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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圖

作者:張君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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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微觀追踪

七、微觀追踪

他隨著高倍顯微,再進入核苷酸時,景象更是奇詭無倫,只見到處掛著一串串虬結的繩子,使他不禁聯想到人類在沒文字,而以結繩為記的遠古年代。
二、可能是嵌入了錯誤的密碼,受到自身系統的排斥,因此有了這樣狂亂的反應。
溫妮知道工作已告一個段落,給他送過來一杯熱熱的黑咖啡。
把顯微倍數調高至十萬倍,焦點進入了細胞核。
他用力環抱著溫妮的小腰,把頭埋進她的胸腹間。像是恐懼的孩子投進媽媽的懷裡,方才感到安全。
溫妮促著兩道清秀的眉,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說:「好吧,舒教授!」
第二次的實驗研究,是在三天之後。在這三天中,舒玉明騎馬、打球、翻閱文獻與有關其他科學前輩的實驗報告,盡量令自己身心輕鬆,沉浸在娛樂與工作中。
他們把剛才的資料輸入專家電腦,電腦必要先提取儲憶資料,作一千萬次的比較,然後再進行分析與評估。
「小寶一直對他養父有一份仇恨心,但又因為自己後來氣死父親而自疚,沒法得到開解。」他嘆息一聲,「再下去,他會變成瘋狂!」
彷彿天燈漸漸熄滅,一個奇異的境地,紛紛垂下片片灰幕,一時令他十分驚惶,恐懼之間便脫口呼叫:
這些滿是結子的繩,根根懸垂著,顏色有暗黃、有淺灰與嫣紅,更有紫色與黑色,每根長短不一,結子也有多有少。他隨便攀著一根繩子,便可以輕易把身體懸空,就像在巨木林中盪鞦韆,任意游走,可是往下觀望時,則見烈火熊熊,下臨無地,叫他心驚膽顫。
她悄悄擦掉淚水,輕聲對他勸慰:「今天耽誤的時間多了一點,你也疲倦了吧?」
他強自把他抱到沙發上,溫妮找來一張被子把他的身體裹住,協助著給他擦藥油與灌拔蘭地。
她愛戀地抱著他的頭,像要用力把它摟進她的身體裡面去。
「你為什麼還要這樣說呢?」白未央撲在他的懷裡:「我們不是早就跟你開解過了嗎?你還要這樣虐待自己……」
舒玉明癱瘓下來,靠到椅背上,久久瞪著天花板。
令他吃驚的,則是肝癌因子竟是蠢蠢欲動,繩子伸縮聳動不停,像是正在辛苦地掙扎,一旦掙斷縛束,甦醒過來,就要在因子之中不斷噬食自肥,橫行無忌,以至把整個細胞也據為己有,變化成龐然大物,噬食其他細胞。
「玉明,時間到了!」喚他的,是溫妮。
「你一定是指那張山羊圖吧?就是漁人鎮那張山羊圖。」
「我們馬上來!」
這樣的接觸,令他一時感到迷失,不自覺間,雙臂把她環抱著,把臉埋進她那飛亂的頭髮裡去。
「老伯伯,你還是把事情說清楚一點吧,我們不過是他的後人,以前的事,完全不知道!」
每種生物的細胞內,都有不同數目的染色體,線蟲只有一對,人有廿三對,可是在人的生殖細胞中,則只有十一對半。
他仰視溫妮,用力握住她那隻纖小柔軟的手。
他們趕到金家時,白未央哭著投進溫妮懷裡,又驚惶又委屈的樣子,令舒玉明看著心痛。
越是深入,越是陰森險峻,一切事物都高大無比,他則是變得越來越渺小,恐懼之心不期然加倍。
「噢」他透過一口氣,抬起滿是汗水的臉說:「我看見了異象!」他說著便要離開溫妮。
「他自己說,以前和我們東家是一起行船的。」
