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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三國

作者:易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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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言 大江東去

緒言 大江東去

其實,「錦囊妙計」的故事是有的,但發生在曹操身上。這事記載在《三國志.張遼傳》裡,時間則是在建安二十年(公元二一五年),我們以後再說。「空城計」的故事大約也是有的,曹操、文聘、趙雲可能都使過。不過這事有爭議,我們也只好以後再說。但是,即便沒有爭議,大家也不會講,因為民間不喜歡曹操。
就說周瑜。
就說關羽。
逐鹿中原的結果是一家獨大,龍爭虎鬥的結果是天下一統。這就是西晉。西晉的情況其實更加不堪,這裡先不說它,且說三國。三國的一個特點是時間短。魏、蜀、吳三國的存在,不過半個世紀;加上「前三國」時期,也不過九十年。這樣短暫的時間,在我們民族的歷史上,真不過「彈指一揮間」。人們甚至來不及認真反思和細細品味,眼睛一眨,就已「老母雞變鴨」。歷史往往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民間修史則難免見仁見智,或者偏聽偏信。因此,魏、蜀、吳三國剛一滅亡,史書就眾說紛紜,學者的見解也莫衷一是。比如諸葛亮的出山,就有「三顧茅廬」和「登門自薦」兩種說法;而赤壁那場大火,也有黃蓋詐降縱火和曹操燒船自退兩種記載。三國,是一段精彩紛呈又讓人眼花繚亂的歷史。
提起這位江東名將,人們首先想到的,往往是「三氣周瑜」的故事,是「既生瑜,何生亮」,以及「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等等。可惜那是小說,不是歷史。歷史上的諸葛亮並不曾氣過周瑜。就算氣過,怕也氣不死。為什麼呢?因為周瑜的氣量是很大的。《三國志》對他的評價是「性度恢廓」,也就是性情開朗,氣度寬宏。同時代人對他的評價也很高。劉備說他「器量頗大」,蔣幹說他「雅量高致」。順便說一句,蔣幹這個人,也是被冤枉了的。他是到過周營,但那是赤壁之戰兩年以後,當然沒有上當受騙盜什麼書。蔣幹的臉上也沒有白鼻子,反倒是個帥哥。《江表傳》的說法,是「幹有儀容,以才辯見稱,獨步江淮之間,莫與為對」,看來是個才貌雙全的漂亮人物。
現在我們知道,三國這段歷史,其實有三種形象:歷史形象、文學形象和民間形象。那麼,我們應該怎麼看?
民間崇拜關羽雖然有道理,但有些信仰和習俗也很奇怪。比方說剃頭匠奉關羽為祖師爺,就匪夷所思。關羽並沒有當過剃頭匠呀!再說東漢時也不剃頭。想來想去,也就是他們手上都有一把刀。不過關老爺手上的刀是殺頭的,不是剃頭的。清代有一剃頭舖門前掛一對聯云:「問天下頭顱幾許,看老夫手段如何」,倒很像關羽的口氣。
諸葛亮這個人,至少從晉代開始,就是許多人追捧的對象,可謂魅力四射,「番士」如雲。當時有一位郭沖先生,大約是諸葛亮的死忠「番士」,感覺大家對諸葛亮的崇拜還不夠,於是「條亮五事隱沒不聞於世者」,其中第三件事就是空城計。這五件事,都被裴松之在為《三國志》作註的時候駁回。駁空城計的證據是:諸葛亮屯兵陽平的時候,司馬懿官居荊州都督,駐節宛城,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陽平戰場,哪來的什麼空城計?
但是,到了《三國演義》裡面,諸葛亮就集蕭何、張良和韓信於一身,不但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而且神機妙算未卜先知。任何人,只要按照他的「錦囊妙計」行事,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劉備集團的大將如關羽、張飛、趙雲輩,有如他手中的提線木偶,理解也執行,不理解也執行。
那麼,這九十年間是個什麼世道呢?
