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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戰場歸來

作者:唐師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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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

過早地開花,到結實的時候就是苦果了。
——卡爾.海因茨.馮.古德里安
一月十三日我曾光顧的乍巫拉影院已經關門,往日流行的歐美片和電視連續劇已經絕跡,巴格達電視台只播放一套節目,信號極弱,顏色忽有忽無,彷彿下小雨,除政府聲音外,全是阿拉伯歷史劇。
市內所有的路口,都有安全警察、士兵、共和國衛隊和民兵把守,盤查過往車輛。我們由於是中國人而備受禮遇,獲免檢待遇。警衛拉希德大街拉菲丹國家銀行的士兵見我們重返倍感親切,擁抱不止,並忙著索要上次我給他們拍的照片。
夜裡沒有電,房東送來兩包蠟燭,是伊拉克自己產的,長得像我的大拇指,忽粗忽細,蒼白無力,用火柴一點,噼啪亂響,火苗忽大忽小,黑煙騰騰。房東老太太笑著說她家裡還存有中國蠟燭,可捨不得用。她再三感謝一月十四日凌晨撤離前我送給她的防化服和防毒面具。
一到巴格達,頭一件事是打掃衛生。昔日天方夜譚中美麗的巴格達,此時僅是一堆沾滿污泥的、骯髒的水泥建築。美國人高興什麼時候轟炸就派飛機來轟炸一番。由於戰爭停了兩個多月的電,我們新和-圖-書華社巴格達分社的四隻冰箱全臭了,山珍海味成了十足的動物的屍體。魚肉化作膿血流得遍地都是,腐肉用手一觸,就化作一攤爛泥,蒼蠅成團地往臉上撞,有一隻竟飛進我嘴裡。清理足足用了一整天。
汽車靠邊,人們紛紛以自行車代步。連巴格達市中心富人區——曼蘇爾區的富豪子弟也開始學騎自行車。我為了照相而去與他們交朋友,與他們一起騎車兜風,發現他們中除伊拉克自產的「巴格達」牌外,還有不少中國的「飛鴿」和「金鹿」。「齋月十六日」大街一家自行車店的普通中國造26飛鴿男車售價竟達四百~五百第納爾,合官價美元一千五百多,而稍好些的台灣造變速軸的自行車售價則在二千官價美元以上(官價一第納爾等於三點二二八美元)。

