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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圖

作者:張君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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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黃菊花鈴

六、黃菊花鈴

白未央的眸子閃爍一下,歉然說:
「噢?」金小寶失神了,疑惑地瞪著眼,「你說有這個必要?」
直至白未央昏厥過去,他駭然放開雙手,驚恐地盯著自己十隻伸開的手指,彷彿發現,那十隻手指就是惡魔的化身。
他把那封灌溉以全部感情的信撕掉,待心情稍為平靜,才簡單而委婉的寫了回信,謊說他正在把博士論文寫到最後一部份,無法趕得回去了,只好寄予遙遠的祝賀,待他們結婚時,他必定會參加他們的婚禮。
金小寶倒臥在一個角落,手上還握著一把啟信刀,看樣子,他是狂刺自己之後昏厥過去,還是已經死了?
離開醫院,雖在初夏,溫妮仍然感到內心一片寒冷。她抱著玉明的手臂緊緊偎著,走了許久才說出了這句話:「金小寶為什麼會這樣?」
屋內闃無聲息,只在接近書房時,才聽見傳出來一陣低抑的啜泣。
舒玉明這樣安慰他:「世上的事情往往都不是我們可以主宰,或是可以在今生今世做得來。當然,能夠今生做得到就最好,做不了,交下好了,反正人類的生命,綿綿不絕,生生不息……」
是不是真有緣份這回事,他無法解釋,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便是給金小寶撿去了他所鍾愛的,卻是當時他對白未央那份愛戀又很朦朧,以為一直會待在那裡。
擾攘了許久,他才被消防員的繩子絆住。扯進屋裡,把他制服送往醫院,作為服食過量迷|幻|葯者處理。
舒玉明則是記得的,但在人漸漸長大之後,便知道這不過是少年的一派狂言,回想起來還覺得慚愧。
當時舒玉明情不自禁,便作了這番許諾:「我將來也要給你一座古堡,一個寶藏!」
「在遺傳中,又有所謂隔代遺傳,甚至隔二三代遺傳,比方痳瘋、癲癇、癌症與心臟病等,就有隔代遺傳的例子——」
其實,他這種種想法都是十分朦朧的,他不敢真正拿到心中,作為一個問題去想,只不過是作者為了加強這個故事的情節,作了一些臆測罷了。
「你幫助一下他吧,可以嗎?……」
「我知道,這就是遺傳的奧妙所在吧?」
在寒冷的異地冬夜裡,他寫了一封感情充沛的信,告訴白未央他不要進帕堅遜的實驗室了,只等博士論文通過,他馬上便回家。
可是一切徒勞,他的腦幔上沒有閃現過有關地圖的意象,令他十分失望。
可是走得幾步,書房的景象令她驚駭不止,地氈、椅子、書本、牆壁,到處都濺著血,再往一角望去,便找到她丈夫。
「你振作一些,鎮靜一些。」他對著電話大叫,「什麼事也不用怕,我馬上來!你稍為等一下!」
為了得到金小寶的大腸細胞,舒玉明奔走起來,他拜託做醫生的朋友,希望在替金小寶進行外科手術時,能夠替他取一些,但是朋友不答應,因為這是不合法的事,在這個無性生殖盛行的世代,誰要是獲得別人的生殖細胞,便可以藉助剔除了核酸的卵細胞,嵌入之後,複製出另一個「別人」。雖然經他一再說明,他以科學家的人格保證,並不為了搞無性生殖,而是要作一項前所未見的科學研究。那位醫生朋友仍然認為責任太大,不肯答應合作,建議說,除非獲得當事人的頷首。
令他躊躇的是,是否必要取得金小寶的生殖細胞,進行實驗才會更有把握?最有保證的生殖細胞,應該是精|液、肝臟或是大腸細胞,而這幾種細胞中,比較容易取得的,應該是精細胞吧?要取得後者,有兩個途徑,一個是利用女體,請女方為了成全他的實驗而合作,與金小寶歡好之後悄悄收集他的精|液。但是,白未央會答應嗎?要不然,叫溫妮去施展美人計?
