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生物
6
就在這時候——一個奇怪的念頭閃過我的腦門。
明天，就連母親也打算趁著看護祖母的空檔，和父親一起到學校看我的運動會，員工中也有不少人會抽空過去。
那一刻，祖母的眼睛睜得好大。
是那生物飢渴難耐嗎？放在手心裡的那一瞬間，傳來超過自己極限點的強烈電流，貫穿我全身。對十歲的少女來說，這甘美的感覺太過於刺|激了。
我並未開口要求請假，反而強調自己是接力賽選手，無論如何都要去參加。結果，媽媽完全中計，要我在家好好地休息。
她的嘴巴緩緩地一張一闔，並伸出乾渴的舌頭，這是想要喝水的信號。
「對不起！沒好好照顧你。」
我躺在祖母旁邊的床鋪上，想到大介先生，難過得忍不住啜泣。哭著哭著，最後放聲痛哭。不過祖母大概不知道，因為我將整個頭蒙在棉被裡哭。這中間，睡意襲上腦門，朦朧間我也睡了一會兒。
結果，大介先生能陪我的日子，也只限於他在我們家工m•hｅｔuboｏk.ｃoｍ•ｃoｍ作的這段期間而已。離開我們家，他又立刻變回了陌生人——我為此感到非常寂寞與無奈。
就在我安下心的同時，忽然想到，已經什麼事都不能做的祖母，體內竟然還殘留著感受那種觸覺的機能——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非常厭惡。
用過晚膳後，大介先生來到房間跟我道別，這天正好是學校運動會的前一天。
我被班上選為接力賽跑的選手。我真的很希望大介先生能看到我跑步的樣子。
祖母除了反覆發出這種聲音，沒有別的表現方式。她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顫抖，雙腿伸得直直的，兩隻大拇指急切地相互摩挲。
沒多久，地板上的生物發出「嗶嗶、嗶嗶、嗶」像小鳥啼叫的聲音，不過那聲音比以往大聲而低沉。
「啊……啊……」
是小孩子的惡作劇？還是失去大介先生後，內心的慌怒無從宣洩？為什麼我會做出那樣的事？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
「嗚喔喔——嗚喔喔喔https://www.hetubook.com.com——」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對大介先生辭職所做出最嚴重的抗議吧！雖然很對不起班上同學，但當時的我實在沒有心情去又跑又跳的。大介先生離開後，我整個人就像失了魂似地空虛極了。
「小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很想去。可是，看到老闆我會難過，所以還是不去的好。」
房間裡只有祖母。我探頭看了一眼祖母滿佈皺紋的臉。她的眼睛微微張開，像瀨戶陶製品那樣散發出光亮，而且可以看到黑眼珠。祖母清醒著。
九月中旬，大介先生離開了我們家。
萬一祖母就這樣死掉了……我內心感到忐忑不安。不過，隨著時間過去，祖母逐漸恢復平靜，我也放下一顆心。
雖然我鄙視二郎先生心胸狹窄，但在工作上，父親的確不能沒有他。尤其是父親腳部受傷以後，幾乎就將所有的工作都委託給二郎先生。
那是比我所熟悉的那種感覺還要強上幾十倍的力量。
我趕忙ｈtｔｐs://m•ｈｅｔｕboｏk.ｃｏｍ.ｃom洗淨咖啡罐，裝滿水後，放入砂糖攪勻。雖然心裡急著想將生物放回水中，但這回我沒有直接用手，而是用筷子夾它。
「我看你的臉真的紅通通的……」母親伸手摸我的額頭，皺著眉頭說道。
喝完水後，祖母滿足地深吐了一口氣。
我慌忙將妖精生物從祖母的手心裡拿開，瞬時，祖母的身體便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剎時整個鬆弛下來。
我立刻將妖精生物從玻璃罐取出，一如往常地把它放在手心裡。也許是我的心理作用，它看起來很孱弱。
我滿腦子都是大介先生的事，竟然忘記了它的存在。本來，兩天前就該幫它換水和餵砂糖的。於是，壓根兒沒發燒的我，匆忙抱起罐子就跑到廚房。
不過，當我興起那個念頭時，說什麼我都要試它一試。雖然多少有些冒險，而且毫無證據可以證明小心行事就會萬無一失，但我就是有自信。我將生物裝回罐子，然後急急忙忙回到房間。
「你說過要來的……」
我說著，並翻和_圖_書開奶奶的棉被，將奶奶粗糙、乾癟的右手擺到棉被外。祖母的手像枯枝，而且手腕很細。我打開玻璃罐，將妖精生物放在奶奶的手掌心上。
到底自己睡了多久的時間……我一睜開眼睛，就想到罐子裡的妖精生物。
弟弟稍微遲了些時間到學校，父母親也一起出門。母親留下她為我所做的便當，說看完弟弟出場後就趕回來。
我將吸管放到祖母的嘴裡，祖母立刻像個嬰兒似地噘著嘴吸水。由於過度傾斜會被嗆到，所以得非常留意喉嚨的動靜。
「奶奶，這個很有趣喔。」
人的感覺，真的是很隨便，我心裡不禁這麼想。
才不到幾秒鐘的時間，祖母土灰色的臉頰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像是在做無聲的吶喊，她張著嘴巴，露出顏色難看的舌頭。祖母突然像個彈簧人偶般，一顆頭開始左右微微地顫抖起來。接著下去，不僅臉頰，就連眼眶周圍和人中附近也都泛起紅潮。
大介先生頻頻點頭致歉。
「運動會……你會來看嗎？」
如果大介先生繼
www.hetubook.com.com續待下來，自己就要辭職不幹——這是二郎先生的說詞。大介先生一定受不了一起工作還要看人臉色吧！
我害怕那生物殘留在手心裡的感覺。
和尿布濕了的呻|吟聲不一樣，聲音中有著奇妙的抑揚。我頓時明白，這一定是先前自己感受到的經驗，現在祖母也體驗到了。
最後，祖母張大嘴巴，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雖然在一起的時間很短，我還是覺得很快樂。」
我將妖精生物放回罐子後，觀察到祖母扁平的胸部劇烈起伏著，窟窿般凹陷的眼窩裡，流出幾滴眼淚。而剛剛才喝過水，這會兒嘴巴又乾了，並傳來陣陣口臭。
隔天，我裝病請假，沒去參加運動會。我把體溫計放在棉被裡摩擦，直到指針跑到三十八度的地方。
我才說完，手心裡的妖精生物竟痙攣似地蠕動起來，那一瞬間，我感到整個脊樑有一陣熱流竄過。我不禁用力一甩，那生物就被摔倒廚房的地板上，發出像拍打濕毛巾的聲音。大概是感到痛吧，那生物在地板上，身體一陣一陣地抽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