小食店,店裏的人很多,許多人喝的都是燒酒(Soju),一種傳統的韓國米酒,我們買了些食物,找位置坐了下來。坐在我們旁邊的幾個中年商人正在抱怨最近的選舉。
鄰桌坐著一些衣著講究的男士,說話聲音很大,想不聽也不可能。我一邊吃一邊聽他們交談。
街上人人都很開心。這情景既讓我十分感動,又使我大為困惑。北韓人從不過聖誕節,大多數家庭連聽都沒聽說過,為甚麼南韓,一個非西方國家,要過聖誕節呢?當然,它是美國帝國主義的一個傀儡算是一個原因,但人民看來是真正地喜氣洋洋。他們手裏拿著禮物,有的甚至還哼著聖誕歌。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哀,自己並不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聽著,」南強厲聲說:「你死也好,活也好,由不得你或我作主,明白嗎?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為你的所作所為懺悔。如果覺得對不起那些死難者的家屬的話,你就得盡一切可能合作。同時,我再也不想聽你說甚麼『鎗斃了我,鎗斃了我』之類的話,那樣令人討厭。」
現在根本記不起新聞發布會的細節了。他們問了我一個又一個問題,我盡可能毫無保留地予以回答。當時雖然腦海和_圖_書裏不時閃過使自己已感到十分壓抑的念頭,那就是:我的招認一公開,我的家人就肯定完蛋了。新聞發布會結束以後,我已麻木了,很想回到南山的寧靜生活之中去。
「說到北韓,你們見過金賢姬的照片沒有?」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五日。
「哎,沒事的,我們不該來這兒。」李玉安慰我說:「走,我們離開這兒。」
「天啦!」一個人抬起頭,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大叫起來:「是她!」
特務們忙了好幾天,準備公開宣布他們的審問結果。公布會定在安全部的內部禮堂舉行,世界各地的新聞記者屆時都會出席。
我的同伴們,對農舍裏的一切非常感興趣,不禁議論起來:「真有趣,」沈茱說:「在這兒還有全套的設備——電力供應和電視機。對我來說,這可不大像農家院子。」
「是的,我想不會。」南強插嘴說:「他們只是把你抓去,讓你完蛋。」
「難怪人人都同情她,就是看她長得漂亮。如果她長得醜,早被處決了。」
「哦,據說壞人往往命長。」南強說。
我這一說把他們氣得要命,我覺得自己的血也在沸騰。可是最氣人的還是這些特務把全部北韓人放在一起貶斥。這使我非常傷心。我想給他指出:北韓人民也是實實在在的有血有肉的人。可悲的是雙方之間有著那麼多的隔閡與不瞭解,同一個血統的民族分裂至此,確實是人民的悲劇。我們有著同樣的語言、同樣的風俗習慣和同樣的歷史,可我們卻在進行你死我活的鬥爭。
「不是他的錯,」我搶白說:「是他手下的人欺騙他,沒有完全按他的指示辦事。」
他們都笑了起來。「這是民主國家呀!」李玉說:「我們這兒有言論自由,沒有甚麼法律禁止大家批評政府。」
「想買點甚麼?」店員問我。
他這一發脾氣倒把我鎮住了,他平時不是這個樣子。南強、李玉與沈茱一樣,平常對我一直十分友善,他的話裏含有比憤怒更重要的分量。
「哦,」南強看來對我的問題大為不解。「你們在北韓怎麼做的呢?」
可我無法評價這個國家的技術水平是如何先進。她就像是另一個星球上的國家。為甚麼北韓的建築業達不到這種現代化程度呢?
