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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圖

作者:張君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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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愛之祭壇

八、愛之祭壇

老人在會客室給舒玉明講故事的時候,溫妮悄悄地溜了進來,靠在玉明身邊,聽得驚心動魄。
在送玉葉往醫院途中,他早已想好了這件事:必要及時把胚胎救出,植入黑妮的子宮。
金貴給她買來新衣服,替她換上,還用梳子替她梳頭髮,好言哄著她,必要盡心盡力,令她把精神恢復過來。
孫大偉也悻悻然幫著腔:「你們倒會打算,以為躲起來,把孩子生下,就可以獨佔寶藏!」
「說定了!」
金貴翻過身來,雙腿往上一蹬,正好踢中他的胸口。只聽得他痛楚地高叫一聲,整個人凌空飛跌到門口,正好撞上孫大偉,孫大偉一揚腿,又把他踢翻。
在這些孤獨無援的日子中,他把有關山羊圖的始末,全數告訴孫大偉,為的是要爭取孫大偉作為支持者,好協助他返回新加坡。他悻悻地聲言:
她嘶叫著掙扎,要用撕破的衣服遮掩著裸|露的身體,沒命地逃走。可是金貴像個巨人,叉開雙腿攔在她的前頭,她撥轉方向,他仍然攔在前面,她於是俯伏地面,雙臂抱著胸脯號啕大哭,號叫著問:
金貴一聽,心都跳了出來:「我們去看看?遠不遠?」
金貴聽見屋外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撕打的吆喝聲,整座高腳屋霎時搖動起來。
他雖然走遠了,但是詛咒的聲音恍惚還是句句清楚地傳入他們的耳朵。
他以為,遠離了永浩與玉葉,尤其是丟開了寶圖的事,心情會好過一些,但在船上的寂寥日子,情緒平靜下來,把寶圖的前因後果仔細一想,發覺自己多麼愚蠢,主意是他出的,但是這個主意多麼荒謬,因為此舉,無疑是把那個寶藏雙手奉送給朱永浩。
孫大偉苦惱地咕嚕一聲,用抱怨的語氣說:「都是你的主意!你不是說那張寶圖在她肚子裡嗎?要是她死了,怎樣拿得出來?」
一想到這裡,他霍然站起來,認真地盯著黑妮問:
玉葉的掙扎號哭,令他更為氣惱,狠狠地揍了她兩個巴掌,伸手再把她餘下的衣服撕下。
可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嘶」的一聲,身上的衣服已經給扯破,白白的肩頭和奶|子抖了出來。
玉葉醒了便哭,哭著哭著又昏過去,不肯進食,開口就罵金貴披錯人皮,罵金貴冷血。接下來便變得十分衰弱,也不再哭號咒罵,整天呆呆的靠在草堆上不作聲,令金貴與孫大偉看著十分擔心。
玉葉是朱家的人,她生下來的孩子,也是朱家人,他又可以憑什麼保證,他日寶圖給演譯出來時,還有他的一份?
孫大偉被刺|激得惱火了,也跳將起來,把酒碗酒瓶全都撥到地上,一抹嘴邊的酒沫,作勢就要打架。
「別再這樣瞪著我!到底是誰對不起誰,你說說看?說呀,說呀?……」
金貴頹然說:「時候還未到吧。可是,他們要把寶圖藏起來,據為己有!當初我們都是好朋友,同甘共苦,以為他日尋到了寶藏,一起享用,可是人心難測,他們竟然失了踪!」一聲深重的嘆息與怨恨之後,他沉默了。月色依舊幽幽流瀉在海邊,椰樹在微風中沙沙作響,海浪平緩地,有節奏地湧蕩不停,這是恆古的天籟,但是無法撫慰金貴這顆受傷的心,縱使黑妮的萬般柔情,也不能夠。
那些躲在棕櫚叢的高腳屋,用幾根柱子支撐著,離地七八尺,以亞答葉作屋頂,每一間都相隔很遠。他們找了一間又一間,還是金貴眼尖,在遠遠的一間屋子前的高台上,看見有個女子正在當風理著一匹長髮。
金貴著急地建議:「移進我妻子的子宮去好了!」
金貴衝過去抓住她,再也不像以往的憐香惜玉了,在他心中眼中,這是個不情不義的女人,現在終於把她找出來,可以盡情把她詬罵與凌|辱。
他忽然驚覺起來:他不能為一個異地女子而耽誤了對自己的許諾:尋到寶藏,購www•hetubook•com•com置一座皇宮!他更不願意放棄對永浩與玉葉的恨意,他不能老是吃虧!
