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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柳:西藏文化的變遷模式

作者:汪幼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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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文成公主與漢藏關係 文成公主的文化象徵

第八章 文成公主與漢藏關係

文成公主的文化象徵

「公主柳」,字面上單純的意義是:「文成公主在大昭寺前留下親手種植的唐柳」。文化上的完整意義乃在於:「文成公主在西藏的文化象徵」,象徵了中土文化「西藏化」的過程、意涵,以及在「中土文化西藏化」的文化變遷運動中,「文成公主」所具備的關鍵性作用。
徹底的「西藏化」正是吸收文成公主異化變遷進入西藏傳統文化的基礎。
在西藏,文成公主的地位,隨著中土天朝的分量,一代強過一代。在既有的基礎上,一層一層堆積上去。西元八世紀,就已存在唐蕃古道的公主佛堂,可以說是部分文成公主傳說。這一階段的文成公主傳說,對藏人而言,純屬異文化的採借;對整體西藏社會的影響,可謂微乎其微。

「度母」在西藏是完美的女性形像

其後,歷經十一世紀以後的「掘藏(gter-ma)」與藏文典籍的採錄改編,才成為西藏主傳統不可動搖的一部分。改編再創作後的文成公主傳說,又經「掘藏師」與說唱藝人帶回民間。另一方面,文成公主傳說透過寺院文化,普及到各階層的僧侶、俗民。民間傳統與寺院傳承主傳統,歷經千年來的往復互動,緊密的結合在一起。
在文成公主傳說中,無論是以「舅甥關係」,或是「檀法關係」來詮釋漢藏關係,文成公主所代表的,並非是娘家的權勢財富和大量布施。傳說中所強調的,乃是國母或主婦對夫家的貢獻。拋棄漢族本位的思想,不再強調中土的富庶與文化的優勢,也勿須勉人感恩。如此一來,必可減低近代以來和-圖-書,部分藏人對文成公主與中土的排斥。
民國以來,幾乎每一篇研究漢藏關係的文章(註),都不免會提到文成公主。而論及文成公主的篇章,也都會提到藏文典籍所述及的文成公主事跡及其貢獻。每每對藏文典籍的字裏行間誇張渲染之處,予以存疑。然後又說西藏傳說、藏文史籍如此如此,絕非毫無根據。他們總是認為,文成公主是一個成功的外交使者,她積極熱心去幫助西藏人民,促進了漢藏關係。根據此點,對文成公主本身,給予絕對的肯定。

西藏的典型文化與「公主柳」

再從mchod-yon (法——檀)與dbon-zhang(甥——舅)之書寫順序來看,藏人此一自尊自重的情結,即可一目了然。從另一角度來看,在藏人民族自尊的情結之下,設計了「度母化身」的文成公主;由於「度母化身」的身分,文成公主是否藏人,已經不重要了。
從吐蕃人對舅家唐朝的態度,比較薩迦八思巴與忽必烈的「檀法關係」,乃至於帕竹「大司徒」的民族情結。不難理解,藏人在接受中土大量布施之餘,必然要竭力維護自尊的心理。此即文成公主古史神話傳說中,竭盡心智努力經營,讓文成公主成為「度母化身」,使度母化身出自於觀世音菩薩之授意,使之帶來中土大量布施,此一邏輯設計的思想淵源。

文成公主的「西藏化」

在西藏,最早出現的「掘藏(gter-ma)」,寫作之動機在於佛法之教化。包括文成公主傳和-圖-書說的西藏古史神話傳說,寫作動機亦是如此。其內容所顯示的意識型態,在於揚佛抑苯。沿襲「掘藏(gter-ma)」內容的歷代「藏文史籍」,扣住「度母化身」的中心思想,視文成公主為藏族的一員。在蘊涵民族意識的前提下,不但將歷代中土文化輸入,以文成公主為唯一媒介;甚至將一些西藏本土的文化創造以及其他非中土的異文化,也歸為文成公主的功德。這種情形可以歸入文化上「異化變遷(Heterogentic Chang」的範疇。
不能忽略文成公主的唐人出身,在其全面「西藏化」的過程中,所具備的根本作用。藏文典籍「藏化」文成公主,是要利用中土天朝的影響力和文成公主既有的形像。相對而言,中土天朝的影響力和文成公主的形像,在西藏社會中,絕對具有相當的分量,才有取用價值。
近千年來,文成公主被塑造成一個完美的形像,賦予她第一代法王松贊干布王妃的身分,被藏人視為歷代后妃地位最高者。傳說中文成公主對藏人所作的一切,在西藏文化中,乃是國母或主婦對夫家的貢獻。以此為基礎,才能瞭解文成公主的象徵意義之一:她象徵了西藏文化中,至高無上的、完美的女性形像。
度母,原就是具有高度信仰象徵的一個名詞。從高級宗教的修持而言,度母是最乎眾望的本尊神,是追求解脫過程的過渡象徵。
歸納大部分研究文成公主或漢藏關係的論著,幾乎都適用此一模式。不難發現,這些論點,或多或少都不能免除漢族本位的思想,念hetubook•com.com念不忘文成公主的唐人出身及她帶給西藏的莫大恩惠。
而藏文典籍成功創造的系統化神話體系中,有關文成公主傳說部分,其中心思想是為「度母化身」。完美的「文化英雄」——文成公主是「度母化身」,她身負重任,要從中土帶來大量有益雪國眾生的「布施」。這是佛陀的旨意,佛陀曉諭觀世音菩薩教化雪國藏地。觀世音菩薩從悲憫之淚中誕生出度母,並遣其遠赴中土,化身文成公主,以帶來中土大量「布施」。——這就是西藏古史神話傳說中,不惜將諸種可能的功德,歸功於文成公主的邏輯設計。換句話說,「度母化身」的文成公主,在藏人心目中,根本就是藏族的一員。
以俗世信仰而言,度母是救難菩薩或完美女性的象徵。西藏的度母信仰,使他們習慣於將美好的女性,比擬為度母。

