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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色房間聽月歌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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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柱 5

鐵柱

5

她的話把眾人都逗笑了,雅彥尷尬地抓抓頭。智惠也一起笑了,但不知為何,她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雅彥身上。
「希望您下回也看看。」
「有些人很愛說閒話。」雅彥一走近,智惠就自然而然地打開話匣子。「我很喜歡香港電影,因為不管是喜劇還是悲劇,出場的人似乎都活得很忙碌。」
晶子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打顫,只見她臉色發白,雙手慌張地拍打著胸部。
晶子突然不做聲了,雅彥以為只是因為話題告一段落,正想伸手去拿旁邊的報紙。
「說來,人並非依自己的意願而出生,神明究竟存不存在也不得而知,但想必是奉某人之命而生。一事無成甚至浪費生命是絕對不應該的。但若確信自己對自己的這一生已心滿意足,便可自己親手結束生命。我覺得這樣反倒合乎自然。」
聽到名字仍然無法確定,不過倒是想起幾個可能的人選。應該是那個輪廓有點像印度人的中年婦女吧。
「現在的孩子對電動遊戲還真行啊。不過我以前也蠻厲害的。」
為什麼會這樣呢?雅彥想起那天在錄影帶出租店發生的事。
「形式上是這樣,不過,其實我並未在旁見證。準備就緒後我就離開,依奶奶的吩咐,三十分鐘後才回到現場。」
雅彥笑著回答,但其實正因胃下方的微弱灼熱感而坐立難安。
晶子的夢想若能就此實現,對雅彥而言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因為晶子心情開朗,自己也就跟著開朗。真希望晶子愈來愈開朗,而且不會發現這詭異的小鎮竟設有上吊專用的鐵柱。
那天回家途中,雅彥又順路到那家錄影帶出租店逛逛。
雅彥突然想起鎮民會會長笑瞇瞇的表情。他表面故做溫柔,沒想到竟是個過分的傢伙,竟然叫孫子看著祖母自殺。
「我很感謝副所長。您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的情形嗎?在地藏庵前,您和您夫人走在一起的時候。」
雅彥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景,腦海中逐漸浮現春日陽光下智惠祖母那和藹可親的笑容。
「沒錯!」
「是的,所以我後來被會長罵,說怎麼沒照規定完成。」
「光這樣也不能證明呀。」
「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去買菜的時候碰到大越太太,她說她正好要來找隔壁太太,所以順路載我回來。沒想到一看見停在隔壁的白車,她就說:『下次再來吧。』就掉頭回家了。」
可是自殺行為是絕對不應該的。生命無比珍貴,若自己親手毀滅生命就實在太過愚蠢了。
「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啦。」
自己外遇的對象後來情況如何,雅彥一無所知。自己未主動聯絡,而對方也連一通電話或簡訊都沒有。
不知該不該稱之為幸運。隔天智惠的態度並未改變,在公司碰面時表現得極為正常,即m.hetubook.com.com便兩人獨處時也絕口不提那天的事,彷彿只是把那當成兩人偶然同時被怪風吹到。以雅彥的立場來看,這樣也好。
那天智惠的祖母的確看了自己和晶子一眼,然後說:「今天就算了」,現在總算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了。
「好像是喔。」雅彥回答,幫忙收拾電動玩具。
「說不定是銀行的人。」
她有兩個孩子,好像都已長大成人,分別在其他地方工作。先生體型頗為壯碩,聽說在市內開了一家房屋仲介公司。
「問這種問題太沒禮貌,別再亂問了。」
「好開心喔,搬到這小鎮來真是太好了。」
「差不多了,因為是給青少年看的,幾乎沒什麼艱深的字眼,很簡單。」
「這麼說來,你就是你奶奶的見證人了?」
要是有人問起,他也只能這麼回答。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還是做出這種事來,明明都已下定決心,要只守著晶子過一生呀。
「對呀,那麼好的人怎麼會外遇?而且還是在自己家裡耶,實在太過分了。」
大約過了五分鐘,晶子才穩定下來。總算能直起身體,但呼吸依舊紊亂,兩眼也充滿淚水。
那眼神真吸引人。
那天清晨,是她幫祖母把繩子綁到鐵柱上的。祖母要踩上板凳時,她一定也曾伸手攙扶吧——這已足以構成協助自殺的罪名了。
公然設立上吊專用的鐵柱。這小鎮的確讓人討厭,怎麼看都不正常。
「對喔,法律上是有這條罪名。」為智惠祖母守靈的那天晚上,鎮民會會長這麼說。「仔細想想,這條法律還真怪。這就像有位年長者正要過馬路,難道我們不該出手攙扶嗎?」
「見證?」
「那種遊戲你怎麼比得過小孩呀。」晶子忍不住笑了。
(我到底在想什麼呀!)
