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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戰場歸來

作者:唐師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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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毛腿」襲來之際

「飛毛腿」襲來之際

對於以色列的反應,外界一直頗為注意。上周公佈的民意測驗表明,超過70%的市民主張克制。以色列總理沙米爾今晨亦在收音機裡發表講話,表示以色列對此次襲擊仍將克制。可如果伊拉克使用化學武器,後果可就難料了。他指出,過去五次「飛毛腿」襲擊每次都僅發射一枚導彈,說明伊拉克的發射能力已大為減弱。到目前為止,「飛毛腿」導彈已使四名以色列人死亡,二百七十人受傷。
附近沒有燈,只有消防車頂上的探照燈和亂成一片的手電光,紅黃藍各色警燈閃爍不停。士兵的軍車首尾相連形成路障,上百名背M─16步槍的志願者手拉手配合軍警將所有記者趕離現場。救護隊員將五名輕傷員抬上救護車,我衝過去,消防水龍噴出的水弄了我一身,一個士兵幾次用手擋住我的閃光燈,氣得我破口大罵。一位呼呼大喘的大白胖子指手畫腳地指揮滅火,滿頭白髮在夜風中飛舞,竟是以色列住房部長阿里爾.沙龍。
這裡的攝影記者55%用尼康,30%用佳能,15%用其他相機,如萊卡。主要型號有尼康F─4S、尼康F─3P、佳能新F─1、佳能T─90和萊卡M─6。他們都隨身掛有外接高壓電瓶,清一色地背村田說的那種在東京賣二百美元的美國「多姆克」牌攝影包。這種包可裝兩台加MD─4的尼康F─3,四個中等體積的鏡頭(如尼康80─200f4),兩隻閃光燈,此外還有兩個大口袋可供裝其他物品,開關簡單,有防水夾層。在國內我只見《中國青年報》賀延光背過這個牌子的包。
言歸正傳。一連幾夜,喬和*圖*書、村田和我都站在陽台上迎著地中海的寒風,仰望夜空,靜候「飛毛腿」的光臨。由於白天跑新聞,晚上眼睛都睜不開,可在強烈的競爭心理驅使下,誰都不肯認輸。村田說最好的辦法是我和喬支好相機打開B門,他用煙頭給我們畫一個「愛國者」撞擊「飛毛腿」,我們仨一塊兒領普利策獎。喬則氣得大罵薩達姆不配合。
美聯社攝影記者多米尼克說過:「讓一個攝影師拍兩種以上膠卷簡直不可思議。」英國自由攝影師尼爾.錢德勒說:「只拍彩色負片再好不過。第一,可以專心致志。第二,既可傳真,又可給畫報提供。第三,快,省事。一小時快沖店四處可見,而D─76顯影液在一些地方早已絕跡。可以這麼說,凡是有電話機的地方全有快沖店。」
大約凌晨二點三十分,我第三次被淒厲的警報聲吵醒。我將頭鑽到枕頭底下,認為這次還是「狼來了」,電話鈴又響起來,聽筒中一個男人用英語命令我閉燈、關水,迅速隱蔽。我摸黑爬上陽台,可特拉維夫全城仍是燈光燦爛。我返回房內拉上落地式大窗簾,這樣可以避免炸碎的玻璃橫飛。我抄起萊卡、戴上鋼盔重新返回陽台上,俯瞰沉睡的城市。
出飯店北行,迎面撞上一隊消防車,我們緊隨其後,更多的消防車、救護車閃著紅黃藍色的警燈匯入我們的隊伍。
——海明威
我拎著傳真機和水淋淋的十寸傳真照片跑到新聞檢查處,要回審定的《「飛毛腿」襲來之際》文字稿,傳往新華社巴黎分社。等到穿軍www•hetubook.com.com裝的以色列新聞檢查官在我的送審照片上蓋完審查章,北京新華社攝影部的林川、袁滿已要通了我。我裝上圖片,只聽袁滿大喊一聲:「調幅120轉,開發。」濕淋淋的圖片甩出的小水珠在桌上畫出一條線。我抓起另一台電話向林川口授了圖片說明。林川指示:戰爭已拍得差不多了,要注意巴勒斯坦人居住的被佔領土。
兩天前,我站在陽台上首次拍到了迎擊「飛毛腿」的愛國者導彈騰空而起的英姿,由於用的1/4秒,彈道軌跡極短,在十寸傳真片上不足二寸,但這也引起了村田和喬的大力稱讚。喬為了表彰我的勇敢,還送了我一個名牌攝影包,村田在一旁羨慕地說這種「多姆克」專業包在東京賣二百美元。
早晨,據官方說,昨夜發射的「愛國者」攔截「飛毛腿」導彈沒有成功。
空中瀰漫著焦糊的氣味,自來水管爆裂,水流四射,大衛─本古里安街的路中央有一個直徑七八米的彈坑,幾輛汽車已燒作一團烏鐵。數名消防隊員正用水龍滅火。四周的房子已被炸塌。我身後一輛看上去嶄新的Oldsmobil牌車被炸壞的水泥預製板砸破了車頂。牽著德國黑背軍犬的工兵救護隊在廢墟中尋找受難者。
這裡的美聯、路透、法新、共同、時事、讀賣新聞清一色地用美聯底片傳真機AP─Leafax。我在巴格達就曾向共同社攝影記者大河源利男借用過這種機器。其體積只有一台電動打字機大小,在東京賣一點五萬美元。可用英文打說明,傳一張黑白底片(亦可用彩色底片)只需六分半鐘,而我用的圖片傳和圖書真機傳一張照片需十分鐘。據東京新聞攝影記者吉岡逸夫講,尼康公司正在試造一種比美聯AP─Leafax更小巧的機器,估計打完仗時會投放市場。
等到二月八日午夜,村田和喬終於熬不住了,回到各自的房間去睡覺。可我堅信今夜「飛毛腿」必定光臨,因為今天碰巧是穆斯林主麻日的結束,猶太教安息日的開始(希伯來文shabbath,意為第七,猶太教每週一次的聖日。根據《聖經.創世紀》,上帝在六日內創造天地萬物,第七日完工休息,故尊第七日為聖日,名安息日。猶太教規定在該日停止工作,禮拜上帝,名曰守安息,基督教承襲這一說法稱禮拜日),正好與巴格達的「六三革命節」連在了一起。為此,我還與村田打了賭,可連響兩回警報,卻一無所有。