文學形象和民間形象的形www.hetubook.com•com成,也有一個歷史過程。大體上是越到後代,就越離譜,主觀臆想和個人好惡的成分就越多。當然,有了科學的歷史觀以後,又另當別論。但我們前面說過,文學藝術作品的感染力是超過史學著作的。街頭巷尾的口口相傳,其力量同樣不可小看。民間人士不是歷史學家,不需要「治學嚴謹」,也不必對誰負責,自然「想唱就唱」。這原本也沒什麼。但是,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同樣,一種形象,如果說的人多了,就有可能從「假象」變成「真相」。
其實諸葛亮在赤壁之戰期間的主要功績,是促成了孫劉的聯盟;他對劉備集團的主要貢獻,則是確立了聯吳抗曹、三分天下的政治策略,並身體力行。實際上諸葛亮是傑出的政治家和外交家,未必是傑出的軍事家。他的軍事成就是有爭議的,他的軍事才能也至少不像後世傳說的那麼玄乎。歷史學家繆鉞先生就曾在《三國志選註》的「前言」中指出:「諸葛亮征南中事,當時傳說不免有誇大溢美之處,譬如對於孟獲的七擒七縱,是不合情理的,所謂『南人不復反』,也是不合事實的。」諸葛亮也不像文學作品和民間傳說中說的那樣迭出險招。愛出險招的是郭嘉。而諸葛亮的特點,無論是史家的評論,還是他的自我評論,都是「謹慎」。陳壽說他「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於將略」,應該說是實事求是的評價。也就是說,諸葛亮是蕭何,不是張良和韓信。
所謂「三國」,通常是指從漢獻帝初平元年(公元一九〇年)到晉武帝太康元年(公元二八〇年)共九十年這段歷史。把這段歷史稱之為「三國」,在名目上多多少少是有些問題。因為曹丕稱帝,是在公元二二〇年;劉備稱帝,是在公元二二一年;孫權稱帝,是在公元二二二年。這個時候,魏、蜀、吳三國,才算是正兒八經地建立起來了。按理說,三國史,應該從這時開始,到三家歸晉止,那才是名正言順的「三國」。但是,縱覽古今,幾乎沒有這麼講的。這麼講,曹操、關羽、周瑜,還有魯肅等等,就都不能出場了。青梅煮酒、三顧茅廬、赤壁之戰、敗走麥城這些故事,也都講不成了。大家說能行嗎?
首先還是要弄清楚「歷史形象」。這就要讀正史,比如《三國志》。《三國志》的作者是陳壽。陳壽是四川南充人,他在西晉統一後五年(公元二八五年)就完成了《三國志》,時間隔得不久,治學態度又嚴謹,比較靠得住。不過,正因為陳壽治學態度嚴謹,許多當時的材料都棄而不用,《三國志》就比較簡略。於是又有裴松之的註。裴松之是山西聞喜縣人,生活在南朝劉宋時代。他作註的時候,距離陳壽完成《三國志》大約一百三十年。裴註的特點,是補充了大量材料,包括陳壽捨棄的和沒見到的,並加以辨析。無法考證和辨析的就存而不論。可見裴松之的治學態度也是很嚴謹的,所以裴註也比較靠得住。所謂「正說」,依據就是這兩個:陳壽的「志」,裴松之的「註」。其他的史書,當然也可以參考,但如果發生衝突,那就還是「先入為主」,以「壽志裴註」為據的好。
這在當時,大約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而歷史,也只能在悲劇性的「二律背反」中前進。一方面,是戰爭只能用戰爭來結束;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結束戰爭,人民必須先飽受戰爭的苦難。因此,當我們讚美和欣賞那些亂世英雄的時候,不要忘記那和*圖*書時人民所承受的痛苦。
不過這個故事實在太好聽了,於是《三國演義》便大講特講,三國戲也大演特演,所謂「失空斬」(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歷來就是久演不衰的折子戲。但這個故事不是事實,也不合邏輯。第一,司馬懿不敢進攻,無非是害怕城中有埋伏。那麼,派一隊偵察兵進去看看,行不行?第二,司馬懿「果見孔明坐於城樓之上,笑容可掬」,距離應該不算太遠,那麼,派一個神箭手把諸葛亮射下城樓,來一個「擒賊先擒王」,行不行?第三,按照郭沖的說法,當時司馬懿的軍隊有二十萬人,諸葛亮只有一萬人;按照《三國演義》的說法,當時司馬懿的軍隊有十五萬人,諸葛亮只有二千五百人——總之是敵眾我寡。那麼,圍他三天,圍而不打,行不行?何至於掉頭就走呢?所以裴松之作註時,就斷定郭沖所言不實。裴松之說:「就如沖言,宣帝(司馬懿)既舉二十萬眾,已知亮兵少力弱,若疑其有伏兵,正可設防持重,何至便走乎?」
不過,「文學形象」和「民間形象」也並非就沒有意義或沒有道理。事實上,很多人是把三國尤其是《三國演義》當教科書來看的。正如孫犁先生所說:「謀士以其為智囊,將帥視之為戰策」,清代統治者還把《三國演義》作為「內部文件」發給親貴。錢鍾書先生的《管錐編》也談到好幾起後人學「空城計」的事實,甚至認為「空城計」是「不欺售欺」的典型範例。錢先生說:「夫無兵備而坦然示人以不設兵備,是不欺也;示人實況以使人不信其為實況,是欺也」。毛宗崗父子的批語(簡稱毛批)也很有道理:「惟小心人不做大膽事,亦惟小心人能做大膽事。……孔明若非小心於平日,必不敢大膽於一時。仲達不疑其大膽於一時,正為信其小心於平日耳」。不過魏禧的說法更有意思:「若遇今日山賊,直入城門,捉將孔明去矣」。可見即便是民間形象和文學形象,甚至即便是張冠李戴、移花接木、無中生有,也能給人教益。因為一種形象能夠形成、流傳,自然有它的道理。我們要做的工作,就是要把這些道理講出來。
