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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圖

作者:張君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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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漁人鎮的故事

一、漁人鎮的故事

「有甚麼事情嗎?」他詫異了。
「老弟,你真的相信靠這張圖,會尋到一個寶藏?」老頭兒這時已經喝了不少酒,變得更為豪爽,「好吧,你們要,我就送了給你們。不過有個條件,就是不要讓它再回到我的店裡來!」
他們帶著醉意,才踏出老頭兒店子,走了幾步,便聽得身後起了一片吆喝聲,他們好奇,連忙躲起來看究竟。
其中一家名為「老頭兒」的店舖最大,一個部份放滿古老物件,甚至英國早年海員喜歡半夜提著上岸尋芳的風燈,也有一大堆,此外又有老式六分儀,客死異鄉的老船長遺下的帽子、單筒望遠鏡,也有十九世紀的貴婦手鐲,金的銀的都有,那是諾曼第的傳統款式。
他問:「這是甚麼?」
「你說吧,或者試試想像一下,當你真的得到一張藏寶圖……」
金貴驀地怔住,直直地盯著兒子,疑惑地問:「小寶,難道,你不覺得這些故事又傳奇,又吸引?」
金貴聽得兒子這樣說,十分高興。「不過,要尋得前人的寶藏,必要先得到一張藏寶地圖,有些是繪在山羊皮上,有些是雕鑿在一塊山岩上,印第安人則喜歡用顏料繪在山洞裡。」
老頭兒店內的藏寶圖很多,有繪在布上的、羊皮上的和燒在牛皮上的。
參加完永浩與玉葉的婚禮,喝了個酩酊大醉,揚言這一去必要尋到一個寶藏,第二天絕早,便在細雨迷濛中下船。
「要你做伴郎啦!我們像兄弟一樣,我知道你一定肯的。」
他覺得又氣又好笑,便頂撞過去:「爸爸,要是有,你就給我一張啦!」他說罷,搶回耳機,把雙耳掩上,不再理會還要爭辯下去的父親。
「那麼,我到處去找就是。」金小寶說得滿有信心。那時他才十歲左右,到了二十歲的某一天,說來奇怪,他竟然聽見尋寶便感到厭惡,尤其是父親不厭其煩一再提起,更覺得父親已經是個老糊塗,會對童話有這麼大的興趣。這天,金貴忽然問兒子:「你試過做尋寶的夢嗎?」
這一切可怖情景,都被躲在一旁的金貴和朱永浩看得明明白白,驚心動魄之餘,還哪敢回到船上?
泰山行老闆金貴老先生的喪事,辦得最著力的,不是他的獨子金小寶,而是表侄子舒玉明。
舒玉明本來也有些話,可是到了嘴邊,又覺得不該說,就讓金小寶認為自己是金貴的親生兒子,而不是在他還是嬰兒時,父母橫死之後,由金貴夫婦抱了回來,從此視為己出,撫育成人。要是讓他知道這個事實,他的罪過感便會更深,更加感到難過了。
金貴也知道玉葉喜歡這種銀手鐲,一年前,他曾特地在泰國的雜貨攤子買到一隻,以為帶回去送給她,她必定會很高興。
「我們好不好先乘船去東倫敦港,再碰運氣?」朱永浩建議,「要是再不行,只好到莫三鼻給!」
金貴這時也給挑起了一片雄心,高聲說:「那有這樣的事,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寶,我們也要找一下,要是真的找到,我們就發大財啦!」
金小寶聽得哈哈大笑,「爸爸,你別當我還是小孩吧,我現在已經是個成人!」
「不是,」老店主嘆息地搖搖頭,「看來後來還死了好些人,才再回到我這裡。你們還是喝口酒吧,待我慢慢把故事說給你們聽。」
