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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綻放的花蕾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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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之月 1

杯中之月

我記憶中的那個人,總是面帶微笑。
深邃的雙眼皮略垂,形狀姣好的雙唇不露牙齒——但黑多白少的眼睛,無論何時彷彿都有正在守護小小孩的光芒,我最愛的就是那種微笑。當然白皙的雙頰倏然出現的小酒渦也是。
思念那個人,再沒有比月色美麗的夜晚更適合的時刻。
不知為什麼,每當想起那個人,散發著清冷乳白色光芒的月亮,總會自然浮現腦海。想必是因為當日一起喝過的「月亮水」的甘甜,令幼小的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吧!
我很喜歡那個人——明惠阿姨。

1

正如前面也提過的,明惠阿姨是比母親小四歲的妹妹。
會這麼覺得,其實是因為她們二人的立場不同,因此對待我的態度自然有所差異。母親為了管教我不得不嚴厲苛責,也不可能永遠對我和顏悅色。但若是阿姨,由於稍有距離,就算稍微寵溺一點好像也可以原諒(後來我對自己的小孩也很嚴厲,但在姪子姪女面前,卻是相當溺愛的姑姑)。
我記得那個司機本來從駕駛座探出頭打算破口大罵,但他一看到阿姨,立刻轉為好聲好氣的態度。
比方說,記得是我剛上小學時——某日,我和阿姨出門買東西。我想應該是去不忍街的布店吧!
對這樣的小孩而言,事事都以速戰速決為美德的母親,是相當有壓迫感的存在。每當我做什麼時,她就會在旁邊冷眼盯著我,說什麼:「唉!動作這麼慢,我看了都煩。」小小的心靈不免暗想,以後再也不要在母親面前做任何事了。
記得某個傍晚,阿姨代替母親來接我時,幼稚園老師曾這麼說過。但我當時可不這麼想。
阿姨說著,拉起我的手,用雙手把我的手包住。嘴上雖然說得若無其事,但我可以透過她的手感到她的心跳急促。
「小睦!」
當然也有我與阿姨單獨合照的,尤其是幼稚園時拍的,我緊緊抱住阿姨的腿,看起來就像是小小年紀在強調:「這是我的阿姨,誰也不給」,令人忍俊不禁。和圖書可見我有多喜歡阿姨。
況且即便是感情要好的親姊妹,畢竟還是有個性上的差異——一如那強壯的外表,母親的脾氣也很強硬。雖然開朗活潑,卻也有和所謂的「暴躁」只有一線之隔的地方,一旦發怒起來,相當可怕。
當時阿姨早已自學校畢業,開始承包洋裁的工作,但那等同於家庭副業,只要去她租的公寓,多半能見到她。因此,我經常去找她讓她請我吃點心,到我五歲時,母親為了幫助家計開始在百貨公司熟食賣場打工,於是我和阿姨共度的時間就更多了。
但是,阿姨似乎再也說不出下文:「妳知道嗎……那個喔,」她只是一再這麼重複。若是母親,肯定早就狠狠朝我的後腦杓拍上一巴掌了。
「睦美,妳等於有二個媽媽,真好。」
「小睦……妳真的要小心。像妳這麼小的孩子,萬一被那麼大的車子撞到,一定會死。如果死了,妳就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還有妳的朋友們了。當然,也見不到阿姨了。」
母親憔悴的笑臉面對鏡頭,阿姨卻似乎壓根沒把拍照放在眼裡,把臉對著檢褓中的我,滿臉歡欣的笑意。昭和三十七年當時,母親二十四歲,所以比她小四歲的阿姨,應該正值雙十年華。
她很溫柔、又漂亮、唱歌好聽,還能做美麗的衣裳——我心裡https://m•hetubook•com.com想,等我長大了,也要像阿姨一樣。
那棟房子現今已經不在了,但從我出生到結婚當時,一直都住在臺東區谷中的外圍。
「小睦,妳知道嗎……」
母親本來是神奈川縣民,與任職教科書出版社的父親結婚後,才搬至谷中。她只有阿姨這一個妹妹,從小,姊妹倆的感情就很好。
阿姨把手上的東西一扔,從背後抱緊愣在斑馬線中央嚇得魂飛魄散的我。
阿姨一再鞠躬道歉後把我拉回人行道,蹲下身與我的視線等高,才以沉靜的口吻說:
小時候,與阿姨出門時,我們多半會手牽著手,但那次阿姨兩手都拿著東西,所以我一個人走在阿姨前面不遠處。雖不至於說是為了排遣愁悶(我真的很想跟阿姨牽手),我還是無意義地一下子走在路邊凸起處,一下子亂拍商店門口的旗幟。
以我家到上野公園的距離,即便是小孩也能輕易走到。或許因為如此,無論是學校活動或全家出遊都是去上野公園。相簿裡,在公園中央大噴水池前拍的照片,起碼就有二十張。
