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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頭鷹男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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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石 1

月之石

窗邊的身影,那並不是真正的母親,而是反映出心中的罪惡感的被下了咒的人偶。只不過是個展示模特兒,卻看成是自己所捨棄的人。可是,他們都不是自己想要捨棄、但卻不得不捨棄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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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經這把年紀了,不想在不熟悉的地方居住啊。」
要決定裁員的候補名單,藤田也著實相當苦惱。光看營業成績,本村就是最符合的人選。但是,就這麼簡單的做決定,也的確是會讓人排斥。
「今天回診的時候,坂崎醫師看了這張照片嚇了一跳。他說,以前每個人家的小孩都會拍這樣的照片呢。」
耀眼的晨光中,電車奔馳著。
通過G站沒多久,熱鬧的街道也馬上告終,轉換而來的是聚集了許多大樓的住宅區。沒一會兒,便可以看到緊鄰著電車路線而立的老舊磚紅色大樓。就在最右邊的房間。
「他一邊洗碗,一邊挨著比我還年輕的人責罵。是不是因為他原本就不是那麼機伶的人啊……但我還是覺得他現在的工作還真是不適合他啊。」
「頭髮很乾淨呢……洗頭了嗎?」
(果然還是在……!)
原本會客時間早就已經過了,但因為是單人病房,醫院方面也不太限制。
來自上層的調整人員的指令,是在新年過後不久的事情。自己的這一課至少需要裁減一名員工,身為課長的藤田收到的就是這樣的指令。
「婆婆的法事,因為我而沒辦法去。」
「沒關係的。只要有一點點疲倦的話就會馬上休息的。」
(她一定怨恨我們這些沒用的兄弟吧?)
幾天前,藤田由屬下的一位年輕員工聽到久違的關於本村的消息。
電車通過那個房間時,藤田今天也看到那個站在窗邊戴著眼鏡的男人。僅僅是幾秒鐘的事情,但的確是和男人四目相對。
主治醫師坂崎先生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關於智子的疾病方面,據說是國內屈指可數的權威之一。
在尖峰時間的擁擠車廂內,藤田手抓著吊環,心裡想著那個男人。
所以對於兄弟們來說,母親能長住故鄉是件好事。每個人都認為,如果身體變弱了那就沒話說,但是在身體還很硬朗的時候,一人獨居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
然後,今天——男人果然還是站在窗邊。
智子的笑容,有如沐浴在月光下一般白皙。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不再那麼明顯,看得出來身體的狀況良好並非虛詞。
讓母親孤獨的死去,就算有再多的藉口,https://m.hetubook.com.com也沒辦法減輕心中的重負。
都還來不及問,母親便在故鄉孤獨的死去。死因為腦湓血,倒臥在自家廚房。是來訪的一位熟識的老婆婆發現的。
棋先一著似的,母親這麼說。聰慧的母親,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孩子們是怎麼想的。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讓大家不愉快的爭論,也不是她所樂見的吧。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地不夠大的緣故,G站附近緊貼著軌道建設的大樓有好幾棟。有些地方建築物和線路僅僅距離四、五公尺,電車就如同是穿過人家門前一般。
在這麼想著時,電車鑽入地下,眼前的景色成為一面不清晰的鏡子。被包圍在人群當中的自己,模糊的反映在鏡中。感覺本村好像就混在乘客當中,正從某處盯著自己。
「但也不可以太得意忘形喔。」
「沒關係的……即使是媽媽也會諒解的。她反而會說,與其留下生病的智子一個人,不如不要來才對。」
三輪小姐是負責看護智子的護士,是個貼心又讓人信賴的女孩。她和智子年紀相差一輪以上,但因為喜歡相同的音樂家的緣分,讓兩人情同姊妹。這個毛線,也是她利用假日特地買來的。
結果,他還是不得不離職了。雖然最終的決定是上司做的,但是將他列在裁員名單最前面的,卻是自己。雖說是不得已的事情,但卻長時間在藤田心裡留下痛楚。
單腳站立,另一隻腳盤住支撐的腳,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放在頭上手指向天空,一副要變身為「〇〇超人」的模樣,可不是好意思讓人觀賞的照片。
智子住進這家醫院已經超過三個月了。病情也不是時好時壞,而是慢慢的惡化。由於發現的時候已經相當嚴重,一開始癒後便不樂觀。但是,也不是說完全沒有希望。就寄望這一點點的希望,智子持續的接受治療。
「等你身體好轉了,我們再一起去掃墓。總之,你現在要專心養病。」
(自己果然還是被怨恨的吧?)