聽得兒子這麼說,做父親的果然大受震撼,氣得嘴唇發抖,再說不出話。
四名莽漢臨走,還聲言限期明天早上,船上的海員必須把山羊圖交出來,否則就把貨船燒掉。
朱永浩的妻子馬玉葉,是金貴的青梅竹馬鄰居,他第一次航海,她織了一條絨線頸巾送給他,還叮囑他在外好好照顧自己。在旅途孤寂時,只要想起她那雙明亮的眸子,還有那溫馨的言語,心中便生起幸福的感覺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在一次船到泰國的時候,他特地買了一些泰絲巾與衣服,還有一串珠飾項鏈,一隻銀手鐲,打算回去送給玉葉,並且向她求婚。
金貴並不同意朱永浩的路線。說到心坎深處,他就是不願意回到綠島去。
金貴與朱永浩等店主去取酒的時候,把山羊皮地圖攤開在桌子上,借著小窗子投進來的光線,仔細地再端詳,可是除了認出方位標誌外,簡直弄不明白上面的內容,一支歪歪斜斜的箭嘴,似乎指向東方的一個小點。
「一張藏寶圖。」
金貴的心臟病再度猝發,送他進醫院的,只是舒玉明,金小寶帶了女朋友白未央,一起到台灣去玩。數天後回來,金貴已經在彌留階段,他怎麼也不閉眼,就是心疼他的兒子怎麼會不在他床前出現。
「爸爸,你這是何必呢?難道你的錢,可以帶得進棺材?」
可是他遲了,才下船,喜孜孜迎上他的朱永浩,拉住他便說:
金貴連忙把手上那卷山羊皮展開,只見山羊皮由於年深日久,早已轉成了深褚色,一角還有燒過的痕迹,上面又染了些斑漬,已經轉變成鐵銹色了,他一眼便認出那是血漬。
現在忽然獲得這張寶圖,雖然只是模模糊糊的指示出有個寶藏就在東方,也像給他抓住了一些甚麼,迷茫的視線有了焦點,凄迷的心有了寄託;那個謎一樣的寶藏,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切,他只想立刻就開始登程。
一個老人,對於自己堅守了幾十年的事業,希望兒子繼承是很自然的事,做兒子的當然可以不接納,但可以用比較溫和與尋求折衷辦法,而不必斷然地要遠走高飛,令老父受到這麼大的刺|激。
老頭兒店中多的是各種各樣的舊物件,老頭兒翻翻尋尋,找出了一堆印尼水手的衣物,給他們穿上,用椰子油抹了身,還把手腳頭臉的皮膚抹成棕色,叫姪女兒莉美夤夜帶他們離開漁人鎮,走上通往佐治港的公路,祝他們一路平安,便在黎明前分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也得有個準備才是,我們預備了多少路費?再說,你瞪大眼睛看看山羊圖吧,你看得懂嗎?」
那一次父子爭執,也不知是誰勝誰敗,金老先生受到刺|激,觸發了心臟病,性命垂危,幸而渡過難關,在醫院住了二個月,回家後又再靜養三個月,才算復元,可是身體情況比以前更為衰弱,醫生要他進一步減少工作,並且告訴金小寶,他父親不能再受刺|激了。
老頭兒說謊沒有看見過。一個鬍子大漢拔出刀子戳著他的喉嚨,猙獰地咆哮:「我已經把他殺了,難道要我多殺一個!」
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馬玉葉出現了,看見他便滿懷高興,嬌憨的說:「永浩說要等你回來才舉行婚禮,我覺得很應該,你們是好朋友嘛。」
那是關於一張藏寶圖的故事。
義大利海盜船堅砲利,又廣佈線眼,個個粗獷暴戾,勇悍無匹,把那批葡國海盜壓迫得化整為零,紛紛藏匿。在此之前,將所有劫奪而來的寶物埋藏起來,用火棒在羊皮上燒灼,繪成一張藏寶圖。
他已把這些傷心事忘在腦後,現在聽得朱永浩又要買銀鐲子,他藉故跑開,到另一邊去看藏寶圖。
「爸爸!」金小寶不耐煩地答,「我真不明白你!」