「玉葉!」
孫大偉同意說:「當然不能由他獨佔!」
「黑妮,為了我,你願意與我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這樣一旦驚覺,乍地渾身發熱,心情就此煩躁起來,但是身在船上,而這條船又帶著他越去越遠。
不久,他們在濱田棄了船,一起急急趕回新加坡。這時才知道,朱永浩夫婦早已不知去向,甚至杜菲教授也不知道。金貴至此恨得牙癢癢,證實他在船上的憬悟是對的:面對一個寶藏,還有什麼青梅竹馬的情份,還有什麼童年友誼可言?
以她單純的心想來,這故事簡直像個美麗的童話,聽來令她興奮莫名。接著又聽得金貴仔細地描述寶藏裡面的金銀珠飾,與歷代王朝的寶物。
「院長,我們必要保住這個種,請你儘量想個辦法吧,我們會很感激你的!」金貴迫切地哀懇。
老人不再抹他的眼淚,激動地站起來,抬高聲音說:「我詛咒他的後代,詛咒他的基業,詛咒他們金家的世世代代挺屍荒野,餓鷹啄他們雙眼,野狗扒他們的腸臟……」
他每一句詛咒,都叫人毛骨悚然,有一股凜冽的寒意,直透骨髓。
金貴與孫大偉踏著大步走近時,她被他們那些剛利的目光驚嚇了,站起來,一步一步後退,直至碰上欄杆,這才停住。
「去看看再說!」
那一年,馬玉葉給安排進入醫院,由杜菲教授進行受精卵移植手術,很快就知道手術很成功,那顆受精卵已經附著在玉葉的子宮壁,繼續進行分裂繁殖。
他也理不清到底為的是什麼,也許是忽然感懷境遇,發覺自己離開出生地的綠島那麼遙遠了,毫無所獲,徒然帶著一份悵惘與恨意,淪落至此。
「那個寶藏,絕不能由朱永浩獨佔!」
內心之火如同地獄之火,越燒越熾烈,簡直把他煎熬得身心枯焦憔悴。不過是半個月光景,他已經變得形神俱喪,眼眸中瀰漫著一片失落的悵惘;行藏也很乖異,動輒大發脾氣,好勇鬥狠,不久便在一場毆鬥中被拋下海裡。
他們在椰樹下的一片小草墩坐下,緊緊依偎。
他們住在檳城。這是個風光明媚的熱帶海邊,可是那些椰樹、海灘和小城小鎮的寧靜氣氛令他們氣悶,唯一的好消遣,便是到市裡茨廠街的小酒家去泡女人。
聽得這一聲招呼,女子轉過臉來一看,可給怔住了,現出一臉惶惑的表情。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使勁地搖撼她,像要把她搖醒,「我已經叫醫生把玉葉肚裡的孩子移出來,然後放入你的肚子裡去,由你來懷孕——」
兩個人二話沒說立刻動身。給扔下的黑妮,也不知道兩個男人要跑到那裡去。
玉葉瞪大驚惶的眼睛,對著那張湊到臉上來的臉,急切地哀懇:
老人沉默下來的時候,故事應該還沒有結束,可是他們寧可讓老人休息一會,或是讓他沉緬於不愉快的回憶中,而不願意催促他。
「我們讓孩子在你的肚子裡長大,待生出來之後,便是我們的孩子了。我們不是應該有個孩子嗎?」
金貴像個暴君,俯下身去一手把她從地上攔腰抱起來;便要帶進屋裡去。
孫大偉靠著船舷,坐在甲板上已經有大半句鐘,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遇溺的人。
黑妮像是聽不懂他的話,仍然怔忡地瞪視著一臉惶急的丈夫。
