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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黑色和服的母親，為了即將開始的告別式，正忙得不可開交。小明的視線一直追逐著母親的背影，可能是感應到了電波，母親回頭看了這邊一眼。不愧是伶俐的浪速女，立刻明白怎麼一回事，母親快步走了過來。

小明站在原木搭成的莊嚴祭壇前，眼前那張勤叔的照片有點不合時宜——照片裡的人才二十五歲。不過，羞赧中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倒是和現在沒什麼兩樣。

用一百圓那麼點錢玩柏青哥，居然就贏進了大把的鈔票；賽馬時，明明看重的真命冠軍馬，最後卻跌破大家的眼鏡；不論好事、壞事，都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勤叔常一個人唸唸有詞地說著。

「叔叔本來就很帥。」

「我不是問這個……」

「你在說什麼啊？這我知道。我是問他的臉好不好看？」

他們並沒有向戶籍課提出申請，正確的說法，勝子嬸母不能算是勤叔的太太。不過，兩人在一起生活也有十多年了，已經形同夫妻了吧！

阿香小姐上班的小酒店，白天也經營咖啡館，勤叔經常帶我去。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匪淺，這在我第一次到店裡時就感受到了。那次m.hetubook.com.com回家的路上，我就被勤叔鄭重警告：

不管怎麼說，勤叔的話是事實。如果現在讓勝子嬸母知道阿香小姐的存在，那真的會大事不妙。

「小明，小明……」

「這個小明你不用知道。大家最後不都會把花放入棺材裡嗎？你就趁那時候放進去吧！」

妹妹和堂兄弟都在二樓的休息室。（昨晚，大家都在那裡睡覺。）小明爬上樓梯，正準備去叫人的時候，不意有人叫住他。小明環顧四周，樓梯下方，一個穿白色襯衫的女人像幽靈似的站在那——是阿香小姐。她躲在樓梯的轉角處，正偷偷向小明招手。

阿香小姐是勤叔的另一個情人。她在車站對面的一間小酒吧裡上班，年紀和勝子嬸母相差無幾，不過，身材比勝子嬸母苗條許多，人也比較漂亮。她的外型很像歌手千秋直實，臉上總是用粉撲得香香的，不過一點也不讓人覺得不舒服。也許，我身上也流著和街上男人一樣的血液吧！

「喔……大家都說很好看。」

小明覺得世事果真是如此。

昨晚守靈後，母親傾吐內心的不滿。此刻，她竟然能巧妙地掩飾本心，語氣可以這麼溫柔，這又是另一個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方。

聽到小明的回答，勝子嬸母露出些許笑容。但緊接著，眼淚又開m.hetubook.com.com始簌簌滾落，還傳出像狗被踢飛時所發出的哀嚎聲。自勤叔去世之後，勝子嬸母一直是這幅模樣。

母親雖然語氣很溫柔，事實上內心並非如此，這點小明很清楚。因為他知道，母親從前就不喜歡這個在廉價食堂服務勞動者的勝子嬸母。

昨天到這裡時，母親帶著驕傲的語氣這樣說。可能是覺得叔叔一向和這麼漂亮的建築物無緣吧，所以，最後一程能在這裡幫叔叔舉行告別式，小明覺得很好。

「這是什麼？」

「唉……我是個見不到陽光的女人。」阿香小姐眨眨假睫毛，唸歌詞似的說。

耳畔突然傳來女人的聲音，小明嚇得心臟差點沒跳出來。一身黑服的勝子嬸母是什麼時候站到自己身後的？

「……死了。」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幫忙——這個，別讓人看到。偷偷放在那個人棺材裡，好嗎？」

「我真是受夠他了，叫我以後怎麼辦啊？」

「是嗎？那……就好。」

小明依母親的話，走出充做告別式的房間。

不應該是這種死法。

「可是……真的沒關係嗎？再也見不到勤叔了呀！」

小明最喜歡勤叔了。和一天到晚囉嗦個沒完的父親比起來，和勤叔在一起著實開心多了。勤叔經常會帶著他上咖啡館或撞球店，叔姪倆心氣相投，簡直就像一對忘年交。

「ｈｔｔｐs://ｗww.hetuboｏk.ｃoｍ.com我真是敗給他，再怎麼樣也不該死的這麼誇張啊！」

「世間事，真不可思議啊！」

勝子嬸母是和勤叔住在一起的女人。雙眼皮、小眼睛、大嘴巴，看上去有點像鹹蛋超人裡的「家拉猛」怪獸，如果再燙個爆炸米粉頭就更神似了。

「小明，阿香小姐的事絕不能跟別人說喔！如果讓你勝子嬸母知道了，那可是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啊！這算是我們男人間的約定，懂吧！」