護士給他注射了鎮靜劑,舒玉明和白未央又對他勸慰一番,他才漸漸平靜下來。白未央對金小寶了解甚深,不免十分感慨。小寶說他那次一掌推倒父親後,便開始自咎甚深,不明白自己為甚麼會有這樣惡劣的態度;當時他確實有個恨不得父親橫死的想法,其實他又不是個這麼沒理性的人,因此日夜受著一份矛盾情緒的煎熬。現在事情發展到這一https://m•hetubook•com•com步,使他更陷入自咎的深淵,無法自拔,旁人也不能援手。白未央是個優雅沉靜的女孩子,對舒玉明說到這裡,也不禁悄然垂淚。
那些人一見就很興奮,拚命的翻,可是翻了半天,看似找不著甚麼,一個年輕的阿拉伯人問老頭兒再有沒有其他地圖,他說沒有,另一個大鬍子一聽就咆哮,執著老頭兒的胸衣,一手把他提起來,恐嚇著質問:「你再說一次,有還是沒有?」
綠島是他出生和長大的地方,以前,即使航海到大西洋的象牙海岸,還是太平洋極南的麥哲倫海峽,那顆心仍然向著東方的綠島,可是自從心中的人給朱永浩捷足先登,娶了去之後,心便遠離了故鄉,此後再飄泊多麼遠,也不在乎了。可是沒有了牽掛的遊子,感情無寄,無論到了哪一個埠頭,總是悽悽惶惶的。
老頭兒咬著一管長烟嘴,又把故事推前十八年。他說,當時有個日本考古學家叫谷川甚麼的,說在一本法國旅行家所寫的「東方之旅」的書中,紀述過一宗十七世紀時,葡萄牙海盜被一批新興的義大利海盜追殺,原因是知道他們劫奪了一批從印度支那運往中國的財物,必要把他們趕盡殺絕。那批財物,是中國的海外志士準備作抗清復明之用。
「噢,有這樣的事?」老頭子聳聳肩,「別的事我會不信,可就是信邪!」
老頭兒把一隻大木箱打開,裡面既有十四五世紀的航海圖,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地圖,這些也許就是所謂藏寶圖吧。
老頭兒給嚇得渾身發抖,被迫說出剛給兩個中國人買走。鬍子大漢悻悻然,提起他擲到雜物堆上,說一聲:「我們走!」
原來這時店內來了四個粗眉大眼,用紅布條裹著額頭的阿拉伯人,他們的腰間束一條又闊又厚的皮帶,上面插著一把短刀,聲勢洶洶地,向老頭兒索取一張山羊皮地圖,就是不久前,一個漁人連帶沉船雜物一起送來的那張山羊圖。
不多久,老頭兒把一個小酒桶抱來,給各人倒了酒,再講地圖的故事。
後來又講所羅門王寶藏的故事,還講了許許多多探險尋寶的異聞,直到他十幾二十歲還在講,終於有一天他忍耐不住了,說:「爸爸,算了吧,這些故事我都聽厭了!」
可是那個人太衰弱了,瀕死時說,世間上原來只有一個好人,便是他最後遇到的中國商人,於是從衣服內拿出了一張羊皮交給他,才說出這是一張藏寶圖,來不及解釋甚麼便嚥了氣。
金貴早年患了高血壓,六十歲後又有心臟病,自此十分小心起居飲食,減少工作,一心要把出入口行交由兒子負責。
他以為養好身體可以返回中國,現在看來是沒有希望了,他過於衰弱,自覺快要死了。這還不止,那些海盜已經探聽得他的行踪,又夤夜追來,連他朋友的屋子也燒了,他只來得及帶著那張羊皮隻身逃出來。
事隔一年,他已把那群人忘記了,一天,一個漁人背了一大堆東西到他店裡來,說是在一百浬外一處荒無人跡的海灘,潮退時,看到一艘破船,沙灘上又橫七豎八,散了一些人骨,還有些槍支和匕首。除了爛木板和人骨不要之外,他把雜物都收集起來。現在帶到老頭兒店來的,是一盞風燈、兩柄短筒海盜槍、數把匕首和月牙刀、舵盤,此外是一些皮貨。
「你不去了吧?那麼,讓我一個人去!」他一手把山羊圖奪了過來。
「你要結婚了?那真恭喜你!」他聽得很高興,也沒有問未來新娘子是誰。
老店主連忙走過來,和藹地跟他說:「你能夠不打開嗎?」