金貴看見她神情惶惑,久久也答不出話來,便略帶強硬的說:
金貴把玉葉丟在那張用棕櫚葉舖成的床上。
他給黑妮仔細地描述那頂埃及皇后冠冕,如何以金絲織成,再鑲以紅寶石藍寶石、珠貝瑪瑙;那支法老王二世的權杖,以真金打成,雕以奉祀太陽神的圖騰,把手處則有珊瑚水晶、緬甸翡翠、南非鑽石;此外,便是無數金和*圖*書銀寶石,成串成簍……
這當兒,黑妮跌跌撞撞跑進來,連哭帶叫:「你們快去看呀,玉葉她,她撞死了!……」
玉葉的情形,像一棵欠缺營養、水份與陽光的植物,一天一天的枯萎下去,使金貴感到十分困擾。這天他獃在酒家一角,喝了幾碗土酒,跟孫大偉說:「你說說吧,人是到手了,但是誰能保得住她活得下去!」
「你以為我會相信?」金貴的眼睛噴著火,衝著她咆吼,「你們當我是三歲小孩!」
可是馬玉葉仍然沉默著,很多時還用帶著仇恨的目光向他瞪視,簡直是目不轉睛,令他直覺得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直至無法壓抑激動的情緒,一巴掌便往她臉上摑過去,罵道:
要給他解開這個情意結,看來容易了,只須把老人說的故事告訴他,使他知道所謂金貴養育他的恩義,無非是虛假的,不過為了保存永浩的種,不使杜菲醫生嵌入遺傳體中的寶圖密碼,從此在人間丟失。
現在可以明白,金小寶的生命中,為什麼會出現如此矛盾的情意結了。
「事實是這樣呀,我騙過你嗎?」金貴噴著沫星子爭持,「誰知道她會這樣呆著等死!」
「永浩!」正要撲上去把丈夫護著,卻被金貴一手抄著腰,摟到身上來。
「留下來?」他微感詫異,發出這一聲反問。
有一個醺醉的夜晚,黑妮提早收工,陪他到海灘去吹風。
「憑了這張寶圖,便可以找到一個埋藏了二百多年的寶藏——」
他擲掉煙蒂,跳上去把他從甲板上揪起,切齒瞪眼地罵:「其實你是死有餘辜,我不該把你救上來!」
舒玉明則呆得像木雕泥塑,一直望著老人走出泰山行,走到馬路上,還見他往後不屑地一下一下揮著手。
「你不是說過,為了我,你什麼事也會為我做的嗎?好了,現在我們要有個孩子,你就懷了她這個孩子吧!」
事情似乎已經告一個段落,可是金貴的心越來越不能平靜,因為在這件事情中,他越來越有被遺棄的孤寂感,心情十分苦悶,回到行船館去飲酒賭錢,欠下了賭債,跟人家打了一架,一氣之下便又飄洋遠去。
「都是你出的主意!不是嗎?」
「你只要答應我就是,我也不是說明天就要帶你走!」
看見他醒來了,本來那份憐憫之情倏地消失,代之而興的,是一股怒火。
這個人衰弱得像一堆從海上撈出來的海藻。
「最後那一腳,是誰把永浩踢到高腳屋下面去的?說呀,說呀!」
如果面前這個男人要帶她離開這個島,她豈不是要進入一個虛幻世界?
玉葉被撐摑了,也不哭號,只是衰弱地把頭歪到一邊,依舊目光呆滯,瞪著地面。
舒玉明的心神還沒回到身上,只是無意識地擁著溫妮,輕拍著她的肩背。
金貴跑去牽著黑妮的手。「黑妮,不要哭了,我現在要你做一件事,你必定要答應。」
「那好吧,我召開個醫務會議看看,請你立刻帶你妻子來!」
天地這麼大,卻是在茫茫大海中,命運之神竟然把他到處尋找的仇人送到他跟前!可是令他惶惑不解的,便是這個手握山羊圖的人,為什麼會落到這般田地?
