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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海千秋

作者:李翰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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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咱們先談「命名」 人間天上數星星

一 咱們先談「命名」

今年九月,中國農業出版社,把我寫的《三十年細說從頭》,以《銀海生涯》的名字,刪減成八十萬字,分上下兩冊,在國內付印發行,據說先印十萬冊,銷量好了再印九十萬冊,前後共一百萬冊,一下子我也變成百萬富翁了,不讓「百萬石印富翁」的白石老人專美於前。緊接著又收到香港天地圖書公司,寄來《三十年細說從頭》的再版版權費,兩件事接踵而來,倒令我動起重投銀海文壇的念頭。
其實,再給《東方》寫稿的事,周石先生不只一次的跟我談過,但又怕我分不開身,加上以前用國際電話天涯海角的催稿,他想起來就有些提心吊膽,所以每次交談,都希望我先寫足三十篇稿子,再開始發表,我也一一答應,只不過因在北京、深圳瞎忙了一陣,加上電影《八旗子弟》做後期工作,也的確分不開身,所以一直沒有動筆。
說起來不能不是理由,細一分析也不見得全對,因為我連寫劇本分鏡頭,都是「大姑娘上轎,現扎耳朵眼」的,事不到臨頭從不著急的那種人,可是這一回鐵了心,立志先寫三十八篇。周先生聽了當然高興,在一旁的杭鐵頭張翠英卻提醒他:「狗對茅坑發誓,你小心點兒。」我瞪了她一眼:「婦人之言!」然後向周石說,不用聽她的,咱們先「命名」罷,叫《星海浮沉錄》好不好,周一聽,把嘴上的小鬍子一「蹺」,乾板剁字的說了句:「不好,太俗。」
「那……不然,以前叫『三十年細說從頭』,到今年的十一月廿三日,剛好是我從北平經上海到香港的四十年,就叫四十年什麼的好不好。」
「四十年什麼?」
「四十年……家國,怎麼樣?」
「不好,你又沒有『三千里地山河』,又不是寫政論、社評、家呀國啊的幹什麼,題目太大,太廣泛,再說北戴河『夏宮』的高峰會議決定的事,誰敢不舉手贊成?若是四個現代化一齊表決,你也只好仰面朝天的手腳並用,缺胳膊少腿的連入會的資格都沒有,對不對?如今的家國豈是我等升斗小民所談的?」
周石的臉雖然挺嚴肅,但說話可是很誠懇,聲音也很有磁性、低沉、圓潤;他不唱男低音,真是暴殄天物,看他小鬍子一蹺一蹶的,還真像大文豪魯迅,魯迅是周樹人的筆名,我真想問問,他的原名是不是叫周石人,忽然靈機一動,我說:「『天上人間』怎麼樣?」
他兩隻大眼眨了眨,瞪得像包子似的:「天上人間,為什麼叫天上人間?」我說:「諾,聽我道來。」他鼻子一聳,小鬍子一蹺,把手放在枱子上,瞪著大眼瞧著我。