「我一天不死,就是為了尋找他,要揭穿他,他就算死了,在墳墓裡也躺得不安穩,叫他的兒子孫子把他掘出來,丟到山溝野地去,死無葬身之所……」
舒玉明透過一口氣,情緒稍為平復過來,感激地說:「溫妮,幸好你及時救了我,謝謝你!」
一公尺是一百厘米。人的眼睛,約莫可以分辨得出百分之一厘米的塵粒,可是塵粒細小至微米階段時,便再也看不見。
他的專注神經一時還未鬆弛過和圖書來,直至喝下半杯黑咖啡,方才感覺得一陣女體的溫暖氣息,從手臂擴散到全身。
「玉明,玉明,不用怕!」
她那些汪在眸子裡的淚水,眼皮一眨間,便成串落到他的頭髮上。舒玉明沒有察覺,只是用力摟著她,像遇溺者抱著一塊木板。
金貴還說,縱火的人,可能就是孫大偉那夥心有不甘的人。
「在漁人鎮老頭兒店啦,」老人說,「可是已經給縫了起來,丟在什物堆裡。」
白未央髮膚的幽幽氣息,令他心悸。
老人忽然盯住他,混濁的眼睛充滿惶惑:「你一定不信我這個糟老頭的說話,打算讓我胡說八道一陣,就把我趕出去,是不是?」
上一次的探索,在進入核酸時花了太多時間,那是時間掌握得不好,並不意味著失敗。
舒玉明的目光隨著高倍顯微焦點,進入細胞核時,他直覺得像是自己走了進去,舉目是一柱柱高大的鐘乳,以及巨樹的虬曲根鬚,更有的是一聳一聳的巨大氣泡,以及游走不停的碩大而滑膩物體,隨時也會迎面而來,把他衝倒,掉下深不見底的淵藪。
可是在孫大偉嘴裡,卻有另外一個故事。
「還有這條腿,」他又拉起褲管,露出小腿上一道難看的傷疤:「這一刀,害我這一世走路也是一腳高一腳低!哼,我尋了他幾十年,就是要報這個仇,可是他竟然死早了一步!」
溫妮有些疑惑了:「為什麼他對養父的仇恨,會深藏在遺傳因子裡面呢?」
一微米是萬分之一厘米,一顆精|子,大小只有千分之一厘米,然而置於電子顯微鏡下,可以把它放大幾十萬倍,以至百萬倍;儘管物質微小得只有一埃——萬分之一微米,仍然逃不過電子眼的追踪。
是白未央打來的電話,她才聽到舒玉明的聲音便哭:
他們靜默地坐在螢光幕前,聽著電腦操作時,有規律的吱吱聲響。
恩義+仇恨
而且他要搜尋的不是這些,必須深入,再深入,要找尋的是一組人工嵌入的密碼。
使用一萬倍顯微,可以透過僅厚二微米的細胞膜,看見像一條條小蚯蚓般的線粒體、液泡、漿水、脂肪球、核蛋白體和溶酶體等內含物。這些物質就像雞蛋殼內的「蛋白」部份。
可是在他揉一下疲倦的眼睛時,只見所有這些懸繩漸漸變得鬆弛,色澤也黯淡下來,刺耳的聲音似乎逐漸遠去。變成了一陣陣沉重的隆隆聲,發自地底。
現在的小憇,只不過是為了喘一口氣,接下來的工作更為艱難,必要爭取在細胞死亡之前,達到某一個工作指標,否則又得換上另一個新細胞。
舒玉明輕撫著她的肩頭聲聲勸慰。
電腦螢幕不斷跳閃出各種圖案與方程式,變化無端,最後才慢慢穩定下來,先是出現了一個以圖形顯示的基因方程,接著是列出一行一行的分析推敲資料,不停的出現,不停的由印刷機複印出來。最後的總結是:
他頂著強大的氣流前進,不久便為眼前的景象感到驚異莫名,只見那些基因索子,像一根根巨大無比的象拔,不停地憤怒揮動,有些更是互相纏繞,互相揮擊,弄出山崩地裂般的轟鳴聲。
白未央給驚嚇得什麼也不會做,只在一旁哭著叫:「小寶,小寶……」
「我看他是要敲搾勒索,你要是不來,我便只好報警了!」
他駭然拔腳便跑,但像是落進一個噩夢中,雙足發軟,無法跑得動,惶恐地發出掙扎的呼叫。
透過各種半游離狀的液態內含物,可以看見中央那顆細胞核,相當於雞蛋的「蛋黃」。穿過這顆大核的核膜,便看見內裡的核仁、核質,染色質則充滿其間。
進行細胞的微觀探索時,溫妮與舒玉明向來合作無間,通常是由舒玉明把持高倍數電子顯微鏡,進入細胞內追踪,把有關觀察所得,輸入專家電腦,這時溫妮操控電腦,再把分析所得的資料「告知」顯和*圖*書微鏡,互相不斷協作。
