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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頭鷹男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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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人 2

冰人

2

「這樣可以了,來,試試看吧。累了的話隨時都可以休息。」
這麼回答的我,腦海裡美麗的連體姊妹花正優雅地跳著舞。那是昨晚最有趣的東西。
我抬起頭,心想,孝一回來了。
孝一是伯父的二兒子,比我大一歲。我們原本是一起去夏祭的,不過途中碰到了他的好友,我不想打擾他們,便提出想要一個人單獨行動。
在遠處東京生活的我,當然也不是經常看到祖母工作時的模樣。只不過,我有年幼時來玩的時候、和祖母一起在這個水槽前抄紙的記憶。
帶我來這裡的是父親。
就只在夏天這段期間也好,我和母親不要共處在一個屋簷下比較妥當,父親是這麼認為的。到了我現在這個年紀,我可以理解當時父親如此決定的心境。然而,我認為那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父親不應該將我送到鄉下,而應該帶我到醫院去好好的接受治療。
小小的手指。上面也有指甲。不是像怪物一樣的尖銳的指甲,而是極為普通的、如同豆子般的指甲。手背胖胖的,拳頭上的骨頭也正常的隆起。
「不過,萬一一樹迷路了,我會被媽媽罵死的。」
手上確實是沒有蹼。這點我記得很清楚。但是,那個手指是——。
「那……難不成整個暑假都會待在這裡?」
聽到孝一微帶怒氣的聲音時,我的腳步在磨得發亮的走廊地板上停住。
我並不是有意在他的朋友面前擺出陰沉的臉色。不過如果問說肯定是這樣嗎?我卻動搖了起來。
但是,我的腦裡突然閃過一個疑惑。
不過,這對我來說好像也是好事一樁。
有點像是照著臺詞念的口吻,父親這樣回答。父親側面的另一邊,彷彿沒有趕上時間之流的古老木造房子,一幢一幢地流逝。
「今天要不要來抄紙?」
父親說著,有點遲疑地拍拍我的肩膀。
「都已經兩個星期了,他到底要在這裡住多久?」
「沒有問題的。這裡離家又不遠……我隨便逛一逛之後,馬上就會回家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回憶起搭在自己稚嫩的手上的祖母溫柔的手,我不由得這麼想。
那個時候,我的大腦開始出現意外的活動。變得像是泡綿一樣的腦裡,各種的記憶浮現又消失,流去又歸來。
「一樹,你昨晚去過夏祭了吧?」
(那時候的我是多麼的幸福啊!)
從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星期,總是叫人難以相信。這簡直就像是有魔術師在我的頭上蓋了一塊布,然後說1、2、3——我的記憶便被消除了。可以的話,就那樣連我整個人都給消除的話,那該有多好。
「為什麼一樹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不是告訴過你要好好帶著他的嗎?」
老實回答的話,答案是NO,不過我可說不出口。如果這個答案傳到母親耳裡,這次她恐怕會去自殺吧?
