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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略論:間接路線

作者:李德.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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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國家目的與軍事目標

第二十一章 國家目的與軍事目標

另外還有兩條理由。由於空軍的日益發展,我們有了這樣的可能性:不必預先在戰場上消滅敵軍的主力,而能夠對敵人的經濟和政治中心進行打擊。空軍可以用間接的手段來打擊直接的目標,而且是避開敵人的抵抗,不必在開始時去壓倒這種抵抗。
如果說句公道話,那就應該指出,把戰略空軍對於工業目標進行的轟炸,與一般空軍在作戰範圍以內對於戰略目標進行的轟炸認真作個比較,那麼可以看出,前者所產生的決定性作用還是不如後者大的。仔細地研究一下戰爭中各個階段的情況,能夠很明顯地看到,戰略空軍轟炸工業中心的結果,總是要比戰略空軍司令部計畫中的指標差得多。
克勞塞維茨的這種說法,正是那種盲目誇大的近代化總體戰爭的基礎。他所提出的使用兵力的原則,是不受任何限制的,是不計任何成本的,因而只對那些仇恨心達到了瘋狂程度的暴民「群眾」完全適用。這和明智的治國藝術與合理的戰略是完全對立的,而合理的戰略必須為政治目的服務。
很明顯,克勞塞維茨在發表這個意見時,並沒有認真推敲一番。他沒有想到,他所公開譴責的東西,正是軍事學術方面的所有匠師(包括拿破崙本人在內)所追求的東西,而且正是軍事學術的正確目標。
此外,克勞塞維茨認為,「……在其他一切條件都相同的前提下,我們越想要消滅敵人軍隊,自己軍隊的消耗也必然會越大。」
「假使我過早去世,因而中斷了這項工作,那麼現有的一切東西當然只能叫做一堆不像樣子的思想材料了。它們將會不斷地遭到誤解和任意的批評。」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進程和結局。給人們提供了充足的理由,說明對克勞塞維茨理論的合理性值得懷疑,至少是對其繼承者們所作的解釋應該質疑。在陸地上,曾經進行了無數次的戰役和會戰,但其中沒有一個帶來了決定性的結果。可是,那些擔負責任的領袖人物,卻不能使其目標和已經變化的條件協調起來,也不能採取具有更大能力以達到目標的新手段。他們不去研究自己面臨的新問題,仍然把希望寄託在克勞塞維茨的理論上,繼續推行著他的理論,力圖借助於會戰和戰役來奪取完全的勝利,以至於最後把力量完全消耗光了,而徹底的勝利卻永遠不可能達到。
然而,有些不幸,克勞塞維茨的某些錯誤也對後來的歷史進程產生了相當不好的影響。
在所有各種學術領域內,多數的先知者和思想家都有一個共同的命運,那就是他們的學說總是被人誤解。克勞塞維茨的那些學生,背離了自己的老師,在戰爭目的的問題上並沒有研究清楚,他們對於其原始觀念的損害,甚至比其帶有偏見而又主觀的反對者還要嚴重。不過,也應該承認,克勞塞維茨本人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多地引起了對於自己理論的誤解。他作為康得的再傳弟子,曾經學會了一套哲學式的表達方法,但是,他又不是一位真正的哲學家。他的戰爭理論,從表達方式來說,不僅過於抽象化,而且相當枯燥。所以,只習慣於進行具體思維的普通軍人,對他的理論總是難於理解。沿著他的論據線索去思考,往往會突然回頭後轉,走向與這種線索完全相反的方向。由於克勞塞維茨在表達上相當的混亂,他們不能不感到困惑,只能抓住他的一些生動的「警語」,看到這些警語的表面意義,而不能深入地去瞭解他的思想主流。
