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理華的命案上報之後過了半年左右的時間，有一天佐原從區公所早退，來到這一帶。

他很快地掃視四周，確定附近沒有別人之後，自己便以隨身攜帶的原子筆小小地寫了幾個字。

雖然她穿著舊洋裝、臉上也脂粉未施，但她是個十足的美女。有種早期電影的女主角那種楚楚可憐的氣質。她在佐原所認識的女人（包括過去與未來）當中，肯定名列前茅。

佐原從沙發移到床上。脫掉薄薄的浴袍，躺進被窩裡。以床邊的按鈕調暗房裡的照明，這麼一來才能把浴室裡的愛麗絲身影看得更清楚。

愛麗絲將臉頰貼在佐原赤|裸的胸口上笑了。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有如花朵腐爛的味道。

死在這一帶的理華，和利用交友網站尋找性|伴|侶的自己與愛麗絲，其實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的差別僅僅在於是否學會狡猾地將犧牲減到最低而已，他們同樣是在千篇一律的每一天裡尋求「廟會」。

不僅是大樓，在這裡連人都只有背影。

他在依然殘留著愛麗絲體溫的沙發上坐下，點起菸。

他想看看理華消磨夜晚、不幸死去的地方。當時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裡，也是像以前找急手創館一樣，繞了好久才找到。

比剛才更清晰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

自己一直是這樣解釋這句話的，但也許其實並非如此。鬼魂會找肯定自己存在的人——如果真正的意義是這樣呢？

（她被附身了。）

愛麗絲焦躁地拿起遙控器對準電視，按了好幾次。頻道沒有任何反應，照常播出打了馬賽克的激|情鏡頭。

「對了，」

整個腦袋白熱化，種種光景交錯來去。妻子的臉、孩子的臉、區公所的同事、上司、至今抱過的女人——記憶像乒乓球般碰撞彈跳，火花四迸。

突然間好像有個小小的聲音對他說。

佐原在沙發後面蹲下，隔著靠背抱緊愛麗絲的肩。輕輕親了那肥厚的耳垂一下，愛麗絲猛然吸一口氣。

理華的笑容在腦海和-圖-書中掠過，但佐原硬是不去理會。他今天不是來緬懷她的，他是來尋歡的，為此還不惜請了年假。

「會不會是遙控器沒電了？」

（這裡是背影之城。）

（Rainy Elaine——每逢下雨天她就會回來。）

既然這樣，關掉電視之後，另一個影子應該就會消失。他走到電視機前關掉電源，再度回頭看浴室的毛玻璃。

微微顫動般的熱氣，從愛麗絲的嘴唇傳過來，並且擴散到全身每一個角落。

背後有人說話。一回頭，身上只包著一條浴巾的愛麗絲站在他身後。

剛才是看錯了，自己醉了。因為好久沒想起理華，偏偏又是在她死去的地點附近想起，才會看到奇異的幻覺。愛麗絲明明沒有異樣，現在也正在沖澡，不是嗎？

她和愛麗絲一樣是三十出頭，住在橫濱。與她同是國中同學的丈夫得了不治之症，所以她每天都在電子郵件中傾吐照顧丈夫的疲憊。佐原認真回信後不久，她便說想見面，於是兩人在山下公園第一次碰面。

到頭來，每個人都一樣。

從透明的部分可以不時窺見愛麗絲白皙的肌膚。雖然比不上電視畫面裡的ＡＶ女|優，但一想到等會兒便可對那具身軀為所欲為，心中便不禁泛起一股類似愛憐的心情。

佐原跳下床，拿起放在玻璃桌上的鹽罐，朝周身撒了一圈。

那是一個纖瘦許多的女人的影子。膚色接近灰色，正直挺地站著。她的肩膀單薄，乳|房也很小，顯然與愛麗絲毫不相像。

每當打算做什麼時她都會這麼說，好像是自己說給自己聽一樣。在床上她也極其主動、極其享受。受到她的影響，佐原也熱情如火。他們一起度過了濃情蜜意的時光，的確堪稱為廟會。