第二種是文藝作品包括小說和戲劇中的面目,我們稱之為「文學形象」。這是文學家藝術家主張的樣子,比如《三國演義》和各種「三國戲」。還有一種是老百姓主張的樣子,是一般民眾心中的面目,我們稱之為「民間形象」,比如各種民間傳說和民間習俗、民間信仰,也包括我們每個人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心目中,也都有一個歷史人物形象的。因此,一部歷史劇拍出來,總會有觀眾議論「像不像」的問題。其實,這些歷史人物,誰都沒有見過,卻可以議論「像不像」,可見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本「賬」。
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這是一段撲朔迷離的歷史,這是一些引人入勝的故事,這是一個饒有趣味的話題。正史記錄,野史傳說,戲劇編排,小說演義。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評點,不同作品有不同的描述。是非真假眾說紛紜,成敗得失疑竇叢生。三國,究竟應該是怎樣的面目呢?
所以,空城計是靠不住的。其他如火燒新野、草船借箭,也都是無中生有。火燒博望是有的,但那把火是劉備所放(先主設伏兵,一旦自燒屯偽遁,惇等追之,為伏兵所破),沒聽說有諸葛亮什麼事。火燒赤壁也是有的,但那是周瑜部將黃蓋的主意和功勞,也沒諸葛亮什麼事。借東風就更可笑。諸葛亮「沐浴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髮」,登壇祭風,簡直www.hetubook.com.com就是裝神弄鬼,所以魯迅先生說《三國演義》「狀諸葛多智而近妖」。這裡說的「妖」,不是妖精或妖怪,是「妖人」,即巫師或神漢一類。
另一件奇怪的事是把關羽當作財神。關羽是身經百戰的將軍,當戰神還有道理,怎麼會是財神呢?這當然也有原因,我們也以後再說。不過,我看總有一天,關羽會變成愛神,被供奉到婚姻介紹所去,因為他對愛情的追求是很執著的。據《三國志.關羽傳》裴松之註引《蜀記》和《華陽國志》,關羽曾經愛上了一個女人,一再向曹操表示要娶其為妻。這話說多了以後,曹操便「疑其有異色,先遣迎看」。一看,果然國色天香,結果「因自留之」,害得關羽很是鬱悶(羽心不自安)。此事如果屬實,曹操就太不地道了。
其實,正如歷史有三種形象,歷史也有三種讀法。一種是站在古人的立場上看歷史,這就是錢穆先生所謂「歷史意見」;一種是站在今天的立場上看歷史,這就是錢穆先生所謂「時代意見」;還有一種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歷史,這就是「個人意見」。任何人講歷史,都不可能不涉及到這三種意見。畢竟,「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再輝煌的事件和人物,都可能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印象,任人評說。張升的詞說:「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閒話」。其實「盡入漁樵閒話」的,又豈止是「六朝興廢事」?那是可以包括一切歷史的。正所謂「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當然,戰爭不是藝術,不可能那麼瀟灑,那麼儒雅,那麼風流倜儻,更不可能談笑風生之間,不可一世的「強虜」就「灰飛煙滅」了。這個時候的周瑜,迎娶小喬已經十年,也並非「小喬初嫁了」。蘇東坡那麼說,無非是要著力刻畫周瑜的英雄形象罷了。文學作品是不能當作歷史來看的,但要說歷史上的周瑜英武儒雅,卻大體不差。周瑜二十四歲就被孫策任命為「建威中郎將」,馳騁疆場,建功立業。也就在這一年,孫策和周瑜分別迎娶喬公之女大喬和小喬為妻,這就是蘇東坡所謂「小喬初嫁了」。可見周瑜這個人,是官場、戰場、情場,場場得意。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難道還有比這更讓人羨慕的嗎?這樣一個春風得意的人,怎麼還會嫉妒別人,又怎麼會因為嫉妒別人而被氣死呢?我們嫉妒他還差不多。沒錯,周瑜和劉備集團是有過明爭暗鬥,也曾經建議孫權軟禁劉備、分化關張,這事我們以後還會說到。但那是其集團政治利益所使然,與心胸和氣量無關。而且,周瑜忌憚的是劉、關、張,不是諸葛亮。老實說,那時周瑜還真沒把諸葛亮當作頭號勁敵,怎麼會去暗算他?反倒是原本為人正派的諸葛亮,卻因為編造出來的「三氣周瑜」,被寫成了「奸刁險詐的小人」(胡適先生語)!