「對喔,沒錯。」
「該怎麼說……是很豪放還是很前衛?」明明只有自己兩個人,晶子卻刻意壓低聲音。「隔壁太太好像有外遇。」
雅彥不置可否。
智惠拿起一片香港電影,看了一眼後遞給雅彥。那部電影的片名是「現在就想緊緊擁抱」。
雅彥突然停下手邊工作,抬起頭來默默望著正專心敲打電腦鍵盤的智惠。她工作時都戴著眼鏡,所以頗具特色的大眼睛變得毫不引人注目。
「搬到這麼安靜的地方,卻還是沒法擺脫這毛病。」晶子無奈地說。
「副所長。」
「會長說他已經告訴你了。我幫奶奶……您不驚訝嗎?」
「您沒聽會長提起過嗎?任何人都可自由使用柱子,不過當場一定要有人見證,否則恐怕會被拿來做其他用途,而偏離原來的目的。」
「對了,很誇張喔——」過了一會兒晶子說。
晶子開心得不得了,m.hetubook.com.com雅彥也跟著高興起來。
孩子們回去後,晶子收拾著桌子這麼說。這是進入七月後的第一個星期天。
辦公室鴉雀無聲。只聽得見智惠敲著電腦鍵盤的聲音,以及小雨滴偶爾被風吹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音。
雅彥腦海裡浮現那根鐵柱的模樣,而那宛如公園遊樂設施般滑溜的觸覺,也同時在掌中復甦。
雅彥腦海裡浮現隔壁太太和善的笑容。她的年紀和自己的母親相仿,且十分適合白色的長袖圍裙,怎麼看都是個標準的「日本媽媽」。
這情形雖已發生過幾次,但絕不可能習以為常。瘦小的晶子全身劇烈顫抖,深恐吸不到空氣。光看她如此恐懼,已讓雅彥心如刀割。雖然醫生說這不是什麼大病,但雅彥真想對醫生大吼:要真那麼微不足道,你就想個辦法讓它不再發作呀!
「今天就借這部片子吧。」雅彥受不了凝重的氣氛,只得故做開朗說。
從晶子口中聽到智惠的姓名,雅彥不禁一驚。
「和小孩子在一起,好像也會變得很有精神喔。」
「等一下嘛,小彥,還有續集哪。」晶子抓起桌子上的餅乾,笑著說。「我也問了大越太太,結果她竟開心地笑著說:『武藤太太,看到這部車停在這裡的時候,你最好也別來打擾,免得破壞人家的好事喔。』她是這麼說的。」
雅彥以指尖輕敲晶子的頭,晶子吐了吐舌頭。雖已年過三十,但她仍十分適合如此可愛的表情。
錄影帶出租店裡播放著熱情洋溢的歌曲,那是某女孩團體的作品,完全引不起共鳴,只讓人覺得吵鬧。
「或許人類就是如此捉摸不定。」晶子瞥了一眼雅彥說。「三橋小姐的奶奶也看不出是個會自殺的人呀。光憑外表真的看不出來。」
或許晶子已經知道這小鎮的祕密,雅彥心想。即使自己不告訴她,平常和她來往的那些鄰居太太也會告訴她吧。這很有可能。
理由很明顯:因為自己以往從未認真考慮過「生命」的問題。自己對生命毫無見解,心裡沒有的東西,再怎麼絞盡腦汁也無法清楚表達。
「就出書了!」
「不會吧?」
彷彿被那股熱氣驅使,雅彥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採取了行動。他迅速摟緊智惠,並將自己的嘴唇疊上她的。
「誰都可以當見證人嗎?」
原來如此。恐怕是吧,只要照例寫首和歌,小鎮內的民眾就不會起疑,若真有意,大可用來殺人。
晶子突然把矛頭轉向雅彥。雅彥一時心虛而慌亂不已,但並未表現在臉上。
雅彥並不想再見到亮子。不想見,卻想再度回味那段甜蜜的時光。如此矛盾的心情實在難以排解。
智惠協助祖母自殺。
雅彥連忙環視周圍。必須找個什麼袋子蒙住她口鼻,讓她吸回自己吐出來的空氣,這和*圖*書樣自然就會好轉。
智惠說著和雅彥四目相交,眼裡似乎有著某種決心。
「也許是啦。不過,每次那人來的時候,她就把窗簾拉上……有點那個吧?」
正想走上前打招呼時,智惠正好轉過身來,但卻只朝他望了一眼便立刻將視線移回架上。雅彥覺得她似乎也猜到自己會來找她。
「偶爾會有一個開白車的男人來訪唷。我見過那人一次,體型和她先生剛好相反,很瘦而且又高,還戴著眼鏡。」
「對面上會標明『武藤晶子譯』吧。」
「真的嗎?這我不太清楚。」
「那方面進行得如何?」
他突然想起智惠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在這個小鎮是一種值得稱頌的美德。隔壁太太或許也是如此認為。背叛丈夫和別的男人私通,難道這就是她想做的事嗎?