巧克力色渲染的怪異的東西——當然,肯定是做出來的東西。僵硬的褐色頭髮,應該就和刷毛是一樣的東西。可說就是河童的註冊商標的頭頂盤狀物,一定就是白磁做成的茶壺蓋子。實體應該就是做得恰到好處的模型,或者是將猴子屍體的毛剃光,再裝上那些配件所做成的吧。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穿幫,所以才特意藏在冰塊裡,就跟隔著簾子看是沒什麼兩樣的。
「沒什麼事的,媽媽很快就會復原的。」
「跟暑假沒有關係。那孩子要一直休息。」
「我只不過是跟朋友說一下話而已,他就給我陰沉的臉色看。我還以為他就要哭出來了呢。他總是這樣,不理會他的話他就不高興。以前還挺可愛的,現在卻變得怪裡怪氣的。」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丟下他獨自一個人?那孩子如果出了什事情,我們拿什麼臉面對東京的叔叔?」
但是,我沒有預料到抄紙是這樣的重度勞動,害我大受挫折,只做了兩天,我便好一陣子不敢接近紙屋。不過昨晚無意間聽到孝一所說的話,讓我重新燃起了再試試看的念頭。因為我想和_圖_書,如果不至少幫忙做些家裡的工作,就真的成了這個家的麻煩人物了。
那個胖男子的身影,好像就從水槽裡又白又濁的水中浮了上來。
「不過,現在和那樣的媽媽住在一起,一樹也會很辛苦吧。在空氣好的地方輕鬆地過一段時間,也好好地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你也想要上高中念書吧?」
這對抄紙人家而言,可不算是早起的。我洗淨臉之後,走進紙屋,看到祖父與伯父已經在水槽前面搖動著抄紙篩了。兩人見了我,浮現意外的表情。
而那種反射方式,也是極其不堪的。別人說的話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相反的,風的聲音、雨的聲音,卻嘈雜如同在耳邊響起。陽光看起來非常的刺眼,總覺得有東西燒焦的氣味從什麼地方飄過來。不管吃什麼東西,嚐到的就只有如同麵粉泡水的味道而已。
跟那天祖母溫柔的手搭上的我的手……幼童的手很像。
「明天還會在這裡……再來啊。」
正不動聲響往回走的我的背後,傳來孝一的聲音。
我一回答,祖父便高興地點頭。對我這樣的麻煩人物,祖父也和對其他的孫子一般的疼愛。
我就這麼告訴自己。但是,我越想越不得不覺得,那個冷凍庫裡的河童的手,就跟幼童的手是一樣的。絕對不是猴子的手。如果是猴子的話,手指應該更長才對。
孝一再怎麼說都不肯點頭。
我那時候的小手根本是拿不動大的抄紙篩的,於是祖母便將手搭在我的手上,而祖父則幫我們撐著抄紙篩。三個人一起喊著「嘿咻、嘿咻」,將抄紙篩從沉重的白水裡給提上來。但是因為用力過度往上提,使得白色的水全都倒在祖母身上。精力十足的祖母誇張地喊著「哎呀」,把我逗笑了。
母親因為我的緣故勞心過度,情況不正常的程度還在我之上。我原本就讀的是需通過數倍於其他學校的層層難關才得以入學的高中,但是才一年不到,我便陷入了不得不退學的狀態,母https://m.hetubook.com.com親可能因此而非常難過吧。她變得不是一直哭泣,便是一直沉睡。
平常就早起的祖父睡得也早,所以晚餐過後就沒再碰面。
父親將我寄放在從事抄紙的老家,可能是期待透過這項作業可以讓我自然的痊癒吧。或許就是想將這當作是一種作業療法。
是我想太多了嗎?或者不是這樣?
「這裡雖是到處都是山的鄉下地方,不過還不錯吧?」
(我想太多了。一定是想太多了。)
「那麼,你來做這個吧。」
「爸爸……今天就要回去了嗎?」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夏季薄被上,心想自己應該去給醫生看看比較好吧。
抄紙水槽,是約一個榻榻米大小的淺水槽,深度大約有五十公分。將煮過的樹皮所做成的紙原料與黏膠放入水槽裡面攪袢,再用上面有一面平坦網子的抄紙篩將紙漿抄起。這就是稱為抄紙的作業。
很像。
「可能的話,我也想繼續念書啊。」
說著露出污穢的牙齒、令人噁心的微笑。
年幼時候的事情、父母的事情在腦裡散漫地逡巡。尤其是前一年春天去世的祖母的事情,不斷地浮現。可能就是因為那時候我所使用的水槽,正是祖母平常作業的地方。
在搖動抄紙篩的時候,有一種腦中的熱氣逐漸消散的感覺。我不再胡思亂想,眼前的抄紙篩成了自己必須對峙的唯一世界。在抄紙篩上面裝滿紙漿成為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一律排在其次。
伯母以和平常全然不同的冷淡語調說。
「今天不回去的話不行啊。」
母親的事情一被提出來,我就只有沉默的分。
孝一似乎邊說著邊塞醬菜到嘴裡,喀嗤喀嗤的乾脆的咀嚼聲音響起。我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啃著一般。
