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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綻放的花蕾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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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與野狗 1

彩虹與野狗

過了梅丘之後,電車的窗戶開始劃過雨絲,在成城學園前下車時己達傾盆大雨。穿過剪票口,步向南口時我驀然駐足。
八月都要過去了,怎麼還會下這麼大的雨,簡直只能用瀑布來形容。假日加班稍微提早下班,結果就是這副德性。
(搞什麼鬼啊!)
仰望天空,大樓與大樓之間,形狀像拼圖般的灰色雲朵飄過。時間很快就要六點了。
距離住處,走路約需十二三分鐘。雖有幾班公車行經附近,但公車站位於不上不下的地點,下公車後還是一樣得冒雨走路。
與其坐計程車回去,還不如去超商買把塑膠傘或許更便宜。但是,我至今無法下定決心這樣做,是因為雨實在太大(縱使撐傘,腰部以下肯定還是會濕透),還有,雲看起來飄得很快。我想只要十幾二十分鐘,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應該就會結束。
(稍微等一下吧!)
附近也有很適合躲雨的小咖啡吧,但我決定站在車站入口處打發時間。
好久沒擁有這樣空白的時間了。
頭幾分鐘,我的腦中想的全是工作。為了補上延誤的進度只好假日來加班,結果進度卻不如預期,徒留滿心悔恨,又擔心明天開會準備不足頗為不安,總之想到的全是現在思考也沒用的事情。
但是看著敲打柏油路面的大雨,無意中卻出現另一種光景:
那是冷清的寺廟內下著傾盆大雨的光景。四下無人,唯有雨和泥土,還有綠樹混合的氣息籠罩四周。
那顯然是我的兒時回憶——那是在我比現在更孤獨、更無處可去的少年時代,在家附近的寺廟簷下躲雨時看到的光景,想必是夏雨的氣息,喚醒了久遠的記憶。
追溯那段記憶之際,彷彿連鎖反應,一名少女的笑臉忽然在內心深處重現。那是小學時,和我同班的渡部薰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太會寫的她,受到頑劣的同班同學惡意欺負。任何小孩都會發生的失誤被同學拿出來大肆嘲笑,甚至替她取了傷害人格的綽號。
聽到這裡,任誰都會以為她是個可憐的少女吧!但她自己,壓根不這麼覺得。不管再怎麼被欺負,她總是笑咪|咪的,對別人很溫柔。
是她救了我。十歲那年的夏天如果沒有她,後來的我,肯定早已步入歧途。對,是她教我的。她讓心如野狗的我,見識到美麗彩虹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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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傳父親強壯身體的我特別擅長體育,跑步的速度也是班上數一數二的。小學時,光是這樣便可成為班上的領袖人物,所以我在家壓低姿態,在學校自由自在。每天上學很開心,甚至覺得寒暑假很痛苦。
與那樣的母親生活,我很早就開始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包袱了。
我離群孤僻,開始於小學二年級的秋天。
母親開始去附近的塑膠成型工廠上班,我成了所謂的「鑰匙兒童」。不過當時住的公寓鑰匙很廉價,闖空門的如果真想下手,肯定早就連鎖頭整個都拆掉了——不過拿到鑰匙,還是令我有點驕傲。換言之,那等於認可了我的確是家庭的一份子。
現在如何我不清楚,但過去孩子們之間沒有什麼隔閡,就算從未見過面,只要待在同一個公園自然就會一起玩。那孩子,只不過是湊巧也在荒川區公所的兒童公園出沒罷了。
「對了,我給你巧克力。」
母親似乎認為那是我的背叛。從此,她再也不會對我露出過去的那種笑容。總是皺著眉,一副難以接近的表情。
他家是二層樓的大房子,一樓第一間是他與四年級哥哥的房間。他帶我回家時,除了在客廳看電視的祖母,家裡沒別人在。
他是個調皮有趣的孩子,我很欣賞他。他似乎也一樣,和我一起在公園裡跑來跑去,看起來很開心。傍晚終於踏上歸途,得知他家離我住的公寓很近,我倆都很高興。雖然學年不同,但彼此都覺得應該會成為好朋友。
長大後hetubook.com.com的現在,我終於可以不斷推敲母親當時的心情。父親的背叛,想必毀了母親心中的種種東西。她本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所以肯定也無法忍受自己竟是被拋棄的那一方;再加上生活上的一切都得自己扛,必然也令她憂思操勞。當時的母親,大概已經累壞了吧!