他們必須趕在細胞死亡之前,取得有關密碼,否則又得從頭開始。
細胞一旦離開試管中的培養基,便成了獨立個體,無法再獲得生命必需的營養,十二小時後便開始窒息,二十小時後便癱瘓,隨之而來的是死亡。
「誤會?是我身受的,是親眼看著發生的,也是誤會?」
「我怎麼知道?」舒玉明攤攤手,「因子世界的奧妙,誰能解得透?」
每次在實驗工作做得最艱苦,暫歇下來或是屢遭失敗的時候,他都感到溫妮是一份不能缺少的支持力量。她不會嘲笑他的失敗,也似乎從來沒有倦容,多時更從她那含笑而仰慕的目光中,得到鼓勵。
這些方程式,一望無盡,令他看得眼花繚亂,頭昏目眩間,他看見白未央長髮飄飛,白裙子像一把一開一合的傘,正在繩子與繩子之間向他奔跑而來。
「他把自己囚在房間裡,一天一夜了,不吃東西,又不肯出來,就怕他會在裡邊自殺……」
核酸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粒子,進入粒子,便看見裡面充塞著細沙一般的核苗酸。這時,尖銳的摩擦聲十分刺耳,細沙的碰擊,時常閃射出電光。
科學家都應有這種操守。舒玉明向來也是她所敬重的,又何獨不然?
只有舒玉明與溫妮知道,對他勸解也是枉然,深藏潛意識中的恩義與仇恨,扭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情意結,正在把他煎熬與磨折著。
他繼續挺進,電子顯微已經調高至一百萬倍,可以看見結連成串的基因索,依附在染色體上,就像遠年樹根上都長了節子。
舒玉明尋到了染色體後,再把顯微倍數調高到五十萬倍,目的是要以當中的DNA為焦點。直至找到了DNA,他才長長地透口氣,靠到椅背,擦拭額角上的汗水。
「它果然又回到老頭兒店了!」
過去,溫妮一直懷疑舒玉明仍然念念不忘他的舊日戀人,可是他從來沒有說過往日的事情,她也不便尋根究底,自從看見他那麼熱切地要追尋寶圖,不免令她生了疑惑:玉明是個科學家,一切以研究為重,名利是不會看重的。許多發現與研究成果,名與利是不可以換得到,像居里夫人發現鐳,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金後,名重一時,霎時成為世人注目與新聞記者追逐的對象,可是在接受訪問與演講數次之後,她寧願躲回她的實驗室,繼續做那些未完成的研究。
「啊,你再見過?在哪裡?」
「我真該死,我是個罪人……」
老人咆哮起來,用力拍打一下身旁的花梨木茶几,還伸手比劃了一下會客室的四周,憤憤然說:「他躲到這個埠頭上來做了大老闆,安基立業了,可是誰知道他這是心狠手辣得回來的?沒有人知道,只有我這個死不掉的老鬼知道!」他把胸口拍得蓬蓬響。
「欠了他什麼債?他說了嗎?」
起初,她為舒玉明從事這項探索而疑惑,現在則是全心全意地協助他,不再尋問理由了。她當然知道這項工作多麼艱鉅,對舒玉明是一項挑戰,她也必須全心全意投進去。
「到底發生什麼事,你說呀!」
老人聽得十分緊張,渾身顫抖起來,端茶杯的手尤其哆嗦得厲害。「就是那張羊皮,害了多少條命你知不知道?我當年差點沒死掉,也是由於那張羊皮!」
舒玉明的情緒很激動,以他的經驗認為,如此騷動的基因索,顯示著兩個可能:
現在終於明白了,剛才他在微觀世界中陷於困境時,對白未央的一聲呼喚,乍地驚破了她的美夢。
「我們不能幫助一下他嗎?」溫妮垂低了眼簾,「要是他瘋狂了,白未央會好可憐!」
白未央伏到他的肩上嚶嚶哭起來。「我還以為跟他結了婚,會令他的情緒安定下來,可是我看他的情形越來越不好!」