關羽確實有令人崇敬之處,那就是特重情義。他被曹操俘虜後,曹操對他「禮之甚厚」,關羽自己也說「吾極知曹公待我厚」,但他仍然不肯背叛劉備,最後的選擇是「立效以報曹公乃去」。結果曹操對他更為敬重(曹公義之),竟然任其重返敵營(奔先主於袁軍)。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出,關羽固然是義薄雲天,曹操也堪稱俠肝義膽,至少是尊重俠肝義膽的。可惜人們都只記住了關羽的「情」,忘記了曹操的「義」,這不公平。
三國歷史的戲劇性使它成為文學藝術家垂青的對象。在民間,它也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知道劉備的,肯定比知道劉秀的多;知道曹操的,也肯定超過知道王莽的。https://m.hetubook.com.com這不能不歸功於文學藝術作品,尤其是《三國演義》的影響。文學藝術作品的感染力是超過史學著作的,文學藝術作品又是需要想像和虛構的。充滿想像和虛構的文學藝術作品以史為據、為線索、為題材,虛虛實實,半真半假,便為這段原本就撲朔迷離的歷史平添了許多曖昧。
周瑜的仗打得確實漂亮。赤壁之戰中,他是孫劉聯軍的前線總指揮。蘇東坡的《赤壁懷古》說:「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羽扇,就是羽毛做的扇子。綸巾,就是青絲做的頭巾。羽扇綸巾在當時是儒雅的象徵。本來,貴族和官員是應該戴冠的。高高的冠,寬寬的衣,峨冠博帶,即所謂「漢官威儀」。但是到了東漢末年,不戴冠而戴巾,卻成為名士的時髦。如果身為將帥而羽扇綸巾,那就是儒將風采了。於是我們就不難想像出當時的場景:曹操的軍隊列陣於長江,戰艦相連,軍旗獵獵,江東之人,魂飛魄散,膽戰心驚。然而周瑜卻安之若素,從容不迫。他閒戴綸巾,輕搖羽扇,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終於克敵制勝,以少勝多。這真是何等地驚心動魄!這個時候的周瑜,真可謂少年英雄,意氣風發,光彩照人!
也就兩個字:亂世。展開來說,就是烽火連天,餓殍遍地,戰事頻仍,民不聊生。借用魯迅先生的話說,就是「夢裡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然而亂世出英雄。越是滄海橫流,越能顯出英雄本色。因此,這又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一個充滿陽剛之氣、既有英雄氣概,又有浪漫情懷的時代。不知多少風流人物在這裡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不知多少蓋世英雄在這裡大顯身手叱吒風雲,正所謂「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這當然並不容易。
諸葛亮當然不是「妖人」。不但不是「妖人」,還是「帥哥」。陳壽的《上〈諸葛亮集〉表》說他「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漢代的八尺,相當於現在的五尺五寸,也就是一米八四。諸葛亮出山的時候,年齡則是二十六歲。二十六歲的年齡,一米八四的個子,而且「容貌甚偉」,大家可以想想是什麼形象。至少,不可能是一身道袍,一臉長鬚的。羽扇綸巾大概是事實,因為那是當時的時尚,也就不是諸葛亮的專利。所謂「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說的是周瑜,不是諸葛亮。就算有「借東風」這事,也該是周瑜去「借」(民間傳說便有說周瑜借東風的),要不然杜牧怎麼說「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周瑜也一樣,也是一個漂亮之極的英雄。他的「帥」,在當時可謂家喻戶曉。《三國志》說他「長壯有姿貌」,還說「吳中皆呼為周郎」。郎,就是青年男子。呼人為「郎」,帶有讚美的意思。所以,「周郎」就是「周帥哥」。同時被呼為「孫郎」的孫策,則是「孫帥哥」。當然,一個人的「帥」,不僅僅是外貌,更重要的是內在的氣質。周瑜恰恰是一個氣質高貴、氣度恢弘的人。他人品好,修養高,會打仗,懂藝術,尤其精通音樂。即便酒過三巡,醺醺然之中,也能聽出樂隊的演奏是否準確。如果不準,他就會回過頭去看,當時的說法是「曲有誤,周郎顧」。因此,我甚至懷疑他指揮軍隊也像指揮樂隊,能把戰爭變成藝術,把仗打得十分漂亮,就像藝術品一樣。