過去,到今年初春為止,幾乎每天都看到的臉孔——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本村。藤田課長——似乎還聽得到他呼喚自己的聲音。
到了今天,已經無從確認母親的真意。
初次見到本村佇立在窗邊的身影m.hetubook.com.com,是在三天前的早上。和今天一樣,手抓著吊環,無所事事的望著窗外,很偶然的看到那個陽臺。
智子的口吻就彷彿忘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似的。
彷彿是被吸過去一般,藤田的眼光很自然的便投向該處。男人目送著電車,以立正的姿勢站著,眼睛盯著電車,與車廂中的藤田一瞬間問四眼相對。
那天在加班之後,屬下邀藤田一起去吃遲來的晚餐,不過藤田婉拒了。那時年輕員工閒聊著說。
「老實說也沒什麼特別的。工作不就是這樣?」
藤田說著將毛線球拿在手上。令人懷念的觸感。在手掌上一壓,便有柔軟的力道反彈回來。讓人想起好久不會觸摸的智子的乳|房。
一想到這裡,雖是身在擁擠悶熱的車廂中,一道寒氣還是從脖子竄上臉頰。今天,那個男人還是同樣的會站在同一個窗邊,注視著流逝而過的電車吧。然後肯定依舊瞪大雙眼,只盯著自己一人。
電車行駛的高架,約有四層樓那麼高。從電車往外望去視野是好,但卻沒什麼東西是看了會令人愉快的。四四方方的住宅建築、不起眼的商店街、百貨公司的招牌、大樓,一成不變的東西由左往右流逝。
如果說了通車時看到本村的事情,智子會有多驚訝啊。當然,就算嘴巴爛掉了藤田也不打算說。
(今天果然也在。)
(他可能很怨恨我吧。)
藤田上有一位哥哥,下有弟弟和妹妹各一人,但全散居在日本各地。哥哥在名古屋、藤田與妹妹在東京,弟弟在沖繩,各個都是依工作和結婚對象的情況選擇居所。
昨晚的颱風吹走塵埃,秋天的天空晴朗明亮。還有些濕濡的柏油路以及房舍屋頂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世界是如此的美麗。
那個身影,跟本村實在是太像了。不過,他的家應該不在這沿在線的啊。
(不曉得今天是不是也在那裡?)
(不對,母親並不是那種會多方顧慮的人。)
「之前在U站前的拉麵店看到本村先生了喔。」
越看越像是本村。但是,他會待在那個房間的可能性,無論怎麼想都是很低的。或許本本村已經不在這世上了也說不定……甚至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聽著這番話,腦中浮現那幅沒有親眼見到的光景。
智子坐在床上和_圖_書,手上正打著毛線。砂褐色的毛線球彷彿像個生物般,在白色床單上滾動著。
男人穿著灰色的套裝,胸口的口袋插著像是筆的東西。戴著黑框眼鏡,下垂的嘴角似乎代表著心中有什麼不滿。頭髮七三旁分,但是左後頭部的頭髮因為睡姿的關係而往上翹起。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臉色也不太好。
本村在今年三月底離開公司。不過並不是自願離職的。
甚至沒辦法判斷她說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事到如今兄弟們又能如何?
那是在故鄉的家門庭院前拍的照片,穿著緊身短褲、套著有點像是白色的毛衣。那件毛衣是母親親手編織的,胸前有一條粗橫線。受智子影響而想了起來,那件毛衣其實是淡淡的褐色,胸前的線條是鮮豔的藍。智子突發奇想,打算在住院期間讓這件毛衣重現。
(這世界上還是有長得相似的人吧。)
回想起剛剛見到的男人,藤田這麼思考著。模樣跟本村相似的人,這世上是很多的吧。自己只不過是偶然見到跟他相似的人而已——那個時候,就只是那麼認為而已。
電車理所當然的快速通過大樓,男人瞬間便被拋出視野之外。但是,眼睛相對的那一瞬間,變成沉重的巨塊在藤田的心中下沉。
那天,從G站啟駛的電車也是如常的穿過那棟磚紅色大樓。那個房間是位於站在電車裡頭稍微往下看的位置,所以應該是在大樓的三或四樓。陽臺上擺放著一個陳舊的衝浪板、幾個盆栽,有暗褐色的鋁門,玻璃的裡面掛著白色的蕾絲窗簾。窗簾約打開三分之一,從縫隙之間可以看到那個男人的身影。
比藤田還大三歲的本村有兩個小孩,最小的孩子還有身體障礙。為了照顧這個孩子,本村一直避免加班或者假日出動。正因為了解他的情況,所以包括藤田在內的周圍的同事們,便也不對他做太多的要求。但是,他的業績欠佳也是事實。
「你又不是故意生病的……大哥和弟妹他們也諒解的,沒什麼好在意的。」
所以,很害怕去想母親晚年的心思。
(繼續住在熟悉的地方一定比較輕鬆。)
「嗯,三輪妹妹今天幫我洗的。」
在床邊的椅子邊坐下,藤田開朗的問。不管多麼的疲憊、心情多麼的不好,來到這裡必須時時https://m.hetubook.com•com都維持開朗的笑容。
「被裁員真的是很辛苦啊。我自己也需要更加倍努力才行。」
有相當多的乘客下了車,要去換乘另一條路線。終於可以喘口氣的當兒,又立刻湧入更多的乘客。慌忙的新陳代謝之後,電車再度啟駛。
不久,電車停靠在G站。
由於工作纏身,過了十一點才離開公司並不稀奇,藤田並無法每天都來醫院探病。沒有親戚住在附近,所以能夠依靠的就只有醫院的工的工作人員了。經人介紹住進的這家醫院,醫護人員都相當和善。
藤田輕輕的握住智子纖瘦的手。因為是母親,所以相信她就是會這麼說的。
掩護他,或許自己也做得到。他為了家庭而奮鬥的心情,現在是可以十分理解的。
智子看著照片,沉默不語。可能是在想母親的事情吧?和自己一樣,母親的死也在智子的心中留下傷痛。
「今天感覺很好,好到不曉得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呢。」
但是,眺望著這幅景色的藤田,心情卻是沉重的。
上個星期,母親的法事在故鄉舉行。當然藤田原本應該要出席的,但是考慮到智子的身體狀況,便沒有前去。智子為這件事一直感到歉疚。
(在她倒下的時候,無依無靠的是多麼的恐懼啊!)