正對總統府的「7.14」鋼索橋被整個摧毀,「自由者」橋還算完好無損,可離它不到八百米的「共和國」橋被炸成四段,墜落江中。事後聽一位朋友講,橫穿巴格達的底格里斯河上共有十座大橋,其中三座被摧毀。
中國人稱阿卜杜.瓦哈卜廣場為「劉文學廣場」,因為這裡矗立著一座酷似劉文學的雕像,其實這是薩達姆等人當年行刺卡塞姆的紀念碑。這裡的黑市美元一日一變和-圖-書。戰前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的丹麥人曾用五點五六的價格拋出美元,而今已上漲到六點六八美元。而官方規定一第納爾為三點二二八美元,倒掛竟為十八倍(到一九九三年七月我第四次去巴格達時,一美元竟可換一百第納爾)。形形色|色的「倒兒爺」們把千奇百怪來路不明的各種物品拿到黑市上換美元。
與中國使館毗鄰的阿富汗使館外的空地挨了一顆炸彈,鐵絲網圍牆被撕開一個七八米的大口子,樹木焦糊,扭曲的彈片嵌進樹幹。曹武官和我在樹幹上剝下許多彈片。
入夜,美國飛機轟鳴而來,吵得人睡不著覺,沒有地面武器還擊。戰後德國總理阿登納說過:「忍耐是戰敗者武庫中最強大的武器。」
原來十六版的官方《共和國報》已減至八版,紙張質量低下,油墨黯淡,照片模糊不清。英文的官方報紙《巴格達觀察家報》已經停刊。
我們院子裡也落下過一枚「炸彈」。一個直徑三米多的土坑早已被人填上。可房東說這是一架無人駕駛的偵察機幹的,憲兵在上面發現了個高級照相機。
糧食因短缺已不得不實行配給制,黑市議價糧比入侵科威特前上漲了幾十倍。拉希德大街上的白麵(精製麵粉)黑市價每公斤七第納爾,比八月二日入侵科威特時的每公斤〇點〇五四https://www•hetubook.com.com第納爾上漲了一百二十九倍。在巴格達最繁華的拉希德大街的薩達姆像下,黑市交易在光天化日下進行。四百克裝NIDO奶粉原價零點六第納爾,黑市價九第納爾;二點五公斤裝奶粉原價三點六第納爾,黑市價五十第納爾。
自來水奇缺,新華社只有花園裡的自來水夠得上細水長流,用它沖完的膠卷掛著一層莫名其妙的白霜。外國記者一度居住的拉希德飯店一層大廳的洗手間全上了鎖,唯有靠近餐廳的廁所開著。我進去撒了一泡尿,可是沒有水沖。富人居住的曼蘇爾區二樓以上斷水,只有一樓的水管才有涓涓細流。在市中心的拉希德大街,人們手端塑膠盆、水桶,圍著街心細細的自來水管排隊取水。中東的烈日高懸當頭。據當地德高望重的哈爾米醫生講,由於缺少消毒劑和殺菌劑,巴格達的自來水已不符合衛生標準,無法飲用。隨著夏季來臨,巴格達白天氣溫可達四十度~五十度,伊拉克南部一些地區盛夏時最高氣溫達七十度,那時缺水現象將進一步嚴重。拉希德飯店的噴水池現已乾涸見底,亭亭玉立的阿拉伯少女噴水雕塑銹跡斑斑。
從外觀看,中國成套設備出口公司完好如初。可中國民航辦事處的玻璃被打碎了一塊,用木板頂住。存在屋後水池中www.hetubook.com•com的十幾桶汽油已蕩然無存。我找來一根木棍撈了半天,連空桶都沒撈著。中建公司可就更慘了,我和老朱翻牆跳進院內,養魚池中一條黑狗想朝我們呼救,可餓得已經叫不出聲來。這傢伙大概餓極了跳進乾涸的水池抓魚吃,可體力消耗太大,再也爬不上來。老朱幫我把這黑傢伙抱上岸,弄了我一身臭泥。這黑狗長得很像我在秦嶺拍熊貓時候的獵狗「魁恩」,當時「魁恩」每夜都和我一個被窩睡覺。可眼前這傢伙卻是一條十足的可憐蟲,牠把嘴緊貼在我鞋上,兩隻前爪平伸,喉嚨呼呼響,不停地舔我鞋上的污泥。我找來一盆清水給牠喝,這傢伙一對水汪汪、亮晶晶、清澈見底的大眼睛純潔天真,真像我在北京養的老貓「大咪」。
全城已沒有電話,因為所有的通訊中心、電話局全被美軍摧毀。與外界聯繫全靠架在拉希德飯店的三部衛星電話,分別屬WTN、AP和VIS NEWS(Reuters,NBC,BBC)三家所有,對外開價每分鐘一百五十美元到二百美元不等。
在薩東大街路口,兩個神色詭秘的青年攔住我,問我支持美國還是支持伊拉克。我說我聽不大懂,我是個攝影師,不懂政治,但我媽說我一生出來就是伊拉克人民的忠實朋友。這兩人一聽惡狠狠地問:「你這是什麼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思?你應該知道,我們庫爾德人快餓死啦。」
街頭靜悄悄,汽車很少,大都靜靜地停在路邊,開動的幾乎全是軍車。自一月十七日戰爭爆發以來,伊當局下令停止向市民供油,每輛車每二十天可憑卡購買汽油三十升,這僅夠我們平治油箱的一半。黑市汽油每升七─十第納爾,比官價汽油貴九十倍。
中建公司後院車庫中的汽車油箱與中國使館內的汽車一樣全被撬開,汽油抽得一乾二淨。2908豐田皇冠車僅剩一隻車輪,它旁邊的一輛「平治300」連引擎蓋上的平治標牌也被人掰走。
清理完我們分社,首席朱少華和我開車出去看看其他中國單位。市中心的解放廣場靜悄悄的,部分商店照常營業。人們在彈坑前做著各種交易,一架帶液晶後背的「佳能小霹靂」相機才賣三十美元。
入夜,我們驅車橫穿巴格達,但見點點燈光寥寥無幾,即便是這些燈光,也有許多是私人小發電機發的電。由於巴格達南郊的都拉煉油廠和都拉發電廠被徹底摧毀,巴格達成了黑暗之城。據曼蘇爾區一位著軍裝佩手槍的負責人講,政府正設法集中巴格達附近的中小電廠向巴格達供電,但由於能源不足,情勢仍很緊張。拉希德大街的發電機市場由此興隆起來,一台四千瓦的二手本田柴油發電機賣價八千第納爾(合二萬五千官價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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