民間對於三國,也是很關注的,其熱情決不亞於史學家。我們知道,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中,《紅樓夢》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最高,有「閒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的說法。但正和_圖_書如魯迅先生所說:「細民所嗜,則仍在《三國》、《水滸》」,也就是說,老百姓喜歡的還是《三國》和《水滸》。事實上對中國社會影響最大的,不是《紅樓》,而是《三國》和《水滸》。比如屠宰業奉張飛為祖師爺,編織業奉劉備為祖師爺,強盜奉宋江為祖師爺,小偷奉時遷為祖師爺,沒聽說過哪個行業奉《紅樓夢》人物比如賈寶玉、王熙鳳為祖師爺的。所以,三國人物的民間形象,也很值得研究。
實際上,無論是正史(比如《三國志》),還是小說(比如《三國演義》),差不多都會從董卓之亂甚至更早一些說起。這其實才真正是歷史的態度。因為曹、劉、孫這三大勢力或三大集團,是在東漢末年的軍閥混戰中發展壯大起來的;魏、蜀、吳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早在他們建國之前就已基本形成。看歷史,必須歷史地看。沒有前因,就沒有後果。只看「名」,不看「實」,咬文嚼字,死摳字眼,那不叫「嚴謹」,只能叫「鑽牛角尖」。
列舉這些熟悉的姓名,那將是一個長長的名單。雄才大略的曹操,鞠躬盡瘁的諸葛亮,英武瀟灑的周瑜,堅忍不拔的劉備,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英雄,也都是我們民族的英雄,因為他們都想把分裂變成統一,把亂世變成治世,求得社會的和諧、天下的太平。當然,他們也都無一例外地認為,這個歷史使命應該由他們自己,或者說由他們那個集團來承擔,決不肯拱手讓給他人。因此,他們之間有矛盾,有衝突,有摩擦,有戰爭,甚至你死我活殺氣騰騰,結果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說起來真是讓人感歎不已,悲喜交加!
實際上,許多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都有三種面目,三種形象。一種是正史上記載的面目,我們稱之為「歷史形象」,就是史學家主張的樣子。這裡需要說明一下,就是「歷史形象」不等於「歷史真相」。歷史有沒有「真相」?有。能不能弄清楚?難。至少,弄清楚三國的歷史真相,很難。因為我們已經找不到當時的原始檔案,也不能起古人於地下,親口問一問。就算能問,他們也未必肯說實話。這就只能依靠歷史上的記載,而且主要是「正史」。但即便是「正史」,也有靠不住的地方,靠不住的時候。史學大師呂思勉先生的《三國史話》,就多次提到《三國志》、《後漢書》等等記載未必可靠。何況劉備的那個蜀漢,還沒有官修史書。《三國志》中的有關記載,竟是「耳聞目見」加「道聽塗說」。這樣一來,我們又只能寄希望於歷史學家的考證。然而歷史學家的看法也不一致。比如蜀漢政權「國不置史,註記無官」一事,就被唐代史學家劉知幾認為是污蔑不實之詞,謂之「厚誣諸葛」。這可真是越來越說不清。因此,我們只能把「歷史形象」定位為史書上記載的,或者歷史學家主張的形象。此外還得說清楚,即便「歷史形象」形象,也並非只有一種,也是有爭議的。
在下面的章節,我們將笑談三分,品讀三國。那麼,從何說起呢?我想,還是從那個歷史形象、文學形象、民間形象最複雜,分歧最多,爭論最大的人說起,就讓它引領我們走進那段原本就很複雜而又波瀾壯闊的歷史吧!
這就又有三件事要做。一是要「還原」,就是告訴大家歷史的本來面目是怎麼樣的;二是要「比較」,就是看看這三種形象究竟有什麼不同;三是要「分析」,就是弄清楚歷史形象為什麼會變成文學形象和民間形象。我們希望通過這三項工作,來為大家品讀三國。
就說諸葛亮。
於是我們發現,歷史距離我們,有時候竟是那樣的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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