啊,如果我能把家人帶到這兒來就好了……當這一切呈現在我面前時,我真是難以想像他們所過的苦日子。
我陷入了虛脫狀態。
花了八個小時才把全部真相抖落出來。他們現在對我的瞭解已不亞於我自己。一個審問者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我注意到我們一刻未停地談到了凌晨三時。屋裏的氣氛緩和了些,能用韓國語與審問者交談使我比較舒服。但這完全是一場空歡喜,一個輕柔而無情的聲音在我腦海裏迴盪:我和我的家人都完了。
我用期待的眼神望著坐在我旁邊的特務,等著他們去逮捕這些隨便議論和批評政府的人。可這些特務,雖然也聽到了這番話,卻一點也在不乎。他們只顧吃自己的東西,對其他的事毫無興趣。
「她確實像照片中獻花的那個女孩,但她與現在的你並不很像。記住,他們精心挑選了一個像你的人,完全是為了蠱惑人心。」
我們又去了中部(Joongbu)市場。這兒專賣乾菜和乾魚的食品,有成堆的魷魚、鰂魚、海藻和類似的商品。市場的裏頭有一家擺在外面的小食店,只有一張長桌,兩邊放著長櫈。我好奇地走了過去。「甚麼人在這兒吃飯呢?」
「金賢姬。你知道嗎,就是那個炸毀客機的人。」
見到我的情緒有所好轉,特務們也很高興。自從新聞發布會以後,他們更客氣更體貼我了,還在我房裏放了一部電視機。電視新聞的廣度和深度使人驚奇,我很www•hetubook.com.com留心新聞報導的內容,因為我自己常常是新聞中所涉及的人物,新聞報導中不時要傳出一些無中生有或誇大其詞的消息,每遇到這類事,我就會向李玉提出強烈抗議,而她總是設法安撫我。
「絕對不行。他們就想要我們這樣做。他們就想用一些枝節問題來轉移人們對炸機一事的注意力。他們現在已經是窮圖末路了,你知道,他們就是想找條出路。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睬它。你會慢慢明白的。」
「對,是我,」我怒氣沖沖地說:「沒把你打個屁滾尿流算你走運。」
在我坦白交代的兩天以後,我才覺得正常了一點。特務們在恢復我的精神狀態方面起了重要的作用,他們和我一起閒談,互相交流對不同生活方式的看法。那個用中文審問我的英俊男特務名叫南強,站在我身邊的年輕一點的男特務叫沈茱,女特務個子嬌小,容貌俏麗,名叫李玉。
到了外面,李玉走在我身邊。南強走在我們後面,沈茱走在前面。他們給我二萬五千圜——大約值二十美元——作零用,看來就像一大筆錢。
李玉極力想安慰我。「我們無法掌握你的命運,賢姬,那是法庭的事。可與此同時,我們想盡可能使你開心些。」
「我們這兒不大用尼龍了。」她回答說。我們漸漸融進了下午出來購物的人群中。「前些時,人們發現尼龍對身體有害,我們現在用的都是棉織品,棉織品也同樣耐穿。尼龍早已被當成是低級衣料了。」
「我知道了,」他回答說:「這兒完全沒這回事,我們用機械來承擔大部分的工作。」
我怯生生地走到化妝品櫃台前,售貨員是個友好和善的女士,她的禮貌客氣使我感到很陌生。在北韓,可賣的商品並不多,商店的售貨員都粗暴無禮;而這裏的人似乎都想盡力為你效勞。
我氣憤之極。「我不是把一切都告訴你們了嗎?為甚麼還要從頭再來一遍?鎗斃我好了!」
「說得也是,」南強附和著。「這兒已沒有鄉下那種浪漫情調了。我們應該圍在火盆前坐成一圈,烤些番薯吃才過癮。」
「見過,我敢打賭,像她有這樣姿色的女人肯定是他媽的婊子。據說她一次能應付好幾個男的。」
又過了幾天,我們乘車去農村參觀了德壽(Duksoo)宮。以前曾聽說過南韓的文化已完全被美國的文化所取代,可這個宮卻是一個保留完好的韓國歷史古迹。前面有一座世宗皇帝(King Sejong)的雕像,是他創造了韓國文字。我很高興能來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但仍未從坦白招供之後,一直籠罩著我的抑鬱和害怕的陰影中解脫出來。但見到這座雕像真使我高興,因為我以前對韓國文字的起源一無所知。