同時,由於使用石油的發動機和採用履帶的推動器都在發展,使得具有高度快速力的機械化部隊的建立有了廣闊的前景。部隊的機械化又提供了一種機會,不必進行大規模的會戰也能擊毀敵軍的主力。使用機械化部隊去破壞敵人的補給線和指揮系統,使用坦克突進到敵人的深遠後方,足以產生精神上的震撼,能夠不經嚴重戰鬥而使敵人的主力發生崩潰。新型的機械化陸軍部隊也和空軍一樣,儘管程度上略差一些,照樣可以對敵國的神經中樞和心臟部位進行直接的打擊。
所以,簡單他說,這至少也是部分地證明,對於非軍事目標採取行動,其效果是明顯的。一九四一年四月,德軍征服巴爾幹,其行動更加迅速。這又一次表明,戰爭中新型工具對敵人所起的癱瘓作用,以及這些工具的戰略運用,是有效果的。在征服巴爾幹的作戰中,「會戰」這種手段,可以說已經沒有什麼明顯的作用,當時勝利的取得比較順利,基本上不曾有過「消滅敵軍部隊」的意味。

克勞塞維茨關於軍事目標的理論

空軍和機械化部隊的發展,不可避免地要對軍事目標以及未來戰爭中目標的選擇產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克勞塞維茨的下述一段話是常常被人們引用的,這更證明他對於軍事學術的衰落不能推咎責任。他說:
戰爭的目的,儘管只從自己一個方面的觀點來看,也是想要在戰後獲得一個比較好的和平狀態。因此,即令在進行戰爭的時候,也要經常想到你所需要的和平條件。對於以擴張領土為目的的侵略性國家和僅為自衛而戰的愛好和平國家來說,這一點都是一樣的,不過,它們對於「比較好的和平狀態」的看法,卻是有著很大差別的。
他的經典性著作《戰爭論》,是一部經過十二年緊張思考的作品。如果假以天年,使作者有更多的時間來考慮戰爭的問題,那麼他有可能作出更合理和更準確的結論。隨著研究的逐步深入,他的思想是會有所變化的。遺憾的是。他在一八三〇年因患霍亂病去世了,致使其著述工作未能最後完成。克勞塞維茨的著作是在他死後由其妻子整理出版的。在好幾個包封得很嚴密的紙包中,找到了他的遺稿。其中,還寫著一句頗有預言意味的附注:
和_圖_書克勞塞維茨的門徒們把他的理論推崇到了極端的高度。這是克勞塞維茨本人在生前所沒有想到的,但卻是歷史上經常出現的一種現象。
這是一場閃電式的勝利,儘管是對軍事目標採取作戰行動的結果,但是,其中起主要作用的,首先是戰略性的機動,而不是戰術性的行動。
為了正確理解這個頗為複雜的問題,必須搞清楚最近二百年來軍事思想的發展,瞭解一下有哪些觀點,以及其變化情況。
「目標」這一術語,儘管應用得非常廣泛,但並不是用起來非常方便的名詞。所謂「目標」,既有物理性的含義,也有地理性的含義,因此,它容易引起思想上的混亂。所以,在使用時最好有意識地把它區分一下:當問題涉及政治範疇時,我們用「目的」這個名詞,當問題涉及到武裝力量的使用時,則改用「軍事目標」這個名詞。
「在戰場上消滅敵人的主力」是戰爭的真正目的——把這條原則變成教條,主要是由於克勞塞維茨的影響。克勞塞維茨的著作(死後才發表出來),對於後來的普魯士將領,特別是毛奇,有著重大的影響。普軍在一八六六年和一八七〇年所取得的勝利,促使世界各國的軍隊都接受了這一原則,促使它們把普魯土的軍事制度當作了效法的楷模。因此,探討一下克勞塞維茨的理論實在非常重要。
不幸得很,那些領導空軍的人物,一心要保持自己的獨立地位,因而注意的範圍很窄,只想以打擊非軍事目標為限度,而不考慮這樣作的目的有限,甚至會帶來相反的結果。對於這個新軍種,他們充滿著一種天然的樂觀心理,深信空軍的打擊足以使敵國軍民精神沮喪,士氣崩潰,或者也像海軍那樣,能以經濟封鎖的辦法達到絞死敵人的目的,而且其效力似乎還來得更快些。
然而,認識到對非軍事性目標進行轟炸可能導致反面的結果,並不等於要恢復舊有的概念,不是要把「會戰」當作主要目標。克勞塞維茨的公式,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過程中即已有了充分的暴露,說明缺點是不少的。與此相反,第二次世界大戰卻證明,對於軍事目標採取間接路線行動,或者說採取戰略性行動,不僅有著新的可能性,而且也有新的利益。這又充分證明,我們在這方面所作的預測是準確的。甚至在很早的時代,一些偉大的統帥就曾有效地採取過這樣的間接路線,而且,在他們那個時代,進行戰爭的工具是很有限的。而在現時代,由於出現了新的作戰武器,這種間接路線行動就具有了更加重大的意義,雖然進行戰術抵抗的力量也有了增長。軍隊具有了新的,更加高的快速力,因而也就提高了它的靈活性,可以更好地選擇突擊方向和造成對敵威脅,這樣就有可能「抵消」敵人的戰術性抵抗力。