「我多麼不中用,我多麼不中用……」
出洋的前一天,白未央特地跑到他跟前,送給他兩樣東西,一件是一隻鰻魚皮小錢夾,另一件,是一條粗大的絨線圍巾,在圍巾一端的角落,綉了一個P字,那是她的姓氏的英文簡寫,字母綉成一張帆,下面有些湧蕩的波浪。
寶藏對於女人的誘惑,還不及櫥窗裡的一枚鑽戒。
只有他,舒玉明,仍舊默默的坐著,面對空寂的聖壇,不知道身邊的熱鬧已經散盡。
「不行!」金小寶猛然抬起頭,堅決地聲言:「這是爸爸的遺志,他不是叫我們找出來嗎?他說得沒錯,的確是在我身體裡面!」他用力拍一下自己的胸脯。
舒玉明則是問非所答:「他的細胞樣本,你處理好了吧?」
「也許是男孩子不同女孩子吧,女孩子只看現在,微觀與宏觀,都是m.hetubook.com.com遙不可及的事。現實世界已經夠複雜了,你不覺得人的感情有時矛盾衝突得叫人不能解釋嗎?——噢,也許你們比我們聰明得多,有遠見得多!」
當然也可以由於物理因素,如電殛、寒熱與放射線的刺|激,化學因素如蛇毒、農藥、酸碱藥物與重金屬等。
難道新婚帶給他的衝擊只有這麼短暫,他仍舊不能放開懷抱,忘掉怨恨與自疚,沐浴在妻子的愛中,也以真摯與柔情去愛他的妻子?
「你會去多久呢?」她幽幽地問。
他還記得那一夜在燈下,他問她那條圍巾是什麼時候織成的,因為他們幾乎每天都見面,怎麼一直沒有見她編織,也沒聽她提起過會編織?
舒玉明接得白未央的電話,只聽見白未央在電話那一頭歇斯底里地號啕,聲音嘶啞,話不成句,像是被人緊勒著喉頭,無限痛苦地在掙扎。
她當然不知道舒玉明曾有過的許諾——那是他在少年時對一個少女說的。那少女,就是衣飾素潔,體態纖弱的白未央。
那時白未央坐在午後的榆樹下一張綠色長椅上,正在閱讀一本成|人|圖畫書。舒玉明走過去,看見那上面繪畫的是有關古堡、神馬、麋鹿、王子與公主的美麗故事。白未央正沉浸在那個快樂無憂的國度中,並且指給他看,她最喜歡公主那一條裙子,那串珠鏈,以及那一輛鑲滿金銀珠寶的馬車。
只有白未央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便是企圖以這樣的環境,喚起兒時的記憶。
他離開之後,弄完碩士論文又寫博士論文,直至寫成了,交出去之後,透過一口氣,當時與白未央的一番對話,忽然兜上心頭,細細體味,倏然心中一跳。
「不!」他驀然在心底叫了出來,「他得到了未央,我要得到那寶藏!」
誰也沒理會他的叫嚷:「你們別騷擾我,我要找寶圖,要找寶圖!」
金小寶頹然跌坐在一張長椅上自語地埋怨:「可是連我在內,已經兩代了。」他用拳頭左右搥打自己的腦袋,「我真痛恨自己,爸爸在生時,我不但沒有把寶圖拿出來孝敬他,反而恩將仇報把他害死!」
「你冷靜點吧。」舒玉明連忙相勸:「這件事我倒是有個提議。」
白未央驚駭得霎時止住了哭叫聲,恐怖地往後退,往後退,及至退出房間,連忙跌跌撞撞的找電話打到警局去。
破譯核酸密碼,已經成為微觀世界的一路奇兵。
金小寶把臉埋在掌心,嗚嗚的哭起來。
不多久,警員警車與消防員都趕到,好勸歹勸,金小寶仍舊站在窗櫺上一搖一晃地唱歌,怎麼也不肯下來,有時單手抓著窗邊,把身子凌空斜探出去,下面是二十多層樓那麼高。街道上的汽車,都細小得像一隻隻火柴盒。
「小寶,小寶!」她驚惶的輕喚。
一次,他把自己閉在書房裡五六個小時,白未央心中十分疑惑,輕輕敲門沒有回應,便悄悄把門推開,只見丈夫坐在一張地氈上,面前點著一塔印度香。
生物界的一切個體生長規律、形態與習性,既然完全以密碼的形式儲存在生殖細胞中,那麼,要是可以直接在核酸中閱讀這些密碼,便可以預見此一個體他日的一切,比如有關遺傳疾病、生理弱點、死亡腺的啟動關鍵等等。更重要的,便是可以把弱點遺傳從基因鏈上拆除,接上優勝的遺傳密碼,比如把麻瘋、精神分裂或是癌基因拆除等等。
