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碧海左營心

作者:張明初
碧海左營心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廿二 海戰

廿二 海戰

想到「北江」艦前任槍砲官柳光顥上尉,曾經因為要大修,而將一盒深水炸彈內的擊發雷管(引信)暫存在「章江」艦上,有寄條為憑證;現在正好可以趁兩艦靠在一起,就近去拜訪槍砲官藍振江中尉,把雷管要回來,免得以後撥帳動公文,麻煩。
「北支」艦隊長孫文全少將即率「太倉」旗艦繞出了東引島,完全看清楚遠方北邊火光沖天的海面,而雷達也掃描到十幾浬外交戰區的海域,螢幕上出現八個小目標正圍著一個大回跡在轉動的場面;也分不清楚是友或敵,更不管那五吋砲的有效威力距離,先朝北方放它幾砲,造成震撼聲勢,再加速趕赴支援。
然而,趕來的卻是幾艘無聲無息的中共魚雷快艇,「臨淮」艦立刻中了魚雷,艦身右傾,兩部主機停了,所幸發電機無恙,照明仍存,砲火續放。損管中心陳炳生輪機長出來檢查,看到後機艙開始大量湧入海水,不得不下令命機艙人員快速撤離;再立即趕往前機艙,同樣受創嚴重,也發出了同樣的命令。海面上來的槍彈,如雨般掃得甲板上咻咻作響,海水已淹到了主甲板;備戰時有少部分官兵按規定穿上了救生衣,此時大家都混亂地跳入冰冷洶湧的海中,盡力向遠方划游出去,在黑夜裡望著起火燃燒的「臨淮」艦。不久,她就艦艏高高揚起,艦艉緩緩下潛,終於安靜地躺臥到海底——時間是民國五十四年十一月十四日零時五十五分,地點是烏坵大嶼南方十五浬處。
夜間九時過後,旗艦戰情室的雷達幕上,早已研判出「東江」正對著東引島直駛過來。這小傢伙倒還滿準時的,預計午夜前就可抵達指定的泊地下錨。
北支艦隊戍守的防區,是從東、西犬島以北,到東引島四周附近的海域,夜間艦艇多數是歇在馬祖北竿的馬鼻灣,或東引島的南澳,和西引島清水澳等泊地。一艘艦艇在正常駐防情況下,每隔七至十天會由他艦來替換,或是在颱風侵襲前,隨著運補船團一同航返基隆進行臨時性的增補;有時遇到特殊狀況,趕返基隆僅做幾個小時的靠泊,隨即匆匆又趕回防區。每當冬季天候海象惡劣,若再碰到艦隊部兵力遣派失調,原已安排接替的艦艇不能如期交防,致使駐防艦艇在前方滯留長達半個月,是常有的事。如果處在這種特殊狀況,水、主副食及郵件都只能耐心等待了。當運補船團抵達,即使浪湧凶惡,這些長滿鬍子的駐防艦長,也會迫不及待地憑著高超的船藝,駕馭著軍艦,傍靠在海上剛拋錨的運輸艦兩舷,隨著海浪上下起伏的危險,及船舷高低落差猛烈的晃動,去進行冒險性的加油、加水,及新鮮副食加添的補給作業。但最令人興奮的,還是聽到從擴音器裡播出「淡水開放十五分鐘」的指示,因為此時大家都可以沖洗一頓冷水浴,即使當地的氣溫低於攝氏十度,洗澡的官兵們也絕對是十分熱烈。先洗好的同仁,會立即自動去替換正在值更的人員,使得全艦同袍都能精神一爽,而且聞到彼此散發出的肥皂香味。
十一月上旬,「北江」艦已編入北支,駐防到月中已有七八天了,最晚明後天一定就可以回到基隆,全艦官兵都望穿秋水,期盼著接替艦隻在海平面出現。然而一天天地盼了過去,卻總是得不到任何接防的消息,飲用的淡水已經呈現水艙底部黃色的鏽水,官兵開始吃黃豆罐頭和戰備乾糧,但仍然沒有運補艦隻要自基隆駛來的訊息。這種從未有過的異常現象,不禁讓艦上官兵們開始有了揣測,從每天的油水彈藥報告中,旗艦應該十分了解目前支隊的戰備及疲憊狀況才是。
「北江」艦若當真要於隔天執行拖帶「F-一三一」艇的任務,在海上是不可能做任意的迴避和自主的運轉,無疑是隻挨炸的小鴨子,於是今兒個夜晚槍砲官就有得忙了,必須備便去細心檢查主砲管,做三星定位的瞄準修正,以及對空VT彈的排列,和各種攻擊裝備再檢查;艦務官石修桃中尉,更努力策劃排開纜索拖帶機具等。這兩位官員同住在一間艙房上下鋪,獨身未婚,對於次晨將面臨的海戰,談論起有關「續煙」之事,好像早已在預立的遺書中有了交代,若有幸的話,來日很快就會被追諡上尉——於是就在這相互笑談、調侃之間進入夢鄉。
參謀本部終於決定由我海軍六二特遣南巡支隊,來擔任烏坵島傷患後運的任務,於是支隊指揮官麥上校,率「山海」、「臨淮」(原PCE-四一「永泰」、PF-五一「永昌」)兩艦自澎湖出航,以航速十二節,航向〇〇〇,直駛烏坵,全程總計九十五浬,預定於十四日清晨完成受傷戰士的接駁後運,返航馬公。
雙方仍繼續在相互射擊,過了一會兒,有一枚自南方遠來的大型砲彈,呼嘯著飛越過砲艇的天空。此時中共的砲艇突然驚醒,那意味著自己已進入另一艘戰艦的射程範圍之內,如果仍要繼續蠻幹的話,準是黃雀在後,遭到殲滅的局面。唉!真是時不我與,於是不得不夾著幾艘受傷的砲艇,遺憾而迅速地逃離了戰場,駛回北方的四霜列島,留下「東江」艦,舉步維艱地等待救援,結束了這場在東引島東北方進行了近兩小時,所謂「五一」的荒唐海戰。
六日凌晨零時過後,特遣支隊已越過了「華沙警戒線」,更貼近兄弟嶼淺水區的狹窄海域;彎繞通過後,再朝東北航行,即抵達東山島。按照計劃,「劍門」艦必須留在海域外進行警戒支援接應和監護指揮的任務,而「章江」艦則開始備戰,將船速減慢,使得中共的雷達幕誤以為是一艘正在慢慢接近島嶼、進行捕魚作業的拖網漁船。艦上雷達調至近距離範圍,把兄弟嶼的位置掃描得十分清晰,於是轉向進入詔安灣內,但在將原海圖上的影像與現有的地形比對之後,卻發現船頭前方很近的海面上,的確多出了許多不應該有的靜止目標。那些是什麼?難道是地形有了改變嗎?就在研判及猶豫的剎那,這些目標突然全都活了起來,共有九個。「章江」艦警覺到已經中了埋伏,那都是中共的魚雷快艇,而且全都以戰速衝了過來。於是,尚來不及加速迎戰的「章江」艦,就這麼轟然一響,中了魚雷,而在外海守候的「劍門」旗艦,僅聽到在靜止無線電話的那頭,傳來「章江」艦急迫的緊急呼叫「我已接敵」,就再也沒有任何聲音,雷達幕上也無法正確判斷「章江」艦的位置。
「章江」、「北江」兩艦同時泊在左營小港的南一號碼頭,所不同的是,每天清晨七時許,「北江」艦於早餐後,就會由南登岳少校艦長率艦啟航,出港實施海上的複訓操演,包括有天、地文航海、攻潛(美國潛艇經過台海時的協訓)、實彈打靶射擊,以及各類槍砲、艦務裝備和輪機等故障排除訓練,直到日落貼近於海面,才返航回到港內。
在發生殊死交戰的東引東北方海域,敵我雙方都各佔有優勢,「東江」艦火力強大,砲彈射程遠,雷達狀況良好,宛如一座靜止在海面上的砲台,而中共的砲艇則是速度快、數量多、有靈敏的機動性,層層圍繞著「東江」,設法做近距離的快速攻擊,彷彿是美國西部電影裡,一群強悍的紅番,圍攻一個斷了輪子的驛馬車般的情節,浩大場面,更像是一堆小螞蟻要將一條受傷的小錦蛇拖回巢穴時的一場生死搏鬥。就在雙方殺得難分難解時,南方遠處的海面上,突然有巨砲的火光閃耀;黑夜中看不到有任何彈著,但確能聽到砲聲,誰也不知道要來的是何方神聖。