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的軍事理論

可是,同盟各國的空軍司令部,在配合地面部隊實施空中戰役方面,卻從來沒有顯示特別的熱情。與此相反,他們卻寧願進行獨立的空中戰役去打擊敵國的「非軍事目標」,也就是打擊敵人的工業中心。他們的目的是想對敵國進行直接的打擊,希望同時摧毀敵人的經濟和精神,認為這樣與聯合作戰相比較,與進攻敵人的武裝力量作比較,收效將會更大,而且能更多地獲得決定性的成果。
該書出版兩年以後,即一九二七年,英國第一個試驗性的機械化部隊建立起來了。於是,英國陸軍總參謀部下達了指令,把這本書作為軍官們的教學材料。當然,空軍參謀部對於這本書的利用就更為充分一些,因為當時還沒有關於空軍戰略的教科書,而且這本書的觀點,又正好與空軍司令部所期望的發展趨勢相吻合,所以,空軍參謀長便大量採購了這本書,發給各級司令部的下級指揮官們閱讀。
在為軍事目標下定義的時候,克勞塞維茨曾使自己的戰略趨向於純粹的形式邏輯。他寫道:「使敵人無力抵抗是戰爭行為的目標」,「至少在理論上必須這樣」。他接著說:「要敵人服從我們的意志,就必須使敵人的處境比按我們的要求作出犧牲更為不利,這種不利至少從表面上看應該不是暫時的,否則,敵人就會等待較有利的時機而不屈服了。因此,繼續進行的軍事活動所引起的處境上的任何變化,都必須對敵人更加不利,至少在理論上必須這樣。作戰一方可能陷入的最不利的處境是完全無力抵抗。因此,如果要以戰爭行為迫使敵人服從我們的意志,那麼就必須使敵人或者真正無力抵抗,或者陷入勢將無力抵抗的地步。由此可以得出結論:解除敵人武裝或打垮敵人,不論說法如何,必然始終是戰爭行為的目標。」
由於受了康得的影響,克勞塞維茨的思想具有二元論的趨勢。他相信有一個完滿的(軍事)理想境界,但同時又認識到,在現實的世界裡,這種理想決無完全達到的可能。他對於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差異是有深刻認識的,指出了「軍事理想」同「現實中的情況變化」有所不同。他寫道:「在純概念的抽象領域裡,思考活動在達到極端以前是決不會停止的,因為思考的物件是個極端的東西……如果我們從抽象轉到現實,那麼一切就不同了。」從抽象的概念來說,戰爭的目的是要徹底解除敵人的武裝,但是,在實際中這個目的並不是經常能夠達到的,而且對於和平來說也並不是一個必要的條件。
「關於那些不經流血而獲得勝利的統帥的一切,是我們不想聽的。」
這樣就公開提出了一個問題:集中力量打擊經濟目標能否獲得決定性的結果呢?有些德軍將領認為,擊敗蘇維埃俄國的機會之所以喪失,是因為他們囿於「傳統的方式」,即追求著會戰的目標。如果他和_圖_書們當時儘快向前突進,直取莫斯科和列寧格勒這類政治和經濟中心,也許可能獲勝。機械化機動戰爭新學派的突出代表古德里安,就是堅持這種見解的。可是,到了緊要的關頭,希特勒卻反而倒向正統派方面去了。
如果戰爭是政治的繼續,誠然如克勞塞維茨所說的那樣,那麼在進行戰爭的時候,也就必須考慮到戰後的利益。一個國家如果真的把自己的力量消耗乾淨,那麼它本身的政治也就會隨之而破產。
空軍對於以「非軍事目標」為目標的空中行動,應該是屬於大戰略領域內的事情。所以,必需從這樣一個角度來評判這種行動。從目標本身的性質來說,非軍事目標是不應該遭到轟炸的。因此,把這些目標當作是軍事目標,即使摧毀這些目標將具有決定性的意義,終歸是很不合理的。至少也是不那麼明智的。
在這裡,克勞塞維茨自己說出了他的預言,對於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遵循他的原則的門徒來說,可以說是非常靈驗的。因為他那些關於會戰的學說,流傳下來的只是理論方面的,而不是實際方面的。他曾經辯論說,所以要採取其他一些手段,只是為了避免會戰中的危險,這樣又為他的門徒增加了一層誤解。因為他斤斤計較於理論觀念的說明,偏重於抽象的闡述,結果便使他的門徒在心靈上產生了曲解現實的現象。
