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到底在說些什麼——看樣子是個自以為是詩人，卻脾氣古怪的人吧！

「規則是嗎？」

他突然在奈緒子抱著的書裡，看到一本福永武彥的《草之花》。記得學生時代曾經讀過，他一時覺得懷念，想伸手去拿，奈緒子卻一邊動著兩手上臂取得平衡，一邊發出誇張的聲音。

「正是嫩苗萌芽日……新焰焚卻，舊情意……」

（乾脆，離婚算了！）

「反正又沒有別人，有什麼關係呢？」

怎麼可以為了工作而把自己的身體搞壞呢？反正薪水都一樣，可以少做的就偷點懶，把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做好就夠了。努力過頭到超過自己的限度，最後患上憂鬱症而辭職（本來也可以選擇休假，但是學校方面委婉地建議辭職，綾子也接受了），實在是本末倒置到了極點。

八重樫雖然是實質上的館長，但是他每天一定會巡視圖書館裡好幾次。不過，說是巡視，倒更像是散步。

第一次看到那個奇妙的男人，就在幾天以後——在大學圖書館地下二樓詩學書架前。

「且問君……此愛終期，為何時……」

有時他甚至覺得綾子她自己倒輕鬆了。

綾子一整天都坐在沙發裡，或者躺在床上。因為藥的副作用讓她的記憶力極度衰退，甚至無法跟別hｔｔps://ｍ.hｅｔuｂｏoｋ•ｃｏｍ•cｏm人好好對話。平常時的白天，同樣住在市內的綾子母親會過來照看她，但是一到假日，他就必須一整天自己照顧綾子。

走到地下二樓的書庫，正好看到會田奈緒子要將學生歸還的書放回書架。

以往心裡有部分總覺得照顧綾子是自己的義務，還可以咬牙忍耐著——或許他現在心裡，已經瀕臨某種界限了吧！

八重樫又說了一次，黑衣男子則用不把人放在眼裡的誇張動作聳了聳肩。怎麼，現在又自以為是美國人了嗎？

想想，這一年多以來，都沒有碰觸過女性的肌膚。綾子的肌膚因為吃藥的影響相當粗糙，再加上她連洗澡都覺得麻煩，所以狀態相當糟糕。至少，已經糟到引不起他想要碰觸的慾望。

首先從辦公室所在的二樓開始，接著是一樓、地下一樓。或許是考試將近，座位上的學生們大部分都很認真在念書，看到這樣的他們，也覺得有幾分可愛。

那男人聽到這句話，往這裡瞥了一眼，「啪」地闔上了書本。全身是黑的裝扮，讓他的臉和手看起來白得異樣。這張鼻梁挺拔、五官端正的臉，看來還有點傲慢。

八重樫在心裡這麼說著，同時開始將奈緒子交給他的書和圖書歸回書架。大約十五分鐘左右就結束了，而那黑衣男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但不知不覺中，他的身影已經從書庫中消失。

如果照醫生的說法，綾子會生病是起因於教師工作的壓力。究竟真相如何，自己並不清楚，但他認為，何必要為了工作這麼拚命呢？

看著什麼都不做，只是呆呆坐在沙發裡的綾子，他的腦中就忍不住蔓延出不太仁慈的想法。

他一邊苦笑一邊接下了書。這時候兩人的手自然地重疊，那一瞬間，奈緒子抬起頭來看著八重樫。

一開始，他對自己竟會有這樣的念頭感到愧疚，但是漸漸的他偶爾也覺得，會走到這一步都是不得已的……也許遲早有一天，這兩種想法在腦中的比例會逆轉吧！

「真是的，您幹什麼這麼緊張啊。」

「無須惆悵且開懷，再揭新頁迎佳時……」

討論的結果決定先增加劑量。的確，綾子自己也許輕鬆了許多，因為吃藥讓她的腦袋始終保持在昏昏沉沉的狀態，所以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館內請保持安靜。」

這張掛著溫暖笑容的臉，竟讓他想起昔日的綾子。她們的長相並不特別像，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我還有好多書要歸位嘛……這剛好讓你轉換一下心情啊！」