「山海」艦雷達立刻發現海面有十二個目標,全都快速地動了起來,其中有六艘還以高速衝了過來。於是馬上拉起了備戰警報,根本沒時間通知尾隨的「臨淮」瞎子,緊急藉著性能良好的雷達協助,邊戰邊迴避,加速衝往烏坵岸砲保護傘下的安全區域。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僥倖到達了目的地,使得追趕的中共快艇相當無奈,只好分出幾艘快艇回過頭去攔截「臨淮」艦。
「東江」艦因突遭攻擊,傷亡過重,一時陷入無人指揮的狀態,主機也故障了;唯一慶幸的是發電機仍在運轉,使得主副砲電力系統仍可維持在備擊狀態。中共的砲艇在攻擊中,猛然發現「東江」艦航速銳減,於是毫無顧忌地集中八艘快艇的機砲火力,向對手主甲板做來回的橫向掃射,絕對不讓這個囊中小鴨跑上砲位,而有任何還擊的機會,並試圖在墨黑的海面上,摸索著向獵物靠近。但中共的戰鬥射手們卻忽略了「東江」艦第二層甲板上駕駛台後方的信號旗箱旁,曾在左營港時由第一造船廠加裝了點五〇的機槍,以增添PC型艦隻的火力;這兩挺左、右舷各一的機槍,可從艙裡通過舵房,經室內的扶梯直接上抵駕駛台操控該機槍的部位。
說起十幾年前東山島、銅山港這兩個地方,對於國共兩軍都不陌生,雙方在此曾發生過殊死血戰,也都有輸贏的記錄,如今老共在政權不穩、又害怕國軍反攻大陸的情況下,對浙閩沿岸更加強了「通天」觀測的防衛設施。
午休了,艦上不到三坪大的小住艙,擠住了艦上五個主要部門的主官,雙層和三層兩個吊鋪,分別被正午酷暑的大太陽隔層烘烤,觸摸床上的被單,手掌就會感覺滾燙;躺在吊床上,將通風口對著吹向左邊的身體,一下就變涼了,但沒被風吹到的右側部位,卻仍然好熱。管它什麼年紀大了,會患什麼風濕症,至少目前比救火艙內要舒服多了,於是大家赤了膊,倒頭閉眼照睡不誤。
頻繁的報務終於有了反應,中國大陸岸上的雷達觀測站發現了兩個中型目標,姍姍離開了澎湖;在戰情板描繪出實際航線,是正朝烏坵駛來。沒錯,和往常沒什麼兩樣,而且肯定這兩艘戰艦的平均航速不會超過十二節。目前海峽中線附近的風浪很大,魚雷快艇的耐波力並不能承受這種海象,不過靠近烏坵南方十五浬的扇形海域,則因受到北方海壇、南日島的屏障,阻擋東北季風南下,風浪小很多,對於魚雷快艇在海上的運轉較為有利,而且愈接近烏坵島,就愈靈活。問題是,要搶佔偷襲的有利位置而不被發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天黑後派遣十二艘快艇,假扮漁船自湄洲出海,www.hetubook•com.com再零落地分成兩組,相互呼應,朝烏坵南方約十五浬的海域內緩緩前進,這也是國軍南支艦隊必經的航道,到時狹海相逢,再進行海上埋伏,突襲作戰。
八月四日晨間,「北江」艦趁著「章江」尚未進港之前,即移往大港東二號的斜邊加油碼頭進行燃油補充,準備晚間出海夜訓操演。上午九點過後,油料尚未加到一半時,碼頭管制所就送來一張「他艦有緊急任務須加油,著貴艦立即離開」的通聯單。就在解纜的時刻,發現從右舷趕來做緊急加油的軍艦原來是編號一一八的「章江」軍艦,於是順便給站在艦艏的朱艦務官揮了下手、行個招呼,又吹了聲長口哨,然後就在彼此的「隆隆」主機聲中擦身而過。這束哨音,遲至三十多年後的今天,那種輕淡莊嚴的「嗶」聲,仍然會飄逸在耳中盤旋。
八月五日上午九點過後,「劍門」、「章江」兩艦,在保密的狀態下,分別駛離了左營港,在高雄外海的指定地點會合。編隊成形後,就以迂迴航向轉折,實際是朝東山島慢慢前進。中共在沿海所設的觀通雷達組,在「劍」、「章」兩艦會合時,就已捕捉到她倆的船位,並描繪至戰情動態板上,變成海面上的兩顆明棋子,一步步走進中共所設的佈局裡。
四月中旬的一個午後四點多鐘,從第一造船廠的大門旁,看到西方遠處的海面上,有艘戰艦緩緩駛進了港內,艦頂主桅杆上高掛了一條好長的長旒旗,輕揚飄逸過後甲板,飛臨艦尾船距燈的上方,旗尾似乎已接觸到水波的海面,與在艦艉飄揚的紅、白、藍海軍旗(即是國旗)相配,再加入初夏的落日餘暉不時反射所形成的自然美景,更襯托了這條軍艦的雄姿,而且「洋」味十足,吸引了岸上許多官兵的目光。從艦型的外表和裝備上觀察,這條軍艦前後各有一門三吋砲,還有兩個煙囪,所以看上去既不似「永」字號,也不像「江」字號,更不是「太」字號,而且絕對不可能是「陽」字號。這時軍艦離岸更近了點,已可清楚看到全艦官兵穿著整齊的白色制服,正精神抖擻地實施「站波」部署。船頭慢慢稍向左轉了約十度的方向,於是右舷艦艏漆著45編號的數字已隱約顯現出來。此時,在岸上的觀眾突然聽到有人歡聲地說:那是「劍門」,剛從美國接回來的。劍門關位置在四川省劍閣縣的北方,是陝、甘進入成都平原的重要關卡。「劍門」軍艦,在美國海軍的原始編號是MSF-三八七,航速可達十八節,電子裝備新穎進步,而且砲火指揮系統更為精確,比一般傳統的PCE護航巡邏艦「永」字號的火力要強大許多,因此我海軍將「劍門」號也納入PCE來執行護航任務,尤其艦上二百多位官兵,都是海軍中出類拔萃的佼佼者,艦長王中校是海軍官校三十九年班前三名畢業的高材生,溫文有禮。只見這條軍艦的車葉激盪起水花,動了兩、三個車令,就已經灑脫輕鬆地穩穩靠上了碼頭,尤其艦務部門在進行艏艉撇帶纜的動作,更是有板有眼,讓人領教到何謂訓練有素。
主機故障的「東江」艦,終於在天色微明時被發現,立即由「資江」艦拖救,但惡劣的海象卻將拖纜拉斷,纜頭絞入右車葉,繩身纏住了雙舵,使得「資江」艦動彈不得。短小精悍、皮膚黝黑的輪機官董滬生中尉,他在海軍子弟學校讀書時,不但會唱歌,而且練得一身浪裡白條的潛水本領,他想到「東江」艦上幾位同班同學需要更完善的醫療設備,想到王同學仍有還陽的可能,於是拿了鋒利的水手刀,協同胡亞龍艦務官,不顧險惡,先後跳入冰冷的汪洋裡,憋住一股氣沒入幽暗的海水中,憑著雙手觸覺將雙舵上的纏索全部清除,可惜卻再也無力割開絞在車葉上的堅硬纜繩。汪艦長駕馭著雙舵單車的「資江」艦,並不慌張,沉著地發揮船藝所學及海上的歷練,傍靠到「東江」艦傾斜的左舷邊,帶上纜繩,照樣攬腰將那條受傷漂泊的羔羊,於正午前安全地帶返到清水澳。
而在這件禍事的發源地——澎湖,也有兩艘屬攻支艦隊的驅逐艦(DD)緊急離港,當駛過漁翁島時,便開始逐步點燃四部鍋爐,以三十二節的戰速,直奔東引去做最壞的支援。這就是我海軍在那一天最初時刻,緊急應變措施的戰術佈局。