在那紛紜熱鬧的場面中,他竟透視得很遠,彷彿看到了那個寶藏。
「有這個必要。你們既然還不打算生孩子,把遺傳交給下一代,說句不好聽的話,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能擔保自己會長命百歲?」
白未央給他的怒氣與斥責嚇得手足無措,辯解說:「我只想知道你在書房裡做什麼。這許久了!」
事情不得要領,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這天他去醫院探望金小寶,看看他已經復原得八九,過幾天便可以出院。他陪他在醫院的草坪上散步,一邊提起那張寶圖:「我正在這樣想,不知道當年杜菲教授在你的基因中嵌入密碼的時候,有沒有弄了些什麼玄虛?」
何況男人結婚之後,對妻子多了一份責任感;如果能早點替他生個孩子,一個做了父親的男人,對家庭的感情更為專注,會激起一份照顧妻兒的天性,對於亡父的自疚感,必定相應地給沖淡許多。
金小寶這次自刺,聽說傷及腸臟,那麼是否可以在他接受外科手術時,取得一些活的大腸細胞呢?其實整件事情令他躊躇的焦點,便是在於他的實驗,要不要讓金www.hetubook.com.com小寶知道。
金小寶還有微弱的鼻息,心脈還在跳動,只是昏厥罷了。
這些往事,令金小寶聽得渾身發抖,接著便號啕大哭,低了頭,用力搥打自己的腦袋,不斷哭叫:
「這真是一個死結,請你想想辦法吧,我是不忍心送他進精神病院!可是,他的確已經在精神錯亂的邊緣上了!」
許久,白未央甦醒過來,覺得喉嚨有被緊勒般的痛楚。她掙扎著站起來,書房再沒聲音,只有她自己重濁的呼吸。
金小寶果然安靜下來。
白未央悄然垂淚,幽幽地說:「我沒有怪責你,我也有不對;不過,你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這樣苦了自己,好不好?」
金小寶身上有十七八處傷口,其中兩個傷口是在小腹,傷及大腸與膀胱,其他傷處是在左臂、大腿與小腿各處。他醒來時便狂哭狂叫。
白未央看著覺得心痛,也激越地哭起來。她走上去用力抱著他的頭,不讓他再搥打自己。
可是事情並不就此結束,自從金貴告訴了他寶圖的故事,心緒便亂了,起初他不期然在想,讓他得到了一個寶藏,好叫白未央不會再在靈魂深處嘲笑他,現在卻隱隱然興起了一份想望,他購下了一座城堡之後,白未央是否願意到來作女主人,進入她少女時代的美夢?
「是這樣吧?誰敢說寶圖不會在下一代忽然給演譯了出來?」
「你該知道,遺傳體內的每一個或一組密碼的啟動,都有定時,要不然,為什麼小孩子七個月大學走路,一歲半呀呀學語,十四五歲發|情,十七八歲就不再長高……那是由於每一個密碼,都有個自動時間掣,那是生物鐘。」
金小寶狂野地把她推開,仍在咒罵自己。他用力很猛,把白未央推倒地上,舒玉明趕忙把她扶起來,一邊好歹勸著小寶,也一邊怪責自己。
「我答應,我答應……」
他拿出那條粗大的圍巾,圍在脖子上,心緒纏綿地思念白未央,目光落在那隻帆船上。
他趕快一抖腦袋,慌張而有意識地,把這不好的意念抖得一乾二淨,叫自己從新由合理而可行的方法去設想。
「如果我們能夠明白就好了,可是我們不明白,甚至不知道這當中有些什麼玄虛。既然讓金家的人獲得了寶圖,但又不讓你們去尋找。唉,可惡的杜菲!」
他們告訴他,他妻子沒有死,他不信,直至護士把白未央帶到他床邊,他才緊緊執住妻子的手,拉到臉上一面親一面哭:「未央,我真不該,我不是個好丈夫!……」
坐在她對面的舒玉明沉默不語。
「我不是人,我沒心肝!我恩將仇報!我,我真該死,更該死……」