對於戰術和戰略,克勞塞維茨並沒有提供多少新奇進步的思想。在這方面,他既沒有創造,也沒有推動,只不過是把戰略戰術的思想加以系統化罷了。同十八世紀所產生的「師」制理論和二十世紀使用快速裝甲部隊的理論比較起來,克勞塞維茨的戰爭理論缺乏那種革命性的影響。
當然,贏得決定性會戰的意義也並不會消失,由於新的快速工具的出現,取得會戰勝利的機會還會增多,但是,會戰本身在形式上已經不是傳統的面目了。它將像是一個戰略行動的自然後果。所以,把這種結束性的作戰行動稱之為「會戰」,是名不符實的,是不準確的。
由於有了最新的經驗和現代化的條件,現在又到了重新審查某些觀點的時候了。例如,關於政治目的和軍事目標這類術語的概念,需要加以修訂。我衷心希望,這項工作應由陸海空三軍聯合組織力量來進行,以求得一個合理的解決。這是因為,當前對於軍事學說的各種觀點,是存在著嚴重的意見分歧的。
除了這些反面因素之外,也還有某些正面的理由,可以引起人們重新研究軍事理論的興趣。其中有一條,就是海軍所顯示的決定性作用。雖然並沒有在海上進行決定性的會戰,但由於海軍進行著經濟封鎖,竟促成了中歐強國的失敗。這樣又產生一個問題:英國在這方面的主要錯誤是什麼?它拋開了自己的傳統性戰略,而不惜浪費許多的氣力,付出高昂的代價,去爭取大陸上的決定性勝利。
還有一個更有意義的情況。克勞塞維茨闡述了一種有關邏輯極限的思想。他曾指出,當手段喪失了它與最終目的之間的任何聯繫時,在大多數情況下,要用最大數量的兵力去達到目的是不可能的,因為其內部必然會產生阻力。
在一九二五年,我自己是走得很遠的,對於使用空軍攻擊非軍事目標的利益,強調得未免過分了。不過,我很快就在某種程度上糾正了自己的錯誤,曾經強調指出,對於這樣重要的一項任務,最好採取謹慎的方法來完成。這就是:「要使永久性的損害儘量減到最小的限度,因為今天的敵人,也許明天就會成為我們的顧客,而到後天,甚至還會變成我們的盟友。」我在那時堅信,採用決定性的空中襲擊,與進行長期戰爭比較起來,可以使敵國少受一些破壞,少耗一些實力,使他們能在戰後較快地恢復起來。
現在我要宣佈,對於這本書中的觀點,確有加以修改的必要。該書還是二十五年以前寫的,經過長期的反覆思考以後,我已經發現了當時所犯的一些錯誤。而且,其中有些矯枉過正的提法,很容易走到另一個極端。早在一九二八年,勞倫斯就曾給我寫信,討論這個問題。他說:
而且有一點值得特別注意。他在總結拿破崙戰爭的經驗,企圖為拿破崙戰爭找出一個理論體系時,卻把注意力放到了戰爭的某種落後形式上面,結果出現了一種「背向革命」的趨勢,反而向民族戰爭方向倒退了。
差不多在一個多世紀的長時間裡,軍事思想方面的重要教條,就是把「在戰場上消滅敵人的主力」看成是戰爭的真正目的。這是大家普遍公認的,在所有的軍事條令中都寫了這一條,在所有的軍事學校裡都教著這一條。人們把它當作是軍事學說的基本規律。如果有哪一位政治家敢於對此提出懷疑,擔心軍事目標不能在所有情況下都去適應國家的目的,那麼,他馬上就會被看成是「大逆不道」。只要認真研究各參戰國家的官方檔,閱讀一些軍界領導人物所寫的回憶錄,特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及其以後的這類檔和讀物,就可明顯看到上述情況的例證。
克勞塞維茨對戰爭理論的最大貢獻,是他特別強調了心理因素的作用。他大聲疾呼,反對那個時代中最時髦的幾何學派戰略。他明確指出,人類的精神要比那些作戰線和作戰角的觀念重要得多。他分析了戰爭中「危險」和「勞累」對於軍事行動的影響,「勇敢」和「決斷」的價值。這些足以表明,他對此是有深刻認識的。