深夜來臨,在旗艦小小的戰情室內,還是擁擠著六位值更人員,仍然全神貫注地盯著雷達監視器。「東江」艦的船位已航進到東引島南澳的右正橫,沒有一點轉向的動態,船速還是有十三、四節,莫非想到北邊下錨?不對,她既未減速,也沒有改變航向,似乎離東引島愈來愈遠了,而且測繪出已接近楚河漢界的華沙警戒線,很快地進入了「太倉」艦雷達螢幕上的死角。要命,這位小妹,果真「錯把東引當白犬」了。於是支隊作戰官立刻意識到,因為這兩個小島都建有古老的英式燈塔,實在就像孿生兄弟般,很容易被航海人員混淆,引起幻覺,導致繼續向北航駛,進而誤認「四霜是馬祖」的後果。或者是「東江」艦目前還有什麼其他意圖。總而言之,處在無線電靜止保密下,又在密碼更換前,必須要當機立斷,於是很快地擬發電報,命令「東江」軍艦立即返航轉向一三五度,駛回基隆,另有任務調派。電報副本致送到東南方九十浬外,靠泊在基隆三軍區碼頭旁的「六二」特遣旗艦DE-廿六「太昭」軍艦上。電文了解呈閱後,「太昭」、「太倉」兩艦一時氣氛緊張,分別採取靜觀其變,並立即進入全員待機、升火欲發的狀態。
「北江」艦的海損嚴重,三吋砲座鎖定板被激浪打彎了,不得不請第三造船廠技|師來修理。晦氣,真是由南修到北,而面子上最掛不住的就屬崔祖謨輪機長了,於是有些其他艦上的袍澤們便幽默風涼地說什麼:「懶驢上磨啊!屎尿多。」
時間已近凌晨兩點,胡司令毅然率艦加車至十八節戰速,衝往「章江」接敵的海域,並以閃急電報,申請海空支援。很快的,「劍門」艦就在黑色的海面上,與八艘(其中少了一艘,可能已被「章江」擊傷)魚雷快艇遭遇,並進行了遠距離對決。「劍門」艦優良的砲火指揮系統,配合著雷達,第一個彈群就擊中了一艘海上目標,頓時火花四溢,雷達幕上的回跡光點很快就消失不見。雙方在彈雨互射下鼓浪對衝,因為艇、艦相對運動快速的關係,已逐漸進入中程距離的戰鬥,但對「劍門」艦來說,還是居於有利地位。接著又擊中另一艘魚雷艇,使其爆炸沉沒,這時如果再繼續無理智地衝近魚雷快艇群裡,勢必要做短打近搏的苦鬥,那麼,捨長求短的後果就不堪設想。於是,胡將軍立即採取「蛇」航迴避戰術,盡快拉遠對快艇攻擊的距離,同時再做深入判斷:「章江」艦應該是早就沉沒了,否則海面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魚雷快艇,層層圈圈,毫無後顧地全圍了過來;目前艦上彈藥據報已耗去了百分之五十,此時撤退還來得及,但仍必須以閃急電報向上級再請示,並報告目前的戰況和戰績。
忙了一整天的「資江」艦,在完成密碼更新任務之後,悄悄駛往西引清水澳去找尋錨地。已有十數小時未曾閤眼的汪洋少校艦長,依電羅經測得島的兩切點方位,定妥已拋下的錨位後,順眼溜瞄了那座船鐘,差幾分鐘就快到五月一日的零時了。
當天色大亮晨曦消失時,「章江」結束了港偵任務,返回左營小港,再度與「北江」艦相互道早安地吹了哨子,然後靠上碼頭,吃上一頓豐富的饅頭早餐。
起初,當「山海」艦對魚雷快艇進行砲戰時,後面的「臨淮」艦並無任何警訊,等到六艘快艇圍繞過來,開了火,中了彈,受了傷,值更官才警覺地執行備戰部署,加車衝向烏坵,採取與旗艦相同的措施,並利用艦艉槍砲等火力,見光捕影地往相關方位猛烈快速射擊。激戰多時,三寸砲VT彈(彈著點在七十五呎直徑範圍內,可以自動追擊目標)倒發揮了極大作用,分別擊傷了兩艘快艇,但槍砲官也接到了艦艉後段各砲長有關彈藥已將耗盡的報告,如不採取立即有效的反應和措施,後果就不堪設想,因為魚雷艇速度比軍艦快,沒有和-圖-書砲火的狙擊,很快就會追趕上來,自艉部盯著掃射到艦艏,那準是死路一條。於是,艦長毅然掉過頭,一百八十度轉向,衝入快艇群裡,拚了,以艦艏尚存有彈藥的三吋砲火力,繼續進行猛烈射擊,以圖阻斷追兵。又擊中了一艘快艇,起火了,但並不興奮,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祈求旗艦自艦艉後方快快趕來,及時增援,才能解危。
進入初夏的黃昏,海風輕襲仍有一絲涼意,海鷗緊貼在海面上飛翔覓食,此時也是艦上的晚間用餐時刻,全體官員都準時坐在狹小的官廳裡。晚餐後,南艦長嚴肅地拿出一個寫有「絕對機密」、且附上紅漆封印的大牛皮紙袋,當著官員們面前拆開,內容很簡單:「明晨〇五〇〇起錨後,備戰,執行護航任務,當『F-一三一』艇損壞故障時,貴艦即擔任拖救艦。」這個牛皮信封是由「六二」特遣部隊,在昨夜「北江」艦自基隆啟航前送達,並指定到達馬祖後,於今日此時當眾開閱。
民國五十四年,對海軍來說,真是流年不利,劉廣凱總司令僅任職了七個月,就改由馮啟聰先生接替,三個多月後就碰到「烏坵海戰」,上級還以「見死不救」的罪嫌起訴南支指揮官;所幸我海軍有陳慶堃、戴勤等幾位優秀將領,輔佐了馮總司令,化險為夷,解決海上戰略的觀念,而軍法最後也以公正的評判收場,結束了這喪氣的一年。
艦體擺動了一下,有船靠在左舷;官員們醒了,摸一下全身都是汗,開了燈,汗流在床單上,已呈現出兩塊背脊水印。沒多久,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原來是「章江」艦的艦務官朱鯤少尉兼當月的伙食主委,他那張不笑時還是在笑的臉孔,出現在官員住艙的門簾口說:「對不起,你們還在睡呀!我們剛從東沙回來,靠在你們旁邊,艦令部又要我們馬上去東引駐防,現在冰機壞了,怎麼樣,放點肉在你們的冰箱吧!」「那有什麼問題,這就快放吧!斤兩秤好,可別怪『北江』的人會偷吃哦!」章江在地圖上的位置,是在江西省的西南部,江西老表,一表就是三千里,厲害得很;而北江則屬粵江水系,只要天下會動的東西沒有不拿來吃的,就屬廣東佬了。
「東江」艦實際上已經航越過了東引島,但戰情室內值守人員仍然認為那是白犬的東莒燈塔。此時雷達上突然顯示在十浬處有五、六艘以上小型船隻的回跡,正在緩慢向她接近。駕駛台上即將要交班的中尉曾槍砲官,非常小心地注意著海面的避碰;艦上已經實施燈火管制部署,如果在關閉航行燈的這種高速下,撞到了作業漁船,那麼職業海軍的生涯就算是完了一大半。到任不久最資淺的少尉軍官,恰好接上了零點到四點的航行值更官班次,睡意猶存地向前方瞭望。時間很快地過了五月一日零時,不久就聽到舵房話筒裡傳來副長的聲音,宣佈轉向返回基隆的命令。值更官此時倒精神為之一振;今晨就可抵基隆,明天是星期六,當然可以回家;真棒,這下通信官可趕著給王伯伯祝壽了,於是以十度舵角,往右舷慢慢轉到東南方向,對著台灣本島航返過去,船身以一個大弧度轉了開來。糟糕,這群小漁船,怎麼還不採取迴避措施,撞上去還得了,於是下達「舵房開航行燈,注意避碰」的命令。立刻,左紅右綠的航行燈光頓時一亮,然而卻招惹來了一排子彈槍響,瞬間海面火光四射,交織出一幅煉獄般的圖畫;中共砲艇像狼群般,全部自海面衝了過來,不斷接近圍繞著這隻迷途羔羊的左右兩舷,做密集的火砲射擊。
聽完了整個海戰過程,大家又把話題轉到落海副長的命運上。記得有一本名為《碧海丹心》(原英文名是Cruel Sea)的翻譯小說,描述二次大戰時,一艘英國巡邏艦「羅經花」號(Compass Flower)遭德國潛艇擊沉,部分落海生還的官兵們浸泡在大海中,與黑夜、烈日搏鬥,奮勇求生的淒慘故事,因此不由得使「章江」艦官廳內的氣氛更形凝重,因為這幾個年輕軍官可沒有這種經驗,於是相互自嘲地加入了點蹩腳的幽默,開玩笑地說:上天總不會讓我們這幾個人來體會吧!