玉葉凄厲地呼叫:
玉葉哀哀地高呼:「永浩!」
衰弱的金貴,這時反而心無恐懼,只是心灰意冷地說:「你把我擲回海上吧!」
此夜,一輪滿月在椰樹背後冉冉昇起,照得一海粼粼銀光,空寂的沙灘如同白晝,兩個人在細緻的沙子上攜著手,走著走著,金貴忽然心底湧出一陣悲哀情緒,哭了起來。
細看老人那張臉,縱橫都是皺紋,斑白稀疏的蓬亂髮絲,在圓圓的腦殼上飛亂分佈。迷茫而灰黯的眼睛,有一股無法消散的淒迷情緒,直透到他那凹陷的兩頰上。
「我答應,我願意跟你去任何地方!」
「我剛從一個水客那裡聽到和圖書,說有一對年輕夫妻在海那邊的北賴住了下來。聽他的形容,那個男的,很像朱永浩!」
他們拔腳便衝過去。
「看樣子,寶圖沒到手,性命倒是害了兩條?」
「是嗎?」她慰安地低頭淺笑,「第一次看見你,我便覺得你跟你的朋友不同——你像心事重重,眼裡有很深的憂鬱。」
直至金貴停下來,她才透出一口氣問:「那兩夫婦,已經去了尋那個寶藏?」
孫大偉兇狠地往朱永浩猛踢一腳,隨著一聲慘酷的號叫,朱永浩在地上翻了兩個觔斗,衝破屋外平台的欄杆,往高腳屋下跌落,再一下沉重的落地聲之後,四周便只剩下了玉葉的呼號聲。
被救上船的時候,金貴已經昏厥過去,漸漸甦醒時,映入他眼簾的影像令他不能置信,坐得那麼近地瞪著他的,竟是孫大偉。
第二天絕早,他們把玉葉帶著離開橡膠園,渡海回到檳城,把她軟禁在酒家附近一個貨棧裡。
「金貴,金貴,不要這樣——」
「不遠,過海就到。那只是個小地方,聽說他在替橡膠園做工。」
玉葉給綑綁著。她丈夫的屍體,半夜給兩個男人丟到海裡去。
這一夜,黑妮哭得十分傷心,就像面對一座愛之祭壇,她哭著獻身。
孫大偉交著手坐在樹幹上,對女子的呼號充耳不聞,只等待著男的回來。
院長聽得一怔。「你妻子願意承擔這個職責?」
黑妮終於帶著疑惑的目光,順從地點點頭。
黑妮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以為丈夫與他的朋友去把友人的女人救了回來,一天去貨棧看她幾次,後來乾脆把她帶回家,細心細意地為她梳洗,哄她進食。
「噢,也許是這樣吧!」
在她的思想中,檳榔嶼就是她的世界,至於金貴剛才所描繪的寶藏,其實與古堡仙女、芝蔴開門、阿拉丁神燈一般,都是她的世界以外的事,是一些令她產生玄妙憧憬的美麗傳說。
「她會願意的,我現在跟她說去,請你們馬上救出胚胎,因為那到底是一條生命,在道義上我們願意承擔這個責任,為死者的家族留個種……」
院長聽說要求保存死者腹中的胚胎,感到十分為難,解釋醫院沒有這種培植試管嬰兒設備,除非立刻送往新加坡。
玉葉像隻被追捕至無路可逃的小兔子,蜷縮在角落裡發抖,盯著金貴,哀哀的搖著頭:「金貴,你怎麼會是這樣的呢?我求你,不要這樣,你不是這樣的人,真的不是……」
「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信我說的故事,因為你們都是金貴的人!」老人喘息一下,「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二十幾年來,我都在找他們!孩子生出來,寶圖也該帶出來了,榮華富貴也該享盡了吧?可是你們看我這個老人,二十多年來都在凄風苦雨裡過日子,為的是什麼?告訴我,為的是什麼?……」
「永浩呢?」
兩個粗大的手掌橫裡一拍,觸聲響亮。擊掌為誓,算是許下了同盟的約言。兩個人於是起身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一塊去喝啤酒。
「可是,時間還來得及嗎?我們恐怕會白費心機!」
溫妮恐怖地縮著雙肩伏在舒玉明的背上,身體不住發抖。
「你到底要拿我怎樣?我不是說過,我不是要躲開你的!真的不是……」
這些寶物,深藏在一個深洞中,雖然洞深不見天日,只要一旦把門打開,則見金光燦然,亮得連眼睛也睜不開。
「貴哥哥!」黑妮急得哭了,撲進他的懷裡,要深深地藏進他那寬闊的胸膛中。「你不要丟下我吧,千萬不要丟下我……」
他越說越興奮,臉上淌下來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撲簌簌地,隨著他激烈的動作,飛濺出來。
這兩個人,就是這樣擁有了共同的怨恨,必要作地氈式的搜索,天涯追蹤。
老人攤開雙手。乾癟的手掌皮膚很鬆弛,也是縱橫佈著紋路。
「不用說這和圖書樣的話,」院長擺擺手,「你們中國人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做醫生的,同樣也有好生之德,相信我們吧,我們會盡人事的!」
她丈夫雙手捉住她的手臂,捏得令她感到有點痛楚。
「我們跑了許多地方,為了找尋一對夫婦朋友。他們背信棄義,獨佔了一張寶圖。」
正是這種深藏潛意識中的,對於金貴的仇恨,與他後天所感受到金貴對他的養育之恩,互相成為尖銳的矛盾。劇烈對抗的結果,便把他推向精神分裂的邊緣。
老人的故事可信嗎?還是金貴死前說的故事可信?縱使老人的故事不可信,也能解開小寶的心結,然而想到白未央淚漣漣的向他央求,內心酸楚與厭惡之餘,便寧可相信老人的故事不可信。不可信的故事,何必拿來誆騙別人?