對於孝一所說的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了,感覺有一些意外。在我的心中,總以為來祖父家之後只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而已。
「又是叔叔。就算是欠人家錢也不必這樣……」
「萬一一樹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話,那該怎www•hetubook.com.com麼辦?」
父親彷彿讀出我的心思一般的說。
抄起的紙趁還在滴水的時候,一層一層疊起來,再以輪軸機來壓搾脫水。這稱為「紙種」,一張一張剝開平整放在板子上,在太陽底下曬乾,這樣紙便完成了。
和總是笑臉迎人的伯母不相符的大聲量。我閤起書本,走向兩人所在的廚房。孝一因為我而挨罵,我可不能坐視不管。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的話,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以你的腦筋,一般學校的轉學考試是可以輕鬆通過的。」
那天,父親不大開口說話。乘坐新幹線的時候,他是會說些肚子餓不餓、會不會累等無關緊要的話,但是關於我的心理的事情,卻一個字也沒提。只是有些蒼白的長臉對著車窗外,一直默默地看著向後飛逝的風景。他一定是在想,趕快結束這次的接送之旅吧。
我不停地向孝一懇求。在他碰到的一群朋友當中,有一位女孩好像就是孝一的戀人。我不想因為我的關係,而讓他無法盡興。好不容易他允諾了我的要求,我們便在熱鬧的神社境內道別。發現驚奇屋、遇見女孩,是在那之後的事情。
「我知道一樹也會不安,但是媽媽那個樣子,我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家呀。」
借父親的話,就是我的精神極度疲勞的緣故。父親說那是因為嚴苛的考生生活長久累積下來的反動,但實際上到底是什麼原因則不得而知。
我和父親在一起也感到痛苦。因為,從父親臉上可以看到明顯的倦容,僅是這樣,我便有一種被責怪的感覺。時間趕快過去吧,我看著和父親相對的另一邊風景,心中不斷這樣想著。
隔天,我在五點過後醒來。
我站在船的前面,將抄紙篩沉入白濁的水中,再緩慢地提上來。剛開始有一點笨手笨腳的,但在做著做著當中想起了竅門,漸漸的便越來越專心在這道作業上。實際去搖晃一次抄紙篩就會知道,從水槽裡要將紙漿抄起來,其實是非常費力的。光只是讓一片抄紙篩裝滿紙漿,就是一次很和_圖_書沉重的勞動。而且之後還必須曬太陽,所以在中午以前能抄造多少就要抄造多少。自然而然的便不得不沉浸在作業當中,久而久之就如同是在坐禪一樣的心境(雖然我從來沒有坐禪過),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就我在這麼想的瞬間。大腦真的意外地活動了起來。那個可笑的玩意兒的姿態,毫無脈絡地在我的腦中出現。對,就是在怪奇巴士裡看到的那個「冰藏河童」。
從車站搭公車前往祖父家的途中,我向父親詢問。儘管這裡是從小就熟悉的地方,但一個人被留下來還是會感到不安。
「我也不清楚。那孩子的媽媽狀況沒有好轉的話,是沒辦法回去的吧。」
祖父將絞過的紙原料放入空水槽裡,接著再放入像是漿糊一樣的黏膠。之後將馬達攪拌機的前端伸進裡面攪拌。
我對於自己的記憶有多正確,是沒有什麼自信的。甚至會認為,自己以為是記憶的東西,實則只是空想,而誤以為那就是記憶。
左手臂往上給抬了起來,由手肘往內側彎曲,兩隻手臂約在臉的一半的位置,位在上方的左手,比起其他部分都看得更清楚。
「我是這樣想的,不過可以嗎?」
確定的方法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再去看那個河童一次。
先一步回到家裡,正在別屋看書的我,耳裡傳來了伯母焦躁的聲音。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嗯,非常有趣。」
伯父一家人就是這樣,每個人都很擔心我。這份心意我很感激,不過老是這樣也真教人疲倦。
(那個河童的手……手是什麼樣子的?)
那段時期,我的腦是泡綿製的。當然只是比喻;不過,輕飄飄的、不溫不冷又不吸水的部分,真的很像。阻斷了一切的思考、感覺和記憶,只對當時、當場的刺|激做反射而已。
「是他自己決定、然後就馬上走掉的。」
黏著大張白紙的木板,如開展覽會一般在庭院前排列著,可以看到好幾戶人家都是如此。那是在光天之下將抄造好的紙張曬乾。手工抄造的和紙,正是M市的特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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