人間天上數星星

我遲疑了一下,隨即信口開河的告訴他:「你放心吧,已經寫好了八篇了。」
我說:「不用了,等我寫好十五篇之後,我打個電話給你,咱們一塊三溫暖吧。」
周石一聽,興奮地一拍枱子:「好,『天上人間』,咱們就天上人間,十一月一日起見報,十月底以前你先交三十篇。」言猶在耳,眨眼已是十月二十四,我要寫過一千字,就算對得起他!
沒多久她電話裏說了那家公司的地址和電話,當即按址找上門去,剛好是吃飯時間,一個人都沒有,守衛的叫我兩點鐘後再去,日本人吃高糧米——沒法子,只好在馬路上兜了幾圈,到了兩點多鐘再上去,見那座打字機前早有一位先生拿著特製的鐵筆在方格裏寫字,旁邊有位職員指手劃腳的在教他,我看了半天,還真有意思,只不過全是簡體字,對我倒有些不便,據說這機器是中國的幾位大學教授和一家日本公司合作研究出來的,所以一個不留神在方框框裏寫個繁體字,它馬上在左下角顯出「不認識」三個字,問了價錢,也學了一陣,當即定了一台,請他們馬上送來,這是下定寫稿決心的第一個明證。
其實,並非我不講信用,跟他分手的第二天我就到處打聽手寫的中文打字機在哪裏買,因為我的字太潦草www.hetubook.com.com,有時又提筆忘字,聽周石說簡而清如今的稿子都是以中文打字機「寫」出來的,價值不貴,大概八千香港幣,不知怎麼和簡老八聯絡,打電話給林冰,這位教母又不在家,只聽電話裏傳出,係邊位?
年紀輕輕,正在巔峰狀態的大明星,一時負氣想不開,自己了斷殘生,吃藥、上吊、跳樓的魂遊天國,使人惋惜。
「對,一塊吃晚飯!」哼,吃飯,連覺都沒得睡,還吃飯?吃你個死人頭!
信奉上帝或耶穌的,死了之後上天堂;信奉佛教和道教的,死了之後入地府。轉世投胎再回來,總之,除了楊貴妃死了之後「上窮碧落下黃泉,天上人間總不見」之外,這三個地方都能找到拍電影的。
活在人間的,也有天淵之別,以前是萬人景仰的大明星,如今卻在片廠裏跑龍套;以前是不可一世的大導演、大製片,如今卻獨處一隅,窮困無援。
「三溫暖?」
真難怪孔老二說:「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漁民出海打魚,晚上先要看看月輪,望天打掛。軍隊行軍走夜路,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就是他們的指南針。鄉下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為了節省能源,誰也不點燈,又缺鐘少錶,於是也看星,星,就是鄉下人的鐘錶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毛出來二毛攆,三毛出來白瞪眼。」大毛、二毛、三毛都是星,三毛一出來就天亮了,所以洪金寶被稱為大哥大。
「八篇就八篇好了,八字開篇好口彩,就八吧。」我心裏話:「八你個頭,正八公!」但嘴裏不能服輸:「那……這樣吧,那我就再寫七篇吧,湊足十五篇,月底以前交給你。」
古代的小說,常說什麼二十八宿,三十六天罡,說每個人都有一顆星,好像一個蘿蔔一個坑,現在也講究什麼人是什麼星座,所以,諸葛亮夜觀天象,看見自己的星上發生了問題,馬上燃起七星燈,求個出師未捷身「不」死,不是魏延闖帳,還真許人定勝天。
有人把影劇演員叫「明星」,把影界叫做「銀河」,天上的銀河,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人間的明星,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你可以隨時隨地的遇得見,碰得著,街頭閒逛,酒樓飲茶、跑馬場、夜總會,都可以看見大明星、小明星,不大不小的明星。
說真的,若不是高陽寫了封信說十月二十七日來香港,我二十五號早應該帶著《八旗子弟》的拷貝,上京赴考去了,如今送審的工作,只好叫副導演代我去,想想和高陽天上人間的一聊,我喝上一瓶半白蘭地,醉咕隆咚和圖書的還能寫稿啊?所以張翠英用上海話問我:「李翰祥,幾個七捏(上海話『二十』讀如『捏』三?」我還挺認真:「那有什麼七二十三?只有三七二十一。」
「對,先來個水包皮,再來個皮包水,喝兩杯!」
我想大概周石跟我開玩笑,細一琢磨他說的周石可能不是像魯迅的那位周石,而是「週時」,「週時是這樣了」,翻成國語應該是「經常會這樣的了」,如此認真的取稿紙,是決心寫稿的第三明證。
「我是林冰,跟白韻琴去睇試片,有乜野事請講低呀,同時,話明而家係幾點鐘,我會盡快回覆你。」我把事情跟機器說了一遍,放下電話,不到一分鐘,她就回電了,我真奇怪,司馬懿的大兵,為何來得如此之快!再一琢磨,大概教母就在電話旁邊跟男朋友研究食經呢,她告訴我「馬上就找簡而清問一問。」
她說:「不對,搞七捏三,要什麼稿紙?亂搞!我看你趕快回掉人家吧,到時報紙上開了天窗,你有什麼好?」一言驚醒夢中人(打電話難以啟口),馬上提筆寫了封信,說……至今僅完成八篇天上人間(天上少有,人間不見。),希望延期至明年一月一日再開始,然後暗編了幾點理由,什麼為了祖國的四個現代化了!什麼為反資產階級自由化了,什麼為了香港和圖書的五十年不變化,而祖國的瞬息萬變化了等等,等等,所以必需等等,等等,等到明年一月一日十三大結束之後的塵埃落定再開始我的「天上人間」。
周石忙用慰勞的口吻:「不忙,不忙,別太累。」張翠英在旁直叨叨:「什麼八『篇』,八『道』,胡說八道!」
等稿紙拿到家裏,一直到十月廿二,不用說往上寫字,連封套的雞皮紙都沒打開過,周石來電話問我:「怎麼樣,『天上人間』怎麼樣?」
「那太好了,太好了,咱們今晚碰碰頭,吃個晚飯!」
以前都是叫司機駕車專程送稿的,如今有了電訊傳真機,當然要方便得多,於是又向尖東阿周的店裏定了兩台電訊傳真機,準備一架放在香港,一架放在北京,兩地寄稿都方便,這是下定決心寫稿的第二明證。
信寫完想找司機阿文送去,忘了那天是禮拜天,阿文放假,回大埔看老豆。只好等星期一送去。算起來大概也就是阿文把信剛送到東方日報社的時間,周石用他低沉、圓潤男低音嗓子聲,給我來了個電話:「李導演啊,我看咱們別管什麼忽而左化、忽而右化的了,咱們還是五十年不變化吧,鐵定十一月一日開始,」說真格的,當時我心裏還算捏了一把冷汗。「可,可我,我只寫了八篇哪!」他還真讓步:
當然,也和圖書有的發了達,上了岸,移民海外做其寓公寓婆的,也有嫁得如意郎,或當了乘龍快婿,花開子滿枝,坐享榮華富貴的,更甚者,如雷根當了總統,李香蘭身為議員(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與有榮焉)。傅奇、石慧用四十三億港元奪得全中國免稅商店權,與夜臥羅湖何止人間天上?但天上人間誰也威不過我們偉大毛主席的愛人,原名李雲鶴的江青(她是趙郡李,我是隴西李),忽而坐著人造衛星(不折不扣的人造衛星),升了天,貴為四人幫之首,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忽而如殞星墮地,賤為秦城階下囚,遺臭萬年,人人唾棄。總之:「冷眼靜觀銀河事,千奇百怪異像生」,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一如舞台上,前場是帝王將相,收場是乞丐茶房,這不是天上人間是什麼?
事隔多年,以前寫三十年的稿紙,所餘無幾,打電話和周石要,三催四請之後,才把稿紙拿到,還真是無巧不成書,東方報社的稿紙發完,新稿紙還沒印好,一下子耽誤了四五天,要是一天寫兩篇的話,就耽誤了我八九篇,那幾天我還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打電話問稿紙真的沒有了?那職員用不鹹不淡的普通話說:「周石是這樣了。」
老一輩有修養,被稱為表演藝術家的,壽終正寢的升了天,令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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