又翻到一頁:公主給王子引進一個密室,那是王子英勇果敢地盜取了父王的鑰匙,悄悄帶公主去看那座寶庫。
白未央要留院一二天,金小寶傷得不輕,醫生也說不出他需留醫多久才能痊癒。
他們夫妻給送進醫院,待得一個鎮靜下來,一個甦醒了,在警方詳細的問話中,才知道發生的是什麼事情:夫妻初而口角,做丈夫的粗暴地捏緊妻子的頸項,令她窒息,以為她死了,便自疚地用開信刀狂刺自己。
「那真是開玩笑!」金小寶撇一下嘴。「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剎那間閃現出來的意念,觸電一般,令他心中一震,接著連腦殼也感到一陣發麻。
「怕什麼?」
白未央永遠是那樣溫婉與謙卑。
「怕他終於會毀滅自己。你知道,他要是死了,那個寶藏就要失去線索,從此隱沒無踪,像所羅門王寶藏一樣,代代成為傳說。」
「說呀,說呀!」他切齒地逼迫著問。看見白未央沒有答話,只是在驚慌的哭,更是氣惱,初而雙手捉著她那細嫩的肩頭使勁搖撼:「說呀,說呀,你一定知道的!說呀……」接下去便雙手掐住她的脖子。
「真的?」她嬌憨地望住他,那雙美麗的眸子閃爍著毫不懷疑的光輝。
舒玉明的成就,便是在已為細胞化學家破譯的二萬一千三十種核酸密碼中,繼而破解了二十四種;而且還是近十年來被認為一個無法攻克的基因堡壘,如今給他一畢攻下,立即名重一時,被譽為東方最年輕的天才科學家。
「我做我的事,你總是在搗亂!」他睜眉怒目地咆哮,一掌搧在白未央臉上,「出去,給我滾出去!……」
白未央收了淚,期許地點點頭,眸子裡分明顯現出來那份對金小寶的摯愛,炫目得令他不敢逼視。
「真的。」他回答,也毫不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辦得到。
金小寶聽得停下步來,緊盯著他:「你以為,會https://m•hetubook•com.com是些什麼玄虛?」
「你進來做什麼?」
寶庫中堆滿閃爍的皇冠后冕金銀杖,更有紅寶額飾,藍寶胸飾,以及用珍珠寶石綴成的珠寶樹,令公主看得心花怒放,快樂得在寶貨之間跳起舞來。這時王子誠懇地跟他說:「父王過世之後,這個寶庫就是我的,也就是你的!」
他一想到這裡便連連搖頭,認為白未央必定羞於答應,溫妮則會認為他這樣利用她去色|誘金小寶,那是一種侮辱,也是糟蹋她的情操。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短期內你會跟未央生孩子嗎?」
「拿了博士論文之後,我希望能夠進入帕堅遜的實驗室,搞點研究。」
婚後一雙新人的蜜月,是在遠離市區的一個鄉間度過,那是金小寶的選擇,因為那裡有簡樸的村舍、農田樹木、雞狗鵝鴨,更主要的是有一條河,河邊有蘆葦可以做笛子。
金小寶忽然安靜下來,目光空泛,正在搜索記憶。
噢!那隻帆,分明是一個P字,獨自航行在茫茫的波濤上!他的心潮猛然澎湃起來,衝口喊出一句:「未央!」
提前結婚,是白未央的主意。她認為金小寶現在的情緒這麼不穩定,她有責任好好照顧他,也許婚姻生活對他會產生衝擊,新環境可以帶來新鮮感。
舒玉明坐到他身邊,伸手按著他聳動的肩頭。
金小寶已經使用過物理與化學方法,可是未見效果。
他帶著助手趕到金小寶家,按鈴沒人開門,心中一急,便撞破窗子爬進去。
「不行!像我這樣的人還配做父親?」金小寶激動得近乎咆哮:「我不配。我只是個沒心肝沒靈魂的人,是個行屍走肉……」說著說著便號啕大哭。
「看來非這樣做不可。」他深重地嘆口氣。「他不是試過許多方法了?甚至狂刺自己,以大刺|激來激盪神經,依然不見效果,他再這樣下去我真怕——」
