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蝶
6
接下來的幾秒鐘，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就在那一瞬間，美羽小姐整個人像冰凍了似的動也不動。手上的小提包「啪」地掉落地上。我看到從裡頭滾出了瑪布魯的圓桶巧克力。那一定是她帶來給我吃的。
然而，人生中有可以攜手共度五十幾年的人，也有只是匆匆相聚卻永遠烙印在心底的人。毋寧說，正因相聚的時光太短暫，所以那印象更加鮮明地刻印在心底深處。
（蝴蝶也喜歡墓園嗎？）
我不禁側頭想看清楚是什麼。只見一樣東西飄呀飄的，但我的眼睛始終無法聚焦。好不容易最後才看出來。
怎麼可能？那種蝴蝶應該生活在溫暖的南方海島上。就算是搞錯也不可能飛到關西的大阪來呀！
我乖乖坐在長椅凳上等候美羽小姐。因為她可能不希望我知道她是從哪裡過來的。
這種事我當然無法理解。只是，看到美羽小姐ｗwｗ•ｈetubooｋ.ｃom.cｏm哭得那麼傷心，我心裡也十分哀傷。最後，我也陪著她一起放聲大哭——我連他弟弟的臉都沒見過啊！
美羽小姐從左手邊的轉角處過來。那麼，她家應該就在那個方向吧！
終於，美羽小姐出現在墓園的入口處。她一看到我，就立刻跑了過來。
「這……這是蝴蝶樹的蝴蝶啊！」
十月中旬兩人邂逅，十二月初就從此未再見面。算一算，在墓園也不過碰面七、八次，不，可能更少。
我略微放心。如果是在自己稍不留神的當頭，美羽小姐突然出現在墓園裡，那真的……有點恐怖。
美羽小姐在我頭上哭得淚如雨下。我只有靜靜站著，充當小鐵的替身。
「小鐵，小鐵啊——」
「啊——蝴蝶！」
那一天也是星期三，我放學回到家，立刻書包一丟，就往A野墓地跑去。那時候，和美羽和圖書小姐在一起是我唯有的快樂時光。所以每個星期我都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就是什麼琉……球淺黃斑蝶嗎？）
我從昆蟲圖鑑裡知道，蝴蝶飛行的軌跡之所以搖搖晃晃，是為了躲避追捕牠的小鳥或其他昆蟲。所以，眼前牠極有可能是為了躲避人類的視線。可是，那身影會突然消失，而且是整個不見，也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再說附近也沒有可以躲藏的林木啊！
說到這裡，美羽小姐「哇」一聲放聲慟哭，嘴張得很大，但她不感到難為情，哭得像個小孩子似的。
這麼想起來，我對美羽小姐的回憶並不多。
「……是小鐵嗎？」
「怎麼了？」我輕聲問著。
幾秒鐘前看到的景象，不斷在我腦海裡重覆著。眼前翩然飛舞的蝴蝶，應聲消失在半空中……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那天，我帶了在糕餅店買的十圓三塊的煎餅。平和圖書時老是吃美羽小姐帶來的點心，讓我有點不好意思，所以今天我要回請她。不過，三塊有點不好分配。沒關係，最後一塊就兩人共享吧！
「怎麼可能？」
「咦？」
我沿著墓園的鐵絲網走著，並眺望一旁的道路。那裡是A野一帶車輛川流不息的主要道路。日後沿著那條路又蓋了高速公路。不過，原來那條路的車流量並未減少。因為它是通往通天閣、動物園等繁華街區的主要道路。
（果然不是幽靈。）
「小鐵……你剛剛嚥下最後一口氣吧？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不再加油……撐下去啊！」
那一天是我破天荒頭一次先抵達無緣佛的墓碑前。之前一向都是美羽小姐比我早到。我本來還想，這樣我就可以知道美羽小姐是從哪個方向過來呢！
我盯著蝴蝶看。很可惜，雖然之前在圖鑑上與牠照過面，我卻不記得了。
「小道……現在看到的ｈtｔｐs://ｗww.ｈｅtuboｏｋ.ｃoｍ.coｍ蝴蝶，可能是我弟弟小鐵的化身。」美羽小姐一臉恍忽地說著。「他說過的……一定要把病治好，到大阪來找我……不行的話，他也會變成蝴蝶來……」
我心裡這麼期盼著。
我一直看著不停飛舞的蝴蝶。美羽小姐來之前，請不要飛走……
（那蝴蝶真的……不見了。）
和美羽小姐在墓園裡追逐玩耍的日子，距今已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最後一次見面時，美羽小姐流著眼淚，將我緊緊抱在懷中。她的體溫，還有貼在她胸前聽到的心跳聲，永遠永遠我都不會忘記。
「美羽小姐，你看，又有蝴蝶。」看到她走近，我說著。
總算讓我看清楚那是一匹蝴蝶。原來如此，是一匹活到冬天的凍蝶。
我緊張地四處張望。
（那蝴蝶真是美羽小姐的弟弟嗎？）
美羽小姐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以非常害怕的眼神一直看著翩翩飛舞的蝴蝶。
「不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
看到這景象，在一旁的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怯怯地站在美羽小姐的身邊陪著她。突然，美羽小姐一把抱住我。
相信美羽小姐一定會很開心，我心裡想著。低下頭看紙袋裡的煎餅時，突然，鼻頭碰到一個柔軟的東西。
美羽小姐對著蝴蝶這麼叫喚——就在我們的面前，蝴蝶的身影突然應聲消失在半空中，彷彿融入冬陽微弱的光芒裡。
終於，在路的盡頭，我看到美羽小姐熟悉的身影。
那蝴蝶看起來很像是鳳蝶。不過鳳蝶的羽翼是黃色的，牠的卻是美麗的青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品種。當時我並不覺得有何奇怪，因為我並不認識所有的蝴蝶。
在這裡，已經是我第二次看到凍蝶了。或許，牠是被供奉在這裡的鮮花所吸引而來的吧！
和美羽小姐在墓園的歡樂時光，沒有預警的突然告終——就是我剛才說的，十二月初的時候。
美羽小姐終於艱困地吐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