藍振江是一位非常篤實、穩重的學長,父親是位空軍抗日烈士,長兄在加入空軍後也「飛」進了忠烈祠;他還有一位老弟,據說也因公殉職了,於是他母親不希望藍家變成「一門忠烈」,只准許他到海軍官校來換個境界,可惜在四十年前的那個時候,並沒有上演《搶救雷恩大兵》這部電影,否則藍媽媽就不會這麼憂心了。
這盤謀略佈局的主題,完全是出自於時任海軍副總司令崔之道中將的構想,為了保密措施,私下指示在海上長期服勤的北支艦隊長袁昌炎少將來策劃,待精巧的設計完成後,交由末代「六二」指揮官的馬炎衡中將,也曾是首任「中榮」艦長來全權指揮執行,在那夜「北江」艦自基隆出港後,馬將軍隨即親率「中榮」艦航離基隆,往外海會合一艘偽裝成「F-一三一」艇的美造運輸艇,相互緊靠在一起航行,讓雷達僅能顯現出一艘船隻的回跡,共赴馬祖,再以精算潮差的起落,於晚間共同搶登南竿;當清晨視界仍是黑暗時,「中榮」艦退灘,一併將投誠的「真貨」「F-一三一」艇帶走,留下「贗品」在南竿混淆對岸,上演一齣「貍貓換太子」的好戲。
就在「東江」艦停擺,將要逐波向西漂流的千鈞一髮之際,有位平時相當活潑的原住民二等兵蔡春治戰士,勇敢地自艙內一溜煙衝到駕駛台的後方,遵照平時夜間盲目射擊教令的要求,終於拉開了那挺機槍的閂門,將一梭二百五十發的子彈,全部朝向中共砲艇射了出去,而且很幸運地擊中了一艘正蒙頭衝來的快艇,霎時火光四起,立即引起中共海軍的猶豫和膽寒,不敢再囂張接近。說時遲那時快,在這停頓十數秒的瞬間,「東江」艦倖存的官兵終於站上砲位,發動主副砲猛烈還擊。砲艇的機槍火力,終究比不上正規軍艦的槍砲,此時已進入反客為主的狀態;又有一艘砲艇起火燃燒,退出了戰場,而失掉動力的「東江」艦,也終於佔到上風。
自「八二三」砲戰以來,已有七年沒有海戰了,兩岸雙方都收斂了不少,西線可說是冷冷無戰事。而且據中央社密報上報導,大陸正開始醞釀著另一個政治運動,想鬥倒某些長征元老們;現在老共連自己都管不好了,不會把眼看在外面的,這條直駛東引島的航線,橫看豎看都應該是絕對安全沒問題。S.P.S(司拜禮)導航雷達,可以在十五浬內掃描到任何水面目標,並顯現到螢幕上,即使是低空飛翔的海鷗的反射光點,也能研判得正確無誤;別忘了,當初老美設計這型雷達,就是要在沿岸方便去抓淺水走私和偷渡小艇用的,但是對於遠處和高空目標,就差多了。
八月底,呂宋島西方有個低氣壓,正向巴士海峽接近中,可能會發展成颱風,澎湖海面已略微受到影響。「北江」艦接到命令,須於二十四小時內駛往基隆,納編巡一艦隊廿三戰隊,向戰隊長李恆彰中校(後晉升海軍中將後令部司令)報到後,即納入北支服勤,正式結束大修生涯。
這兩艘姐妹艦,就如此這般地在同一個碼頭共同生活了這麼幾個甜蜜的日子。「北江」艦在連續複訓後,已進入夜訓操練的海上課目,因此不須再趕早出港,有機會將冰庫內所寄放的肉還給剛修好冰機的「章江」艦。
台灣海峽在十月中旬以後,澎湖水道的海象開始轉劣,打從十一月起,到次年四月止的這半年裡,幾乎天天都狂吹著東北季風,使得馬公小島上長不出一棵高大的樹木,唯一的觀光大榕樹,也是低矮地蹲著往橫向成長。海官校三十九年班畢業,任PCE-六一「臨淮」艦的陳艦長,在這種季風氣候下,操控著搖晃的艦體,再加上雷達有毛病,只能像個盲劍客般小心翼翼地摸索,穿過測天島軍港的防潛網,即使是大白天的午後,也還是怕怕的,若是讓車葉碰到了那個網子就糟糕了,艦長丟官不說,還落個貽誤軍機的罪名(六年後有一艘當時最新的驅逐艦就是在此口碰上了鋼網)。沒多久,經過了漁翁島,目視到PCE-六二「山海」旗艦也已出港,於是依照以往海圖上畫好的位置,切入例行的航線裡,由「山海」艦領頭,頂著海浪朝向烏坵,大約再八十浬的航程,就可以到達了,目前實際航速僅有十節半。一般正常及平時的航行編隊,採用同盟國戰術操演所列的規範,各艦間是取三百碼至五百碼(約二七五至四六〇公尺)的距離,這個標準完全根據艦身長度和速率來決定,因此就以這兩艘一八四呎(約五十六公尺)長,平均速率只有十一節的老「永」字號來說,不用指示,她們之間的標準距離就是三百碼,除非旗艦另有特殊命令。
升旗典禮派工完畢後,艦上各部門的官員們就分別前往造船廠去進行洽公事務,順便拜訪這條有手帕之交的「東江」軍艦。騎在腳踏車上,遠遠看到東碼頭旁邊站了不少憲兵,把附近的行人道全都陰沉沉地圍了起來。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一一九」的數字已清晰可見,而她則頭朝東,右舷靠岸;了不得,駕駛台、船舷都是彈痕,有的還貫穿了鐵板,想想左舷應該更為慘烈,否則她就以「左」示眾了。這位「老姐」衣衫襤褸,披荊斬棘,仍能返回娘家左營,不由得讓我們萬分欽佩。至於她的狼狽疲態,遊走在碼頭上的官兵們則都裝作沒看到似的,不過倒有個輕微聲音說:「東江」和老共打了一仗。廢話,誰不知道!只不過誰也不敢去多問,誰也不清楚到底在哪兒發生了海戰,只想到那位英俊文雅的槍砲官曾勷擎學長,滿臉福泰為人謙和的通信官王仲春中尉,還有打兒時起就識得、而且又是棵老實樹的輪機官徐龍生中尉,以及艦務官石同學;這幾位相知的長官是否無恙,才是我們最迫切關心的。然而想也沒用,在那種狀況下,就當一切事情都未曾發生,過幾天報紙上怎麼寫,大家就那麼樣說,準沒錯。
「江」字號原配屬於美國海岸巡防隊(Coast Guard),僅在近海和*圖*書執行巡弋及救援任務,官兵們不會長期住宿在艦上,最大的任務也不過是做做緝私工作,一般性的節目都是早出晚歸,大不了輪到不好的班次時,頂多在海上實施十二個小時的夜航巡弋。民國四十六年七月中旬,我海軍自美國西雅圖接收了這五艘PC「江」字號軍艦,然後橫越了太平洋,航行了約七千多浬,很了不起地嫁到了左營,博得了老美的讚揚。至於我海軍官兵的使命,則是拚命捍衛著海疆,讓這盞寶島燈塔永遠自由地長放光明。
出了澎湖漁翁島,對著東引直航,取航向朝北〇一五度,全程估計約有一百七十浬左右,以十六節的航速,扣掉各種臨時亂流、潮汐等的海上因素,預計在啟航後十一個小時就可抵達目的地。
當然,老母雞看到小雞已安全地朝向家門裡進來,按規矩仍要向「她」查問盤個根。經快速識別後,原來是今晨護航LCM艇赴浪島完成淡水運補的PC——一〇九「資江」艦,現在又專送一位攜有五月份最新密碼譯本的海軍電訊官,自馬祖來到東引。黑夜的海上風浪漸轉惡劣,「她」仍輕盈地依靠在旗艦身旁。
民國五十五年四月某日,「北江」巡邏艦在正式服勤八個月之後,於上午安穩地從基隆駛向馬祖,到達北竿的馬鼻灣內,悄悄下了錨,完成北支接防任務。
東引島的南澳,在吹拂六級以下西南風的夏季,是駐防艦艇的好錨地,而冬天那強凜如刀切冰骨般的十級東北寒風,也有島脊可以擋去大部分的強風。島上裝置了一座性能極佳的大球型白色雷達,據說對空可測到兩百浬,由空軍操控,而進駐到這安全錨地的海軍艦隻,則只要守在艦上的雷達旁,密切注意南面的海域狀態就可以了。北支旗艦DE-廿四「太倉」號,正在南澳錨泊,實施二級備戰警戒部署,艦上開啟的SPS-五B型平面雷達,有效掃描半徑可達五十浬。