藤田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由得屏住氣息。
「智今天又如何呢?」
也還是一樣,在擺有衝浪板的窗邊,以立正的姿勢站著。幾乎每天都是以同樣的姿態站著。甚至還覺得,就從第一天看到之後,他便維持那個姿勢一直站在那邊。
藤田沒辦法用很開朗的心情來思念母親。一想起母親的面容,胸口的巨刺便扎得疼痛。對於媳婦智子來說也是一樣的。
「但是,要不是因為我生病了……」
母親是想要在熟悉的土地,一個人輕鬆的過日子?還是即使要到不熟悉的土地,也希望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生活?
藤田邊說邊撫摸著智子亮麗光澤的頭髮。有這麼漂亮的頭髮,為什麼智子卻生病了?就像一切都是虛假的一般。
「對了……我很抱歉。」
母親是四年前在家鄉去世的。
智子沒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問說。可能也是因為沒有小孩的緣故吧,年紀一樣的藤田和智子,還是以朋友時的名字彼此稱呼。
的確,本村在某些地方方並不是那麼機伶www•hetubook•com.com;需要在短時間內趕快上手的工作,的確不是那麼適合他。
藤田很自然的就將視線移向窗外。絕對在的,藤田確信。不可能不在的。
自從父親在七年前去世之後,母親便一人在家鄉獨居。是不是兄弟中的哪一位將母親接過來一起住、或者其中一人搬回故鄉,這樣的討論不知道經過幾次了。但是,每個人光是照顧自己的生活就很辛苦了。每次討論總是變成自私的較勁,甚至演變成醜陋的爭執。
包括藤田在內總共有四名子女,但是卻沒有人陪她走過人生最後的階段。勉強說的話,是沒辦法陪她。
拿起放在病床旁櫃子上的老照片,藤田發出奇怪的聲音。那是自己小時候的照片,照片中的自己和哥哥一起擺出奇怪的姿勢。
藤田的公司是日用雜貨以及一部分家電用品的盤商。雖不是小公司,但因為長時間持續的不景氣,公司也受到相當的波及。
對於老婆婆來說,或許這是對將母親丟在一邊的孩子們所報的一箭之仇。在母親的守夜席間出現的老婆婆對藤田兄弟說:
年輕員工邊笑著說,和其他同事消失在通往熱鬧街道的方向。在藤田的胸口,留下了刺痛感。
打毛線的手停住,智子很歉疚的皺著眉頭。
「婆婆喜歡的桃子,要帶多一點去呢。」
藤田兄弟們無言以對。
藤田是搭T線通勤的。到公司不轉車約五十分鐘車程。途中電車會轉入地下鐵的H線,在水泥包覆的黑暗中行走,之前則都是望著窗外景色打發時間的。
「再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下去,轉眼冬天就要來了。打這毛線可要花滿長的時間的呢。」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過太勉強而累壞身子的話,可得不償失。」
(是本村……嗎?)
「今天身體怎樣?」
「欸?你讓醫生看這個東西啊?」
藤田一邊苦笑,一邊看著黑白照片中的小時候的自己。
在照片的一角,年輕時的母親看著擺出奇妙姿勢的孩子們,露出困惑的笑容。那是一張沒有矯柔做作的好照片。
「沒什麼好道歉的吧。」
那天晚上,下班後在回家途中順道去智子的醫院。
「婆婆看起來也很年輕呢。」
「你們的母親總是說很寂寞、很寂寞的啊。」
「康,今天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然而在第二天、第三天,藤田都見到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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