畫面裡，年輕女人正與肌肉男交纏在一起。每當男子以拿橡皮擦擦拭的節奏搖動身體，女人攤平的乳|房便和_圖_書隨之上下晃動。

他赫然發現在塑膠套破掉的部分，有一些細小的文字。好像是有人用原子筆寫上去的。

正當他路過一條巷子時，看到電線桿上立著一塊看板。白紙上寫滿了工整的毛筆字，還用塑膠套包起來以免淋濕。那看板是警方用來徵求理華命案的目擊者所設置的。既然設在那個地方，可見理華很可能就是倒在那裡。

「因為今天就像廟會嘛！」

佐原從床上爬起來。

「在跟客人做的時候……每次都會說我們來辦廟會吧！」

「來吧……來過廟會吧！」

佐原抬起頭來，環視整個房間。當然，除了他自己沒有別人。

木板打不開。明明沒上鎖，但他用力到指甲都泛白了，木板還是文風不動。為什麼？為什麼打不開？

「你的心跳得好快喲！」

他在心裡描繪理華獨自在此地徘徊的模樣，不禁感到心痛。就算自己當時也在這裡，一定也無法救她。雖然救不了她，可是……

（這女人被附身了！）

在成人影片的畫面中，男優快到高潮了。最後他強忍快|感，匆匆繞到女|優的臉前，按照劇本噴射在女|優的臉上。那種認真的態度顯得很滑稽，佐原笑了。

她的頭正緩緩轉過來朝向這邊。透過玻璃，佐原與影子的視線交會。

（好像有點……怪怪的？）

（現在有多少人來到這個地方，一樣是在「廟會」之中呢？）

（這個地方只有背影。）

「看起來好像胸部在彈來彈去。」

佐原看著愛麗絲白色的身影，呆呆地想著。

不，應該是重拾原來的自己了。送她到車站的路上，她淚流不止。那是基於對丈夫的罪惡感，廟會結束了。

（……我醉了嗎？）

身體忽然自由了。

在這四周有好幾棟高樓，宛如想把這一區圍繞起來似的。每一棟都像刻意背對這一區似的，朝向這裡的都是設有緊急逃生梯的大樓背面。其實大樓應該只是把正面朝向主要幹道而已，但他認為這和-圖-書非常具有象徵意味。

此時眼睛不經意掃視到浴室裡的愛麗絲。

他能了解。佐原一面以嘴唇撫著香水搽得有些濃的頸項，一面這麼想。

討厭被別人看到身體的愛麗絲，自行解開浴巾，扔在地上。

「廟會？」

「佐原先生，怎麼了？」

走在小巷裡，他驀然發現一件事。

愛麗絲發出低吼般低沉的聲音，笑了。

「來過廟會吧！」

當他再一次用力揉眼時，蓮蓬頭發出嘈雜的流水聲。愛麗絲開始沖洗身上的泡沫了。影子也理所當然地合而為一。

日落前的Ｍ山町非常安靜，沒有會令人分心的聲音，放眼所見淨是賓館的招牌。他心裡才想著這個空間很不尋常，便突然看到一尊滿面慈祥的地藏。

「好像有點怪怪的耶！」

驟然間，全部起火燃燒。

一聽到這句話，佐原的身體僵住了。全身的關節霎時固定住，甚至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不知不覺間，房間裡的空氣變得又沉又濕。

大腦沸騰滾燙，冒出無數氣泡。一股至今從未感受過的、既深且巨的慾望排山倒海而來，甚至產生了想撕咬愛麗絲豐|滿肉體的衝動。

字跡很醜。如果想像力豐富一點，甚至可以懷疑那是兇手寫的。但佐原直覺認為那一定是她的客人寫的。因為只要寥寥數語，便可以讓他得到解脫。

她在佐原的臉頰上啄了一下，便站起身來消失在浴室中。

熱氣不久便傳進大腦。

佐原也試了好幾次，畫面還是不變。電視本身只有電源開關，無法切換頻道。

她下定決心似的轉過身體，從他的愛撫中逃脫。

佐原抓住喉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走近細看。因為命案發生已經超過半年，所以塑膠套也破了好幾處。有些字已經被從破洞流入的雨水沖掉了。佐原把那篇文字看了好幾次。