另外,我也喜歡幻想,晚餐後從房間窗口看著外面,往往也會長時間發呆。那時候的我有時會看見在空中飛翔的彼得潘,但母親當然不可能看見,八成只以為我是在發呆浪費時間,二話不說就朝我腦袋一拍,叫我早點去洗澡。
但我這麼說時,阿姨總是hetubook.com.com落寞一笑,如此回答我:
大概是受到年輕時有志於文學的父親影響,我從小就愛看書。嚴格說來,算是文靜內向又愛做夢的少女。當然,也有跑來跑去四處玩耍惹得阿姨羨慕的時候,但我最愛的還是去圖書館或畫畫,小學一年級時甚至想過,將來一定要和開文具店或書店的人結婚。
我聽到她這麼說也感到很難過,忍不住哭了出來。阿姨抱住我的身體,溫柔撫摸我的背和頭。
「不過,我很心疼。一想到小睦萬一就那樣被車子撞到……我的心就好像撞到哪裡似的,陣陣刺痛。」
因此從我有記憶開始,阿姨就一直在我身邊。
從小,明惠阿姨就是我的驕傲。
但是,明惠阿姨從來不會這樣。不,在烹飪和裁縫、打掃方面她和母親一樣迅速俐落,而且做得很出色,但阿姨從來不會拿這點去要求別人。
我認為那和個性好像是兩碼子事,但我知道阿姨這是在安慰我,所以還是覺得很開心。
「睦美妳為什麼就那麼沒用呢?像妳那樣,就算長大了也是廢物!」
記得是走到團子坡下十字路口前——正要越過小斑馬線時,不知為何,我沒仔細看紅綠燈就衝出馬路。連我自己都覺得實在很糊塗,但當時或許有這麼做的理由。
阿姨天生有心臟病,但只要不亂來就不會有事,所以高中畢業後,她為了求職特地去上洋裁學校。那所學校位於鶯谷車站附和-圖-書近的根岸,因此阿姨才會在母親家附近租房子,開始獨居(或者,也許正因為離母親家很近,才會選擇那所學校)。而且,她每半個月就得去一次御茶水的順天堂醫院做檢查,就這點而言也很方便。
阿姨天生就有心臟病,被醫生禁止做激烈運動。所以據說從小學開始,體育課都是在一旁觀看。刻意住在我家附近的公寓,也是因為距離她當時看病的御茶水醫院很近,又有母親這個親姊姊就近照顧……據說,住在葉山的外公是這麼想的。
我當下想到——一定是看我差點被卡車撞到,令阿姨受到了驚嚇,所以心臟病發作了。
突然間,一桶大卡車發出刺耳的煞車聲在我眼前停車。這時,我才發覺我這邊是紅燈。
最後阿姨一個字一個字用力說:
做什麼事都慢半拍的我,經常被這樣斥責。母親做什麼都很乾脆俐落,所以事事都要想半天才動手的我,或許真的讓她看得很不耐煩。
「阿姨!妳該不會是心口痛?」
看著阿姨那張年輕無憂的臉龐,我感到心跳似乎加快了。
在我相簿的舊照片中,有年輕時的明惠阿姨。照片中的她,緊挨著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抱著我這剛出生嬰兒的母親,彎腰做出湊近我看的姿勢。想必是在荒川醫院的病房,由喜愛攝影的父親所拍攝的。
「在十字路口,一定要注意看紅綠燈喔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後再看清楚左右來車……」
當時,我心想我永遠不要再嚇唬阿姨讓她擔心了。當然一方面是因為她的心臟——我覺得,不該讓阿姨露出那麼痛苦的表情。
仔細想想,阿姨從來不曾專制地命令別人。不會大聲斥責,也不會毫無理由地發怒。更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感情發洩在別人身上這種事,她不擅長。
「聽到妳這麼說阿姨很高興,但我比較想成為像妳一樣活澄健康的孩子。阿姨一直在想,要是能和大家一起跑來跑去玩排球該有多好。」
她說到一半就開始兩眼泛出水光,最後淚水奪眶而出,沿著雪白的臉頰滑落。
阿姨拿臉頰蹭了蹭我的手背,一邊說道。
「不,沒事……我的心臟不痛也不悶。」
假設,那張照片的世界與現在的世界因某種機緣而相連,能夠與當時的阿姨說上話,不知該有多好。若能把之後會發生的種種事情告訴她,阿姨的人生,肯定會變得截然不同。不過,阿姨自己或許一點也不希望那樣。
這話不方便讓母親聽見——母親純粹是「母親」,有時可怕,也有時讓我氣悶;但在我心中阿姨是「姊姊」,有時是憧憬崇拜的對象,也是可以容我盡情撒嬌的人。
「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所以個性和脾氣各不相同也是理所當然的。妳想想看,就像去動物園,猴子不也總是毛毛躁躁動來動去,獅子則成天睡覺。」
「小妹妹,過馬路怎麼可以不看紅綠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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