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小智……昨天晚上，妳說媽媽是怎麼喊爸爸的？」

我心想這的確很像你會講的話，一邊讓小智把她夢到的情景告訴我。好像會是個光是聽聽也開心的故事，所以我連時間緊迫應該趕緊出門都忘了，忍不住聽得入神。

「人家不記得了嘛！」

我一邊忙著準備送她去托兒所，一邊隨口敷衍。就算回想昨天晚上，也不記得有做過什麼特別開心的事。我們母女倆在一如往常的時間洗澡，一如往常的時間哄她睡覺——硬要說有什麼不同，頂多是新買了一本故事書念給她聽。

「才不是做夢，我們不是一起去見爸爸了嗎？」

結果，我拒絕了再婚。

郵局附近的公園，正如你也知道的，相當遼闊。裡面有鐵絲網圍起的棒球場和小片的森林，我與小智走過曲折小徑來到廣場。

「就是那個人呀！」

小智做的夢不是夢。她一定是真的見到你了。你真的從天而降，擁抱了在這人世間沒能來得及擁抱的親生女兒。

「大耳，這裡，這裡。」

「結果，他怎麼說？」

我在玄關蹲下，催促著四歲的小孩繼續說。

我說著拿起皮包走向玄關時——驀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再次問小智。

「爸爸說隨媽媽想怎麼決定都行。」

我用略微強硬的口吻逼問小智還記得什麼其他的事。因為wｗw•hｅtｕbｏoｋ•ｃｏm•cｏｍ小智知道祕密暱稱這件事，忽然讓她的敘述變得格外逼真了。

據說當時我也在場，但我卻什麼也不記得，令我很不甘心。出現在小智夢中的我似乎知道一切，現實中的我卻完全在狀況外。或者，那是我卻又不是我？

「爸爸？」

說不定，是從婆婆或加代子那裡聽來的。她們倆就算曾經從你那裡得知也不足為奇。

「是爸爸啦！他自己這麼說的嘛……他說，智惠妳好，我是妳的爸爸喲！」

「在我的表兄弟之中，也有人說，他在夢中見到從未見過面就死在戰爭中的父親。說不定，在這人世間從來沒機會見到面的親子，便能夠以那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見面吧！」

小智說出這種話，是在某個晴朗的五月早晨。

「昨天，妳見到爸爸了？」

「爸爸說只要想著喜歡的人，就不會怕了。」

本來覺得她長得像我，現在越大好像越像你（或許是我自己的錯覺），她自中學開始在短距離賽跑嶄露頭角，今年春天獲得推薦入學，今後在大學要立志朝奧運努力……聽到她這麼說，雖知是自家孩子怎麼看都好，我還是很開心。把她拉拔到這麼大的確吃過苦頭，但如果回顧起來，ｍ.hetubｏｏｋ.coｍ•cｏm吃苦也是甜的。

小智揉著惺忪睡眼換好衣服，與我手牽手去附近的公園。時值深夜，公園裡空無一人，天上據說有美麗的月亮。實際的天空我沒有看到，但是就那天早上的晴朗天候推斷，前一晚的夜空應該也很晴朗，如果月亮真的出來了，應該可以清楚地看見月亮吧！

「太好了，小智。那一定是真正的爸爸。」

「嗨，智惠妳好。我是妳的爸爸喲！」

「他當然很高……真的是爸爸？」

有時，當我訴說與你從小學開始的種種回憶，小智兩眼發亮地聽完後，總是會這麼嘟囔。對，其實在我與小智之間，你的稱呼已成了「天上的人」。對於四歲那年不可思議的遭遇，那孩子似乎至今仍印象深刻。

「妳看，爸爸來了。」

「那，我們也該出門了吧……媽上班要遲到了。」

「還有呢？」

聽完小智的敘述後，我說。當然心裡也明白那只是一個夢。小智一定是太想要個爸爸，才會做那麼溫馨的夢吧！但是，正因如此我更沒必要刻意破壞孩子的夢。

小智開始哭鼻子，我這才赫然回神。之後，我也忽然很想一起哭鼻子，終於在玄關門口放聲大哭。

「哇！好可愛的寶寶。智惠，爸爸真的和圖書好想見妳喔！」

（難道……是真的？）

「那是做夢啦！因為媽媽根本沒有去公園。」

（小智怎會知道那個……）

「可是，爸爸好高大喔！我嚇了一跳。」

啊，絕不會錯了——那是中學時，我親口對你講過的話。

「雖然不知下次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不過妳放心。『天上的人』一定正在默默守護著小智。」