要想重新修正某一種理論,使它適用於新的條件,首先要作的是研究產生這一理論的根源,而後才能修改它的結論。據我所知,在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八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對於從克勞塞維茨那裡繼承下來的,流行相當廣泛的關於戰爭目的的觀和*圖*書點,第一個主張加以重新審查的人,就是我自己。戰後時期,我在許多軍事刊物上發表了大量的文章,嚴肅批評了克勞塞維茨的觀點。一九二五年,我又為此出版了一本專門著作,書名叫做《巴黎,或者是戰爭的將來》。
由於克勞塞維茨一再地重複著這些言詞,結果便使他那個本來就不太清楚的哲學反而變得更加模糊了。他的戰爭哲學,曾經成為普魯士人的《馬賽曲》,能夠激勵人們熱血沸騰,但是也使他們的心靈中毒。這樣一來,克勞塞維茨的哲學教條,就只配培養軍士,而不能產生將軍。按照他的學說,只有戰鬥才是「真正的軍事活動」。於是,戰略的桂冠被剝奪掉了,軍事學術變成了大量屠殺的「技術」。而且,他的戰爭哲學慫恿著將軍們一有機會就去尋求會戰,而不想到要首先去創造對於自己有利的條件。
於是顯而易見,無論在戰術方面,還是在戰略和政治方面,這種理論並不是完全適用的,至少在實際運用上是不完全合理的。在力求達到「理想」目標時所遭到的慘重損失,那些名義上的勝利者,在戰爭結束以後表現出來的精疲力竭,都足以說明認真審查政治目的和軍事目標全部問題的必要性。
在討論戰爭的目的時,必須明確地把政治目的和軍事目標之間的差別弄清楚。這兩種目的是有區別的,但是又緊緊地彼此聯繫著,因為一個國家決不會是為了戰爭而發動戰爭,必然是為了追求某種政治目的而進行戰爭。軍事目標只不過是達成政治目的的一種手段而已。所以,軍事目標是由政治目的來決定的。不過,這裡有一個基本的條件,那就是政治不可以要求軍事去完成它所辦不到的事情。
「在戰爭中手段只有一種,那就是戰鬥。」
「克勞塞維茨觀點的整個體系,是非常合符邏輯的。但是,這個體系卻容易把他的門徒們引入歧途,至少對於那些只願意用手拿武器打仗而不願意用腿跑路的人來說,確是如此的。……您現在想獨個地把這種趨勢扭轉過來,而那些以軍事為職業的人對您卻很少有幫助。可是,當您成功以後(這大約會在一九四五年左右),您的追隨者又將越出您所規定的那些界線,並且在新型戰略家的影響之下往後退。我們的運動就是這樣,時而前進,時而後退,走著一條曲折的路線。」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經驗

他的這種觀念又由於下面一種說法而更加變本加厲了。他認為,如果給戰爭哲學中引進一種限制與緩和的因素,那是大錯而特錯了,因為「戰爭是一種暴力行為,而暴力的使用是沒有限度的」。
根據後來進一步的研究,我才真正認清,對於工業中心進行空中襲擊,是不可能立即產生決定性結果的。進行這種襲擊,很可能導致一場新的長時間的新型消耗戰。這種戰爭與一千九百一十四至一九一八年的戰爭比較,傷亡數也許可能少一些,但破壞性必將更大。可是,當我指明這一點後,空軍方面卻很不願意接受這種修正意見。他們寧願堅持原來的舊觀念。對於「速戰速決」的觀念,他們仍然表示著過分樂觀的信念。而當戰爭的經驗逼得他們非放棄舊觀念不可時,他們卻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模仿著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陸軍方面的態度,把他們的希望從工業消耗轉移到人力消耗方面。
由此可見,對於這個問題的研究,既要從政治開始,也要到政治結束。
不論在地面,還是在空中,機動性都在不斷增長。各種效果綜合起來,就提高了武裝力量的實力,提高了戰略的地位,而使其具有了比戰術更大的重要性。在未來的戰爭中,高級指揮官在更快地求得決定性結果方面所採取的辦法,將與其前輩有所不同,他們會更多地利用運動,而不是利用會戰。