異化變遷與文化橋

本書前文提過,作為一個「文化英雄」,文成公主幾乎囊括了所有的生產技術及相關事項。前面已經把歸於文成公主名義下,指稱她所引入的事項,做了概要的分類。其中包括:農業方面、牧業方面、工藝方面、飲食方面、醫葯方面、佛法方面、卜算方面、貴重物資、經史書籍等。
不要忘了,文成公主對西藏的莫大功德,大部分是西藏人所創造出來的。民國以前,文成公主在漢人社會默默無聞,她對外族的感化,連「昭君和番」的功勞也比不上。文成公主其人其事,除了史書的一小段記載之外,民間資料完全闕如。一直要到民國初年,才出現在海峽兩岸的中和_圖_書、小學教科書上。

漢藏關係之研究與文成公主

所謂「典範文化」,又稱作「典型文化」,也就是該社會特有而為其他社會所無,不同於其他社會的文化,可用以辨識該社會的準繩。本書所提及,與文成公主相關的西藏文化,以「度母信仰」為中心,包括「揚佛抑苯」、「檀法關係」、「舅甥關係」、「唐蕃古道」、「覺臥」佛像等等,終極均可用「公主柳」加以涵蓋。上述各項文化現象與特質,都十分典型,均為西藏社會獨有的文化特徵。所以,文成公主的「西藏化」是十分徹底的。
因此,藏人透過「度母化身」的觀念,已經視文成公主為藏族的成員,才會將諸種功德歸於文成公主。在西藏文化中,文成公主已經徹底的「西藏化」。漢人及接受中土文化的藏人,實無必要一再提起或強調,文成公主來自於中土;更勿須以中土規範看待文成公主,再予改編文成公主傳說,將文成公主予以「漢化」。如同我們遺忘李唐皇族的胡人血統,必能淡化文成公主的唐人出身。樂見文成公主的「西藏化」,甚或幫助推動文成公主的「西藏化」,對漢藏關係之諧調,必有相當之助益。
文化變遷理論告訴我們,文化變遷大多來自於外來文化的刺|激與影響。這些異文化的成分,可能由傳播而來,也可能由該社會之個人或少數人所引入。經過時間的醞釀,修飾而整合原有文化,甚或取代原有文化成分。異文化介入原有文化中,透過優秀人士或菁英分子的鼓吹,或經有力團體(通常是政黨、會社等,在西藏常是教派集和_圖_書體)強力推動,就會造成文化變遷。假如是屬於非物質文化層次的新觀念、新制度,多多少少會對原有社會的主、次傳統,產生某種程度的影響。倘若變遷幅度過於巨大,則對於其原有文化的核心部分,即主傳統,甚至於民間傳統,都會產生巨大的影響。

文成公主是出嫁的女兒,夫家的成員

從藏人的角度來看,一個經常強調娘家財富權勢的媳婦,只會予夫家嚴重的反感。她給人在夫家仗勢壓人的印象,這個媳婦受到排斥,是理所當然的。很遺憾,在中土強勢文化的影響之下,漢人學者所注意的焦點,集中在文成公主帶入西藏的中土文化——尤其是物質文化。藏文典籍的歸功設計,更使文成公主被認為是漢地大施主的代表。根本上忽略了藏文典籍中的中心思想,可說是以偏概全、斷章取義的一種誤解。
如若從另一角度來看,站在漢人社會對婚姻關係的觀點而言,文成公主係出嫁的女兒,已經是親家的媳婦、主婦、甚或太后。她是夫家的成員,不是娘家的成員。女性要為夫家貢獻一生,乃是漢人社會文化傳統。漢藏兩族,對此均有最大的認同。
文成公主代表中土文化輸入西藏的開端,此後,中土文化持續不絕的輸入西藏,便繞著文成公主作文章。以文成公主為中心,逐漸加諸其上,視文成公主為中土文化輸入西藏的媒介象徵,象徵「文化橋」的角色。但是,「文化橋」只是文成公主的文化象徵之一,並非全部。就西藏傳統文化而言,文成公主引入中土文化,只是她對西藏所奉獻許多功德的一小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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