他拿著一把巨大的激光手術刀子,本來可以把肝癌因子的系統砍斷https://m•hetubook•com.com,便可以叫它不能作惡。
細胞能夠維持生命,靠的是細胞與細胞間,通過緊貼的細胞膜,互相把氧氣與營養滲透,也把廢物排出細胞之外。
他在狂風中挺進,必要看個真象,好幾次被狂風吹倒,也差點給那些巨大的索子擊中。
白未央看見他們二人默坐一旁,不禁哭著怪責:「你們怎麼不理他?他到底是你們的朋友呀!」
被猛然推開的舒玉明,一時有點不明所以。那副迷惘的表情,令白未央有些兒發怔,促著眉心瞪視了他一會,帶著很深的疑惑,趕快回到丈夫身邊。
染色體是在染色質內,在普通光學顯微鏡下,也可以見到那是一些棒絲狀的盤繞物。在電子顯微下,則可以分辨得出,盤繞物中有脫氧核糖核酸(DNA)、組蛋白、非組蛋白等蛋白質。
金小寶進了醫院的第二天,舒玉明被泰山貿易行的老夥記一連催了數次電話,必要他到公司去處理一些事情。
舒玉明趕到泰山行,只見會客室的沙發上坐著一個衣衫不整的老頭。福伯連忙把他拉到帳房,厭惡地告訴他,那個老頭自稱孫大偉,說老店東金貴生前欠了他一筆債,現在要跟他的後人算一下。
許久之後,金小寶的身上回了暖氣,僵硬的牙床骨可以活動了,他第一句說出來的話是:
從那些密碼中,他甚至看到了金氏家族四代以前的麻瘋病遺傳因子隱伏不動,心臟病因子則是隔代遺傳,精神分裂因子已經蟄伏了四代。
提到白未央,舒玉明心中一抖,接著長長地嘆口氣,不再言語。
他仰視著那些繩子與繩結,核算著它們的排列次序、繩結數目以及顏色的序列,不斷辨認它們的密碼程式。
舒玉明極力叫自己冷靜,讓老人咒罵發洩下去。直至老人停下來喘一口氣,他倒了一杯茶遞上去。
現在,舒玉明要對一顆精細胞進行觀察。這顆男性生殖細胞,直徑僅有十微米大小,比起女性的卵細胞細小二十倍。
「讓我跟他談談吧。」
「你們快來看看小寶吧,我不知拿他怎麼辦!……」
這一次,溫妮從培養基中,提出另外一顆鮮活的精細胞。有了上次的數據作基礎,專家電腦很容易便向電子顯微提出指令,顯微鏡很快便對準了焦點,以極高倍數,進入了核酸的結繩叢林。
這是一個微觀的奇異世界,色彩繽紛,他則是個探險者,手持火把,進入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岩溶洞中。洞中的一切事物,大都是些軟體,發出脈沖一般的聲音,時而像個交響樂團把樂章演奏至輝煌處,時而另有一聲遠去的銅笛,以為靜止了,忽然又像山洪暴發,其聲轟鳴,自天而降,繼而起了一些奇異的閃光,十分炫目,使他睜不開眼睛。
溫妮把他抱進自己的懷裡,像撫慰一個受驚的孩子,撫摸著他的頭,輕拍著他的背。
「很辛苦是不是?」她溫婉地把身體靠在他的手臂上。
金小寶不是金貴的兒子,他早已知道。金貴在彌留時,早就把當年的故事說了:在一場仇殺的縱火中,朱永浩與馬玉葉都給活活燒死。他把小嬰兒搶救了出來,從此視如己出,把他撫育成人。
他繼續以一百萬倍的顯微焦點,在密密麻麻的基因索中逡巡,不斷的深入,忽然來到一處,但覺迅雷疾電,狂風呼呼吹來,眼前有飛砂走石的聲勢,令他舉步維艱,又有轟隆唿哨之聲,不絕於耳。
舒玉明要找尋的,是裡面的染色質與核仁。
舒玉明記得老金貴說過人魚碼頭上那件中國海員給屠殺的故事,看來那些被殺死的海員的親屬,尤其是這個當年倖存的孫大偉,一直帶著誤會、仇恨到如今。
「噢!」他給人用力搖晃肩頭,方才猛然覺醒過來。
他站穩了腳步,舉目四顧,剛才像是經歷著一場噩夢,現在,則又像是陷入一個深沉的夢中,霎那間已然夜幕低垂。黑暗快要m.hetubook•com•com把他淹沒。
老人的臉孔被仇恨弄得歪扭著,眼睛露出痛苦與鄙屑的神色,令舒玉明看來心悸。