「很漂亮吧！這裡和市政立了契約，我們在市公所上班，費用可以算便宜點。」

雖然腦袋裡很清楚，可是怎麼都沒想到會是勤叔。人的命運，實在很不可思議。

「勝子，和尚們就快來了，你趕快把臉擦乾淨。你看，你臉上的妝和口紅都糊掉了……」

母親邊說邊扶著勝子嬸母的肩膀，將她從勤叔的棺材旁悄悄拉開。

（勤叔年輕時就一副不正經的模樣。）

「那個女人一點也幫不上忙，只會窮哭個不停。真是累贅。」

如遮陽棚似的假睫毛下，阿香小姐的眼睛像溶化的冰塊，濕濕的。

告別式的地點是在一棟三層樓的建築物裡。外觀很漂亮，第一眼看到還以為是間小有規模的飯店呢。經過玄關時，冷氣冷到讓人畏寒。紅地毯從大廳一直延伸到走廊，走起路來聽不到半點腳步聲。

勤叔說完笑了笑ｗww.heｔuｂook.ｃｏm.ｃoｍ，我當時覺得勤叔好帥啊！畢竟是留著這街上男人的血液。

打開棺材上方的一扇小門，可以看到勤叔的臉。果然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要不是兩個鼻孔裡塞了棉花，還有喉結的地方不再蠕動，誰會相信他已經死了？

這是無法拒絕的請託。小明將紙包放進口袋裡，用力點點頭。

看到相片，有人說像極了三船敏郎年輕的時候。可是，我怎麼看都看不出他哪裡像《荒野素浪人》裡那青澀的年輕武士。倒不如說，他更像最近才當選總理大臣的田中角榮年輕時吧！

「那個人，怎麼樣？」阿香小姐壓低嗓門問道。

的確，世間事誰也難預料。三天前還活靈活現的勤叔，誰會想到，這會兒居然躺在棺材裡，這不是不可思議是什麼？

阿香小姐一臉悲傷地俯下頭，又猛搖頭。

（而且，勤叔生前也都這麼說。）

「小明，怎麼樣，叔叔的臉好看吧？」

這是勤叔的口頭禪。

的確如此，勤叔的死法太離奇了。他喝醉了酒，搖搖晃晃準備爬上路橋時，從臺階上摔下來，當場死亡。

「阿香小姐也一起來參加吧！和尚就快來了。等一下在那間蓬萊廳裡。」

「如果你幫我做到了，我就請你吃蛋糕。」

哭得涕泗橫流的勝子嬸母，從喉間擠出這句話。小明回頭尋找母親的蹤影。每次勝子嬸母一開始哭，他就一點辦和_圖_書法也沒有。

「雖然我也很想跟他好好道別，可是，那個人已經有老婆了，我不方便露臉。」

接過來的小紙包很輕，拿在手上，用指頭壓了壓，沒什麼感覺，應該是很小很輕的東西吧！

（人，真的都會死啊！）

從父親口中得知這件事時，小明也差點暈厥過去。畢竟，在短短九年的人生裡，他還沒碰見過比這更慘的事。如果死的人不是勤叔的話，他一定會捧腹大笑，說哪有這種大傻瓜啊！

阿香小姐邊說邊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個白紙摺疊成的小包，大小就像長條狀的口香糖，外頭用橡皮筋綑著。

「小明，你到二樓叫廣美趕快換衣服。再過三十分鐘就要開始了。」

勤叔是爸爸的親弟弟，都已經年過三十了，還沒有一份正當工作。整天遊手好閒到處亂晃，是個遊戲人間的人。

不過，在小明居住的那條街上，這樣的大人還真不少見。大白天就在燒酒店裡叫酒喝，或一天到晚窩在柏青哥店裡打珠子，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根據目擊者刨冰店老闆娘的說法，勤叔的後腳跟踏上臺階後，身體搖晃了一下，接著整個人身體向後仰。快掉下去時，只見他兩手拚命劃圓圈，之後突然一個大翻身，一口氣摔了下來，最後，重重跌落在柏油路的地面上。看到他頭顱被撞裂，鮮血像噴泉似的濺灑開來時，冰店老闆娘嚇得兩腿發軟，跌坐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