「老闆說,這張藏寶圖很邪,你信不信?」金貴揚著手中那卷舊羊皮。
一年以來,金貴已能面對現實,把玉葉看做是人家的www•hetubook.com.com太太,不要讓自己去回憶往事。
他沒好氣地聳聳肩,要把耳機戴上,聽他喜歡聽的爵士音樂。可是金貴一手奪去他的耳機,神情有點激動:
金貴反唇相譏:「可是你這麼婆媽,是不是等你回去跟老婆生了孩子才上路?」
父親病倒,金小寶既後悔又耽心。靜心分析起來,他是不該在這個時候遠赴南非。父親年老了,身邊也該有個親人照料。
老頭子抱歉地笑笑,「說來恐怕是迷信,這張藏寶圖,已是第三次來到我店裡。前兩次買了去的人,都死得不明不白。」
他想不到,自己這一番話竟然會引不起兒子的興趣。
兒子立刻反唇相譏:「去尋寶啦,那邊有個金礦!」
朱永浩卻哈哈笑起來。「老頭兒,我們就是不信邪,賣給我們吧,多少錢?」
及至兒子出現了,他已經無法說話,乾了的嘴唇噏動一下,眼角落下一顆老淚,就此咽了氣。
「你回來就好了,我們正等著你!」
金貴在永浩與玉葉的婚宴上,曾經酒後揚言,此次出海必要尋到一個寶藏,那不過是些醉話,沒有誰會當真話去聽的,他自己事後也忘記了。
老頭兒說的故事,令他們聽得面面相覷,金貴疑惑地說:「這張寶圖,當真有這麼邪?」
他悶著聲音回答:「沒有,甚麼夢不好做?」
最後一次的父子爭吵,起因於他是否應該遠去南非的討論,金小寶早就不滿父親在經濟上對他的掣肘,憤然說:
光陰似箭,說起來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時金貴與朱永浩還是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一起航海,最後一次遠航,目的地是南非的好望角。
金貴堅決地說:「不行,現在我們甚麼也沒有了,就只有這張山羊圖!」
第二天,鎮上的人在人魚碼頭發現了他的屍體,顯然是傷重致死的。
金貴聽得十分惱怒,渾身顫抖,戟指著兒子,可是激動得無法說得出話,便改而以掌摑代替。可是金小寶的動作那麼敏捷,把父親的手攔住,悻悻然,順勢往前一推,把父親遠遠推倒在沙發上,憤然咒罵:「你最好死了吧!你要掣肘我,難道你有一百歲命?」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呀,難道你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給你尋到一個寶藏,裡面有一頂埃及皇后的寶石后冠,又有一大堆幾十卡的火鑽,還有紅寶、瑪瑙不計其數,真金鑄成的茶壺茶杯之外,還有手臂一般粗的紅珊瑚,無數波斯王朝的銀幣,又有印度莫臥兒王朝的金絲織造的地氈,地氈上面織了一些詩句,詩句指示人們如何可以長生不老……」
他們搭一程順風車,又走一程路,三天後抵達佐治港,在一家小旅店投宿,一邊等待從南中國海開來的貨船,一邊商議,好不好就此登程,前去尋找寶藏?這時刻,倒是朱永浩遲疑起來,金貴一看他的神氣,知道他是放不下家裡那一個,當下十分氣惱,粗著聲音說:
他的腦門轟然一響,不覺獃了,及至回過神,便故作輕鬆,自暴自棄地喝了許多酒,勸也勸不住。
金小寶甦醒過來,號啕大哭,罵自己是天下間最不孝的兒子,辜負了父親二十多年來教養之恩,最後還是由他把父親氣死。他是殺父兇手,因此上天懲罰他,令他撞車,不要他去送終。
隨船到了好望角,金貴和朱永浩上岸到處溜躂,一塊去喝酒和訪友。這一晚他們從酒吧出來,有點酒意,朱永浩說要買隻手鐲給新婚妻子。他這一說,不免使金貴心中升起一陣酸酸的味兒。
金貴與朱永浩連忙瞪著眼豎著耳。