電話猛然大響,兩人都給驚醒,互相惶惑地對望一眼,還是舒玉明拿起了聽筒。
溫妮輕輕把電腦關上,坐在一旁悄聲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老人激動起來,「憑據?我這裡就是憑據!」他轉過一邊臉讓舒玉明看,用力拍打著。
這是一項專注而艱鉅的工作,而且必須藉助現代最先進的電子顯微鏡,以及由一具專家電腦組成的微觀探索系統,才可以進行。
「不用謝,這是我該做的吧!」
女人都有一份天生的嫉妒心,可是除了妒意之外,她還覺得舒玉明多麼可憐,對於老朋友的妻子,始終未能忘情。
「你應該很疲勞了,休息一下吧!」
細胞一旦失去生命,當中的物質便會枯萎或腐爛,基因與基因互相膠著,無法再觀察。
此時地動山搖,天彷彿也要塌下來了。
溫妮也不再問什麼,只把雙手交疊在膝上,低著頭,默默地陪他坐在實驗室裡。
溫妮愛護孩子般擁著他,輕撫著他的頭髮。「剛才你在叫喊!」
這些節子,裡面藏著奧妙的密碼,而這些密碼,都由核酸組成。
那些密碼方程,互相牽連,縱橫交錯,其實是不容易辨認的,他能夠辨認是藉助著那副與電子顯微鏡組成一個系統的專家電腦,而專家電腦的訊息,則是通過脈沖方式,輸送進他的腦子裡,使他憑了肉眼,便可以把那些普通的密碼破解。
書房門果然關得嚴嚴的,敲門也不答應,他爬到氣窗上往內窺視,只見書房內窗子敞開,北風吹得窗帘舞動,金小寶則是赤著上身,面對窗子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彷彿已經入定。直至他把門撞破,他還是沒有動彈。
他必要等老人平靜下來之後,好好把事情的始末解釋明白,為表伯開釋。
舒玉明首先啟用一千倍數的顯微,把沾在鏡片上的細胞位置尋找到,再調校好焦點,將倍數提高至一萬、五萬、漸次向細胞推進深入觀察。
對於這個實驗,必要把正在進行中的若干項尖端研究暫時擱置,有必要嗎?而且,成功的把握又這麼小。
「他是什麼來歷,知道嗎?」
「玉明、玉明!」
「我表伯過世一年了,他的兒子精神一直不大好,業務都交了給我去管理。老伯伯,你說我表伯欠下你的債務,到底情形怎樣,有憑據嗎?」
她還明白了許多別的,比如舒玉明完成了博士論文,獲得科學界一致讚譽之後,竟毅然放棄了進入歐洲帕堅遜實驗室的機會,寧可回到東方。
這顯然就是金小寶目前的情意結,也是他的病因所在。
他當然了解核仁的功用。這兩顆小粒,是由直徑只有一百五十埃大小的核酸與蛋白質組成。這是一個小工廠,專門製造精緻的遺傳密碼,在細胞分裂時便不斷按章製造,然後送入細胞質中去。
進入細胞,那是很費精神的事,但是正如登堂入舍,必要先通過大門;要進房間,必要穿過客廳。
歇息一會之後,他們又再投入工作。
「未央、未央……」
「啊,是嗎?」
他含笑搖頭,「也許事情有些誤會也說不定,我想知道得多一些。」
沉默的舒玉明,仍然沉緬在剛才的核酸結繩世界中,為什麼會看見穿一身素白裙子的白未央?那顯然是自己未能專注,心神恍惚間產生的幻象。要作一項艱鉅的研究,這是致命傷,必要好好振作起來才是。
老人急躁起來,「我要去醫院找他!他住在那間醫院?快告訴我!」
「那張羊皮,前兩年我還看見過,已經給撕開作兩半了!」
福伯搖搖頭,「我看他這個人是白撞!但是他一連來了許多天,賴著不肯走,必定要見我們少東!」
兩個人都默默不語,像過去一樣,多時在實驗半途而廢,功敗垂成,或是暫時歇息下來,情緒還未恢復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個人很自然地,便需要依偎著散步,彼此靜默著,等待情緒恢復了才開口說話。