我南支艦隊晃過了海峽中線,海象風浪小了很多,船速增快了點,旗艦雷達的掃描回跡也趨向正常,而駕駛台上值更人員的精神也再度能夠集中,看著雷達複示器上的幕屏,終於研判出本艦與烏坵的大嶼只剩下不到十五浬的航程,而在艦艏不遠的三、四浬處,則有五、六艘小型目標,同時艦艉附近也有好幾艘漁船,稀散零落或靜止,或緩緩前進,似乎正忙著在海上做捕魚的苦活。唯一警覺到的是後面那艘雷達故障的「臨淮」艦,目前已將間距拉遠超出了八百碼,在這種航速下要追趕上來十分困難;反正再一個小時就可以到達目的地了。
跨過了「章江」艦的梯口,艦上早已開始放假,補給官楊人俊中尉正匆忙地自官廳中出來,提著包包趕著回家;他是海軍子弟,家住內惟自強新村,彼此在讀文學校時就很熟稔。「失陪,船空了,官廳請坐,有理事官在。」他一面妙語地說,一面笑咪|咪地踏上了「北江」艦,準備走到碼頭去趕搭不知要等多久的軍港區間公共「氣」車。
杯盤碗筷摔在官廳及廚房的地板上,鏗鏘作響,沒人想吃中飯。除了值更官、瞭望、舵手和輪機值班人員外,其他官兵都躺在床上,每個人都好像是懷了兩個月身孕的害喜媽媽,空氣中散發出防止暈船的萬金油怪味;臉皮厚點的小水兵,搶抱著五加侖的垃圾桶,對著它猛吐,嘴裡衝出來的濡液是綠色的,有濃濃的酸臭。口腔好苦,心裡想的是「他媽的,海軍真不是人幹的」。這種暈船的活罪,一直捱到日落夕陽、天色昏暗時,才終於看到了吉貝嶼的燈塔,在左舷遠方閃閃地亮著。總算趕完這條「黑風奪命」溝了,三年前有一艘招商局(後改為陽明公司)所屬的萬噸級、裝滿礦砂的自由輪「海張」號,就是在這片海域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報上還大登了這則新聞好長一段時間,但始終沒有找到她(民國五十一年十月十四日凌晨發生的大海難)。
胡嘉恆將軍原名德華,安徽省廬江人,海軍電雷學校三期畢業,時任巡二艦隊少將司令,是位卓越優秀的海上作戰指揮官。D日的前兩天,他在「四海一家」舉行航前會議時,對於由自澎湖趕回的一艘武器裝備精良、人員優秀,四個月前剛從美返國的「劍門」軍艦,來擔任這次「海嘯一號」的任務旗艦,就感到非常滿意。而另一艘膺選的,則是三個月前曾在「五一」海戰中受傷,才剛修好的一條小「PC」,但是在幾經思考之後,總認為這艘巡邏艦上的官兵的心理調適時間尚嫌短了點,又想到在上個月底率領艦隊運補東沙島任務時,有一艘具備有良好團隊默契,而且表現極佳的「章江」艦,目前仍泊於左營港,做著一些打雜、聽門的小廝差事,不如就讓PC-一一八號艦來擔任吧,於是立刻下達了接替命令,頓使「章江」艦在午前匆匆趕走了「北江」艦,進行緊急燃料補充,也因此改變了另一艘軍艦的命運。
胡指揮官的座艦是「劍門」軍艦,另外七位特勤小組人員,以及一艘M二型的快速膠舟,則全都進駐到「章江」軍艦的甲板上;這群組員必須進入東山島的激浪區內,勘察海灘的實際狀況,順道協助部分情報人員登岸潛往內陸。因此,由一艘船舷低、吃水淺、人員易於登放、火力強、運轉靈活的PC艦艇來執行這樁運送護航任務,是最恰當不過了。
「資江」艦的到來,使得旗艦心上的石頭也放下了大半。就在半喜之時,雷達幕裡又出現了目標,沒錯,應該是那另一半的「東江」艦了。
胡將軍相信,參謀本部應該會在數分鐘內就有果斷的行動,命令覆達後,「劍門」仍有絕對的機會脫離戰場。數十分鐘的時間過得好快呀!很好,又有一艘魚雷快艇中彈了,彈藥僅剩下百分之二十,上面仍然沒有任何指示。能自行撤退嗎?帶出來的「章江」艦,要是跟不回去,就和楚霸王項羽沒什麼兩樣,無顏見長官、父老、妻兒,同時砲彈也已將用盡,脫離戰場的時機早已失去,而「劍門」艦的戰速又比不上這五條魚雷艇的速度快,走是走不掉了,不想掛上落荒而逃的臭名,於是索性衝入狼群裡撞它們個夠。唉!可惜的是這近兩百位優秀的海軍官兵袍澤們,但唯一安慰的,終於讓他們了解到什麼是真正「同舟共濟」的戰鬥精神;雖然很悲情,但卻是十分壯烈。接近凌晨五時,天色泛白之際,「劍門」艦就在此刻艏、艉、機艙分別各中了一枚魚雷,爆炸後,迅速沒入海底;胡指揮官下半身受了重傷,當艦身傾側時,跟著落入了海裡,結束生命,全艦官兵都做到了「成仁取義」的軍人本色,「八六」海戰就此畫上了休止符。
「六二」特遣DE-廿六「太昭」旗艦就寢查艙後,部分官兵仍繼續流連在主甲板上,觀賞著基隆港內的夜間船隻和岸上的華燈,像是一幅漂浮及掛滿彩色珍珠的海上夜宴圖,而三軍區的碼頭位置,正是欣賞溫柔迷人國際商港的最佳觀賞點。凌晨少許的寒意,沉睡中的水兵們,使得港內顯得十分平靜和安詳。突然,廣播器下達了「輪機隊發動主機」、「全體站進出港」的命令;艦上官兵一陣騷動,並快速地到達崗位,立即解纜加速衝出了港口。艦長戴行釗上校,小心地行駛過新瀨礁(現已炸毀),看到富貴角燈塔正在閃爍,於是定好了船位,並立即加車至戰速(Flank),直奔東引;官兵們知道西北方的前線發生了戰事。
編號PC-一一九的「東江」軍艦,剛在馬公「海二廠」大修完畢,接到一份電報指示,要立刻備便啟航,夜奔直駛東引島,須於五月一日零時前抵達,納編北支艦隊。早已接到調職命令的通信官王仲春中尉,於是親自將這份電報呈給了艦長,希望艦長看過後就此放人,否則一旦開赴前方駐起防來,那是絕對沒把握能推算出何時離差的正確時間,更別談給自己父親去拜華誕祝壽了。然而通信官是艦上很重要的職務,雷達、航儀、反潛聲納等裝備,都屬於他的部門和責任,尤其是極機密的通信譯電密碼本,就鎖在保險櫃內由他保管,何況五月份密碼明晨即將更換,要是沒人來接替,就是通信官自己來當艦長,也不會放自己走的。
十一月十三日,烏坵守備區有兩名因公受重傷的戰士,急須送回台澎做緊急醫治,為了這件人命關天的大事,在協商的過程中,地區和總部之間電報往返頻繁,超出平常的數量,彷彿有什麼重大特殊事故即將發生。外島守備區的報務在一般正常作業下,每天都有定量的電報拍發,並且包括一些偽造不實、胡謅的假情報,以維持填滿每日的正常報務量,十幾年下來,中共也都十分習慣,但今天此刻卻有那麼多的報件往返。國軍到底是在搞什麼「飛機」?說起飛機,剛剛又偷聽到一則傳說,有一個姓李的,在前天和另外三個人一起開了一架伊留申廿八型轟炸機叛變,去了台灣,還拿到五千兩黃金,真他媽的搞不清楚是誰在搞飛機,不由得不起了猜疑。想起六個月前,在頂頭上有則「五一」事件,三個月前在腳尾下又有一場「八六」海戰,如今又過了三個月,聽說北京文化大革命運動將鬧入沸騰期——,莫非國民黨政府有意藉此機會在中段弄個花梢,清結過去的一些爛帳。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為強,因為太了解國軍海軍每次在執行任務時的公式化,都是做些A、B、C、D定點幾何式的巡航,絕對比站排哨的憲兵還要墨守成規,於是行者無心,暗箭就很難防了。
一封封要命的閃急電報不斷傳入參謀本部,而這次任務是由一位許將軍,在保密措施下直接指揮的;打一開始,海軍總部就只有少部分高級長官知道這項計劃,左營港基地艦隊部壓根兒就置身度外,毫不知情,所有能支援的艦隊全都佈防在一百浬外的台灣海峽附近,要趕到兄弟嶼解危,最快也是五個小時以後的事了。至於空軍方面,那就更有說詞。往常的這種任務,就是處處太順手,這次真是措手不及,傻眼了,怎麼辦?