他不知道該不該抱怨那一次出國留學的決定,要是仍然留下,可能成為表伯經營的泰山貿易行的一員,作個平凡的小商人,就像金小寶一樣。可是他這一走,四年後回來,白未央的感情已經完全向金小寶了。
金小寶盛怒地衝上去,「那麼你說說,我像什麼,像什麼?是不是像個殺父兇手?是個沒心肝沒靈魂的傢伙?……」
「不會!」
「我其實不該告訴你這些事情的,都是我不好!」
更多時,他是俯伏在河岸邊,怔怔地往河水眺望,他叫白未央把足球拋進河裡,後來還叫村童到河裡拾取。
一雙新人在風琴與唱詩中,緩緩地沿著鋪在通道上的紅氍毹,步往教堂大門,那裡的門楣上,正懸著一隻綴滿黃菊的花鈴。神父與神職人員徐徐隱沒在聖壇背後,親友跟隨在一雙新人後面。
回到新居,白未央的憂慮更深,因為丈夫變得十分沉默,有時獨自躲在書房裡拚命翻書,翻的是瑜伽、冥想、氣功、靜坐以及有關玄學的書,她更發現書堆之中有一本手抄的「神打練習」小冊子。
舒玉明坐在前數排的座椅上,目不轉睛,注視著那一雙新人的背面和側面,看著他們互相答應、許諾、把婚戒套進對方的手指、輕吻,然後轉身,交著手臂,喜不自勝地面對觀禮的親友,接受鼓掌與祝賀。
「有這個可能吧?」
「是嗎?」他漫應著,心思卻是在一項實驗計劃上打轉,這是一項奇異的設想:進入核酸,到基因中尋找寶圖密碼。
這應是現世遺傳工程學中一項尖端性的突破實驗,能否成功他沒有把握,但是他的所長,便是在於閱讀核酸密碼上,他的博士論文,也是在這項討論與研究上取得成就。
「不記得了,我正覺得奇怪,同學把球從河裡拋上來,我忙著接球,便把地圖的事忘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爸爸,他很緊張,一連追問了我許多天,給煩死了,後來給問得生氣了,說:沒看清楚就沒看清楚嘛,說又不信!他這就不敢再問。」
他與溫妮衝進去,只見白未央瑟縮地躲在一角發抖,金小寶倒在血泊中,一時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第一個衝擊著他的意念是:「小寶不是死了吧?不,絕不能讓他死去,縱使真的要死,也必須取得一些他的活細胞!」
金小寶顴上的隨意肌抽搐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杜菲可能同時調校了隔代遺傳的時間掣?」
舒玉明也不要求解釋,接下去說:「可是我在想,你該留個種——」
白未央嫣然一笑:「女人都是天生會編織的吧?」她垂下頭許久,像在沉思什麼,然後抬起臉來,奇怪地,那雙眸子裡有一份迷惘神色。
「如果和_圖_書我死了,寶圖的遺傳密碼也就一塊消失掉?」
第二天,他的信還沒寄出,便收到金小寶與白未央一起寫來的信,告訴他,他們要在月底訂婚,訂婚儀式由金小寶的爸爸主持,屆時會開個訂婚派對,儀式很簡單,希望他抽得出空,可以回去參加,因為他們很需要他的祝賀。這消息,令他的心臟像給剜了一下,傷痕很深。
「你不用這樣賤視自己吧。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我的意思是何不冷藏一些你的種?」
「我覺得,生物的細胞裡面,隱藏著一個廣大湛深的微觀世界,一切的生物奧秘,都是以密碼的方式,編列在裡面……」
白未央雖然認為未婚夫的行為迹近瘋狂,瀕臨精神錯亂邊緣,舒玉明卻有另一個想法,希望再觀察下去,說不定金小寶會盲打誤撞,那麼巧,觸動了遺傳契機,叫深藏的記憶驀然顯現,就像聚光燈通了電流,畫面出現在銀幕上。
人體共有一千八百萬億顆細胞,各種細胞的大小功能與形狀都不相同,血細胞是圓形的,肌肉細胞是長形,神經細胞則是像微型的樹枝狀,骨細胞像隻八爪魚,脂肪細胞像切開一段段的三文魚,腸細胞則像一顆顆爆竹。有些細胞,小得不到一微米的直徑,鴕鳥蛋是一個大細胞,直徑有半公尺,而人的卵子,直徑只有二百微米。