「您不喜歡這個小鎮嗎?」
可別忘了自己為什麼會被調到這偏遠鄉下啊!
「如今已無法再隱瞞下去,還是老實告訴您吧。是真的,是我幫奶奶把繩子綁到柱子上去的。」
「好久沒發作了。搬到這小鎮,這還是第一次發作。」
「哪有啊。」晶子搖搖頭。「你知道大越太太是誰吧?她是隔壁太太的好朋友,嗯,就是眼睛大大的那個。」
「大家都管那東西叫『柱子』嗎?」
「再忍一下。」
「小彥,你不會出問題吧?」
晶子在家幫小孩補習英文已經有一個月了。平常他們都是利用平日的下午補習,不過今天比較特別,大家好像是特地來玩的。中午過後,就有六個小孩來了。因為天氣不好,只得在家裡玩。雅彥也和小孩混在一起打電動,有個機靈的孩子帶了一個最新的打鬥遊戲,大家輪番上陣。雅彥誇口說自己從前也常玩,但終究不是孩子們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打敗,輸得慘兮兮的。
「為什麼有這樣的差別呢?」
「我不討厭。」智惠不帶感情地說,不知道這話有幾分真假。「在這個小鎮,不必猶豫也不必拐彎抹角,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儘管令人悲傷但仍滿足地死去,這在本鎮是最棒的事。」
雅彥看到智惠的越野機車停在停車場一角,心想:「果然沒錯」,因為他一直覺得,只要到這裡來就能見到智惠。
「這電影是演一個莫名其妙的流氓,選擇了莫名其妙的死亡方法。很無聊,但我不管看幾次都會哭。」
雅彥絞盡腦汁,想為自己找個開罪的藉口,但卻找不到騙得過自己的理由,只好承認自己就是那種人。
智惠的身體頓時僵硬起來,但也只是最開始的一瞬間而已。兩秒鐘之後,智惠和雅彥的身體就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不過,人真的不可貌相喔。」雅彥邊喝著咖啡邊說。
但如今情況卻大不相同,是晶子自己自然而然地用了這個詞語。
「你也不和_圖_書希望你奶奶死去吧?」雅彥小心翼翼地說。
「這問題,副所長,您曾幫我奶奶蓋上運動外套,您應該猜得到原因吧?」
沒想到「孩子」這個詞語也能隨意在這個家中使用,真沒想到有這麼一天。自從知道晶子無法生育,這個詞語就完全被禁止使用,就算電視上出現小嬰兒而不小心誇說可愛也不成——即便只是這麼微不足道的隻字片語,也會刺傷晶子。
「其實那天奶奶本來就打算要走了,卻因為遇見剛搬到小鎮來副所長及夫人,而因此改變了計畫。她說不想讓您兩位對此地產生奇怪的感覺……當時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副所長。」
「小……小彥……」
雅彥把臉藏在資料後面,同時再度凝望智惠。智惠並未發現他的視線,只是專心看著電腦螢幕。
兩人嘴唇分開之後,智惠便頭也不回地衝出那家店,彷彿逃命似的。剛才那情況大概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吧。
這樣也好,雅彥心想,但總覺得有點寂寞——不,總覺得心裡有股近乎無聊的感覺。亮子的美麗胴體已成為他人所有(其實早就是如此),一想到這點,就覺得好像誤嚼煙葉般苦不堪言。
「晶晶一直在監視隔壁鄰居囉?」
在迷宮似的錄影帶展示架間走了一會兒,他就找到了抱著紅色安全帽的智惠。她正站在香港電影的展示架前挑著片子,沒戴眼鏡,頭髮也放了下來,所以與她在地藏庵出現時一個模樣。
「上班時間想老婆就算了,竟還想得那麼出神,到底想怎樣嘛。」
雅彥忍不住笑了出來,那還真有點過分。
「不僅如此,我還幫奶奶把繩圈套進脖子。因奶奶有點駝背,所以自己沒法辦到……不過接下來我就不敢看了。奶奶看我害怕,就說:『不必見證沒關係,過三十分鐘後再回來吧。』」
「不……嗯,不過有點驚訝。」
(最後,恐怕還是會演變成外遇吧。)
看到那樣的智惠,不知為何竟想起亮子來。