左營軍港內北面的「小港」碼頭,例行都是靠泊著千噸以下、吃水較淺、艦體不長的艦艇,諸如PCE「永」字號、PC「江」字號等小型戰艦,也有LSM「美」字號運輸艦https://m.hetubook.com.com以及木殼MSC「永」字號掃雷艇專屬的碼頭。民國五十四年三月底,一艘編號PC-一二二的「北江」軍艦,繫泊在小港碼頭內,正進行定期大修,而且已近尾聲將要出廠。由於新上任的劉廣凱總司令才剛燒起三把火,使得全軍士氣昂揚沸騰,艦方為了戰力,在裝備修護的缺點改進工作上要求得十分嚴格,頻繁地與第一修船廠方的相關部門相互交換意見,有時甚至會因爭執而不歡,但目的都只是希望艦艇性能能達到盡善盡美的境界。
由於國防部參謀本部正著手進行絕對機密的反攻大陸「田單火炬」計劃,需要蒐集大陸沿海地區的情報資料,於是擬定了「蓬萊計劃」。以往由海軍艦艇支援協助參謀本部實施這類任務,都進行得非常順利,這次則由陸軍特勤大隊負責執行「海嘯一號」作業,勘察有關福建省銅山港外,東山島周客巢角的水、地文實況,以便作為將來搶灘時的參考。此外,參謀本部又為了保密,命令海軍總部提供兩艘精銳的戰艦,和一位優秀的海上作戰指揮官,以直接聽命於參謀本部的調遣。
「東江」與「砲艇群」都警覺到有戰艦即將要加入這場爛仗,而「東江」艦的雷達及故障的無線電話線上,則已清楚地研判出那艘是從東引島趕來支援的北支旗艦,頓時士氣大振,同時也深切反省,後悔曾經邁過那一段錯誤的航程。至於另一邊迷惑的中共砲艇,這時則收到岸上指揮系統的指示,提出國軍艦艇即將趕赴支援的警告,並要求盡快撂倒這隻頑劣受傷的羔羊,否則就會先機頓失,白忙一場。
一個豔陽當空的上午,信號兵從望遠鏡裡看到旗艦上掛起一串旗號,內容是「各艦起錨,編隊形么返港」。於是,就在這保密的視覺訊號下,「北江」艦結束了長達十七天的防期,回到基隆的西一碼頭,接駁岸上輸送過來的淡水,沖除艦體濃厚的鹽分,官兵們也梳洗乾淨,準備享用豐富的晚餐;然而,在餐桌上卻談論起一則令人難以下嚥、有關「烏坵海戰」的新聞,說明了「北江」軍艦之所以在這個防次滯留於前線那麼久的真正原因。下面就是這場海戰的始末:
清晨,「北江」艦自左營小港啟碇,奔赴基隆,三小時後就進入澎湖水道;這時要注意的是嘉義外傘頂洲的淺灘,因為海象已逐漸轉壞。將航向朝左邊修正稍微靠近查母嶼,此時滿海翻起了白浪花,風力大約已超過七級!在駕駛台想抽根煙,海水卻淋濕了火頭,只好穿上雨衣,用舌頭舔著濕濕的鹹水,瞪著天搖地動的一波波跳浪,雙手抱住電羅經的支柱,向舵房叫喊著把穩航向不要偏右。此時突然興起想轉向回航左營的念頭,但這是下策,也不敢,因為三百噸的小船轉不對頭,可就真的是變成海底「棲」潛艦了,只好慢慢頂著,一寸寸地向海峽北方邁進。
至於我方所屬,由南至北的外島,除金門外,還有烏坵嶼(分大、小坵兩小島)、白犬列島(現稱東、西莒兩小島,東莒島於清朝同治十一年五口通商後曾建一燈塔)、馬祖列島(由南、北竿兩島組成)。過了馬祖的北竿,轉北北東就是朝向東引列島(分東、西引兩島)。東引列島離大陸台地約有三十浬以上,是我所有外島防區中與大陸距離最遠的一個戍守據點,也是我反共救國軍的大本營,與中共所管轄的四霜列島中稍微大一點的南、北霜兩島仍有十六、七浬的航程,所以東引算是我防區內最安全的一個前方島嶼,島上有一盞英式白色古老燈塔。
民國五十五年元月九日這天,一艘中共海軍編號「F-一三一」的美製中型運輸艇,從福州裝運柴油往琯頭的途中投奔自由,駛往馬祖;在整個投誠過程中,曾發生激烈槍戰,連同甘姓艇長在內,共有七名中共人員戰死,僅有吳姓三位義士慶幸於凌晨一時抵達南竿塘津沙海面,經我軍導引,在清晨三點靠泊馬祖澳,當時造成很大的新聞震撼,因為中共從未、甚至到今天都沒有海軍艦艇起義來歸的前例。這個喜悅,促使台北參謀本部立刻派了一架C-四七專機前往迎接義士們返台慶功,當飛機要在北竿機場著陸時,輪胎卻突然爆裂,導致機體卡在山坡,動彈不得,迫使機場關閉。空軍又臨時從嘉義調派一架HU-十六型水陸兩用飛機,在午後一時趕到南竿碼頭接替,但因當地太過熱情款待這三位投誠的義士們,使得飛機遲遲無法即刻回航,就這樣熱烈喧吵地鬧了足足兩個小時,到了下午三點半才帶著微笑登機,當十七名賓主飛騰到高空一千呎,準備折返台北時,卻因疏於警惕,突然遭到四架中共殲五、六戰機攻擊,中彈機毀墜海,全體罹難,十分難堪。國內各大報章只得簡短刊登,輕淡地報導飛機被擊事件,可是中共則張牙喧囂高嚷著:倘「F-一三一」艇欲駛向台灣,就將以此「機」為鑑,不計代價誓要擊沉。
戰爭本來就是殺人的遊戲,雖然此刻有兩艘戰艦,及多艘魚雷艇受損或沉沒,海面上也驟然歸於平靜,但仍然有受傷生還的勇士們,在冰冷的海水裡掙扎、呻|吟,有的後來就被中共救走了。
夕陽西沉,雷達上除了有幾艘漁船的回跡外,海面上什麼目標都沒有,自然無法做船位校正。對於每位值更官來說,身處黑夜大洋的盲目航行,都會令人顯得急躁與不安,於是將航向毫無依據地往西修改,希望能儘量接近白犬列島,找到東莒燈塔,定位後再折向東引島。這個笨拙的舉動,完全否定了原先的出航計劃。
接近正午時分,一艘美國驅逐艦趕來搜索救難,撈起了他們五位,在送往澎湖的途中又救起了十位生還者,但不幸的是其中一位仍然來不及回到可愛的故鄉,造成「臨淮」艦一〇五位參戰者,只剩下十四位勇士回到了基地——左營。
而「章江」艦在修理冰機的待命期間也沒閒著,黃昏晚餐後,就由艦長李準少校指揮,離開了碼頭,這時正好與「北江」進港相遇,於是兩位同班同學的艦長,便各自吹了一響長聲哨音(海軍的海上禮節,表示相互致禮),然後「章江」艦就駛出了港口,去執行左、高外海的港偵任務,整夜在海上慢速地來回溜達,遠望壽山、柴山山徑上的路燈,點點有如星星般幽靜,難怪老先生(蔣公)就喜歡這塊地方;再瞧著高雄港口燈塔的後方,紅了半邊天的國際商港,市區內的霓虹彩燈,完全掩蓋了夜色的黑暗,相映出歌舞昇平的景象,展現出經濟即將起飛的繁華前景,還有許多漁家個體戶們,駕著小型漁船或舢舨,放置了無數吸引魚蝦的小玻璃燈球,散佈在內、外港口的海面上,隨波逐流,盞盞發出淺綠似藍的美麗水晶光彩,他們是為了養家活口而辛苦地捕捉魚蝦,以便趕往魚場的早市,在黎明時分賣個好價錢。