老頭兒把地圖捲起來,交給他們說:「祝你們好運,但願我老頭兒長命百歲,親眼看見你們尋到寶藏!」
他本來是個毫無奢求的商人,遠航經商廿多年,老實而勤懇,自從得了這張寶圖之後便https://m.hetubook.com.com多事了,先是心緒無法寧靜,後來又不斷被人追踪恐嚇,對他威迫利誘,可他就是堅持說沒有見過甚麼羊皮地圖,令那些人惱羞成怒,就在莫三鼻給海峽把他的船燒了,整船貨物沉到海底。
這些藏寶圖,當中自然不少是贗品,一些可能是當年的複製品,也有一些本來是真的,但是寶藏已被人尋到,如果有誰要再按圖索驥,儘會撲一個空,徒呼荷荷。
給這一斥喝,倒使他記起了那張山羊圖是丟在雜物堆中。那些人一看到地圖,便歡呼了,立刻簇擁著老頭兒去喝酒。
船主遭逢這一切劫難,與印尼船員商議之後,便把死難的中國船員屍體拋下海中,匆匆解纜啟航。
商人說,地圖是一個疲累而滿身傷痕的葡萄牙海盜給他的。當時他在一艘滿載陶瓷器的船上,看見海面上有個人抱著一塊船板,便把他救上船,給他暖了身體,喝些酒,讓他回過氣來。
金貴的興趣來了,高聲把同伴招過來。
他們二人不敢再在漁人鎮露面,當然更不敢回到小旅店去,日間只得躲在海邊的礁石間,夜晚,待鎮上的酒吧也關了門,才悄悄潛到老頭兒店懇求相助。老頭兒知道人魚碼頭的慘劇,還以為他們二人早已死掉,這時忽然看見他們又回到他的店中,不免又十分驚異,嘆息著說:
「為什麼不能打開?不能看的?」
那一次父子口角,父親指斥兒子:「人生路不熟,你老遠跑到南非去幹甚麼?」
如果這小點便是寶藏的所在,應該如何尋找與識別呢?
金小寶對泰山行的業務,有一份莫名的厭惡感,很抗拒父親的意思,只想遠走高飛。他有個舊同學在南非做生意,他也想到那邊去發展,遭到父親一再阻撓,他發脾氣了,可是父親的脾氣比他更大,以封鎖經濟作為手段,使他無法動彈。
原來一年之後,他們這個海邊小鎮來了一批又一批的陌生人,既不是海盜,又不是東方商人與海員,這些人總是在鎮上的雜物店東翻西翻,起初不說想找甚麼,後來說了,原來是要搜購地圖。
一年過去,金貴的激盪情緒平靜過來,他與朱永浩終於又下了同一艘遠洋貨輪。
他隨便翻著,對這些形形式式的藏寶圖也沒多少興趣,因為他看不懂。那些圖文,有些是刻在花崗岩版上的埃及象形文字,也有一些是用彩色顏料把圖畫描繪在山羊皮上,以印加文註釋,更有以鵝毛筆寫在紙皮上的,英國莎士比亞時代的古英文實在難讀,此外也有梵文、回文……
「要去,就兩個人一起去,誰也不能單獨去!」朱永浩向來品性柔順,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卻是又固執又兇狠,鐵青著臉,表示出一派強硬態度。
說來也真巧,出殯那天,金小寶在駕車前往殯儀館途中出了事,受了重傷。喪事在殯儀館擺開,不能收拾,只好由舒玉明獨自送喪。
這天黃昏,他們躑躅在一條老街。以前數次船泊好望角人魚碼頭,無聊時也會在這條老街上溜躂,喝杯咖啡,或是拿照相機手表之類去賣。
老店主說:「這張羊皮,是一個身受重傷的中國商人拿來的。那天深夜,那個人跌跌撞撞的來找我,要請我幫忙一件事,讓他暫時寄放這張羊皮,並且說了這張羊皮的故事。」
現在他翻看漁人送來的雜物,赫然又看見那張寶圖,心中不免一抖。
「都是這張地圖不祥,丟了吧,不要再帶在身上!」
「你難道不相信,世間上有寶藏這回事?只要得到真正的藏寶圖,便可以把寶藏找到?」
回想母親過世之後,這二十年來,父親一直把他帶在身邊,父代母職,把他教養成人,實在勞苦功高,他不應如此不孝才是。
金小寶事後回憶,撞車的一剎那,腦子裡閃現了一幅地圖。
經朱永浩這一說,金貴倒是洩了hetubook.com.com氣,頹然坐在床沿,耷拉著頭,悶著聲音問:
