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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道天涯: 孫中山、宋慶齡的革命與愛情故事

作者: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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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二十五

——人怎麼能夠遷延季節?先生澀澀地想著。由秋天,他走到生命的冬天,但他的妻子,將要入夏,是一個等待雨露滋潤的婦人。先生歉意地看著妻子彷彿可以掐得出水的肌膚,絕不相信自己會在她愈來愈需要男人的時刻與她永訣!
躺在床上,先生耗弱的目光卻還在追尋窗外微薄的生機。事實上,望出去灰蒼蒼的一片,北京的冬天見不到什麼綠意。朦朧的光景裏,他彷彿看到起伏如女體的山脈,就在山腳下面,無風自落的芒果與楊桃鋪了滿地,喔,先生知道那是孫眉在茂宜島的農場。想起自小照顧自己的兄長,先生有一瞬失神:當年為了革命,自己總向孫眉要錢,每次都是整萬的拿走。民國初成,有人推舉孫眉作廣東都督,自己認為不宜,孫眉到南京理論了一番,當然說不過先生,也就沒趣的走了。四年後,他的兄長故世。先生對於自己親人一向不厚,除了那年整修故居,他始終沒替家族出什麼力,其實這些年裏,先生又何嘗存著什麼私心,和圖書為自己攢過一分錢?
根據先生貼身副官馬湘的記載:一月二十日之前的幾天,先生健康狀況出奇的穩定。
雖然經濟情況拮据,回想起來,就在那棟法租界的洋樓裏,先生的日常生活倒第一次上了軌道:每天早晨,他固定喝一碗燉燕窩,午飯後,吃一個煨熟的蘋果,多年來的胃病都顯出痊癒的跡象。晚上,先生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桌上鋪開中國地圖,勾出管道、港口、鐵路,一遍遍用紅筆綠筆圈點。鐘敲九點,妻子準時送一對侄孫兒上床睡覺,孫乾孫滿兩個死了父親的小兄弟暫住在家裏。那時候,他眼看妻子彎下腰為孩子們鋪床,常常油然地想著就這樣天長地久下去有什麼不好!但當時先生心裏也知道,他騙不了自己,畢竟是不足的!自稱「閉門著書,不理外事」之餘,他可沒有一日不在密切地注意南北議和的發展。那時候,北方的大總統是徐世昌,南方代表中有先生的代理人胡漢民,胡漢民要求國會必須行使職權的主張www.hetubook.com.com,完全出自先生的授意,因此,議和沒開始已經注定了破裂的命運。而牌局的另一方,直系與桂系軍閥正眉來眼去,同時,先生也與皖系的段祺瑞暗通聲息。那是先生少數玩起政治手腕的一次,為了跟老段牽線,先生假借遊覽西湖的名義,偕同夫人去了一趟杭州,浙江督軍盧永祥是皖系的人。就在西湖景色最好的李莊,盧永祥傳話,段祺瑞願意做出支持先生返粵的承諾。有了這樣的保證,後來先生胸有成竹地回到廣東,當上非常大總統,直到陳炯明叛亂——想著,先生又覺得枉然,再巧妙的機關只是白費心思,結果,陳炯明那畜生壞了他的大計,看起來,老奸巨猾的段祺瑞終於也作弄了他。最不划算的,當時滿腦子政治交易,先生心不在焉地錯過了西湖的景物,其實,那是很難得的一次,他與夫人一同尋幽探勝,而現在先生努力回想,勉強記起來的是妻子打一把白陽傘,在湖邊站站就很怕太陽,大概正為長期折磨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皮膚病所苦。其餘的,都不記得了。一生中,其實他無數次疏忽了身旁的女人,他總是思索這一件事,又急著去從事另一件事,不論是同志間需要調和的矛盾,陸地上需要擴充的版圖,都讓他全神貫注。有時候,先生也為自己的粗心大意十分自責,旋即卻又原諒了自己,總以為往後多的是時間。還可以慢慢彌補。真有彌補的機會嗎?這一刻,先生倒記起來他們婚禮上的朗誦詩:
先生翻過身,望著伏在他毯子上的妻,大概是守了整夜睏極了,這一刻睡得那麼安詳。先生想伸過手去,撥開她落在眉心的一綹亂髮,才警覺到自己衰弱得連舉起胳背都很困難。他看著妻端麗的面容,近來瘦了一圈,光線裏卻有奇異的冶艷。先生想起老同志對自己的婚姻一向存著許多意見,年齡的差距那麼大,沒有人贊同這樁婚姻。當時胡漢民、汪精衛、朱執信、廖仲愷紛紛出言反對,好幾次,先生用存心在耍賴的話,什麼「我是人、不是神」,什麼「你們是www.hetubook.com.com可以到外邊去玩,我是不可以的」,總算封住了老同志的嘴。現在自己病在床上,一定又有人用年輕妻子的需求來穿鑿附會,他們冤枉了她,妻子對欲望並不那麼熱中,也許因為懂事,怕丈夫傷身體,還有一種可以的抑制。是因為壓抑的緣故嗎?妻子臉頰帶著淡淡的紅暈,眼窩處又有一塊明顯的桃紅,像現在這樣閉眼睛的時候就尤其明顯。等她脫了衣服,總好似處女一樣,羞答答隨人擺弄,乳|頭也是小小的,像花一樣含著苞,含在口中用力吸吮,沒什麼滋味,卻感覺到肥皂洗淨了的爽潔。倒是自己,時常在妻子身上證明什麼似的,賣力地找到一處妻子特別喜歡的地方,興沖沖地聽女人差不多到了火候的呻|吟起來……
「你愛的是春天,我愛的是秋天……如果你向前進一步,我往後退一步,我們就來到熱烈的夏天!」
事實上,看在先生眼裏,妻子的舉止莊重而得體,有一種出自名門的矜持,或許跟衛斯理女校的教養有關。先生記起了妻子為他朗讀英文書籍的時刻hetubook.com.com,冬天壁爐火光熊熊,妻子軟軟的美國南方口音,常讓他心癢癢的興奮不已。那時候在上海租界,莫里哀路二十九號的住宅裏,先生埋著頭寫書,度過他一生最低調的兩年。晦氣到寫出書都沒有書店願意印,商務印書館就藉口以「政府橫暴,言論出版太不自由,敝處難以抗」拒絕了他,結果先生還要自己出錢找華強書店印刷。但另一方面,先生在租界裏作寓公,可是前所未有地過著隨意的日子。房子是華僑送的,不用花錢,平常飯菜很簡單,偶爾有訪客,就去「小有天」吃福州菜;若是唐紹儀到家便飯,叫一隻鹵水肥鴨加菜足夠了;老鄉伍廷芳來下棋,就更毋須多麻煩,伍總是飯前就走,不會留下來吃飯。那時候,先生出門沒有車,遠路就雇輛馬車,根本不擔心安全,他已經是失勢的人,什麼人還要找他的麻煩?先生也喜歡與妻子閒閒地散步去買書,有時候去四川路、有時候去福州路棋盤街。他經由書店訂閱了一部英國出版的航運年鑒,因而知道了很多船隻噸位、吃水的情形一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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