雅彥心裡突然被戳痛了一下。外遇是不分好人和壞人的,只有敢做和不敢做的差別。
收拾完後,兩人在餐廳喝著咖啡,雅彥如此問晶子。「那方面」指的是翻譯的工作。
她祖母已過世約兩個星期。喪禮結束後恢復上班的智惠和以前並無不同,依舊若無其事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真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就是對雅彥的態度比以前活潑多了。
智惠沒回答,或許回答就違反了小鎮的規定。
有著漂亮雙眼皮的眼睛,不知何時竟蓄滿淚水。雅彥不禁為這雙眼睛的美而屏息。
這時若不是智惠主動伸手抓住雅彥的手臂,或許便不會發生任何事。然而就在被她觸碰的那一剎那,一股蒸汽似的白熱感便逐漸湧上雅彥心頭。
和-圖-書
突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雅彥連忙抬起頭來。是擔任經理的中年女職員,她正冷笑地瞪著自己。
「奶奶的事對你打擊很大吧?」
「原來如此。所以我就是在你離開的三十分鐘之間抵達那裡的。」
這是雅彥頭一次聽到鎮民對鐵柱的稱呼。日文中神靈的計數單位不也是「柱」嗎?
智惠結束喪假後第一天來上班時,雅彥也說過相同的話。但在眾人之前說和兩人私下說,話中的含意是完全不一樣的。這其中的微妙差異,智惠似乎也感覺到了。
(那不就是……殺人了嗎?)
雅彥從茶几的抽屜拿出一個晶子收在裡面的超市塑膠袋,他連忙拉開袋口,緊緊蒙住晶子的口鼻。晶子對著袋子用力吐氣,又立即大聲地用力吸氣。
「這小鎮好像有很多不可思議的怪事喔。」晶子嘆息著說。
晶子喉嚨突然發出強烈的喘息聲。她茫然地望著十公分前的空氣,額頭不斷冒出汗來。過度換氣症又發作了。
智惠彷彿想趕走這份輕率似地低聲說:
「當然啦。之前寄去的部份都OK了,所以應該不超過一個星期就可以順利結束。接下來……」
腦海裡亮子的裸體突然和眼前智惠的臉重疊在一起。
「真看不出她是那種人。」
鎮民會會長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雅彥乍時差點認同他的說法才正確。
雅彥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把這部片子遞給自己。
「說這什麼傻話呀,我怎麼敢背叛晶晶呢。」
雅彥想起喪禮當天智惠挽起頭髮的模樣。當時她美得就像站在人生最重要的舞台上似的,和在營業所時截然不同。當時智惠渾身瀰漫著妖豔的氣質。人家說,一身喪服裝扮的女人看起來最美,大概真是這樣吧。
聽到這樣的話,還是叫人很難相信那麼和善的太太居然會背叛自己的丈夫,聽起來好像是人家惡意中傷。雅彥這麼一說,晶子也猛點頭。
不過,彷彿受晶子召喚似的,雅彥腦海裡竟浮現一個女人的臉——不是亮子,是智惠。
「我……好怕……我好怕活著。」
智惠這麼一說,雅彥才想起老奶奶死後的面容。沒錯,這規定一定是基於尊重女性不希望死後被外人看見的心理吧。由其他角度看來,也可說是一種和男尊女卑思想唱反調的規定。
「大家都這麼稱呼,不過似乎不該隨便說出來。」
「什麼東西很誇張?」
雅彥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做著毫無緊迫性的工作。這裡的工作幾乎都不趕,在總公司必須於三十分鐘內完成的工作,在這裡即使花上半天也沒人會說話。
「多半沒硬性規定。但男性的話,不能由親屬做見證人。我也不知道原因,不過聽說自古以來就有這規矩。女性則可以由家屬擔任見證人。」
但雅彥無法反駁鎮民會會長。倒不是因為認同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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