「啊,一張寶圖?」黑妮的眸子,在月光下閃出奇異的光輝。
黑妮的眸子本來蒙上一片迷惘神色,經他這一問,驀地起了驚悸,惶惑得不知所措。
「我們要保存玉葉肚裡的胚胎,它才兩個月吧,不能讓這可憐的小生命跟著媽媽一起死去——」
「金貴,他回來了!」屋外的孫大偉猛然一聲高叫。
「可以告訴我,你們為什麼到檳城來嗎?」
他們趕回屋內,只見玉葉倒在血泊中,額角洞穿,血還汩汩地湧出來。試試她的呼吸,已經沒有了,可是手腳還是暖的,血還是熱的。
這天早上,孫大偉驀地出現在他們居處的窗外,向金貴招手說:「你出來一下!」
黑泥在醫院住了十天,兩個男人都十分惶急地要知道:胚胎是從玉葉的子宮裡摘下來,隨即順利地移進黑妮的子宮去,院長事後向他們解釋,胚胎對於母體的子宮壁,天生有一種附著本能,現在,有待觀察它的發展情況了;他們所憂慮的,便是胚胎在窒息了的母體內逗留超過三個小時,不知道有沒有受到損害的情況。
貨輪通過黃海,越過對馬海峽,徐徐進入日本海。金貴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起來,然而他回轉新加坡的心願,則越來越迫切。
「那麼,院長,怎樣才可以知道呢?」
每個黃昏,他都與孫大偉到黑妮工作的酒家去買醉。
「我沒有這麼想,真的沒這麼想!」玉葉驚慌得哭了。金貴與孫大偉的猙獰扭曲臉孔,令她意識到,凶險的事情隨時降臨。
然而令舒玉明感到不解的,便是嵌入小寶遺傳基因中的仇恨因子,在玉葉看著丈夫被兩個男人殺死,然後是金貴一再凌|辱她與控制她,這段時間那麼短暫,竟能使仇恨深種在子宮中。感應及於胚胎細胞中的DNA,成為一種信息時,以腺嘌呤與胸腺嘧啶兩條鏈,互相糾纏扭結成雙螺旋體,鑄成仇恨的藍圖,以遺傳密碼的形式,深深刻蝕在鏈節中。
「這裡不會有什麼寶藏,可是,你可以有一個家。我叔叔已經很老了,他會把他的酒家留給我們,我們將來還有子女,日子會過得很快樂的。」
金貴不管她說什麼,把她揪了出來,推倒在棕櫚床上,壓到身下去。
他透出一口氣,衝著站在一旁的孫大偉高聲叫起來:「大偉,她肯了,她肯了!」
老人步履遲緩地離開會客室,經過大門口時,還要攙扶著門框,可見已經十分衰弱,可是他的咒語十分響亮有力,都是從咬著的牙齒縫中噴出來的,刻毒而充滿仇恨,彷彿他詛咒完就會成為事實。
他沉默了,腦子一片混沌。
那是玉葉。
老人濺出老淚來時,溫妮也忍不住她的眼淚。
「你明白我的話嗎?……」
與金貴相好的女人,是酒家女侍應古黑妮,這是一個華裔馬來西亞籍土生女郎,品性溫柔而熱情,微赭色的皮膚,泛著熱帶陽光的成熟顏色,臉頰隱隱透出青春而健康的紅暈,那雙烏黑的眼珠閃閃爍爍,臉上總像含嗔帶笑,使金貴看著想著也著迷。
「冤家宜解不m.hetubook.com.com宜結,我們算是說定了?」
「寶藏多麼遙遠,」黑妮伏在他的胸膛上說:「為了愛我,你不能留下嗎?」
「他出去跟人家打魚,還沒回來!」玉葉著急地解釋:「我們找不到生活,只好——」
孫大偉聽得哼了一聲,重新把他丟到地上,冷然說:「你要死,我也不會讓你死得這麼容易!」
金貴看著他的表情,知道必定有事情。
朱永浩衝進屋裡,看見金貴把裸了的妻子壓在身下,登時瘋狂起來,一聲咆哮,飛撲上去。
他把黑妮拉起來,向著院長室飛跑。