當時我的級任老師,戴著重度眼鏡,梳成三七分西裝頭的後腦杓已相當稀薄,是個中年男人,上課時常開玩笑很受學生歡迎。當然我也很喜歡那位老師,假如有人私下講老師的壞話,我還會警告對方。
把小綠龜從水槽拿出來玩著,他突然說。不能拿別人的東西……平日母親就這麼吩咐過,所以我當下直覺推拒,但他卻不管不顧地把我拉到廚房。
我不僅無法減輕母親的負擔,反倒帶給她痛苦——而且,甚至無法扮演父母之間的感情紐帶(母親為何就沒想過,我也同樣被父親拋棄了)。這樣的自己不受疼愛是理所當然的,不用任何人教我就已然這麼明白。我無力將這種心情訴諸言詞,但內心最深處的確如此感受著。
眼熟的美容院樹叢前,年輕的父親抱著年僅一歲左右的我,身旁依偎著母親,二人都滿面笑容看起來很幸福。幼小的我也跟著二人咧開大嘴歡笑,那張照片甚至足以放在照相館的店面當作範本,充滿了開朗的氛圍。
「喂!別騙人了。那個巧克力,不是人家給的,是你偷的吧!」
說到這裡才想到,上小學那年,父親曾送來嶄新的書包。他的客戶有賣和*圖*書皮包的,似乎是透過那方面的關係,低價取得的高級品。但是,當時母親早已另外備妥了書包。和父親送的比起來明顯是粗製濫造的貨色,母親把二個書包都放到我面前,問我想帶哪一個去上學。我年紀雖小卻已學會動腦筋,於是朝母親準備的那個一指,不知何故竟被狠狠打了一巴掌。我只好窺視母親的臉色惶恐地指向父親送的那個,結果又挨了一巴掌,還被大罵:「你怎麼不去死?」母親,早已不是從前的母親了。
被拋棄的母親漸漸出現精神失常的狀況,從此開始了我的孤獨。
但是,若容許我忍著羞恥開口——我和世間為數眾多的人一樣,幼年遭逢不幸。至少家對我來說並非安心的場所,我還不滿十歲時,就成天夢想著離開。
因故挨罵時,母親曾脫口對我說出這種話。
講到一半時老師嘴裡冒出的這句話,令我愕然。
當時的我,已盡了一個小孩所能做的一切努力。但老師充耳不聞。事後我才知道,那孩子的母親是家長會副會長。
「要不要進來坐一下?」
他從盒子裡取出一片巧克力遞給我。我再三推拒(我沒把握能藏妥不讓母親發現),但他說這是我們結為好友的紀念,所以我不得不收下。
他打開茶具櫃的拉門,裡面有一盒零食店常見的一打裝巧克力。想必是整盒買回來當小孩子的點心吧!說到點心,我只知道是要吃時才去買的東西,所以我認為他家很奢侈。
下課準備放學後,級任老師吩咐我暫時留下。我暗自納悶有什麼事,還https://m.hetubook.com.com是乖乖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目送大家離去。等到教室無人後,老師在我前面的座位坐下,問我昨天和誰去哪裡玩了。當然,我照實直說。
沒上過幼稚園或托兒所的我,非常喜歡初次接觸的團體生活。之前的玩伴,頂多只有住在同一棟公寓的同齡小孩,所以朋友的增加令我單純地感到高興。
我的少年時代,是在東京的荒川區度過的。
「我怎麼會生下你這種孽子。」
歸根究柢,是因為我在公園認識了念同一所小學的一年級小孩。
等我得知此舉招來意想不到的麻煩,已是隔天在學校的時候了。
談論幼年痛苦回憶的窩囊,我自認為頗有經驗。
八成是我離開後,他母親回到家,發現少了一片巧克力。當然,她想必會追問一年級學生怎麼回事。說不定,是以嚴厲的口吻逼問。他情急之下矢口否認知情。但母親仍然咄咄逼問——他無計可施之下,於是指稱是我偷的吧!