經過重新修訂的理論,應使其基本原則適應於現代條件的需要。因此,我希望,在討論這個問題的過程中,應使理論的概念更加充實些。基本思想就是:以「戰略性戰役」這一術語來代替「會戰」這個術語,因為「會戰」是一個古老的概念,現時代已經失去了它原有的意義。在未來的戰爭中,也有可能發生會戰,但它已經不是目的本身了。在這裡,我要重複早先作出來的一個結論,因為它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當中得到了充分肯定的。這就是:「戰爭中的真正目標,不在於尋找敵人進行會戰,而在於建立一種有利的戰略態勢。如果說,這種態勢本身還不足以保證取勝,那麼再繼而進行一個會戰,就可以很有把握地保證奪得勝利。」
「用流血方式解決危機,即消滅敵人軍隊,這一企圖是戰爭的長子。」

對於軍事理論的進一步修訂

對於他的這種充滿著哲學理論的迷宮,讀者當中很少有人能夠真正把握其邏輯路線,或者深入其理論境界而不致迷失方向。當然,讀者當中也確實有很多人能夠背誦他的下述警語:
更為明顯的是,對於工業中心的轟炸還給戰後的形勢帶來了極為有害的影響。除了物質方面的大量破壞並且很難於修復以外,還有許多表面上雖然不太明顯但卻在很長時間內都將發生作用的嚴重後果,而且既有社會方面的,也有精神方面的。空軍的這一類行動,對於一個基礎比較薄弱的文明社會來說,毫無疑問構成了極大的危險。而在今天,由於原子彈的出現,這種現實的危險性就更加增大了。
這樣絕對化的一條規律,可能使十九世紀以前的那些著名統帥和軍事學家都感到震驚。他們曾經認為,確定軍事目標,必須以現有兵力和現行政治為根據,因此要考慮到實際的需要和理智的要求。
「有些仁慈的人可能很容易認為,一定會有一種巧妙的方法,不必造成太大的傷和圖書亡就能解除敵人的武裝或者打垮敵人,並且認為這是軍事藝術發展的真正方向。這種看法不管多麼美妙,卻是一種必須消除的錯誤思想……」
歷史告訴我們,在軍事上取得了勝利,它本身並不等於達到了政治上的目的。可是,負責解決戰爭問題的人,基本上都是職業軍人,因而很自然地出現了一種傾向,即往往忘記了國家的基本目的,而只注意到軍事目標。結果,在每一次戰爭爆發以後,政治目的反而會常常受到軍事目標的制約。人們把軍事目標當作是最終的目的,而不把它看成是達成政治目的的一種單純的手段。
在這裡,我們要談一談戰略與大戰略的基本差別。戰略所研究的是如何保障贏得軍事勝利的問題,大戰略則要看得更遠一些,它的任務是如何保障戰後的和平。提出這樣一個論斷,並不是說要把「車」擺在「馬」的前面,而只是為了弄清楚要把「車」和「馬」擺到什麼地位。
後來,許多頭腦不清的糊塗人,在一再採取狼奔豕突式的直接進攻行動因而遭受重大傷亡時,往往是用克勞塞維茨的言論來進行強辯,甚至於還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至於這些轟炸的真正效果究竟如何,它們對於勝利作了多大的貢獻?雖然進行過多次詳細的調查研究,但是仍然很難作出評價。在評判這些轟炸的作用時,往往因人而異,由於某些極端矛盾的原因,有些人表示贊同,有些人完全否定。除了人為的霧幕以外,還有大量無法進行估計的因素,而且在空中轟炸中所存在的這些因素,又比其他任何軍事行動多得多,所以,要對這些轟炸進行正確的估計,幾乎是不可能的。
遺憾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各國的軍事領袖人物對此缺乏敏感,認識遲鈍。他們不知道,由於戰爭工具和作戰條件已經有了新的變化,因而軍事目標也應該有一個新的定義。
克勞塞維茨過分強調了陸軍的作用,因而未能正確估計海軍的意義。他的眼光顯得相當近視,就在戰爭的機器時代已經敞開大門的時候,他還在宣揚自己的信念,說什麼數量的優勢仍在與日俱增地具有決定性的意義。這樣的「信條」增長了一般軍人本能的保守主義思想,使他們不敢相信機械的發明有創立新型優勢的可能性。當時,徵兵制的廣泛推行,使得大量兵力的徵集有著一種很簡單的辦法。這也是促成保守思想的一個強有力的理由。由於忽視了心理上的因素,這種由徵兵制所建立起來的大軍,一旦受到襲擊,比較容易出現混亂和發生突然的崩潰。而過去的老辦法,儘管不是那樣經常和制度化,但總還是力圖以受過良好訓練的戰士來組建軍隊。
戰爭開始以後,數量不大的新型陸軍部隊,即戰前建立起來的機械化部隊,完全證實它們沒有辜負對於自己的期望。使用這些部隊對敵人深遠後方的戰略目標實行突擊,取得了具有決定意義的成果。