「未央,你也明白我們不是精神科醫生。這樣好不好?我們把他送進醫院,讓精神心理醫生替他徹底分析一下,這才是個辦法,你說是不是?」
細看這老人,皮膚粗糙黧黑,頭髮花白,一臉風霜,看樣子是個老實人。他再問一次老人的名字,覺得有點熟悉,像是什麼時候聽到過,及至在他的皺紋中看到臉頰後面那條長刀疤,心中驀然一緊。這老人的出現,叫他不敢輕忽了。
舒玉明身處這個充滿細沙的天地中,簡直連透一口氣也不敢。
溫妮怔忡地,遠遠站著,最後倏然一扭身子,奪門而出,淚水飛濺開來。
白未央發覺身體被擁抱得很緊時,心中驀然一驚,神智回復過來,要把舒玉明推開,然而一張熾熱的嘴唇已經吻在她的小腮。
舒玉明默默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摟著她的腰帶她到偏廳,委婉地建議:
這一次,兩個人各懷心事。
「啊!多可怕!」他離開觀景器,發覺自己冒了一身一臉的汗水。
可是他知道,這是徒勞無功的,除非這精細胞的主人,只用這顆給砍殺了肝癌因子的精細胞去與卵細胞結合,他的下一代,便可以避免肝癌的侵擾。可是,救得了這細胞的主人嗎?能夠破壞他體內所有細胞中的肝癌因子?
這是前所未見的異象,他必要獵影,好作分析研究,因此必須從各個角度取材,不使有所錯過。
可是越深入,景象就越是幽深奇異,一時恍如進入一個七色的珊瑚海,軟體珊瑚蟲伸縮聳動不停,一時又像進入一個恆古化石森林,闃無聲息,所有的繩子結子,從天頂垂下,卻又與地面牢牢連結,就像岩溶洞中的鐘乳石柱,敲擊時鏗鏘有聲。
舒玉明回到會客室,把門關上,含笑奉了對方一根烟。老人接受了,疑惑地盯著他問:
他們互相摟著腰,離開實驗室,走過一片平坦的大草坪,在抹上夕陽餘暉的河邊散步。
「寶藏早已經給尋去了,現在那張圖還有什麼用?要不是給金貴尋到了寶藏,他會這麼發達?在這裡做這麼大的生意?可是我告訴你們,他這些都是用血腥得來的,是不義之財,他奪了人家的財寶,佔了人家的妻子,還搶了人家的兒子!你聽我說吧,他現在的兒子,不是他的,是他以前的好朋友的!你不知道吧?」
金小寶送出的精|液,無疑已經送進了冷藏庫,在攝氏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液態氮中冷藏,保證有百分之五十不會變質。然而卻有一部份精|液,已經悄悄地給送進了舒玉明的實驗室。
他把老人按回沙發上,給他點了烟,擺出一副萬事有商量的姿態,為的是要讓這個邋遢老人不要鬧事。
一、深藏的密碼記憶啟動了,會是杜菲教授在二十五年前嵌入的人做核酸密碼,到了演譯的時刻?那麼,藏寶圖豈不是要被金小寶首先記憶起來?
「你就是金貴的兒子?」
那些高高懸垂的繩索,簡直高不可仰,彷彿是從天頂懸下來,他發覺自己走在其間,直如走進一個巨木叢林,自己實在太渺小了。
「馬上進行分析!」他下命令般說。
「噯,玉明,為什麼要這樣?」
舒玉明衝上去要把他拉起來,可是觸手冰涼一片,金小寶早已冷僵了,嘴巴眼睛張著,嘴唇發紫,臉孔一片青灰。
他當然明白,這些不同長短的繩子,便是嘌呤、嘧啶、核糖、脫氧核糖、磷酸等基礎物質,結子便是各自儲存的密碼,排列得很有規律,互相組成密碼方程式。
「不是,我是他的表侄。他兒子有病,住在醫院。」
就在他忙於獵影的時候,呼嘯的狂風漸漸減弱,巨索的揮動也變得綿軟無力,疾雷閃電也停歇下來,大地平穩,不再抖動了。
最後她只好承認不了解男人,因為男人天生具有無窮野心,既要征服的,也要得到那些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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