他與黑妮結婚後第三個月,感到待在這個小城十分氣悶,正在沉思著要沿馬六甲海峽南下,再到雪蘭峨和柔佛一帶去,要是還打聽不到永浩與玉葉的消息,便渡過海峽,進入印度尼西亞,總之,無論他倆躲到天腳底,也要把他們尋出來。
他爬起來,抄起一根木杵便要還擊,可是他受創太重,腳步站不穩,被衝上去的金貴把木杵奪去,一下子擊在他的腿上,只聽得一下骨折聲,人便凌空跌落地上,痛苦得蜷縮著。
「倒會躲起來!」金貴切齒地噴出這句話,充滿恨意,令人聽來心悸。
一個月內,他們幾乎踏遍了整個馬來西亞,最後洩氣而又疲倦,便在檳榔嶼歇腳,等恢復了元氣,再到別的地方去搜尋。
那是他從那本「東方之旅」所記述的傳說得來的印象,經年累月,經過了腦思維的化學作用,從傳說到文字,漸漸演譯成為具體的事物:一個珠光燦然、金碧輝煌的寶藏,彷彿呈現眼前,每件珍品都變得很細緻,伸手便可以觸摸得到,甚至有觸手冰涼的感覺。
「啊,一個埋藏了二百多年的寶藏?」
金貴聽得一拍桌子,跳起來戟指著孫大偉:「你說什麼?這樣的話也是你說出來的?你說我害了他們?你沒有份?」
黑妮透過婆娑淚水,怔怔地瞪著丈夫。
他咆哮起來。
許久許久,黑妮輕息問他:「為了愛我,你能不能留下來?」
黃昏時分,他們已經來到北賴橡膠園的工人宿舍,那只不過是一些十分簡陋的高腳小屋,隱蔽在一個滿是棕櫚的小海灣裡。其時夕陽正好擱在棕櫚叢的背後,餘暉把海灣染成金紅。
「剩下這口氣,我總算也把他們尋到了,可惜金貴這傢伙死早了一些!我也老了,現在就算把整個寶藏還給我也沒用,可是我仍然要詛咒他,他在地獄下面也一定聽到的!」
黑妮哭成了個淚人兒。
「生命的早期,也有一種自我淘汰的本能,要是受了損害的胚胎,就沒有附著子宮壁的能力,時候一到,就會自動剝離,宣告死亡。」
金貴赧然地搖搖頭,「我許久都沒這樣哭過了!是你讓我覺得太幸福了吧?」
孫大偉認真地,伸出手掌來邀金貴的手掌。
這個女子土生土長,一直是住在這個人事與風景同樣寧謐的環境中,從來不曾有過幻想,也沒有過憂愁怨恨,根本沒有過會離開這個美麗島嶼的想法。
「貴哥哥,你為什麼哭呢?」
直至看不見老人,溫妮害怕地哭起來。
古黑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神往得簡直入了迷,心中狂跳不止,彷彿真的已經看見了那個寶藏。
「你就算不肯跟我,我也是必定要走的!」
黑妮仍是一臉懵懂的神氣。
把她舁往醫院時,證實已經死亡。金貴連忙向院長解釋死者懷孕二月,請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搶救這個胎兒,因為那是朱家唯一遺下的骨肉。
夜幕低垂之後,一切也就寂然。
漂流三日之後,他終於被一艘中國貨輪救起。
他抬起那雙茫茫的老眼,看看坐在他們跟前的兩個年輕人,苦苦一笑,嘆口氣說:「黑妮終於懷了永浩的孩子,出院了。我們看見她神色安定,眉梢嘴角都隱現著做母親的喜悅,也就放心了。可是我怎麼也料不到,第二天一覺醒來,他們兩夫妻就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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