我有那麼多的問題,不知道是不是能在生命結束前都得到解答。
可是我太氣憤了,沒那麼容易被安撫下來。我把手中的筷子慢慢地放到桌上,抓起我的湯碗,站起來,轉身對著坐在我們旁邊的那幾個男人,把湯朝他們潑了過去。他們嚇了一大跳,抬起頭來。我氣得發狂,完全失控了。
「我個人認為如果各個小黨派結成同盟,他們完全可以在選舉中獲勝。」
她拿出一瓶說:「不,這是漢城幸運公司出產的,只賣六千五百圜一瓶。」
「也不能說都是政府的責任,」一個人說。「如果大家都只是想著自己,他就不能期望太高。」
當我把一直埋在心裏的事件的全部滔滔不絕地說出來後,我只能躺在床上,腦中一片空白。我的身心都已麻木。坦白交代使我卸下了沉重的包袱,現在我在茫茫的空間漂浮著,沒有著落,沒有目的。半夢半醒之中,我感到虛弱抑悶,以為很快就會被處決了。想到這點我也無動於衷。那時我甚麼感覺都沒有了,我對自www.hetubook.com.com己的境遇已毫不在乎。
後來在回南山的路上,我對這個直言不諱的社會愈來愈感到不安,便問他們為甚麼人人都可以自由批評政府。
「你看金日成,」沈茱有一天說:「我是說,這個老雜種怎麼還不死呢?」
「也許,」我一邊擦眼淚一邊說:「但遠非如此。每次出門,能吸到新鮮空氣,在城裏四處逛一逛,感覺不錯。可是這個世界——我向窗外擺擺手——與我毫不相干。這些人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我是說,我反正很快就要被處死,這對我有甚麼意義呢?」我的精神崩潰了,傷心地哭了起來。
「我對甚麼有何想法?」李玉說。
更使我奇怪的是,商店的售貨員竟然站在店門口,拉著嗓子拉客往裏面。過了很久我才明白是競爭促進了這兒商業的發展,而這也正是漢城如此繁榮的原因。
當我們走出市場時,李玉解釋說這一帶的冷麵(Nangmyun)店在漢城很有名。我們碰上的第一家大概相當出名,街邊停了許多名貴的轎車,門口很多人排著隊等著進去。我們排到隊伍裏,隊伍移動得很快。漢城輕鬆平和的氣氛又一次深深地打動了我。相比之下,北韓竟是那樣地枯燥乏味。那兒的街頭行人不多,轎車稀少,陌生人之間從不說話,日常生活中一點幽默感也沒有。而漢城卻充滿了活力與生機。
可是,有一天早上,我從電視新聞裏得知的一條消息使我對北韓的最後一點依戀也徹底消失了。最近這幾天,電視一直報導說我孩提時代曾給一個南韓代表團獻過花,同時還配發了幾幅照片。我自己對這件事也記得清清楚楚。可是近來北韓卻在播放一個名叫張賢淑的女人的錄音,此人聲稱當年給南韓代表團獻花的是她,並且還惡毒地宣稱:南韓說當年獻花的是我,那是在進行造謠宣傳。
「我不想開心,」我回答說:「我只想你們鎗斃了我完事。」
只要一聽到這類話,我就會本能地進行辯護。雖然漢城已戰勝了我,但要消除我一生中已適應了的東西並非易事。每次聽到他們這樣刻薄的話我都會發脾氣。
「當然可以,」李玉說。她帶我來到一條小胡同裏,兩側全都是飯店,櫥窗裏陳列著各種食品——令人垂涎的米糕、天婦羅、肉凍、血腸——甚至還有 Chop Ciao,一種用麵粉、蔬菜和肉特製的韓國食品。看到這麼多的食品我都呆住了,我記得在北韓已經十年沒見過有肉凍賣了。媽媽有次買到了一個爛西瓜都感到幸運之極。
我示意要買一種面霜,盡量不說得結結巴巴:「這是進口的嗎?」
「今天是聖誕節前夕,」她鼓勵我捐一點錢。「一年中的這時候做點善事正好。」
「是啊,他駕駛的蘇聯飛機可值一大筆錢呢。而且,政府還得在叛逃的人身上花費一大筆錢。」
此後的日子更叫人難受。一天早上,李玉告訴我,一月十五日早上我將在新聞發布會上公布這次事件的真相。
「當然,甚麼時候都行。」她回答說,並把我的要求轉告了她的上司。
我們在鄉村裏還呆了一段時間才返回漢城。李玉建議我們去東門市場看看,那兒商舖飯店雲集。我們進到一個紡織品市場,賣貨的女店員馬上圍過來搶著向我們兜售貨物。她們穿著入時,笑容滿面。她們的殷勤反而使我感到有些不自在。這時有人說了一句話,嚇得我心都快停止跳動了。