要是沒有那件事,學校對我來說肯定仍是快樂的場所,到底是怎樣的天意安排呢——所謂的厄運,好像專門盯上不幸的人。不過我當時如果聰明一點,應該可以避開的。
父親的離家,令我失去了那一切。
「我家巧克力多得是。」
來到他家門前時,他依依不捨地說。他說養了二隻綠龜,想給我看一下。在母親下班回來前還有充裕的時間,所以我也就厚著臉皮去他家做客了。
小時候想必人人都曾經多少吃過虧,也有過不堪告人的經驗。擺出唯有自己熬過那種苦日子的嘴臉,算是可和_圖_書恥至極。更何況由我這種已步入中年的男人來訴說,更是難看。
隨著對話的發展,我終於懂了——看樣子是一年級學生的母親找老師告狀,說我偷了巧克力。我當下奮起抗辯。
我哭得很慘,結果還是不得不寫。因為老師說,他可以不告訴我母親。如今才想到——當時,我應該當著老師的面撕破那張紙,把碎紙屑灑得滿天飛。
但是,那樣的一句話對就學前的幼兒而言,會是多麼大的打擊——說來丟人,在那之前的我其實是個愛撒嬌的孩子。出門遊玩時總是會讓父親扛在肩上,寒冷的夜晚會鑽進身旁母親的被窩,讓母親柔軟的腿溫暖我冰冷的腳尖。雖然家境並不富裕,但那時的我很幸福。
很久以前,我曾看過剛搬到那棟公寓時的照片。
老師邊點頭邊聽我敘述,聽到我離開公園後去了一年級學生的家裡時,突然眼色一暗。等我說到對方送我巧克力時,老師以冷漠的語氣駁斥:
父親愛上工作地點的年輕女子,記得是在我剛滿五歲的時候。
當然,我很想相信母親並非打從一開始就對我棄之不顧。只是有一次,我在家附近玩時,父親忽然出現,瞞著母親帶我去站前的咖啡店吃巧克力聖代。當時,那個年輕女子也在場,還送給我一個小怪獸的玩具。我帶回家玩時被母親發現追問,於是我和父親及其女友見面的事情東窗事發。
詳情我已不復記憶了。總之父親突然不再回家,我只隱約記得母親曾多次拽著我的手去父親的公司附近。回程母hetubook.com.com親會在上野公園買冰淇淋給我吃,但面對表情陰沉的母親我什麼話也不敢說,只能拚命望著忽伸忽縮的噴水池頂端。
之後我進入小學。
母親想必也察覺自己說得過分了,但她並未改口或向我道歉。或許那是她的真心話。也許她認為,父親隨心所欲地奔向愛情,卻把小孩丟給她照顧,害她因此無法追尋自己的愛情吧!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實在是無法理解。我甚至以為,老師該不會是在跟我鬧著玩吧!
面對流淚訴說的我,老師遞來一張草紙說。換做現在,逼八歲小孩寫那種自白書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但在當時,老師的地位是絕對的。
從常磐線三河島車站往西步行十分鐘左右有個小商店街,我就住在那外圍與美容院相連的公寓。據說我生於曳舟,但隨著家族日漸龐大,房子變得太小,於是舉家搬遷至三河島。父親在上野某家大型鞋店工作。所以想必也比較方便通勤吧!
「只要你在這裡寫下『是我偷的,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坐在父親肩上時看到的天空近得伸手可及,曾幾何時卻已是無止盡的遙遠。母親的被窩曾是全世界最溫暖的地方,而如今,與我被窩之間短短數公分的鴻溝卻難以跨越,不知不覺我養成了縮成一團睡覺的習慣。
一年級時,倒是過得平平安安,沒有太大的問題。
「我絕對沒有做那種事。」
「可是,那個一年級學生說他沒有送給你。」
「那孩子的母親說,你走了以後,家裡少了一片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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