此外,在向敵人的大後方突進時,一方面摧毀了敵人的交通線和其指揮系統,另一方面也震撼了敵國的民心,破壞了他們社會生活的基礎,而這兩方面所產生的效力是難以分開的。
如果說,空軍是使用一種特殊形式的間接路線,即飛越前線的間接路線,來對敵人進行有效的直接打擊,那麼,坦克則可以在地面採取間接路線的方法,即迂迴「障礙物」——敵人的軍隊的方法,來完成這種打擊。我們可以用中國的象棋遊戲來作比喻:空軍的機動性很像「炮」,而裝甲坦克部隊的機動性則類似「車」。當然,這種類比並不能完全反映出它們的相對價值,因為空軍不僅是一門「炮」,可以打隔子,而且也還具有「車」那種向四方活動的能力。另一方面,一支機械化的陸上兵力,雖然不能像「炮」那樣超越空間,可是卻具有「佔領」空間的能力。
交戰的一方雖然最後崩潰了,但其主要原因是由於受到海上封鎖而缺乏糧食,並不是因為有生力量在戰役中遭到的傷亡。當然應該指出,德軍在一九一八年那場毫無成果的進攻中,是流了很多血的,結果引起了精神上的渙散,加上德軍統帥部已經對勝利感到無望,因而加速了他們的崩潰。對方各國正是由於這種原因才獲得了如此一種勝利,但是它們在達到這個勝利時,無論在心理方面還是物理方面,也已經把自己的力量消耗得相當多,都已經疲憊不堪了。所以,這些表面看來的勝利者,在戰後並無力量鞏固自己的陣地。
德軍開始侵俄以後,又嘗試著採用一種不同的方法。有不少的德軍將領,特別是總參謀長哈爾德,對於希特勒首先打擊經濟目標而忽視軍事目標的作法,表露了不滿情緒。但是,對作戰命令和他們自己後來的證詞加以分析,看不出這種指責有何根據。儘管希特勒有可能傾向於打擊經濟目標,認為那樣效果更大,可是,在一九四一年戰局的關鍵時刻,他還是同意了德軍總參謀部的意見,承認有進行決定性會戰的必要性。在後來的作戰行動中,德軍雖然贏得幾次巨大的勝利,並且使俄軍遭受了重大的損失,但是卻沒有取得決定性的結果。
克勞塞維茨儘量頌揚「絕對」戰爭的觀念。他在這個問題上的理論闡述,對軍事學術的發展也產生了相當有害的影響。按照他的理論,只有無限制地使用力量才是達到成功之路。他在開始闡述自己的學說時指出,「戰爭無非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可是到後來似乎出現了一點矛盾,他把政治當成了戰略的奴隸,——而且這種戰略還是一種不好的戰略。
克勞塞維茨始終強調著「數量」優勢的決定性作用,頑固地堅持著這種觀點。這就更加增強了其理論的有害影響。當然,他同時也從另一方面透澈地指出了「突然性」的重大價值。他說:「https://m.hetubook•com•com一切行動都是或多或少以出敵不意為基礎的,因為沒有它,要在決定性的地點上取得優勢簡直是不可想像的。」可是,他的追隨者們卻惑於他那種一慣強調「數量」優勢的說法,總是把使用大量軍隊作為奪取勝利的基本手段。

克勞塞維茨關於戰爭目的的理論

克勞塞維茨的影響

在一連串的閃電式進攻戰役中,德國空軍同地面的機械化部隊相配合,對於敵軍和敵國人民進行了精神上的打擊,促使他們出現了癱瘓的局面。空軍作戰的效果是很驚人的,可以滿懷信心地說,不論在什麼場合,他們與坦克部隊相比,其重要性不相上下。新型的閃擊戰所以出現,是有其條件的。在分析這些條件時,可以評價這兩個戰爭工具,但不應使它們相互比高低。
在戰爭的後期,英美兩國的空軍對於保障盟國陸海軍取得勝利,是有很大貢獻的。首先應該說,正是由於有了空軍的力量,盟軍才得以在歐洲大陸實施登陸,並在後來實施勝利的進攻。同盟國空軍對於德國軍事目標的打擊,特別是對其交通線的破壞,曾使德軍的力量受到嚴重削弱,以致無法組織對登陸的盟軍作有效的抵抗。
德軍進攻波蘭,僅僅使用了六個坦克師,主要靠著這些部隊,在幾個星期以內就使波蘭的抵抗完全停止了。還沒有等到陸軍的主力投入戰鬥,德軍的十個坦克師實際上即已決定了所謂「法蘭西之戰」的結局。接著,所有西歐各國,差不多都是望風披靡,很快都崩潰了。只有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德國人就完全征服了西歐,而且所花的代價是極其低廉的。按照克勞塞維茨之流的觀點來看,這是一種「流血」很少的軍事行動,而在決定性階段,其損失更是微不足道的。