「北江」艦待在小港內停航大修,已快要超過八個月,早已變成一隻「小港之蛙」,什麼消息都弄不清楚,但「章江」這條在前方機動服勤的艦隻就大不相同,因為流動性高,碼頭跑得多,見多識廣,碰到四方奔來的阿貓、阿狗們,很容易就可以湊上一桌,大談八卦新聞,再加上彼此相互印證,多少都具有極大的真實性,因此自然而然就有得聽頭了。將近三個月前,在東引所發生的「五一」海戰故事,就因為「怕了是吧!」這句氣話,大家抖開了至今難忘的一段話匣子。
晚間已接近海峽中線,海象十分惡劣,視界更是不佳,迫使兩艦航速再度減慢,艦體搖晃得更為凶猛,「山海」艦的雷達掃描波無法與海面平行,導致左右有近五十度的偏差,螢光幕上出現一片假回跡,無法正確判讀海上目標,以及跟在後面的「臨淮」艦。兩艦駕駛台上的值更人員,也因為暈船或疏忽,逐漸將兩艦之間的距離拉大超過了五百碼以上,形成在海上以同方向航行,卻互不相關的兩艘船隻。旗艦這時也沒有及時糾正這項錯誤的間距,而「臨淮」在望遠鏡裡只能看到旗艦的航行桅燈,根本無法估算正確的兩艦距離;怪就要怪天氣海象太壞了。
北支「太倉」艦看到北面天空相映出一道閃電般的火光,便機警地開始起錨,當收聽到「東江」艦無線電話的呼叫聲時,就立即備戰,全速奔赴戰場支援。此時東引島上的重型岸砲,也解下了砲衣,配合雷達的掃描,將砲口朝北方瞄準。「資江」艦動作更是靈活,收到「閃急戰報」之後,就馬上急駛跟隨在旗艦後方。
「六二」旗艦也同時趕到,收容了作戰傷亡官兵(陣亡六人,重傷十九員),回航加速載返基隆,在軍區碼頭邊受到高級長官的短暫隆重迎靈儀式,然後就立即再趕抵東引。在這期間,「東江」艦也很快修復了部分嚴重受創的艦體,而且完成了損害管制安全措施,然後在「太昭」艦護航下,由「大青」救難艦緩緩地將她拖返左營基地。
出了澎湖水道的北口,往後的路途較為寬廣,但還是很長,仍是一路頂風頂浪。到了富貴角,才終於結束這足足有三十個小時(原預計十七個小時)的海上航行,駛進基隆港內,靠上西一號碼頭。這處泊地,往後就成了所有機動PC型艦艇的基地碼頭。
魚雷快艇完成了還不太滿意的戰果,繼續以四爪錨撈起落海的生還者。漂在海上的戰士們,處於黑暗恐怖中,有真死、昏死、詐死,實在弄不清。不久,海上變得靜寂,似乎一切事情都不曾發生過;冰冷的海水中,聽到袍澤熟悉的聲音呼喚著:這裡有好東西。於是,艦長、輪機長、油機兵都活了過來,應著信號兵的邀請,擠上了一截撈獲的斷木梯,六個人一起拉扶著這根寶貝,可以節省很多體力;這是一個多麼溫馨冰冷的「無情海」啊!幾個小時漂了過去,天也亮了,風浪對人體來說是夠衝擊的了,看不到任何hetubook.com.com船隻來救援,旗艦呢?算了一下攀扶在這截斷梯的同志們,怎麼只剩下五個人啦?不想去問,因為怕再觸及這件傷心事;艦長能做的,只有再叮嚀、安慰和鼓勵,大家對生命要有希望,他已經變成了一位傳教士。輪機長雖穿了很多衣服,仍然冷得齒牙打顫、嘴唇發紫;想到他週歲的兒子和美麗的夫人(筆者的小學同學),這個世界還有很多願望等待他去完成,於是內心也就慢慢熱了起來。
凌晨四時,大家穿著一套清潔漿挺的黃軍便服,掛著一副三個月前才剛發下晉升中尉的新領章,鬍子處理得很乾淨;海象很好,雷達幕上所顯示的海鷗回跡點滴清晰,〇五〇〇有一個大型目標,自馬祖水道(南、北竿間的海溝)轉了出來,經研判不可能是「F-一三一」艇,應該是昨夜到達馬祖,直接駛往南竿去搶灘的一艘LST「中」字號登陸艦,通信官沈方祥中尉(後升任海軍副總司令)的判斷十分正確。就在大家正猶豫時,北支旗艦司令袁昌炎將軍發令各艦起錨,立即備戰。晨曦微明,視界漸廣,望遠鏡內看到了「F-一三一」艇正緊貼在LST-二一〇「中榮」艦左舷艉端的旁邊,同以八節的速度並向航行,所以在雷達上只顯現出一個目標的回跡,這下子大家都懂了。
五月初的清晨,在「小港」碼頭有一則關於PC-一一九「東江」軍艦的傳說,說她不知什麼原因,反常地單獨靜靜靠泊在「大港」的一號碼頭旁。這座碼頭原本是專屬「陽」、「太」字號等一級戰艦靠泊的,現在一艘小PC竟佔上了大位,真是有福氣。這則新聞準是些早起「採買」的伙食委員們所發佈的。
「北江」軍艦的定期大修算是已正式告一段落,七月底已進入「複訓」的階段。救火實地操演是全艦受訓官兵最討厭的課目,大家分組被關在一個鐵皮大房子裡,穿著防火衣,站在熊熊的烈火前,開起救火水龍,以弧網狀的水霧去噴滅火焰;換言之,就是要被滾火輻射燜烤得七葷八素,而且每次都至少要持續三個小時之久,訓練地點就在小港內北端的另一個碼頭上,不過午前就可返艦吃飯。
艦艇上服勤駐防的官兵,大都喜歡在冬季駐防,尤其是夜間錨泊時,休更的人員就暖和得很貪睡。相反的,若是在炎熱的夏天中駐防,艦上不但要執行每人一天僅有一杯用水的淡水控管,而且在晚間燈火管制的情形下,所有的舷窗、艙門都要關閉鎖緊;老艦艇沒有什麼冷氣設備,為了讓住艙內人員能夠呼吸順暢,僅依賴強力的通風裝置,呼呼啦啦地送進來一些溫濕、帶點海腥味的新鮮空氣,致使艙間更形悶熱,人人汗流浹背,要是沒有韌性,準會憋不住;如果想跑到艙外甲板上乘涼,或打個地鋪什麼的,那就完全錯大了,由南方海面上吹來、帶有濃厚濕氣的鹹海風,拂貼黏到皮膚上的感覺,就好像塗了層「鹽巴」牌的薄冷霜一樣,緊螫著面部及手臂上的皮膚,頭髮也變得濕淋淋的,並沾結有苦苦鹹鹹的白色細晶,比起住艙內的悶熱還要難受數倍,不由得讓人體會到「裡外都不是」的煎熬滋味。
全艦將近八十位官兵,在忙了一整個上午之後,才總算將油水副食補充完畢。午餐後,艦長何少校率PC-一一九艦駛離了馬公軍港,按計劃加速朝北方直駛東引島,艦艏破浪滔滔,海水翻滾飛濺潑灑到前主甲板上,航速應該已有十六節了。
中共魚雷快艇所設的陷阱已經完成,正靜悄悄地圍成了兩個圈圈;當然,能夠活捉是最有面子的大功勞。現在時間正好敲在午夜十一時三十分,該動手了。