原本應該是談話性節目的畫面，不知幾時變成日本國產的成人錄影帶。

和*圖*書「來過廟會吧！」

是因為燈光的強弱——好比反射了電視的光線，才讓他有這種錯覺的嗎？一定是的。有兩個光源，當然會出現兩個影子。

白天路過這裡的人很少，但就算彼此錯身而過，雙方也都會垂下眼睛。能夠直視的，只有背影。正面凝視、視線交會，在這裡都是違規的。

「我喜歡妳。」

「不行，會停不下來。」

（怎麼可能？）

現在才中午一點多，雖然是雨天，但窗外仍然很亮。他想看看外面的光，便奔到加裝了木板的窗邊。

說著，愛麗絲以帶著水氣的身體靠過來。佐原被壓在薄薄的木板上，無法動彈。

愛麗絲沒有回答，把注意力集中在頸項的感覺上。

「我去沖個澡。」

佐原直接把愛麗絲推倒在床上，如飢渴的肉食猛獸般撲了上去。

「來，給我試試。」

愛麗絲已經關掉蓮蓬頭，開始洗身體了。不知是否知道有人在看，總有種演戲般刻意的氣氛。她捧起兩邊的乳|房，愛撫似的仔細搓揉。愛麗絲一定也是處於「廟會」之中。

「電視好奇怪。」

（廟會啊……）

外表看起來文靜秀氣的女人，只要一點黃湯下肚就大膽起來，就算帶進賓館也很容易。

（有東西附在這女人身上！）

「對……她把那個叫作廟會。」

不知何時變大的雨，在木板的另一面敲打著玻璃窗。

愛麗絲還想聊天，這讓他有點不耐煩。

因為乍然之間，他把愛麗絲看成兩個影子。今天確實喝多了，但他不覺得自己醉了。

（Rainy Elaine——每逢下雨天她就會回來，回到尋求她的人身邊。）

「要是害怕，就不是廟會了。」

愛麗絲正彎著腰在洗腳，形成問號般的曲線。在她的影子上，疊著另一個影子。

「不是我看的。我什麼都沒做，頻道就自己換了，而且轉不回來。」

高潮過去，餘韻也消褪之後，女人變了。

佐原無法安慰她，話也說不上幾句。從此他們便不再通https://m.hetubook.com.com信，再次變回陌生人。她現在過得如何，佐原也不曾關心。

之前也有個女人這麼說過。同樣也是在交友網站上認識的有夫之婦。

（我果然是喝太多了。）

一種冰涼的蜥蜴爬過般的冰冷感，從背脊升起。

浴室裡響起劇烈的淋浴聲。透過大片毛玻璃可以看見愛麗絲豐|滿的剪影。一整片玻璃上畫著仿貝爾茲列（Aubrey Vincent Beardsley）的女神畫，實線部分是透明的，如此悉心安排是為了讓人欣賞伴侶淋浴的姿態。

愛麗絲露出前所未有的淫笑，伸手勾住無法動彈的佐原的脖子，把嘴唇貼了上去。就彷彿像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物般，她火熱的舌尖伸了進來。

還是有兩個影子。有一個身體缺乏厚度的女子輪廓重疊在愛麗絲的身體曲線上。他定睛細看，覺得連手腳的動作都有微妙的差異。

剎那間，不知為何腦海裡竟清楚浮現他從未看過的理華放浪的姿態。

「你要好好疼我哦！」

佐原以手背用力揉揉眼睛。

再看一次。

「安息吧！永誌不忘。」

而好像要擋住這個影像一般，出現了他同樣沒見過的、她倒在路上的畫面。而且她還沒有穿內褲。

「這個妳也是在雜誌上看到的？」

光著身體置身在黑暗中，令他感到恐懼。

「怎麼了？怎麼一臉嚇到的樣子？」

鬼魂會出現在相信的人面前。因為害怕，才會看到、聽到不乾淨的東西。

「剛才說到那個被殺的女人啊……」

這和剛才的愛麗絲有所不同。有些女人一有情慾便變了樣，但這與那種變化是不同層級的，因為連長相都不同了。那種長相可以讓人感覺到明顯的差異。

愛麗絲害羞似的笑了，但佐原並沒有跟著笑。他不希望她仍然留著家庭主婦的樣子，得快點讓她有那個意思才行。

回到床上，佐原為自己的多疑失笑了。

佐原穿上飯店事先備好放在籃子裡的薄浴袍。一回到臥室，愛麗絲一臉不解地皺著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