「她?這不過是北韓常用的一種詭計。」
「想想人家李晚平,」一個人說:「他變節了可發大財了。」
計程車把我們載到東門市場附近,我們便下了車。在我們駛回南山的路上,她說:「今天出來你感覺怎樣?除了剛才這件事,一切都還不錯,是吧?」
「天知道,www.hetubook.com.com這種身分的人我可說不準。」
我簡直想笑。「這無法令人相信。這兒的一切與北韓恰恰相反。那兒的人們根本不可能去考慮它對身體的好壞,只要能買到就算幸運了。」
為了振作我的精神,幾天以後,特務安排我去漢城公園遊玩。我也想不到自己在那兒會玩得很開心。漢城公園是個遊樂場,我玩了車、船、飛機等各種遊戲。當我在上面盪來盪去時,忘掉了一切煩惱和憂傷,開心得又喊又笑。在那短短的幾個小時裏,我才像是真正地活著。我那尖叫的樣子就像個小孩,雖然時間很短,可這是我一生中真正快樂開心的時刻。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的家人,永遠也不會放棄他們會放過我的家人的希望。然而與此同時,我再也不能想像自己還是一個北韓人,在我吃了毒藥,獲得新生並完全成熟以後,我更不能這麼想了。我不得不忘掉我的童年、我的大學時代、直至我在巴林機場垮下來為止的全部的一生。儘管放棄這一切令人悲傷之至,但當我說出「南韓人金賢姬」時,一種激動之情便湧上了心頭。
那天早上下著雨,天氣很冷,但這絲毫沒減輕我的焦慮不安。我們乘車往城裏趕去,剛在安全部大樓前停下,就被記者包圍了。同行的除了三個特務以外,還給我分配了兩個貼身保鑣,四周站滿了警察。
「我還是不明白,」我對她的理由不以為然。「很難相信這種國家能辦得成甚麼事情。我還注意到了一些事,剛才經過一個建築地盤時,我只見到幾個工人,其他人都到哪裏去了?是不是只有夜間施工?」
我看著電視新聞,十分震驚。我的祖國,我為她殺害了一百一十五條無辜的生命,自己也幾乎為她喪生的祖國,這時卻拋棄了我。剛開始是利用我,現在又拋棄我,我感到無比空虛,驚異得簡直都不知道生氣了,只是一個勁地對著電視螢幕搖頭。
我們在一個有點下陷的農家院子前停下車來,院子裏連門都沒有,我們繞到前門看看裏面有沒有人住。這裏似乎沒有一個人,我們進到了屋裏。我非常驚奇地發現廚房裏有兩部冰箱和一個電話。北韓的農村家庭絕沒有這類奢侈品。
「我不在乎,」我生氣地答道:「你們怎能讓他們說出這種難聽的話來?」李玉插嘴說,話裏帶著安撫之意。「賢姬,這兒不是北韓,不管他們說甚麼,我們都不能當場抓人。你想要我們怎麼做?你差點鬧出亂子來了。」
我去歐洲執行任務時,並沒有弄清那兒的生活全貌。特務紀律中有一條規定: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不允許我們與外國人交談。由於身負重要使命,緊張感時刻籠罩頭頂,想在到過的國家真正體驗一番生活是根本不可能的。可現在身處漢城,我想做到這一點。過去,我只能根據表面觀察和在街道上行走時的所見所聞來判斷一個國家的好壞。如果走進一個市場,看到商品繁多,就斷定這個國家的生活比北韓好;如果看到許多酒吧和酒店,就認為那兒的文化腐朽沒落;如果見到街上有乞丐,那麼這個國家顯然是窮得養不活他的人民了。
「你看她像我嗎?」
「主要是勞動階層,」李玉答道:「街邊攤販、搬運工人、貨車司機——這一類人。」
「或一鎗斃了你。」沈茱又補上一句。
幾分鐘後,我們進入了麵店,老闆娘把我們帶到靠角的一張抬邊。這個地方使我很感驚訝,在北韓可找不到這樣的食肆。這家食肆裏人頭湧湧,到處是談話聲,侍應生端著菜趕來趕去,我們都要了冷麵,等它一上桌就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不過幾分鐘,一切準備就緒。李玉問我是否有甚麼我特別想去的地方。
「為甚麼?因為人們認出了你?他們說的那些話使你害怕了?」
「你們這些王八蛋!」我冷冷地低聲說:「知道你們說的究www.hetubook.com.com竟是誰嗎?」