「大耳。」

「唉，『天上的人』不曉得還會不會再來相會。」

佇立在玄關門口，我思忖。

婆婆說完雖然露出沉靜的笑容，卻未提及究竟是誰安排了那麼美麗的相會。想必是誰都無所謂吧——只要能確定真有那樣的連結就足夠了。

或許我的確錯失了良機，但轉眼又過了將近十五年的現在，我仍然不曾後悔。從天而降的你據說叫我自己做決定，所以我只不過是聽從你的話罷了！

「媽媽不是也在嗎？……媽媽還給爸爸抱抱。」

噢！一定是做夢了——我當下這麼想。小小孩經常把做夢與現實混為一談。

據說昨天晚上，是我把睡著的小智叫起來，這麼對她說——「爸爸現在要從天上回來了，我們去見他吧！」

畢竟，「永遠」或許是凡人無法企及的——但「天上的人」說不定可以。

「說呀，爸爸還講了什麼？」

從天而降的男人彎下腰打招呼，緊接著突和圖書然伸出一隻手抱起小智。

之後男人據說和小智講了很多話——年幼的小智似乎無法全部記住，唯有爸爸說「爸爸真的好喜歡、好喜歡智惠」，以及爸爸與她約定「智惠長大以後，一定要幫助媽媽」的事，似乎記得特別清楚。

「妳見到的爸爸，是什麼樣的人？」

「另外，還講了什麼？」

已經開始迅速化妝的我，不禁停下手看著小智。

小智為難地歪起小腦袋，但我無法不繼續追問。

實際上，昨晚的我一點也不開心。對方希望我盡快做出答覆，害我煩惱到很晚——但我還是下不了決心，醒來之後心情仍然不大痛快。

小智到底是做了什麼夢？雖然肯定沒啥稀奇，但我很想聽聽夢的內容。

「小智……爸爸和媽媽，還講了些什麼？」

我們在廣場中央等了一會，據說我忽然指著天空說。我的指尖倏然伸直，只見夜空浮現一個穿西裝的男人。簡直像站在空無一物的天空中。

「那個……爸爸問我有沒有話想問他，所以我就問了。我問爸爸從那麼高的天空下來時會不會害怕。」

（小孩子真好……無憂無慮。）

「昨天晚上……噢，妳是說故事書？」

一定是為了我該不該答應再婚的這件事吧！

「不是故事書啦！昨天晚上，我們不是去公園玩嗎？」

「如果真要這麼說，他守護的和_圖_書也是媽不是我吧！畢竟『天上的人』不是說過要永遠和妳在一起嗎……好像有點肉麻耶！」

「呃……這輩子很開心。」

不過老實說，那個青春的日子，看完電影歸來你對我說的話，最近我多多少少開始相信了。對，就是那句永遠云云。

男人毫不客氣地把臉貼著小智的小臉磨蹭。小智說她當時的的確確感覺到爸爸的鬍碴刺刺的。雖然是年僅四歲的小孩，說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睛挺像回事的……我心中暗想。

附帶一提，小智做的這場夢，很久之後我對婆婆說起。婆婆同樣是含著淚光默默傾聽，聽完一切後，她是這麼說的：

「媽媽，昨天晚上很開心對吧！」

被我一問，小智指著衣櫃上你的遺照回答。

「喂，別取笑大人。」

據說當時我邊喊邊揮手，浮在空中的男人便靜靜下降了。手上好像還鄭重拎著手提箱，不知裡面裝了什麼。

這句天真無邪的話，彷彿倏然撫過我的脖子——我以前的確喊你「大耳」。當然是取自嚕嚕米的大耳，但是有點丟臉，所以有外人在時我絕對不會這樣喊。

然後男人用另一隻手把我摟進懷裡，據說同樣臉貼著我的臉摩擦。聽到這裡時，我感到額頭一帶似乎癢癢的。

真是的，連女兒都調侃我——說她像你，還真的很像你。

「公園？」

小智如今也已十八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