一伙人在漁人鎮上的酒吧鬧酒,唏里嘩啦地喝到半夜三更,有些醉倒了,有些則擁著熱情的黑女郎回旅店。
四名兇悍的阿拉伯人,氣沖沖地衝進漁人鎮上中國海員旅店,只找到一個年老中國海員,問不出甚麼,一刀便剮在他的肚皮上,呼嘯一聲,又趕到人魚碼頭,飛步躍登停泊著的大貨輪,聲言要中國海員立即把山羊圖交出來,不然就殺得一個不留。當時船上七八個中國海員正在賭錢,根本弄不明白是甚麼回事,已經被殺個措手不及,連跳海逃生的,也不能倖免於難。
歲月痕迹斑駁的羊皮上,隱約可以見到用鐵棒烙成的地圖,線條劣拙,圖形古怪,上面有些他們看不懂的古代葡萄牙文。
他大難不死,抱著船板漂流了幾日幾夜,獲救之後,被帶到好望角,找老主顧求助。
現在面對這一堆寶圖,不過是為了打發無聊時光,心不在焉地隨手翻一下。不久,視線落到一個羊皮卷上,上面還有一條仙人掌纖維造的繩子束著,掛在陰暗的牆角。他伸手摘了下來。
金貴本來還要問問兒子,有沒有做過有關地圖的夢,可是金小寶已經不肯坐著聽下去,一聲不響跑開。他越來越覺得父親可厭可恨,只想遠遠的走開,因此萌起了遠赴南非的想法,也許是潛意識中,要讓父親知道,他是多麼討厭他。
朱永浩好奇地問:「怎麼個邪法?」
金小寶記得清楚,還在六七歲的時候,父親時常抱他在膝上玩耍和說故事,最喜歡說的,便是追尋寶藏,起初是說了芝麻開門的故事,叫一聲芝麻開門,一塊大岩石移開,入內便是一個藏滿金銀珠寶的山洞,原來那是大盜們的藏寶所在。
老頭兒店裡的物件,便是從這一類途徑購進來的,人家送來甚麼,他便收買甚麼,出價公道,賣價也公道,童叟無欺。
這些往事,是在金貴臨死之前,叫他坐在床邊,斷斷續續告訴他的。
朱永浩也附和:「大難不死,它注定是我們的了。」
「那你說吧,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聽說四個月後才會有中國船來佐治港!」
他最後說,如果有命,就回來取這張羊皮,不來取走,便歸老店主所有。當夜他說完故事,喝完酒便匆匆離開,說要覓地藏身,希望躲過那群海賊。
「古往今來,多少人迷失在寶圖裡面,我真是想不明白!」老頭兒至此,感慨更深。
「這張寶圖,就這樣一直留在這裡?」
在他還很年輕的時候,父親嘴裡的尋寶故事,的確曾經令他心焉嚮往,有一次,還滿帶奇妙憧憬說:「我長大了,要去尋寶。」
這條老街很特別,音樂廳、按摩院、女子理髮、咖啡座、酒吧等等,都專為海員而設,還有幾家店子專門收買海員帶來的物品,也預備一些日用百貨,讓海員可以買走。
朱永浩就是要找一隻,好帶回去送給妻子。上次放船回家,他偶然說起有些老式銀手鐲,手工精細,樣式特別,現在只有在這種舊物店才找得到,玉葉聽了,說想要一隻。
老頭兒並不心痛那張地圖,反正託他收藏的人也死了。他這幾十年,在這漁人鎮上收買各種雜物,也賣出各種雜物,甚麼藏寶圖,不停購進來,又不時被陌生人買了去。真的可以尋出個寶藏來麼?他不相信。不過,算是真的是一張寶圖,指示出寶藏就在天涯海角的某處,他也懶得去找。他常常跟人說:「你們去發財吧,我但求賣了好買桶酒喝。」這一晚,他跟那伙阿拉伯人泡酒吧,那些人要他講關於那張寶圖的故事,他便把中國商人送來請他收藏的一節說了。後邊這一節,是那班人給添上去的。那些人第二天便不知所終,看來,必是急不及待,尋寶去了。
金貴詫異地盯著兒子,一臉深感疑惑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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