「後來呢?有再看見腦子裡的地圖沒有?」
他的助手溫妮,一直沉靜地坐在一旁,為山羊圖的故事,也為眼前的境況而陷進深深的迷惑中,直至舒玉明也哭將起來,她才如夢初醒,記得這是什麼回事,於是開口了:
「啊,太美妙了!」白未央看得心兒也差點跳出來。
他用拳頭把自己的胸脯搥打得蓬蓬響,一路迫將過去,把白未央壓到牆角。
溫妮這個聰穎的女子,過去是舒玉明的學生,碩士畢業後,一方面十分仰慕舒玉明的科研才華,另一方面又對舒玉明生了情愫,就此成為愛侶,更做了他的助手,跟隨著他在實驗室工作。她自然明白,作為一位科學家,一旦進入了一項艱鉅的思考與創新意念中,便會廢寢忘餐,神形俱喪;她所不明白的,只是為什麼舒玉明忽然會對那張寶圖這麼有興趣。
白未央垂下頭,掛下兩串清清的淚水。
便是金貴嚥氣前,眼眸中閃爍著一陣奇異光輝時說的:寶藏裡面,有一箱箱耀目的金銀珠寶,有埃及法老的金杖、皇后的寶石后冠,還有無數瑪瑙、紅珊瑚、波斯王朝的銀幣、印度莫臥兒王朝的金絲真絲編織成的地氈,地氈上還織了一些指示長生不老法的詩句……
那麼,深深嵌入了金小寶遺傳鏈上的人造因子,是否可以使用以上任何一種方法,「叫」得出來呢?
接著一連幾天,作為未婚妻的白未央,看著金小寶的行藏十分怪異,便覺得心痛,金小寶要不是喃喃吶吶咒罵自己,就是嘗試用各種物件去敲擊自己的頭,也試過把腦袋往牆壁和樹幹上碰撞。
「你真的對細胞那麼有興趣?」她的眸子更迷惘了。
白未央的心思,倒是與溫妮差不多,年輕女人都有年輕女人的想法,她們是務實的,從不空想;寶藏對她們沒多大誘惑,反正是誰也沒有看見過的東西,包括那張山羊圖在內,他們活著的這幾個人,根本就沒有看見過。就算真的看見那張核酸密碼圖,誰又可以肯定,密碼裡面藏的,就是指引尋寶的地圖?
「他是給一份內疚感煎熬著,不能自拔,我們想個辦法開解他吧。這件事情,我怎麼會袖手旁觀呢?」他說。
她對他的注視,令他心中悸動不已,甚至感到心臟有些兒痛楚,是一份十分強烈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失落情緒吧?
「你記得清楚上面劃了些什麼?」
他面對著裊裊輕煙,閉目盤腿,正在打坐進入冥想,可是他給開門的聲音擾亂了,回過神來,霍然從地上跳起,惱怒地對她喝罵:
白未央驚駭地哭著,一邊退出書房,一邊哭著說:「小寶,別這樣吧,你叫我不認得你了!」
「可以嗎?」白未央抬起那雙淚汪汪的眼睛,也不揩拭,一任淚水像兩道清澈的小溪,略為曲折地往腮邊淌下去。
金小寶點點頭,同意了他這句話。可是那副頹喪神態著實可憐,就像一個完成不了使命的孩子,顯得那麼自卑。
文獻上有過不少這樣的例子:一個後天啞巴,二十多年啞口無言,忽然有一天吃了過量的辣椒,竟然開口說話了,人們皆引以為奇;又有失憶的人,連自己的名字與身世全忘了,在外流浪了多年,忽然有一次與人發生爭執,給人家在腦殼上重擊了一下,和*圖*書多麼奇怪,過去的記憶全都回來了,他回到家裡,看見出門時才幾歲大的兒女,現在都已長大成人。
同樣道理,深藏的其他核酸密碼,可以通過機械因素,比如撞擊與摩擦,令細胞受損,觸動了深睡中的某些密碼,如同乾旱的土地給澆了水,沉睡的種子由此獲得生機。
蜜月之初,他們是興致勃勃的,轉眼蜜月完畢,白未央心中早已升起了重重疑慮,因為眼見丈夫意興索然,一派頹喪神色。
現在他果然參加他們的婚禮。
幸而白未央從來沒有提起過,他也早把這個輕諾塵封在記憶一角;白未央投進金小寶懷裡之後,他就更有意識地,要把那美麗的輕諾忘掉。
溫妮以為說動了兩個男人,便加強語氣再往下說:「過去的算了吧,當是一切都沒發生過——」