日本攝影記者村田說:「紅色中國也應該給你裝備這種機器。」不想,這話惹惱了站在一旁的希爾頓飯店保安人員Yossy,「什麼紅色中國!只有一個中國,中國一個,懂嗎?」
一位住房被毀、名叫Rondi的男子說,警報響後約一分鐘他看到四面牆壁都向內壓來,玻璃碎片向四面橫飛,他以為自己死定了,但是儘管房子塌了,可自己僅僅是手臂受傷,還算幸運。在現場協助救護的一名女軍人說,這次襲擊十分萬幸,因為該區不少居民已離家出走,大多是空屋,故只有二十六人受傷。
城市中的燈光一片一片地熄滅,我感到腎上腺素直往上湧,心臟狂跳不止,我正面臨我職業記者生涯中最富於挑戰的幾分鐘。我不知道我能否堅持下去,不知道能拍和*圖*書到什麼東西,我只是盡量地深呼吸,極力穩定自己的情緒。正北方一條火龍騰空而起,直衝夜空,待升到一定高度突然消失。幾秒鐘後,再度出現。繼而傳來兩聲沉悶的巨響,樓板跟著一抖,「飛毛腿」真來了!強忍住襲來的恐懼,我哆裡哆嗦地摁下了萊卡相機的B門。
如果你是好樣兒的,出了倒霉事就該怪你自己。
我從防火梯跑下一樓大廳,已經沒有絲毫的恐懼,往日經歷過的興奮與刺|激再度回歸到我的全身。這裡空無一人。門口竟沒有計程車。兩位背尼康的白人拒絕我的搭車請求,絕塵而去。我只好重新跑回大廳。這時迎面跑出一個法國人,先用法語,後用英語問我看到了什麼。我說,開上你的車,我知道在哪兒。
每當防空警報響起之際,在特拉維夫希爾頓飯店,工作人員都將所有旅客趕到設在第六層的防毒室,用黑塑膠膠條將旅客密封在避彈室裡。住在這裡的各國記者據理力爭,終於有幸享受「豁免權」,他們首推CNN(有線電視)、ABC(美國廣播公司)、NBC(全國廣播公司)的一幫攝影師,CBS的約翰.海古德、加拿大的自由攝影師喬、美國《新聞週刊》的村田信一和我,總是待在一起,腳邊的防毒面具玉體橫陳,就像一堆骷髏頭。
我找了輛計程車趕回希爾頓飯店,甩掉鞋趕緊沖膠卷。趁顯影之機,寫了篇《「飛毛腿」襲來之際》的短文,送到新聞檢查處。再跑回房間,用濕淋淋的底片放傳真照片。攝影部值班室聽說此時我僅剩一張塗塑傳真相紙,命令我留到最需要的時候再用。
路邊一對和*圖*書可憐巴巴的老人用防毒面具遮住臉,求我別照了。一條壯漢朝電視記者大吼:「告訴薩達姆!我們要扔原子彈,炸得他屁滾尿流!我們自己打,我們不用美國人!」
這是一周來伊拉克導彈首次攻擊拉馬特岡,也是彈頭第三次落入該城。共有五座住宅被毀,一百五十座受損,二十六人受傷,無人死亡。被毀的建築物包括緬甸使館。這是猶太安息日凌晨首次遭受的攻擊。
發完照片,已是早上五點鐘。我收起傳真機,將兩卷彩色負片交給新聞中心的小姐,請她幫我沖一下。我得抓緊時間睡一會兒,天一亮好去被佔領土。爬上樓才發現,剛才放完照片忘了關放大機,濕淋淋的底片已烤得打了卷。
我從未穿新華社給我的防化服,這倒不是我勇敢。早在撤離巴格達之前,首席老朱和我就將全套防化服連同面具送給了房東。路過安曼時,試穿補充的新式防毒面具險些把我憋死。一到以色列,又得到了我的第三套防毒面具,可我從未用過。現有的防毒面具也只能對付警用催淚彈,連第一次世界大戰糜爛皮膚的芥子氣也擋不住。鋼盔我卻從不離身,從北京出發的前一天,《解放軍報》攝影記者喬天富特別關照我,80%的戰傷是被彈片擊中頭部,要想多活就別怕沉。
每天早上,當我背著美聯圖片傳真機到一樓新聞中心傳照片時,都引來一大堆外國同行圍觀,這使我很難堪,根本不敢把那些臭照片裝上機器,生怕給中國人丟臉。澳洲News Limited攝影記者Ray Strange笑稱我用的是十九世紀的機器,問我為何不用美聯底片傳真機AP─Leafax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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