克勞塞維茨這種趨向極端的態度,在他關於「戰鬥」的議論中也反映得很清楚。他把戰鬥看成是用來達到戰爭目的的手段。他一開始就特別強調,只有鬥爭才是結束戰爭的唯一手段。他說:「在戰爭中手段只有一種,那就是戰鬥。」為了證明這條「真理」,他進行了廣泛的論證。指出「一切軍事活動都必然直接地或間接地同戰鬥有關」。通過一番大道理的說教,似乎大多數人都接受了他的觀點。可是,克勞塞維茨接著來了一個大轉彎,宣佈說:「戰爭的目的並不始終都是消滅參加戰鬥的軍隊,不必經過實際的戰鬥,只要部署了戰鬥並通過由此形成的態勢,就往往可以達到戰鬥的目的。」
而且還有更壞的情況。由於不理解政治目的與軍事目標之間的正確關係,不理解政治和戰略之間的正確關係,軍事目標往往被曲解了,變得過於簡單化了。
「採取這一手段的危險在於:正是因為我們企圖取得較大的效果,所以在做不到的情況下,反過來我們也會遭到較大的不利。」
結果,「遭到誤解」的大門便永遠地敞開著,來自各方的誤解和批評,甚至超出了他本人預測的程度。總的說來,由於無限戰爭理論被普遍採用,竟使文明世界受到了嚴重的破壞。人們對他的理論缺乏深刻瞭解,致使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起因和特點,受他理論的影響非常之大。從邏輯發展的角度來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仍然可以看到這一理論的後果。
如果沒有那場該死的霍亂病,那麼克勞塞維茨的著作也許不至於出現這些弊病。因為已經有了一個很有意義的徵候,說明克勞塞維茨的思想正在演變當中,他差不多快要到達放棄原有「絕對戰爭」觀念的地步,準備在更加合理的基礎上來全面修改他的理論。可惜就在這個時刻,他不幸死去了。
儘管各空軍司令部都把這種作戰行動叫做「戰略轟炸」,實際上這個名詞是不確切的,因為這種目標和行動都是屬於大戰略範疇以內的事情。嚴格說來,應該把這種轟炸叫作「為實現大戰略目標而進行的轟炸」,如果嫌這個用語太冗長,也可稱為「工業轟炸」。這樣叫法,可以把精神和經濟兩個方面的作用都包括進去。
它們提高了軍事行動的能力,對於非軍事性的目標,無論在經濟方面還是在精神方面,都擴大了應用的範圍,而且使行動的效力更加強大。同時,它們也加大了軍事行動對於軍事目標的活動距離,從而可以採用癱瘓敵人某些重要機關的辦法來奪取對於當面敵軍的勝利,而不必再在艱難的會戰中去從物理方面給予敵軍以重創。採取使敵癱瘓的方式來消除敵人的抵抗力,可以大大節約兵力,因為過去在現實作戰中削弱敵人的抵抗力,不僅常常需要很長的時間,而且還要花費很高的代價。空軍有能力避開對方的阻攔,能對敵國內部的非軍事目標進行攻擊,除此以外,在使敵人武裝抵抗發生癱瘓方面,也具備了新的能力。
「只有在大規模的會戰中才能決定重大的勝負。」
克勞塞維茨本人對於他那條「無限制地使用兵力」的原則,反倒是有所限制的。他承認這樣一個事實:作為戰爭最初動機的政治目的,在給武裝力量確定目標和用兵份量時,都應該有一個標準(尺度)。
在這本篇幅不大的書中,我一開始就對正統主義進行了批評,反對了「在戰場上消滅敵人的主力」這個傳統觀念,而這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交戰雙方所追求的目標。我曾經指出,這種行動使得交戰雙方相互消耗自己的力量,但卻不能取得決定性的結果。接著,我強調了「精神目標」的重要性,並且指明了兩點:一、一支裝甲坦克部隊可以對敵軍的「阿奚里腳後跟」,即構成敵人神經系統的通信樞紐部和高級指揮部,實施決定性的打擊;二、除了在這種戰略性行動中配合陸軍作戰以外,空軍還可以對敵國的神經系統,對其「巨大的民用工業中心」實施具有決定意義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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