我無法描述被人背叛的感受,好像我白活了二十六年。在北韓,我這個人確實不存在了,我已不是一個活在世上的人,我的家人也成了不在世的人。
「還有,你沒見到門都沒上鎖嗎?」李玉說:「在漢城有幾家人出去時敢不鎖門?」
李玉招手召了一輛剛開過來的計程車,我們都鑽了進去,沈茱透過車後窗看是否有人跟蹤我們。「這件事會被報紙披露出來。」他一邊說,一邊掃視著我們後面的街道。
看著這兒賣的豐富的飯菜,米飯、麵條、肉凍,還有麵的疙瘩湯(Soojebie,一種特製的用碎麵團屑做成的韓國湯),我說:「啊,他們吃的比我家吃的還好。我們能在這兒吃飯嗎?」李玉望了望其他幾個特務,他們搖了搖頭。「在這兒吃太不安全了,」南強說:「這樣你很容易被認出來,我建議去附近的冷麵店吃飯。」
很久沒人說話。其他顧客都圍過來,好奇地低聲議論著,我感到全身發冷。
李玉給我買了一條圍巾。五花八門的商品看得我眼花繚亂,真不知道給自己買點甚麼才好。我們又接著往前走,街上人山人海,可看來都不是在匆匆忙忙趕路,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一邊自由自在地走路,一邊談笑風生。我們看見有個男的穿著奇怪的制服,手裏拿著鍋在敲。我想他大概是個乞丐,可李玉對我說他是在替救世軍募捐,以救濟窮人。
「想吃點甚麼?」李玉問:「你可以自己挑個地方吃飯。」
「賢姬,別理它,」她說:「別人要說甚麼你是無法控制的。何況在北韓,新聞報導可能更加糟糕,是不是?」
我們的車繼續在鄉間行駛,隨後來到了一個小村莊。儘管這兒冬天的景象十分蕭條,但與北韓的村莊沒甚麼兩樣。李玉說:「這兒是元堂(Wondang)。住在這裏的人可以開車子去漢城上班。這兒空氣清新,愈來愈受到人們的青睞。」
他們怔怔地望著我,嚇得不敢吭聲。此時已招來了一大堆圍觀者,我還沒反應過來,李玉就把我推到了門邊,其他特務掩護著我們撤走,沈茱在桌上留下了一些錢。周圍的人都在小聲議論,無數隻眼睛瞪著我,我感到難堪極了。見我們出了門,他們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不,它們是南韓出產的。」她回答說:「許多產品都向國外出口,所以得有外國商標。不過,你怎麼不買點東西?」
我們從永東(Myung Dong)區狹窄的胡同裏出發,很快來到一家名叫樂天的百貨商店,他們告訴我這個名字取自於德國作家歌德的作品。我們走了進去,我不無好奇地想看看這裏的商品是不是外國貨。商品質量極好,可名字都是外國的,我馬上向李玉指出這一點。
「對不起,」我平靜地說:「我會誠心與你們合作。」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南韓明明白白地指出,我,就是圖片中的那個女孩,長大後炸掉了一架客機。張賢淑採取弄假成真的手段,說甚麼南韓企圖誣陷她炸掉了這架飛機。這是典型的北韓的欺人之談。換句話說,既然她是照片中的那個女孩,而那個女孩和恐怖分子又是同一個人,那現在身為平壤的一名中學教師的她,怎麼可能去炸掉那架飛機呢?一般北韓人看了這齣事先安排好的假戲後,就會斷定他或她的祖國與炸毀南韓飛機事件毫不相干,南韓只是在誣諂北韓而已。因為這中間從未提及我的名字,那麼我只不過是南韓為了這一目的而編造出來的某個虛構人物。
「她是誰?」
剛一進禮堂,一陣陣閃光燈就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好一會兒眼睛還是花的,仍然是被人推著往前走。他們領著我在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要我抬起頭。強烈的閃光燈照過來,我不由得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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