人緣極佳、家住台北的朱鯤少尉,當船泊在左營港時,他就自然成為「章江」艦的大理事官嘍!因為住在南部的官員們全回了家,所以大家便坐在官廳,口沒遮攔地聊了起來。「他媽的,要不是這次六二.四指揮官巡二艦隊的胡嘉恆司令帶我們跑了趟東沙,知道『章江』的任務辛苦,幫我們說情,否則今兒個晚上上了補給品,就要趕到東引去駐防;艦隊部壓根兒就不會管你的冰機壞了,只知道『章江』主機還好,又提什麼『八二三』砲戰吃乾糧的日子,還不是照混,更氣人的是還半帶點挖苦地說:怎麼啊!聽到要去東引,就想起了『五一』海戰,怕了是吧!」
「東江」艦在危急中拉起了戰鬥警報,關閉航行燈,並解除無線電靜止的規定,直呼北支旗艦,吼喊著「我已接敵」。在這一刻,所有該做的事都做了,就是站不上砲位,無法還擊。有些戰士們,自艙內勇敢地衝往主甲板,但馬上就被海面上的機槍擊傷而退了回來。原先航行時負責值警戒砲的幾位士官人員,早在第一波攻擊時就受了重傷或陣亡,而艦長則是頭頸部受傷,副長和救生筏都失蹤了,槍砲官中了彈片致使眼睛失明,艦務官血流滿面,輪機兼損管官腿部也被多枚彈片掃中,通信官王仲春中尉壯烈成仁,移孝作忠,在搬救他的身體時,眼角上還遺留下了兩痕清淚,得年二十四歲。
自澎湖朝北一溜地航行上去,在這條狹長的台灣海峽水道中,又沒有開闊的水平線,如果想使用天文航海、羅遠等航儀來輔助校正船位,其準確度絕比不上雷達來得精準可靠。到了子夜,雷達幕上出現了雙島回跡,東、西引島到了。依據這個航行計劃的示意圖,如果再有某些潛伏性的差錯及不順手的操作,就只能怪罪調派艦艇的參謀人員,怪他們完全不了解PC型艦艇的性能,而下了直航的草率命令。然而,這種要求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其他「江」字型艦艇又不是沒走過,大家還不是平平安安混了過去。
「東」、「北」、「西」、「柳」、「韓」等,這五艘PC「江」字號級的同型巡邏砲艦,排水量各約有三百噸,其武裝前置有三吋砲一門,後有四十釐米雙管砲一座,中甲板尚有二十釐米五挺,又在二層甲板信號台旁加裝了兩支點五〇機槍,除此尚有反潛的深水炸彈置放於後甲板,所以PC又可稱作近岸驅潛艦。這型小不點不及一百七十五呎長的身材,掛滿了槍砲彈藥,在靜水試驗時,又可左七十度、右七十度,左右搖擺可到一百四十度,因此當她在滔天海浪中翻滾時,遠看就彷彿是一艘潛水艇浮出了水面,但稍近看到她身上配了那許多的武器,又讓人懷疑她是一艘正在高速趕赴戰場的驅逐艦。
而我海軍方面,則由驅逐艦、砲艦和驅潛艦編組,成立了一支搜救特遣艦隊,在海戰結束後的當天下午,馳赴兄弟嶼附近的海面上執行「救人」任務。這時,在左營小港又流傳出一則八卦新聞,說PC-一一四號「鄱江」艦在這趟救人任務中,已出海好幾天了,艦隊部卻始終收不到她的一點音訊和船位報告,莫非也遭到與「章江」同樣的命運?這則謠言很快就傳到正在小港南一碼頭修理的PC-一二二「北江」艦上;「北江」艦是因為一隻老鼠卡在車鐘鍊條上,致使車令資訊錯誤,船頭撞到了碼頭,看上去好像歪了個鼻子,惹人發笑。造船廠正在炎熱的中午加班趕修,艦上理事官也在午休時間盡責地察看工程進度,當他站在東碼頭,面對著艦艏,猛然抬頭時,卻看到了PC-一一四軍艦駛入港內;那不是已失掉音訊好幾天的「鄱江」軍艦嗎?終於回來了,奇怪,艦上所有站「進出港部署」的官兵們,怎麼臉上都那麼默肅,沒有笑容。她慢慢地將艦艏朝北,右舷靠上了東碼頭,艦上槍砲官徐崇實少尉,自後跳板緩緩地走上了碼頭,手上拈了三炷香,後面跟隨著八位水兵,抬了兩具用白布罩蓋,自海上撈起的戰士遺體。岸上並沒有任何儀式,大太陽下冷清清的,也沒有一個長官來關愛,來迎靈的唯一官員,就是那位服裝不整,無意中跑來迎接同學歸來的「北江」艦槍砲官,兼當日理事官的張少尉;他默默地向兩位勇士行舉手禮,致上軍人的敬意,然後帶著哽塞的語氣,輕聲問徐槍砲官:「朱鯤有消息嗎?」徐槍砲官只是難過地搖搖頭,也許因為他曾看到海上漂屍腐臭的慘狀,所以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沉痛。忠靈很快地上了停在岸上的那部海灰色軍用卡車,往北慢慢離去。張少尉再回頭望著南一號碼頭,突然憶起「章江」艦「曾」停泊的地方,「曾」遇到那位海軍子弟楊人俊學長趕搭公共「氣」車的纖瘦背影,「曾」在官廳聊起「無情海」的故事,如今一語成讖,或許得年二十五歲的朱鯤兄,已經代替他的同學——那幾個年輕軍官,買清了他們一世海軍生涯的海上帳單?
晚間十時左右,雷達幕上果然有兩個小小光點出現在艦艏,那肯定就是白犬列島。不久,在目視的望遠鏡裡,已能隱約看到那座東莒島上的燈塔,正如螢火般閃爍。於是定畫船位後,雖符合先前的航行計劃,但船速已落後了一個多小時,或許是因為在這十多個小時推算船位的航行中,碰上了頂流,使得船速慢了下來。這理由算是合理的釋疑,但卻疏忽了去校對東莒燈塔那長短閃光間隔的秒差,因而做了嚴重的誤判。
戰場上的廝殺一般都選在拂曉進行。晨曦很快來臨,海面上飄起一縷輕煙,慢慢擴散成一襲薄霧,愈來愈濃,將所有艦艇團團圍住,仿彿隱藏在深紗幕籠裡。十七年前古寧頭的英雄「中榮」艦,了不起,「她」真有「孔明」呼風喚霧的能耐,如果中共的米格機在此刻臨空,當然也要考慮到「草船借箭」的錯失,是否值得開啟有利的戰端。全艦官兵在默然緊張的情緒中,不覺太陽已到了天頂,霧氣很快消散,船團航行了七個小時,經航儀定位已近海峽中線,完全進入我F-八六軍刀噴射機所掌握的空域內,於是艦隊解除了備戰部署,開始午餐。此時基隆陸地上的某單位,卻輕率地吐露「F-一三一」艇即將歸寧的喜訊,霎時八卦新聞響徹全島,導致嚴重洩密,倒楣的是海上艦隊,不得不再執行一次短暫的備戰,直到子夜前「富貴角」燈塔清晰地在遠處閃爍,才應該算是「平安夜」了!看著「F-一三一」艇緩緩單獨朝向淡水港穩定前進,「北江」艦此刻收到解散編隊的命令,於是轉向以十五節的航速,駛返基隆,想著廟口大排檔那碟蚵仔煎加蛋的小吃熱食。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