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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討論北傳佛教諸神的專著（註），也提到了這一點，他說：綠度母的姿態，較之白度母，更為動人。他又認為：綠度母象徵觀世音菩薩的女性力，白度母象徵觀世音菩薩的配偶。事實上，觀世音菩薩的兩旁各有一個伴侶，形成「三人組（仨神-Triad）」，這兩位伴侶所代表的也只是兩種相，應是不分軒輊，無所謂配偶或女性力的分別。乃是研究者依據自己的觀察心得，加上個人所屬的文化意識判斷方式，進行合乎近代文明的詮釋。

出人意表的，最近的田野訪察，卻有不同的結果。根據我在一九九〇年夏季入藏所做的表面訪察所得，與傳統西藏文獻所記載的，呈現截然不同的說法。

在西藏，有依顏色分的二十一尊度母形式，其顏色有綠、有白、有紅、有黃、有藍。她們能夠解救八種恐懼——陷於獅難、象難、蛇難、水難、火難、賊難、非人難、牢獄難中的恐懼。二十一尊度母的本尊是綠度母，所以有的藏文https://m.hetubook.com.com典籍說：文成公主是綠度母的化身。在西藏，最常見的度母形式是綠度母和白度母，也是西藏各種繪畫和塑像的主要題材，所以較為一般人所熟知。有一個十分有興味的話題，牽涉到文成公主、尼泊爾公主，兩者化身的歸屬。

傳統西藏文獻均指稱：文成公主是聖救度母或綠度母的化身。而我最近的訪察，聽到的卻是：文成公主是白度母的化身。持此說者，有藏人，包括布達拉宮文物管理科科長、該宮的一位管理員、勞工局一位職員、大昭寺一位年輕僧人、小昭寺一位年輕修行者（剔髮未著僧衣）、後藏江孜白居寺的幾位年輕僧侶。持此說者，也有漢人，包括拉薩的女導遊、後藏江孜的導遊、後藏日喀則的導遊；其中後藏兩位導遊畢業於西藏民族學院，拉薩的女導遊甚至畢業於西藏民族學院歷史系。

在西方的研究資料hetubook.com.com中，就有兩派的看法。其一，認為文成公主是白度母的化身，尼泊爾公主是綠度母的化身。他們主要是從種族膚色的觀點，認為這個歸屬具備了充分的理由。因為梵文描述詞syama，應用於綠度母，意味著「綠」或「黝黑」。

西方研究者另外一派的看法，則與傳統藏文典籍的說法一致。認為文成公主是綠度母的化身，尼泊爾公主是白度母的化身。

藏學學者檢視古西藏年代史時，找不到任一公主歸屬於白度母化身。而僅是在較後期成書的《在敦佛教史》與《紅史》中，發現了一致的記載：「文成公主是綠度母（或僅稱度母）的化身，尺尊（藏語王妃k`ri btsun之音譯，指尼泊爾公主）是布莉苦提（梵語蹙眉女神Bhrikuti音譯）的化身。」在最早年代史寫成的年代，大約已經出現松贊干布和他兩個妻子的畫像，並視之為是觀世音菩薩、度母、布莉苦提「三人組（仨神-Triad）」的具體形式。

口頭傳承的變異性，一再使得各個m.hｅtuｂoｏｋ•ｃom.ｃｏｍ相關問題日益錯綜複雜。面對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大混淆，研究者尤其是歷史研究者，只好徒喚奈何了。上述這些與觀光客直接接觸的藏區漢人、藏人，可以說是接受現代教育的新生代知識份子，他們的代表性如何，以及所傳譯的訊息內容意義何在，頗值得玩味。

一個可能的推論：這是由於從中世紀到近代，中土強勢文化的影響所致。當我們凝視綠度母和白度母的圖像時，不難發現其中的差異：綠度母的表情姿態較為活潑生動，白度母的表情姿態則較為嚴肅端莊。

從另一角度來看，白度母的形像特徵——朗月、柔善、極喜——均為開朗慈和的屬相。而文成公主的形像，不論是在藏文典籍，或是民間傳說資料裏，所呈現的聰慧、善良、吉祥…集完美於一身的正面形像，與白度母的形像特徵，倒是頗為相近。那麼，藏區新生代知識份子一致同聲說：文成公主是白度母化身，也並非毫無根據。以此觀點來看，相對於尼泊爾公主是「忿怒相」的黃度母化身，文成公主又是「慈和_圖_書和相」的白度母化身。

對文成公主的化身歸屬那一尊度母的問題，其實答案很簡單。綠度母本是二十一尊救度母的本尊，密宗典籍《密乘法海》也提到：「二十一度母者，實一根本綠度母。此根本綠度母，實一大悲觀音。實即觀自在菩薩也。」而西藏歷史傳統表現於藏文典籍中，所提文成公主化身的歸屬，明確指稱為「聖救度母」，藏文sgrol-ma的正確意譯為「救度母」，「度母」只是簡稱。藏文典籍中，記載松贊干布派噶爾東贊赴唐請婚，一連串的故事情節裏，在一場噶爾東贊必須指認文成公主的情景中，以綠度母的若干特徵附屬於文成公主身上。正與文成公主是聖救度母——即綠度母化身的原始設計，若合符節。所以，對這一問題的結論是：文成公主是本尊救度母、聖救度母、根本綠度母的化身。

至於尼泊爾公主的化身歸屬，更是一場大混亂。在傳統藏文典籍中，從未有提及她和*圖*書是綠度母化身或白度母化身。從十四世紀下半葉成書的《布敦佛教史》《紅史》，開始提及尼泊爾公主是布莉苦提（梵文Bhrikuti蹙眉女神）的化身。布莉苦提是救度母的忿怒相，色黃。密宗二十一尊度母中，有三尊白度母，其形像代表分別為朗月、柔善、極喜，並沒有呈現忿怒相的白度母。因此，如欲釐清尼泊爾公主的化身歸屬，扒梳傳統藏文典籍與密宗典籍所得，尼泊爾公主應是「蹙眉度母」或「黃度母」的化身。

因為較早期藏文典籍裏，明確指稱，文成公主是度母或綠度母化身。後來的傳譯者，只好將尼泊爾公主說成是白度母化身。以之相沿成習，成為後期傳統西藏文獻一致的說法。

同樣的，在近代中土文明的強勢衝擊之下，藏人的倫理價值觀亦逐漸受到影響。自宋明以來，中土推崇女性端莊嚴正的形像，視嫵媚動人為狐媚惑眾；使得文成公主由活潑動人的綠度母化身，變成嚴正端莊的白度母化身；其社會心理變遷過程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