他這個搞科學研究的人,習慣於把問題作多角度的思考。何況他是個細胞化學家,剛完成了一篇有關「血紅素變異與剝離遺傳」的論文,取得了博士學位,對於遺傳因子的啟動因素十分了解,某種深藏在遺傳基因的密碼,比方癌因子吧,由於種種外因的刺|激,都會啟動,使得沉睡數代的因子活化,好好的一個細胞由於癌因子的發難,就此受到干擾而變異。
溫妮仰臉盯著他,「你真的要做這件事?」
此外更可由於欠缺某種營養素,令某個新陳代謝環節受到壓制與破壞,一般的化學反應不能正常進行,干擾及於細胞的核心,遺傳鏈被扭曲、折裂、某些因子受刺|激勵或強化與釋放,就此脫穎而出。
他終於抖擻起來,深重的嘆口氣,撫慰般捏一下白未央的手背,一股冰肌肉骨的感覺,像電流般迅即掠過全身。他倏地把手抽回來。
當時他未有仔細看,還以為那是一張祝他揚帆萬里的圖畫。
坐在舒玉明面前的白未央,那樣清純,尤其垂淚求懇時,那份清麗的音容更打動著他的心,她的懇切祈求,甚至令他生出了一絲嫉妒來。
「我殺死了未央,我是兇手……」
婚禮在教堂舉行,由堂區神父主持。
「你怎麼知道?」舒玉明伸長脖子,盯著他。
舒玉明聽得瞪大眼睛。這倒是真的,不是一切已經過去了,恩怨與夢想,都煙消雲散了嗎?可是那張寶圖,要真的藏在小寶的身體裡面,噢,那是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吧?……
這次之後他的內疚心理陷得更深,認為必要把寶圖尋得出來,才可以贖得了他「殺父」的罪過——他甚至已經認為養父是由他一手殺死的,一時又恨,一時又悔,叫白未央看著心痛如絞,悄悄的懇求舒玉明:
「玉明,」溫妮的言語中帶著很深的疑惑,「我覺得,自從你聽了金伯伯的故事,便變得心事重重,不再快樂了。」
「我記得有一次,十幾年了吧?那時我約莫,約莫十一二歲——噯,是那個年紀了,有一次我跟同學打球,皮球給踢進河裡,同學們下河去撈,我在河邊著急地張望,就在那個時候,啊,多奇怪,我覺得腦子裡像是出現了一張地圖,彩色的,真是一張地圖!」
不多久,藥力發作時,他竟變成一頭癲馬一般,瘋狂地又笑又跳,做出許多古怪的動作。白未央要把他捉住,生怕他會弄出些什麼意外。可是他的力氣很大,一手便把她抖開,爬到窗框上,站在上面搖搖欲墮。
他又故意喝下許多烈酒,希望藉著酒精的迷醉作用下,再次讓他看得見地圖。然後又試過吃興奮劑,喝大量黑咖啡,可是全都不見功效,後來不知道他哪裡弄來了一包迷|幻|葯,待白未央發覺時,他已經和著可樂吞下去。手中拿著一管筆,桌上放著一張紙,在迷惚間,等待著寶圖。
往事依稀,自從人入世之後,夢般的情懷已經在現實中淡出。舒玉明當年的輕諾,白未央事後也沒有當真,並且與許多年輕時的事一切忘掉。
「只在撞車的時候像是看見過!」金小寶頹然地搖搖頭,自怨自艾:「我不孝,我辜負了爸爸!」他又用拳頭一下一下搗自己的腦袋,彷彿這樣便可以把寶圖抖得出來。
「我看,你們不要再怪責自己吧,金伯伯和他的朋友都過世了,那張山羊皮也不知去向,好不好當那個故事,就此完結了呢?」
要不,對金小寶動之以利害,勸他冷藏精|液吧,因為只有這樣,即使在他這一代仍然「叫」不出寶圖的話,仍然可以把機會留給下一代,不使在他這一代之後會斷絕。或者,把他殺掉,便可以取得他身上的任何生殖細胞了。這個念頭一閃,令他全身一震,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閃出一個這麼可怕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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