他也曾ｈｅtｕboｏk.ｃｏｍ.com經陪她到醫院去，和醫生商量住院的可能，但是醫生遲遲不點頭。從現實面來說，醫院並沒有空出來的病床。醫生雖然沒說出口，不過意思就是會盡量嘗試不同的藥、或是增加劑量，希望綾子能繼續在自己家裡療養。

一邊說，奈緒子眼珠往上方望著，笑了起來。

（到底是誰？）

好像是在朗讀詩本吧。這個書庫裡並沒有閱覽用的座位，所以並不需要太嚴格要求學生保持肅靜，但是這樣大聲朗讀，還是非常沒有常識的行為。

生怕自己碰到了哪裡，他有點慌了起來。

「真是說不過你。」

「對。英文系四年級。」

「哎呀……不可以這樣喔！部長。」

「同學。」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著綾子灰暗的表情，這個念頭便會忍不住浮上心頭。當然，這些話並不能說出口，但八重樫開始覺得，或許這樣自己會比較幸福。

整天面對辦公桌工作總感覺很沉悶，但也不能堂而皇之走出館外，所以，如果覺得工作效率不太好的時候，他便會從地下二樓到地上四樓，走遍圖書館內，也順便警告在座位上聊天影響他人的學生。

因為在八重樫心裡，就像那個黑衣男子朗讀和*圖*書的詩一樣，已經萌生了新苗。事情的開頭，或許純粹始於一種逃避的心情——但不知不覺中，八重樫已開始在會田奈緒子的身上，尋找心靈的避風港。

這個時期應該不會有四年級的學生在。大部分的四年級生一開始就很快交出畢業論文，早就不來學校了。

「來得剛好，部長，幫我把這些書放回書架去吧！」

男人把書放回書架，說著。他的動作很具戲劇性，讓人覺得這一定是個極度自戀的人。

奈緒子推著停放在書庫角落的推車，進了電梯。八重樫一直看著電梯門關上，才低頭盯著自己的手。

抱著奈緒子交給他的書，八重樫走向聲音的來源。

綾子自然的笑臉，不知已經多久沒看過了。狀況稍微好一點的時候，為了討丈夫開心，綾子也會露出勉強的笑臉，但是那笑容就像撲克牌裡的鬼牌一樣，只有嘴角勉力往上揚——看了，反而是一股悚然。

「啊？不是，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書庫的某個角落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八重樫嚇了一跳，覺得胃都抽緊了一下。

看到八重樫出現，奈緒子懷裡抱著十本左右的書就這樣走上前來，小聲跟他說話。

「不是有沒有人的問題。總之，請你遵守圖書館的規則。」

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奈緒子和_圖_書突然把自己懷裡的書堆交給八重樫。

綾子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

「那是當然啊！」

綾子一整天除了把自己封閉起來，什麼都不用做。但是在這同時，屬於八重樫的時間一樣在流逝，這段時間又該怎麼辦呢？八重樫原本應該得到的幸福，這責任要找誰來負責呢？

（現在已經很少看到這種學生了。）

八重樫忍不住接著那男人的話回答。

八重樫覺得，這真是極端痛苦的折磨。

「聽起來好像是什麼了不起的大道理……不過我倒認為，規則是為了讓人幸福而存在的。」

「那就拜託您了。」

男人帶著不滿的表情回話，八重樫馬上回答他。

八重樫用強硬的語氣對他說。

「規則只會加深人的不幸。」

詩學書架前，站著一個身高很高的男人，他正打開一本深綠色封面的書，很得意地朗讀著。黑色外套加上黑色襯衫、黑色長褲配著黑色鞋子，從頭到腳都是一身黑的男人。髮型是微捲的長髮，以前經常見到的髮型，但最近已經不再流行了。

「部長……在巡視嗎？」

「你是文學院的學生嗎？」

「考試前大家都好用功，真不錯呢！」

啊，沒錯……他想起來了。笑的時候收緊下巴眼珠往上看，就是這個習慣和綾子很。

「總而言之，館內請保持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